诚意伯刘文成公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三
| 诚意伯刘文成公文集 卷第三 明 刘基 撰 景乌程许氏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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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卷之三
后学䴡水何镗编校
郁离子
枸橼
梁王
果使使者求诸吴吴人予之橘王食之美他日又求
焉予之柑王食之尤美则意其犹有美者未予也惎使者聘
于吴而密访焉御儿之鄙人有植枸橼于庭者其实大如瓜
使者见而愕之曰美哉煌煌乎柑不如矣求之弗予归言于
梁王梁王曰吾固知吴人之靳也命使者以币请之朝而进
之荐而后尝之未毕一瓣王舌缩而不䏻咽齿柔而不能咀
𪖥鼻顣頞以让使者使者以诮吴人吴人曰吾国果之美者
橘与柑也既皆以
王求无以尚矣而王之求弗置使者又
不询而观诸其外美宜乎𠩄得之不称所求也夫木产于土
有土斯有木于是乎果实生焉果之𠩄产不惟吴王不遍索
而独求之吴吾恐枸橼之日至而终无适王口者也
公仪子为政于魏魏人淳于獝以才智自荐公仪子试而知
其弗任也退之淳于獝之西河西河守使人道而入诸赵赵
人以为将西河守谓公仪子曰是必疚赵矣赵疚魏国之利
也公仪子愀然不恱曰如大夫言是魏国之耻也昔者由余
戎人也由余入秦秦穆公用之由余贤秦人不敢轻戎吾惧
赵人之由是轻魏也
泗水之滨多美石孟尝君为薛公使使者求之以币泗滨之
人问曰君用是奚为㢤使者对曰吾君封于薛将崇宗庙之
祀制雅乐焉微君之石无以为之磬使隶人敬请于下执事
惟君图之泗滨人大喜告于其父老斋戒肃使者以车十乘
致石于孟尝君孟尝君馆泗滨人而置石于外朝他日下宫
之磶阙孟尝君命以其石为之泗滨人辞诸孟尝君曰下邑
之石天生而地成之昔者禹平水土命后䕫取而荐之郊庙
以谐八音众声依之任土作贡定为方物要之明神不敢亵也
君命使者来求于下邑曰以崇宗庙之祀下邑之人畏君之
威不敢不供斋戒肃使者致于君君以置诸外朝未有定命
不敢以请今闻诸馆人曰将以为下宫之磶臣实不敢闻弗
谢而走诸侯之客闻之皆去于是秦与楚合谋伐齐孟尝君
大恐命驾𧼈谢客亲御泗滨人迎石登诸庙以为磬诸侯之
客闻之皆来秦楚之兵亦觧君子曰国君之举不可以不慎
也如是㢤孟尝君失信于一石天下之人疾之而况得罪于
贤士㢤虽然孟尝君亦能𥙷过者也齐国复彊不亦宜乎
越王使其大夫子馀造舟舟成有贾人求掌为工子馀弗用
贾人去之吴因王孙率以见吴王且言越大夫之不能用人
也他日王孙率与之观于江飓作江中之舟扰则收指以示
王孙率曰某且覆某不覆无不如其言王孙率大奇之举于
吴王以为舟正越人闻之尤子馀子馀曰吾非不知也吾尝
与之处矣是好夸而谓越国之人无巳若者吾闻好夸者恒
是巳以来多𫍲谓人莫若巳者必精于察人而暗自察也今
吴用之偾其事者必是夫矣越人未之信未㡬吴伐楚王使
操馀皇浮五湖而出三江迫于扶胥之口没焉越人乃服子
馀之明且曰使斯人弗试而死则大夫受遗才之谤虽咎繇
不能直之矣
越人冦不韦避兵而走剡贫无以治舍徘徊于天姥之下得
大木而庥焉安一夕将斧其根以为薪其妻止之曰吾无庐
而托是以庇身也自吾之止于是也骄阳赫而不吾灼寒露
零而不吾凄飘风扬而不吾凓雷雨晦冥而不吾震撼谁之
力耶吾当保之如赤子仰之如慈母爱之如身体犹惧其不
蕃且殖也而况敢毁伤之乎吾闻之水泉缩而潜鱼惊霜锺
鸣而巢鸟悲畏夫川之竭林之落也鱼鸟且然而况于人乎
郁离子闻之曰哀哉是夫也而其知不如一妇人也呜呼岂
独不如一妇人哉则亦鸟鱼之不若矣
东瓯之人谓火为虎其称火与虎无别也其国无陶冶而覆
屋以茅故多火灾国人咸苦之海隅之贾人适晋闻晋国有
冯妇善搏虎冯妇𠩄在则其邑无虎归以语东瓯君东瓯君
大喜以马十驷玉二㲄文锦十纯命贾人为行人求冯妇于
晋冯妇至东瓯君命驾虚左迎之于国门外共载而入馆于
国中为上客明日市有火国人奔告冯妇冯妇攘臂从国人
出求虎弗得火迫于宫肆国人拥冯妇以趋火灼而死于是
贾人以妄得罪而冯妇死弗寤
燕文公之路马死或告之曰卑耳氏之马良请求之辞曰野
马也不足以充君驷公使彊之逃苏代之徒欲以其马售公
弗取巫闾大夫入言曰君求马将以驾乘舆也何必近舍其
𠩄欲售而远取其不欲售者乎公曰吾恶夫自衒者对曰昔
中行伯求妇于齐高鲍氏皆许之谋诸叔向叔向曰娶妇𠩄
以承宗祧奉祭祀不可苟也惟其贤而巳今君之求马亦惟
其良而巳可也昔者尧让天下扵许由许由逃尧弗彊也而
卒得舜寗戚饭牛以自售于齐桓公桓公用之而卒得管仲
使尧不听许由何以得舜桓公不用寗子何以得管仲君何
固焉
晋献公㓕虞寘其俘于下阳使士𫇭监焉其大夫多逃士𫇭
弗禁公闻之怒召士𫇭让之士𫇭对曰君以是为可以充吾
国之用也夫夫彼虞公之臣也皆尝任虞公之事矣食虞公
之禄而立虞公之朝闻虞公之政虞亡不能救虞公执而身
随之君将焉用是为㢤公曰吾惧其邻国之之也士𫇭𥬇曰
若是则臣滋惑矣公曰何哉士𫇭曰往岁臣之里有厉卜之
曰丛为祟扵是集里之老㓜召巫觋具舟车奉牲币羞桃茢
男女以班举丛而寘诸衢东里之人利其噐物而𭣣之因得
厉焉死者且过半故废社之土不可以涂宫室弃出之妇不
可以主中馈
神之𠩄遗也今虞之贤臣曰宫之奇百里奚
而巳矣宫之奇先虞公之亡而以其族去百里奚与于俘则
君既入之秦矣其他奚取焉而必欲置之曰无使适邻国君
实欲善邻则曰爱厥苗无遗莠可也今君坐不安食不甘缮
甲兵以睨四封无岁不征岂有他哉求吾欲也敌衅未生无
𠩄用谋如其弗欲犹将纳之矧自往焉如其用诸适吾愿也
君何怒为公曰善
郁离子曰鸟兽之与人非类也人
扰而驯之人亦何𠩄不
可为㦲鸟兽以山薮为家而豢养于樊笼之中非其情也而
卒䏻驯之者使之得其𠩄好而无违也今有养鸟兽而不
能使之驯则不食之以其心之所欲处之以其性之𠩄安而
加矫迫焉则有死耳乌乎其能驯之也人与人为同类其情
为易通非若鸟兽之无知也而欲夺其所好遗之以其所不
好绝其所欲彊之以其所不欲迫之而使从其果心悦而诚
服耶其亦有所顾畏而不得巳耶若曰非心悦诚服而出不
得巳乃欲使之治吾国徇吾事则尧舜亦不能矣
孙子自梁之齐田忌郊迎之而师事焉饮食必亲启寝兴必
亲问孙子𠩄喜田忌亦喜之孙子所不欲田忌亦不欲也邹
奭谓孙子曰子知蛩蛩駏虚之与蟨乎蛩蛩駏虚
蟨以走
为其䏻啮甘草以食巳也非忧其将为人𫉬而之也今子
为蟨而田子蛩蛩駏虚也子其识之孙子曰诺
或问致人之道郁离子曰道致贤食致民渊𦤺鱼薮𦤺兽林
致鸟臭𦤺蝇利致贾故善致物者各以其𠩄好𦤺之则天下
无不可𦤺者矣是故不患其有𠩄不至而患其有𠩄不安
致而不能安不如不致之亡伤也粤人有学致者三年得
其术扵是坛其室之北隅以集至而多无以食则相帅
以为妖声闻于外一夕其人死而𬋖其室邻里莫不𥬇
韩垣之齐以䇿于齐王王不用韩垣怒出诽言王闻而拘诸
司寇将杀之田无吾见王以语之田无吾曰臣闻娵萌学扰
象而工北之义渠以扰象之术干义渠君义渠君不答退而
诽诸馆馆人曰非吾君之不听子也顾无𠩄得象也娵萌赧
而归医胡之魏见魏太子之神驰而气不属也谓之曰太子
病矣不疾治且不可救太子怒以为谤巳也使人刺医胡医
胡死魏太子亦病以死夫以䇿干人不合而怨者非也人有
言不察恚而雠之亦非也臣闻之江海不与坎井争其清雷
霆不与蛙蚓闘其声䃘䃘之夫何足杀㢤王乃释韩垣
楚王问于陈轸曰寡人之待士也尽心矣而四方之贤者不
贶寡人何也陈子曰臣少尝㳺燕假馆于燕市左右皆列肆
惟东家甲焉帐卧起居饮食噐用无不备有而客之之者日
不过一二或终日无一焉问其故则家有猛狗闻人声而出
噬非有左右之先容则莫敢蹑其庭今王之门无亦有噬狗
乎此士𠩄以艰其来也
秦楚交恶楚左尹郤恶奔秦极言楚国之非秦王喜欲以为
五大夫陈轸曰臣之里有出妻而再嫁者日与其后夫言前
夫之非意甚相得也一日又失爱于其后夫而嫁于郭南之
寓人又言其后夫如昔者其人为其后夫言之后夫笑曰是
所以语子者犹前日之语我也今左尹自楚来而极言楚国
之非
他日又得罪于王而之他
则将移其𠩄以訾楚者
訾王矣秦王由是不用郤恶
𣏌离谓熊蛰父曰子亦知有乌蜂乎黄蜂殚其力以为蜜乌
蜂不能为蜜而惟食蜜故将瑾户其王使视蓄而计课必尽
逐其乌蜂其不去者众哜而杀之今居于朝者无小大无不
𦕑手
足以任王事皆有益于楚国者也而子独遨以食先
星而卧见日而未起是无益于楚国者也旦夕且计课吾忧
子之为乌蜂也熊蛰父曰子不观夫人之面乎目与鼻口皆
日用之急独眉无所事若可去也然人皆有眉而子独无眉
其可观乎以楚国之大而不能容一遨以食之士吾恐其为
无眉之人以贻𮗚者笑也楚王闻之益厚待熊蛰父
汉八年高皇帝崩吕太后临朝听政大臣患匈奴之强将与
为和亲议使者太后恶宦者中行说欲去之故使往焉栾布
諌曰陛下之所以使中行说者不过以匈奴骄恣必不䏻善
待汉使或留之则非我𠩄惜从而弃之耳臣独以为不便夫
使所以逹主命释𬽦讲好决疑觧纷卑不可以屈国体高不
可以激敌恚察变机以制事权国之荣辱巳之休戚非素
所爱信而知其忠且亮者不可遣也今中行说刑臣也名不
齿扵国士又陛下之所素恶夫素恶扵君则不重其君名不
齿于国士则不重其身臣惧其泄国情而开敌衅也弗听栾
布退谓辟阳侯曰子不力諌北
自此弗寕矣昔郑伯恶其
大夫高克弗䏻去而使帅师以御狄次于河上久而不召众
溃高克奔陈春秋书曰郑弃其师病郑伯也今使说也如匈
奴无乃弃说以及其介币乎昔晋之败于邲也先縠实往楚
师楚之败于鄢陵也苗贲皇实在晋此古人之偾车辙也上
必悔之
楚王患其令尹𫇭吕臣之不䏻欲去之访于宜申宜申曰未
可王曰何故宜申曰令尹楚相也国之大事莫大平置相弗
可轻也今王欲去其相必先择夫间之者有乃可耳王蹙然
曰令尹之不足以相楚国不惟诸大夫及国人知之神亦
实知之大夫独以为未可寡人惑焉宜申曰不然臣之里有
巨室梁蠧且压将易之召匠尔匠尔曰梁实蠧不可以不易
然必先得材焉不则未可也其人不䏻堪乃召他匠束群小
木以易之其年冬十有一月大雨雪梁折而屋圯今令尹虽
不能而承其祖父之馀国人与之素矣而楚国之新臣弱未
有间者此臣之𠩄以曰未可也
赵人患䑕乞猫于中山中山人予之猫善捕䑕及鸡月馀䑕
尽而其鸡亦尽其子患之告其父曰盍去诸其父曰是非若
𠩄知也吾之患在䑕不在乎无鸡夫有䑕则窃吾食毁吾衣
穿吾垣墉坏伤吾噐用吾将饥寒焉不病扵无鸡乎无鸡者
弗食鸡则巳耳去饥寒犹远若之何而去夫猫也
客有短吴起扵魏武侯者曰吴起贪不可用也武侯踈吴起
公子成入见曰君奚为踈吴起也武侯曰人言起贪寡人是
以不乐焉公子成曰君过矣夫起之䏻天下之士莫先焉惟
其贪也是以来事君不然君岂能臣之㦲且君自以为与殷
汤周武王孰贤务光伯夷天下之不贪者也汤不能臣务光
武王不䏻臣伯夷今有不贪如二人者其肯为君臣乎今君
之国东距齐南距楚北距韩赵西有虎狼之秦君独以四𢧐
之地处其中而
五国顿兵坐视不敢窥魏者何㢤以魏国
有吴起以为将也周诗有之曰﨣﨣武夫公侯于城吴起是
也君若念社稷惟起𠩄愿好而予之使起足其欲而无他求
坐殱五国之师𠩄失甚小𠩄得甚大乃欲使之饭粝茹𬞞
短
步走以供使令起必去之起去而天下之如起者却行
不入大梁君之国空矣臣窃为君忧之武侯曰善复进吴起
郁离子疾病气菀痰结将㱿之或曰痰荣也是养人者也人
无荣则中干中干则死弗可㱿也郁离子曰吁吾子过㦲吾
闻夫养人者津也医家者所谓荣也今而化为痰是荣贼也
则非养人者也夫天之生人参地而为三为其赞化育也
一朝而化为贼其䏻赞天地之化育乎是故俞跗扁鹊之为
医也浣胃涤肠绝去病根而阽死者生舜禹成汤周文王之
为君也诛四凶戮防风剿昆吾放夏桀戡𥠖伐崇而天下之
乱载宁其将容诸乎容之无益以𢦤人也故虫果生也虫成
而果溃自我而离焉非我巳其䏻养我乎弗去是殖贼以待
𢦤也从子之教吾其不远溃矣
螇螰
智伯围赵襄子于晋阳使人谓其守曰若䏻以城降吾当使
若子及孙世世保之守者对曰昔者中牟之郭圯有螇螰堕
于河洙拥之以旋其翅拍拍�见而怜之㳺而之及陆谓
�曰吾与子百年无相忘也�振羽大笑曰若冬春之不知
也而䏻百年无忘我乎今晋国惟无人而壅女以天
而
恃之是壅祸也壅祸恃盈以虿尾于人天实厌之晋阳朝亡
女必夕死死予不寒犹及见之其何有扵子及孙是夕智伯
为韩魏所杀
郁离子曰人之度量相越也其犹江海之扵瀐泉乎瀐泉之
微积而至于海无以尚之矣而海亦不自知其大也惟其不
自知其大也故其纳不巳而天下之大莫加焉圣人之为徳
亦是而巳矣是故汧泉纳瀐泉池纳汧泉沟纳池浍纳沟
谿纳浍川纳谿泽纳川江河纳泽而归诸海故天子海也公
侯卿大夫江河也川泽也庶官谿浍之类而万民皆瀐泉也
瀐泉之扵海其相去也不亦大县绝矣乎而其势必趋焉其
志之感情之逹如气至而虫鸣也如雨来而础润也君人者
惟徳与量俱而后天下莫不归焉徳以𭣣之量以容之徳不
广不能使人来量不弘不能使人安故量小而思纳大者祸
也汋谷之鱦不可以陵洪涛蒿樊之鴽不可以御飘风大不
如海而欲以纳江湖难㢤
介
卢髽白狄辫皆朝于鲁遇于沈犹氏之衢相睨而失笑
从者归而语诸馆交訾焉鲁人使执渠略与蛣𧏙以示之弗
喻公山弗狃欲伐季氏问于冉有冉有曰盍召仲尼公山弗
狃使召仲尼或谓其人曰子之从夫子也粲衣而凿食今将
恒其故而丰其新矣而召仲尼焉至必授之政将绳子以𬙊
子其悔㢤乃阴嗾使者易其礼仲尼不至将起师冉有曰盍
闻诸公乎弗听遂以费人攻季氏问昭公焉师入惊公宫季
桓子挟公以登䑓使行人辞诸费人曰先君之事先大夫有
之虽然盟主实有命今斯之事君惟谨君惠
渥蔑有二命
二三子不念鲁国不谋于君而怫临以兵其若君与社稷何
且吾闻之鸢不吓乌𥘵禓不责夷踞惟二三子图之费人曵
戈而走公山弗狃出奔齐君子曰公山之伐季氏也其犹介
卢之咻狄乎虽欲召仲尼卒蒙于其人而弗果其无成也
宜㢤
齐人伐燕取其财而俘其民王朝而受俘喜见于色谓其大
夫曰寡人之伐燕不戮一人焉虽汤武亦若是而巳矣大夫
皆顿首贺巳而燕人畔王怒曰吾之扵燕民尽心焉一朝而
畔寡人徳不足为与淳于髠仰天大𥬇王怪而问之对曰臣
邻之富叟疾使巫祷于神神告之曰若能活物万吾当为若
请于帝去尔疾锡尔夀富叟曰诺乃使人蒐于山罗于林罾
于泽得羽毛鳞介之生者万言于神而放之罔𦊙所及铩翅
而㓕足者嘈嘈聒聒蔽野揜谷明曰而富叟死其子往泣于
巫曰神亦有廷乎问之以实对巫𥬇曰有是㢤是女实自廷
非神廷女也今燕之君臣相为不道而民无故也君伐而取
其财迁其居𡨚号之声訇𣪞天地神无所依归帝怒不可
解矣而曰不戮一人焉夫人饥则死冻则死不必皆以𨦟刃
而后谓之杀之也周诗曰树怨以为徳君实有焉而以尤燕
民非臣之所知也
郁离子曰呜呼天下之乱也天亦无如之何矣夫天下之物
动者植者足者翼者毛者保者𧥄𧥄如也沸如也菶如也森
如也出出而不穷连连而不绝莫非天之生也则天之好生
亦尽其力矣尽其力以生之又尽其力以殱之不亦劳且病
哉其生也非一朝而其殱也在顷刻天能如之何而为之
则亦不诚甚矣
楚令尹病内结区霿得秦医而愈乃言于王令国人有疾不
得之他医无何楚大疫凡疾之之秦医者皆死于是国人悉
往齐求医令尹怒将执之子良曰不可夫人之病而服药也
为其救巳也是故辛螫涩苦之剂碱砭熨灼之毒莫不忍
而受之为其苦短而乐长也今秦医之为方也不师古人而
以臆谓岐伯俞跗为不足法谓素问难经为不足究也故其
所用无非捜
酷毒之物钩吻㦸喉之草荤心晕脑入口如
锋𮌎肠刮割弥日逹夕肝胆决裂故病去而身从之不如死
之速也吾闻之择祸莫轻人之情也今令尹不求诸草茅
之言而图利其所爱其天道何吾得死于楚国幸也
郁离子曰膏𥹭可以易豆𦎟狐貉可以夺缊絮民情之常也
是故膏𥹭不足豆𦎟可也狐貉不足缊絮可也野鸟系于笼
中而驯者以食也笼中之不如山薮入其笼者知之有童子
侧木檠而设食以诱䑕多𫉬䑕一夕逸其一遂不复𫉬䑕今
使持槲叶之衣麦麧之饼而招于市曰舍尔室捐󠄂而服而来
与我共此则虽其子亦走而避矣是故不情之事大人不为
之
楚王好祥有献白乌白鸜鹆木连理者群臣皆贺荀卿不来
王召而谓之曰寡人不侫幸赖先君之遗徳群臣辑睦四鄙
无事神鉴格而降之祥大夫独不喜焉愿闻其故荀卿对
曰臣少尝受教扵师矣王之所谓祥者非臣之𠩄谓祥也臣
闻王者之祥有三圣人为上丰年次之凤皇麒麟为下而可
以为祥可以为妖者不与焉故凡物之殊形诡色而无益扵
民用者皆可以谓之祥可以谓之妖者也是故先王之思治
其国也见一物之非常必省其政以为祥与则必自省曰吾
何徳以来之果有之则益勉其未至无则反躬自励畏其
僣也畏其易福而为祸也以为妖与则必自省曰吾何戾以
致之若果有之不待旦而改之无则夙夜祗惕检视听之所
不及畏其蔽也畏其有𨼆慝而人莫之知也夫如是故祥不
空来而妖虚其今三闾大夫放死于湘鄢郢夷陵皆举于
秦耕夫牧子莫不荷戈以拒秦老弱馈饷水旱相仍饥馑无
蓄虽有凤皇麒麟日集于郊无𥙷楚国之罅漏而况扵易色
之鸟乱常之木乎王如不省楚国危矣王不寤荀卿乃退处
兰陵楚遂不振以亡
齐伐燕用田子之谋通往来禁侵掠释其俘而吊其民燕人
皆争归之矣燕王患之苏厉曰齐王非䏻行仁义者必有人
教之也臣知齐王急近功而多猜不安受教其将士又皆
贪不长受禁请以计中之乃阴使人道齐师要降者于途
掠其妇人而夺其财扵是降者皆畏弗敢进乃使间招亡民
亡民首
齐将士久欲掠而惮禁则因民之首而言于王
曰燕人叛齐王见䧏者之弗来也果大信之下令尽收拘降
民之家田子諌不听将士因而纵掠燕人遂不复思降齐
郁离子曰善疑人者人亦疑之善防人者人亦防之善疑人
者必不足于信善防人者必不足于智知人之疑巳而弗舍
者必其有所存也知人之防巳而不避者必其有𠩄倚也夫
天下之人焉得尽疑而尽防之哉智不足以知贤否信不足
以弭欺诈然后睢睢焉惟恐人以我之所以处人者处我也
扵是不任人而专任巳于是谋者𨼆识者避
者愚巧者拙
廉者匿而圆曲顽鄙之士来矣圆曲顽鄙之士盈于前而疑
与防愈急至扵术穷而身愤愈悔其防与疑之不足不亦痛
哉
郁离子曰呜呼吾今而后知以讦为直者之为天下后世害
不少也夫天之生人不恒得尧舜禹汤文王以为之君然后
及其次焉岂得巳㢤如汉之高祖唐之太宗所谓间世之英
不易得也皆传数百年天下之生赖之以安民物蕃昌蛮夷
向风文物典章可观其功不细乃必捜其失而斥之以自夸
大使后世之人举以为词曰若是者亦足以受天命一九有
则不师其长而效其短是岂非以讦为直者之流害㢤或曰
史直笔也有其事则直书之天下之公也夫奚讦郁离子曰
是儒生之常言而非孔子之训也孔子作春秋为贤者讳故
齐桓晋文皆录其功非𥝠之也以其功足以使人慕录其功
而不
其罪虑人之疑之立教之道也故诗书皆孔子𠩄删
其于啇周之盛王存其颂美而巳矣
天地之盗
郁离子曰人天地之盗也天地善生盗之者无禁惟圣人为
能知盗执其权用其力攘其功而归诸巳非徒发其藏取其
物而巳也庶人不知焉不能执其权用其力而遏其机逆其
气暴夭其生息使天地无所施其功则其出也匮而盗斯穷
矣故上古之善盗者莫伏羲神农氏若也惇其典庸其礼操
天地之心以作之君则既夺其权而执之矣扵是教民以盗
其力以为吾用春而种秋而收逐其时而利其生高而宫卑
而池水而舟风而帆曲取之无遗焉而天地之生愈滋庶民
之用愈足故曰惟圣人为䏻知盗执其权用其力非徒取其
物发其藏而巳也惟天地之善生而后容焉非圣人之善
盗而各以其所欲取之则物尽而藏竭天地亦无如之何矣
是故天地之盗息而人之盗起不极不止也然则何以制之
曰遏其人盗而通其为天地之盗斯可矣
公仪子谓鲁穆公曰君知圃人之为圃乎沃其壤平其畦通
其风日䟽其水潦而施艺植焉窊隆干湿各随其物产之宜
时而树之无有违也𬞞成而后撷之相其丰瘠取其多而培
其寡不伤其根撷巳而漑𬞞忘其撷扵是庖日充而圃不匮
今君之有司取诸民不度知取而不知培之其生㡬何而入
于官者倍焉君之圃匮也巳臣窃为君忧之
楚使芉叔为尹课上最楚王大悦譝诸朝孙叔敖仰天大咲
三噎而三顿楚王不怿曰令尹有不足于寡人与盍教之而
廷耻寡人窃为令尹不取也孙叔敖对曰臣之里人有洿池
以为利者吴行人过楚见其鱼鳖之牣也谓之曰我善渔臣
之里人喜为之具罔𦊙舟檝资其行则趋而之其池曰我于
是乎渔臣之里人蹙然曰吾惟子取江湖之鱼以益我也
若是则吾固有之矣而焉用子为㢤今楚国之民莫非王民
矣芊叔之尹申也不闻有令政以来邻国之民而多取诸王
之固有以最其课是剜王之股以㗖王也则王之左右皆能
之矣不惟是夫也今王朝群臣而譝之群臣不侫由是而度
王心则相率而慕效之以为敌国驱是社稷之忧也楚王曰
善哉乃黜芊叔下令国中曰下邑之大夫有效芊叔剥吾民
以最课者服上刑楚人大悦三年而伯诸侯
艾大夫曰民不可使佚也民佚则不可使也故曰有事以勤
之则易治矣郁离子曰是术也非先王之道也先王之使民
也义而公时而度同其欲不𨼆其情故民之从之也如手足
之从心而奚恃扵术乎今子之民知畏而不知慕知免而不
知竞而子之𠩄用者无非掊克之吏𠩄行者无非朝四暮三
之术也子以为人不知之而不知人皆知之也故子以是施
诸民民亦以是诸子上下之情交𨼆矣子徒见其貌之合
而不知其中之离也见其外而不察其心者也故自喜以是
为得计而不思恶劳欲逸人志𠩄同是故先王之养民也聚
其所欲而勿施其所恶今子反之庸非罔乎上罔下则不亲
下罔上则不孙不孙不亲乱之蕴也诗云彼其之子
之司
直子为司直乃不循先王之旧章而以罔教仆实不敢与闻
大夫虽惭弗䏻改也
郁离子谓艾大夫曰子以为以力毒人而人不言怨者其畏
威也乎怀徳也乎大夫曰亦畏威而巳矣郁离子曰吾始以
为夫子莫之知也而今而后知夫子非莫之知也夫子以钩
距擿民𨼆罗其财以供公非得巳也夫子之心人知之也而
夫子之𠩄任则非䏻以夫子之心为心者也是以民免而弗
子怀也诗云小东大东杼轴其空又曰东人之子职劳不来
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𥝠人之子百僚是
试今兹备矣而民不言是怨不在口而在腹也诗云中心藏
之何日忘之若药之在駮未有火以发之也夫子而今知之
矣能无虞乎
韩非子为政于韩且十年韩贵人死于法者无完家于是韩
多旷官王谓公叔曰寡人欲用人而韩之群臣举无足官者
若之何㢤公叔对曰王知夫种树乎臣家国东郊世业种树
树之材者松柟栝柏可以为栋梁种之必三五十年而后成
其下者为柽桞朴樕种之则生不过为薪故以日计之则栋
梁之利缓而薪之利速以岁计之则薪之利一而栋梁之利
百臣俱种之世享其利是以富甲扵韩国臣邻之窭叟急慕
而思效之植松栝不能三年不待其成而辄伐之以为常仅
足以朝夕食无馀也今君之用人也不待其老成至于不克
荷而辄以法𢦤之栋梁之材竭矣一朝而屋坏臣恐束薪
不足以支之也
郁离子曰虎之力于人不啻倍也虎利其瓜牙而人无之又
倍其力焉则人之食于虎也无怪矣然虎之食人不恒见而
虎之皮人常寝处之何㢤虎用力人用智虎自用其爪牙而
人用物故力之用一而智之用百爪牙之用各一而物之用
百以一敌百虽猛不必胜故人之为虎食者有智与物而不
能用者也是故天下之用力而不用智与自用而不用人者
皆虎之类也其为人获而𥨊处其皮也何足怪㢤
省敌
郁离子曰善𢧐者省敌不善𢧐者益敌省敌者昌益敌者亡
夫欲取人之国则彼之人皆我敌也故善省敌者不使人
我敌汤武之𠩄以无敌者以我之敌敌敌也惟天下至仁为
能以我之敌敌敌是故敌不敌而天下服
郁离子曰水赴壑鸟赴林蝇赴臭不驱而自至者也而奚以
召之哉利者众之所逐名者众之所争而徳者众之𠩄归也
是皆足以聚天下者也故聚天下者其犹的乎夫的也者众
矢之𠩄射众志之𠩄集也尭舜以仁义为的而天下之善聚
焉收天下之𠩄争逐者为之均之不使其争逐也及其至也
九州来同四夷鄊风穆穆雍雍以入于其的之中桀纣以
欲为的而天下之不善聚焉收天下之𠩄争逐者𥝠诸其人
及其穷也诸侯百姓相与操弓注矢的其躬而射之是故不
能仁义而为天下的者祸也故秦之未帝也天下莫彊焉及
其吞六国而一位号不过再世匹夫呼而与之争天下并起
和之莫不以秦为辞者的所在也陈渉先起而先亡以其先
自王以为秦兵之的也故曰不为事先动而
随者不为的
而巳矣昔者秦攻韩上党上党之守冯亭以上党归于赵赵
人受之是以有长平之败赵国㡬亡夫秦之所欲取者上党
也兵之𠩄加不选其韩与赵也惟上党之所在耳介山之草
木何罪而焚乎子推之所在也是故辞祸有道辞其的而巳
矣
秦恶楚而善于齐王翦帅师伐楚田璆谓齐王曰盍救诸齐
王曰秦王与吾交善而救楚是绝秦也邹克曰楚非秦敌也
必亡不如起师以𦔳秦犹可以为徳而固其交田璆曰不然
秦虎狠也天下之彊国六秦巳取其四所存者齐与楚耳譬
如摘果先近而后远其𠩄未取者力未至也其能终留之乎
今秦岂诚恶楚而爱齐也齐楚合犹足以敌秦以地言之
则楚近而齐远远交而近攻秦之宿计也故将伐楚先善齐
以绝其援然后专其力于楚楚亡齐其独存乎谚有之曰
攅矢而折之不分而折之之易也此秦之巳效计也楚国
朝亡齐必夕亡秦果㓕楚而遂伐齐㓕之
孽摇之虚有鸟焉一身而九头得食则八头皆争呀然而相
衘𤂢血飞毛食不得入咽而九头皆伤海凫𮗚而笑之曰而
胡不思九口之食同归于一腹乎而奚其争也
晋平公作琴大弦与小弦同使师旷调之终日而不能成声
公怪之师旷曰夫琴大弦为君小弦为臣大小异能合而成
声无相夺伦阴阳乃和今君同之失其统矣夫岂瞽师所
调哉
无支祈与河伯闘以天吴为元帅相抑氏副之江疑乘云列
缺御雷泰逢起风薄号行雨蛟鱓鳄鲮激波涛而前驱者三
百朋遂北至于碣石东及吕梁河伯大骇欲走灵姑胥止之
曰不如且𢧐不捷而走未晚也乃谋元帅灵姑胥曰赑可
河伯曰天吴八首八足而相抑氏九头实佐之雷风雨云之
神各专其以卫中坚蛟鼍鳄鲮莫不尾剑口凿鳞𨦟鬛锷
掉首摧山揵鬐倒渊而岂赑所敢当㢤灵姑胥曰此臣之
所以举赑也夫将以一身统三军者也三军之耳目齐于
一人故耳齐则聦目齐则明心齐则一万夫一力天下无敌
今天吴之头八而副之者又九其头臣闻人心之神聚于耳
目目多则视惑耳多则听惑今以二将之心而御其耳目六
十有八则巳不能无惑矣加以云雷风雨之师各其而
毕欲逞焉其孰能一之故惟赑为足以当之赑之𡨋𡨋不
可以智诱威胁而谋激也而其志有必至破之必矣乃使赑
帅九䕫以伐之大捷故曰众志之多疑不如一心之独决也
常羊学射于屠龙子朱屠龙子朱曰欲闻射道乎楚王田
于云梦使虞人起禽而射之禽发鹿出于王左麋交于王右
王引
欲射有鹄拂王旃而过翼若垂云王注矢于不知
其所射养叔进曰臣之射也置一叶于百步之外而射之十
发而十中如使置十叶焉则中不中非臣𠩄能必矣
郁离子曰多能者鲜精多虑者鲜决故志不一则厖厖则散
散则溃溃然罔知其所定是故明生于一禽鸟之无知而
知人之所不知者一也人为物之灵而多欲以昏之反禽鸟
之不如养其枝而枯其根者也呜呼人能一其心何不如之
有㢤
粤工善为舟越王用之良命廪人给上食粤之治舟者宗之
岁馀言于粤王曰臣不惟能造舟而又能操舟王信之隽李
之役风于五湖溺焉越人皆怜之郁离子曰是𦘕蛇而为之
足者之类也人无问智愚惟知止则功完而不毁故以子胥
之贤而不免焉夫子胥之入吴也图报其父兄之雠而巳矣
及其入郢而鞭平王足矣夫复何求哉乃不去而沈其身不
知止也
郁离子曰水鸮翔而大风作穴蚁徙而阴雨零岂其知之独
觉哉惟其𠩄愿欲莫切于饱与安也故孜孜以候之气将来
而必知惟其心之专也是故知䁧潦者莫如农知水草者莫
如马知寒暑者莫如虫故以刖守𨵽以瞽听乐取其专也鲁
人有善言易者百家之训诂䟽义无不诵而记之命之卜则
不中吴有医与之谈
证必折而请其治疾无不愈者故曰
诚则明矣水鸮之知风穴蚁之知雨诚也
屠龙子与都𥠖奕都黎数败馆人怜而𦔳之又败𮗚者皆愕
胥𦔳焉从者请巳曰吾闻寡不敌众彼方鸠群知吾忧子之
不胜以圯前劳也屠龙子弗坐而奕如故都𥠖乃大败不
能支𦔳者相顾皆失色执子以诟使复之俱弗敢矣从者喜
曰神矣哉夫子之奕也屠龙子曰未也子不𮗚夫闘兽乎夫
兽虎为猛今以虎闘虎则独虎之不胜多虎也明矣以狐闘
虎则虽千狐其胜一虎㢤多愈见其自乱也昔者六国合
从以摈秦辩士之为秦者以连衡喻之六国果不胜如辩士
言今者之奕犹是也吾尝行于野见两头之蛇其首一东而
一西二首相掣终日不能离其处吾𮗚而悲焉故为巨室者
工虽多必有大匠焉非其画不敢裁也操巨舟者人虽多必
有舵师焉非其指不敢行也故视听专而事不偾是故四海
之民听于一君则定百万之师听于一将则胜易曰长子帅
师弟子舆尸凶诗曰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虽使
奕秋为之犹当败也而况非奕秋者乎吾何惴焉
虞孚
虞孚问治生于计然先生得种
之术三年树成而割之得
数百斛将载而鬻诸吴其妻之兄谓之曰吾常扵吴商知
吴人尚饰多工扵吴为上货吾见卖者煮叶之膏
以和漆其利倍而人弗知也虞孚闻之喜如其言取叶煮
为膏亦数百瓮与其俱载以入于吴时吴与越恶越贾不
通吴人方艰吴侩闻有喜而逆诸郊道以入吴国劳而
舍诸𥝠馆视其甚良也约旦夕以金币来取虞孚大喜
夜取漆叶之膏和其以俟及期吴侩至视漆之封识新疑
之谓虞孚请改约期二十日至则其皆败矣虞孚不能归
遂丐而死于吴
若石𨼆于𡨋山之阴有虎恒蹲以窥其藩若石帅其人昼夜
警日出而殷钲日入而燎煇宵则振铎以望植𣗥树墉坎山
谷以守卒岁虎不能有𫉬一日而虎死若石大喜自以为虎
死无毒巳者矣扵是弛其机撤其备垣坏而不修藩决而不
理无何有䝙逐麋来止其室之隈闻其牛羊豕之声而入食
焉若石不知其为䝙也叱之不走投之以块䝙人立而瓜之
毙君子谓石知一而不知二冝其及也
郁离子居山夜有狸取其鸡追之弗及明日从者擭其入之
所以鸡狸来而絷焉身缧而口足犹在鸡且掠且夺之至死
弗肯舍也郁离子叹曰人之死货利者其亦犹是也夫宋人
有为邑而以赂致讼者士师鞫之𨼆弗承掠焉𨼆如故吏谓
之曰承则罪有数不承则掠死胡不择其轻终弗承以死且
死呼其子𥝠之曰善保若货是吾以死易之者人皆咲之则
亦与狸奚异焉
蹶叔好自信而喜违人言田于亀阴取其原为稻而隰为梁
其友谓之曰𥹭喜亢稻喜隰而子反之失其性矣其何以能
𫉬弗听积十稔而仓无储乃视于其友之田莫不如所言以
获乃拜曰予知悔矣既而啇于汶上必相货之急于时者趋
之无𠩄往而不与人争比得而趋者毕至辄不获市其友又
谓之曰善贾者收人𠩄不争时来利必倍此白圭之所以富
也弗听又十年而大困复思其言而拜曰予今而后不敢不
悔矣他日以舶入于海要其友与偕则汜滥而东临于巨渊
其友曰是㱕塘也往且不可复又弗听则入于大壑之中九
年得化鲲之涛嘘之以还比还而𩬊尽白形如枯腊人无识
之者乃再拜稽首以谢其友仰天而矢之曰予所弗悔者有
如日其友笑曰悔则悔矣夫何及乎人谓蹶叔三悔以没齿
不如不悔之无忧也
齐人有好诟食者毎食必诟其仆至坏噐投匕箸无空日馆
人厌之忍弗言将行赠之以狗曰是逐禽不腆以赠子行
二十里而食食而召狗与之食狗嗥而后食且食而且嗥主
人诟于上而狗嗥于下每食必如之一日其仆失笑然后觉
郁离子曰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又曰饮食之人则人贱
之斯人之谓矣
黔中仕于齐以好贿黜而困谓豢龙先生曰小人今而痛惩
于贿矣惟先生怜而进之又黜豢龙先生曰昔者玄石好酒
为酒困五藏熏灼肌骨蒸煮如裂百药不䏻救三日而后释
谓其人曰吾今而后知酒可以䘮人也吾不敢复饮矣居不
能阅月同饮至曰试尝之始而三爵止明日而五之又明日
十之又明日而大釂忘其故死矣故猫不能无食鱼鸡不能
无食虫犬不能无食𦤀性之所耽不能绝也
句章之野人翳其藩以草闻唶唶之声发之而得雉则又翳
之兾其重𫉬也明日往聆焉唶唶之声如𥘉发之而得蛇伤
其手以毙郁离子曰是事之小而可以为大戒者也天下有
非望之福亦有非望之祸小人不知祸福之相倚伏也则侥
幸以为常是故失意之事恒生扵其所得意惟其见利而不
见害知存而不知亡也
犂𡨋之梁父之山得码碯焉以为美玉而售之人曰是码碯
也石之似玉者也若以玉价售徒贻人笑且卒不克售胡不
实之虽不足尔欲售矣弗信则抱而入海将之燕适海有怪
涛舟师大怖遍索于舟之人曰是必舟有宝而龙欲之耳有
则亟献之无惜惜胥没矣犂𡨋拊膺而哭问其故曰予实有
重宝今将献之不能不悲耳索而视之码碯也舟师唖然忘
其怖而咲曰龙宫无子不能识此宝也
姑苏之城围吴王使太宰伯嚭发民以𢧐民诟曰王日饮而
不虞寇使我至于此乃弗自省而驱予战战而死父母妻子
皆无𠩄托幸而胜敌又不云予功其奚以战太宰嚭以告王
请行赏王吝不发请许以大夫之秩王顾有难色王孙雄曰
姑许之寇退与不与在我王乃使太宰嚭布令或曰王好诈
必诳我国人亦曰姑许之寇至战不战在我于是王筑城䲭
夷子皮虎跃而鼓之薄诸阊阖之门吴人不战太宰嚭帅左
右扶王以登
请成弗许王伏剑泰伯之国遂亡
郑之鄙人学为盖三年艺成而大旱盖无所用乃弃而为桔
橰又三年艺成而大雨桔橰无所用则又还为盖焉未㡬而
盗起民尽改戎服鲜有用盖者欲学为兵则老矣郁离子见
而嗟之曰是殆类汉之老郎与然老与少非人之所䏻为也
天也艺事田巳之学虽失时在命而不可尽谓非巳也故粤
有善农者凿田以种稻三年皆伤于涝人谓之宜水以树
𮮐弗对而仍其旧其年乃大旱连三岁计其获则偿𠩄歉而
赢焉故曰旱斯具舟𤍠斯具裘天下之名言也
狐丘之野人世农农田之入俭恒思易其业而未有加
于农者其舅之子驺于邑大夫归而华其衣见而企焉
遂弃农而往为驺其主曰汝自欲耳余弗女逐也三年
而不返则汝之田与庐吾当使他人营之无悔也跽而
辞曰唯越三年而其所事者物故欲复归而田与庐皆
易人矣故主怜而召之而其同里皆疾其亡故而违常也
遂恧不敢复而𡍼殍焉或以语郁离子郁离子曰古称
良农不为水旱辍耕良贾不以折阅废市正谓此也吴
人有养猿于笼十年怜而放之信宿而辄归曰未远乎
舁而舍诸大谷猿久笼而忘其习遂无所得食鸣而死是以
古人慎失业也
郁离子曰多疑之人不可与共事侥幸之人不可兴定国多
疑之人其心离其败也以扰侥幸之人其心汰其败也以忽
夫惟其多疑也而后逢迎之夫集焉惟其侥幸也而后亡忌
惮之夫集焉逢迎之夫道其猜而揜其明亡忌惮之夫盈其
欺而厉其暴然后益疑其所不当疑而决其所不当决败而
后悔奚及㢤
天道
盗子问于郁离子曰天道好善而恶恶然乎曰然曰然则天
下之生善者宜多而恶者宜少矣今天下之飞者乌鸢多而
凤皇少岂凤皇恶而乌鸢善乎天下之走者豺狼多而麒麟
少岂麒麟恶而豺狼善乎天下之植者荆𣗥多而稻𥹭少岂
稻𥹭恶而荆𣗥善乎天下之火食而竖立者奸宄多而仁义
少岂仁义恶而奸宄善乎将人之所谓恶者天以为善乎人
之𠩄谓善者天以为恶乎抑天不能制物之命而听从其自
善恶乎将善者可欺恶者可畏而天亦有所吐茹乎自古至
今乱日常多而治日常少君子与小人争则小人之胜常多
而君子之胜常少何天道之好善恶恶而若是戾乎郁离子
不对盗子退谓其徒曰甚矣君子之𥝠于天也而今也辞穷
于予矣
郁离子曰
吐丝而为茧以自卫也卒以烹其身而其𠩄以
贾祸者乃其所自作以自卫之物也亦愚矣㢤不能自
育而托扵人以育也托人以育其生则竭其力𢦤其身以为
人用也弗过人夺物之𠩄自卫者为巳用又𢦤其生而弗恤
甚矣而曰天生物以养人人何厚物何薄也人䏻财成天地
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育天下之物则其夺诸物以自用也
亦弗过不䏻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
焉与物同
行而曰天地之生物以养我也则其获罪于天地也大矣
东陵侯既废过司马季主而卜焉季主曰君侯何卜也东陵
侯曰久卧者思起久蛰者思启久懑者思嚏吾闻之畜极则
閟极则逹𤍠极则风壅极则通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
一伏无往不复仆𥨸有疑愿受教焉季主曰若是则君侯巳
喻之矣又何卜为东陵侯曰仆未究其奥也愿先生卒教之
季主乃言曰呜呼天道何亲惟徳之亲神何灵因人而灵
夫
枯草也龟枯骨也物也人灵扵物者也何不自听而听
扵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有今日是故碎瓦
颓垣昔日之歌楼舞馆也荒榛㫁梗昔日之琼㽔玉树也露
蛬风蝉昔日之凤笙龙笛也燐萤火昔日之金釭华烛也
秋荼春荠昔日之象白驼峯也丹枫白荻昔日之蜀锦齐纨
也昔日之𠩄无今日有之不为过昔日之所有今日无之不
为不足是故一昼一夜华开者谢一秋一春物故者新激湍
之下必有深潭高丘之下必有浚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
为
郁离子曰气者道之毒药也情者性之锋刃也知其为毒药
𨦟刃而凭之以行者欲使之也呜呼天与人神灵者也而皆
不䏻不为欲𠩄使使气与情得以逞其䏻而性与道反随其
所如往造化至此亦㡬乎穷矣
郁离子见披枯荷而
雪者恻然而悲㳙然而泣之沾其䄂
从者曰夫子奚悲也郁离子曰吾悲若人之阽死而莫恤
也从者曰夫子之志则大矣然非夫子之任也夫子何悲焉
夫子过矣郁离子曰若不闻伊尹乎伊尹者古之圣人也思
天下有一夫不其泽则其心愧耻若挞于市彼人我亦人
也彼䏻而我不䏻寕无悲乎从者曰若是则夫子诚过矣伊
尹得汤而相之汤以七十里之为政于天下有人民焉有
兵甲焉而用之执征伐之权以为天下君而伊尹为之师故
得志而弗为伊尹耻之今夫子羁旅也伊尹之事非夫子之
任也夫子何为而悲哉且吾闻之民天之赤子也死生休戚
天实司之譬人之有牛羊心诚爱之则必为之求善牧矣今
天下之牧无䏻善者夫子虽知牧天弗使牧也夫子虽悲之
之何㢤退而歌曰彼冈有桐兮此泽有荷叶不庇其根兮
嗟嗟柰何郁离子归绝口不谈世事
楚南公问于萧寥子云曰天有极乎极之外又何物也天无
极乎凡有形必有极理也势也萧寥子云曰六合之外圣人
不言楚南公笑曰是圣人𠩄不䏻知耳而奚以不言也故天
之行圣人以暦纪之天之象圣人以噐验之天之数圣人以
筭穷之天之理圣人以易究之凡耳之𠩄可听目之所可视
心思之𠩄可及者圣人捜之不使有毫忽之藏而天之所閟
人无术以知之者惟此今又不曰不知而曰不言是何好胜
之甚也
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卷之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