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衡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
论衡 卷第十 汉 王充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明通津草堂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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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衡卷第十 王充
非韩篇 刺孟篇
非韩篇
韩子之术明法尚功贤无益于国不加赏不肖无害
于治不施罚责功重赏任刑用诛故其论儒也谓之
不耕而食比之于一蠧论有益与无益也比之于鹿
马马之似鹿者千金天下有千金之马无千金之鹿
鹿无益马有用也儒者犹鹿有用之吏犹马也夫韩
子知以鹿马喻不知以冠履譬使韩子不冠徒履而
朝吾将听其言也加冠于首而立于朝受无益之服
增无益之仕言与服相违行与术相反吾是以非其
言而不用其法也烦劳人体无益于人身莫过跪拜
使韩子逢人不拜见君父不谒未必有贼于身体也
然须拜谒以尊亲者礼义至重不可失也故礼义在
身身未必肥而礼义去身身未必瘠而化衰以谓有
益礼义不如饮食使韩子赐食君父之前不拜而用
肯为之乎夫拜谒礼义之效非益身之实也然而韩
子终不失者不废礼义以苟益也夫儒生礼义也耕
战饮食也贵耕战而贱儒生是弃礼义求饮食也使
礼义废纲纪败上下乱而阴阳缪水旱失时五谷不
登万民饥死农不得耕士不得战也子贡去告朔之
饩羊孔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子贡恶费羊
孔子重废礼也故以旧防为无益而去之必有水灾
以旧礼为无补而去之必有乱患儒者之在世礼义
之旧防也有之无益无之有损庠序之设自古有之
重本尊始故立官置吏官不可废道不可弃儒生道
官之吏也以为无益而废之是弃道也夫道无成效
于人成效者湏道而成如足蹈路而行所蹈之路湏
不蹈者身湏手足而动待不动者故事或无益而益
者须之无效而效者待之儒生耕战所湏待也弃而
不存如何也韩子非儒谓之无益有损盖谓俗儒无
行操举措不重礼以儒名而俗行以实学而伪说贪
官尊荣故不足贵夫志㓗行显不徇爵禄去卿相之
位若脱躧者居位治职功虽不立此礼义为业者也
国之所以存者礼义也民无礼义倾国危主今儒者
之操重礼爱义率无礼之士激无义之人人民为善
爱其主上此亦有益也闻伯夷风者贪夫廉懦夫有
立志闻柳下惠风者薄夫敦鄙夫宽此上化也非人
所见段干木阖门不出魏文敬之表式其闾秦军闻
之卒不攻魏使魏无干木秦兵入境境土危亡秦彊
国也兵无不胜兵加于魏魏国必破三军兵顿流血
千里今魏文式阖门之士却彊秦之兵全魏国之境
济三军之众功莫大焉赏莫先焉齐有高节之士曰
狂谲华士二人昆弟也义不降志不仕非其主太公
封于齐以此二子解沮齐众开不为上用之路同时
诛之韩子善之以为二子无益而有损也夫狂谲华
士段干木之类也太公诛之无所却到魏文侯式之
却彊秦而全魏功孰大者使韩子善干木阖门高节
魏文式之是也狂谲华士之操干木之节也善太公
诛之非也使韩子非干木之行下魏文之式则干木
以此行而有益魏文用式之道为有功是韩子不赏
功尊有益也论者或曰魏文式段干木之闾秦兵为
之不至非法度之功一功特然不可常行虽全国有
益非所贵也夫法度之功者谓何等也养三军之士
明赏罚之命严刑峻法富国彊兵此法度也案秦之
彊肯为此乎六国之亡皆灭于秦兵六国之兵非不
锐士众之力非不劲也然而不胜至于破亡者彊弱
不敌众寡不同虽明法度其何益哉使童子变孟贲
之意孟贲怒之童子操刄与孟贲战童子必不胜力
不如也孟贲怒而童子修礼尽敬孟贲不忍犯也秦
之与魏孟贲之与童子也魏有法度秦必不畏犹童
子操刄孟贲不避也其尊士式贤者之闾非徒童子
修礼尽敬也夫力少则修德兵彊则奋威秦以兵彊
威无不胜却军还众不犯魏境者贤干木之操高魏
文之礼也夫敬贤弱国之法度力少之彊助也谓之
非法度之功如何高皇帝议欲废太子吕后患之即
召张子房而取䇿子房教以敬迎四皓而厚礼之高
祖见之心消意沮太子遂安使韩子为吕后议进不
过彊谏退不过劲力以此自安取诛之道也岂徒易
哉夫太子敬厚四皓以消高帝之议犹魏文式段干
木之闾郤彊秦之兵也
治国之道所养有二一曰养德二曰养力养德者养
名高之人以示能敬贤养力者养气力之士以明能
用兵此所谓文武张设德力且足者也事或可以德
怀或可以力摧外以德自立内以力自备慕德者不
战而服犯德者畏兵而郤徐偃王修行仁义陆地朝
者三十二国彊楚闻之举兵而灭之此有德守无力
备者也夫德不可独任以治国力不可直任以御敌
也韩子之术不养德偃王之操不任力二者偏駮各
有不足偃王有无力之祸知韩子必有无德之患凡
人禀性也清浊贪廉各有操行犹草木异质不可复
变易也狂谲华士不仕于齐犹段干木不仕于魏矣
性行清廉不贪富贵非时疾世义不茍仕虽不诛此
人此人行不可随也太公诛之韩子是之是谓人无
性行草木无质也太公诛二子使齐有二子之类必
不为二子见诛之故不清其身使无二子之类虽养
之终无其化尧不诛许由唐民不皆樔处武王不诛
伯夷周民不皆隐饿魏文侯式段干木之闾魏国不
皆阖门由此言之太公不诛二子齐国亦不皆不仕
何则清廉之行人所不能为也夫人所不能为养使
为之不能使劝人所能为诛以禁之不能使止然则
太公诛二子无益于化空杀无辜之民赏无功杀无
辜韩子所非也太公杀无辜韩子是之以韩子之术
杀无辜也夫执不仕者未必有正罪也太公诛之如
出仕未有功太公肯赏之乎赏湏功而加罚待罪而
施使太公不赏出仕未有功之人则其诛不仕未有
罪之民非也而韩子是之失误之言也且不仕之民
性廉寡欲好仕之民性贪多利利欲不存于心则视
爵禄犹粪土矣廉则约省无极贪则奢泰不止奢泰
不止则其所欲不避其主案古篡畔之臣希清白廉
㓗之人贪故能立功㤭故能轻生积功以取大赏奢
泰以贪主位太公遗此法而去故齐有陈氏劫杀之
患太公之术致劫杀之法也韩子善之是韩子之术
亦危亡也周公闻太公诛二子非而不是然而身执
贽以下白屋之士白屋之士二子之类也周公礼之
太公诛之二子之操孰为是者宋人有御马者不进
拔剑刭而弃之于沟中又驾一马马又不进又刭而
弃之于沟若是者三以此威马至矣然非王良之法
也王良登车马无罢驽尧舜治世民无狂悖王良驯
马之心尧舜顺民之意人同性马殊类也王良能调
殊类之马太公不能率同性之士然则周公之所下
白屋王良之驯马也太公之诛二子宋人之刭马也
举王良之法与宋人之操使韩子平之韩子必是王
良而非宋人矣王良全马宋人贼马也马之贼则不
若其全然则民之死不若其生使韩子非王良自同
于宋人贼善人矣如非宋人宋人之术与太公同非
宋人是太公韩子好恶无定矣治国犹治身也治一
身省恩德之行多伤害之操则交党踈绝耻辱至身
推治身以况治国治国之道当任德也韩子任刑独
以治世是则治身之人任伤害也韩子岂不知任德
之为善哉以为世衰事变民心靡薄故作法术专意
于刑也夫世不乏于德犹岁不绝于春也谓世衰难
以德治可谓岁乱不可以春生乎人君治一国犹天
地生万物天地不为乱岁去春人君不以衰世屏德
孔子曰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
周穆王之世可谓衰矣任刑治政乱而无功甫侯谏
之穆王存德享国久长功传于世夫穆王之治初乱
终治非知昏于前才妙于后也前任蚩尤之刑后用
甫侯之言也夫治人不能舍恩治国不能废德治物
不能去春韩子欲独任刑用诛如何
鲁缪公问于子思曰吾闻庞𢵧氏子不孝不孝其行
奚如子思对曰君子尊贤以崇德举善以劝民若夫
过行是细人之所识也臣不知也子思出子服厉伯
见君问庞𢵧氏子子服厉伯对以其过皆君子所未
曾闻自是之后君贵子思而贱子服厉伯韩子闻之
以非缪公以为明君求奸而诛之子思不以奸闻而
厉伯以奸对厉伯宜贵子思宜贱今缪公贵子思贱
厉伯失贵贱之宜故非之也夫韩子所尚者法度也
人为善法度赏之恶法度罚之虽不闻善恶于外善
恶有所制矣夫闻恶不可以行罚犹闻善不可以行
赏也非人不举奸者非韩子之术也使韩子闻善必
将试之试之有功乃肯赏之夫闻善不辄加赏虚言
未必可信也若此闻善与不闻无以异也夫闻善不
辄赏则闻恶不辄罚矣闻善必试之闻恶必考之试
有功乃加赏考有验乃加罚虚闻空见实试未立赏
罚未加赏罚未加善恶未定未定之事须术乃立则
欲耳闻之非也郑子产晨出过东匠之宫闻妇人之
哭也抚其仆之手而听之有间使吏执而问之手杀
其夫者也翼日其仆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子产曰其
声不恸凡人于其所亲爱也知病而忧临死而惧已
死而哀今哭夫巳死不哀而惧是以知其有奸也韩
子闻而非之曰子产不亦多事乎奸必待耳目之所
及而后知之则郑国之得奸寡矣不任典城之吏察
参伍之正不明度量待尽聦明劳知虑而以知奸不
亦无术乎韩子之非子产是也其非缪公非也夫妇
人之不哀犹庞扪子不孝也非子产持耳目以知奸
独欲缪公须问以定邪子产不任典城之吏而以耳
定实缪公亦不任吏而以口问立诚夫耳闻口问一
实也俱不任吏皆不参伍厉伯之对不可以立实犹
妇人之哭不可以定诚矣不可定诚使吏执而问之
不可以立实不使吏考独信厉伯口以罪不考之奸
如何韩子曰子思不以过闻缪公贵之子服厉伯以
奸闻缪公贱之人情皆喜贵而恶贱故季氏之乱成
而不上闻此鲁君之所以劫也夫鲁君所以劫者以
不明法度邪以不早闻奸也夫法度明虽不闻奸奸
无由生法度不明虽日求奸决其源障之以掌也御
者无衔见马且犇无以制也使王良持辔马无欲犇
之心御之有数也今不言鲁君无术而曰不闻奸不
言审法度而曰不通下情韩子之非缪公也与术意
而相违矣庞扪氏子不孝子思不言缪公贵之韩子
非之以为明君求善而赏之求奸而诛之夫不孝之
人下愚之才也下愚无礼顺情从欲与鸟兽同谓之
恶可也谓奸非也奸人外善内恶色厉内荏作为操
止像类贤行以取升进容𡡾于上安肯作不孝著身
为恶以取弃殉之咎乎庞扪是子可谓不孝不可谓
奸韩子谓之奸失奸之实矣韩子曰布帛寻常庸人
不择烁金百镒盗跖不搏以此言之法明民不敢犯
也设明法于邦有盗贼之心不敢犯矣不测之者不
敢发矣奸心藏于胸中不敢以犯罪法罪法恐之也
明法恐之则不湏考奸求邪于下矣使法峻民无奸
者使法不峻民多为奸而不言明王之严刑峻法而
云求奸而诛之言求奸是法不峻民或犯之也世不
专意于明法而专心求奸韩子之言与法相违人之
释沟渠也知者必溺身不塞沟渠而缮船檝者知水
之性不可阏其势必溺人也臣子之性欲奸君父犹
水之性溺人也不教所以防奸而非其不闻知是犹
不备水之具而徒欲早知水之溺人也溺于水不责
水而咎己者巳失防备也然则人君劫于臣已失法
也备溺不阏水源防劫不求臣奸韩子所宜用教巳
也水之性胜火如裹之以釡水煎而不得胜必矣夫
君犹火也臣犹水也法度釡也火不求水之奸君亦
不宜求臣之罪也
刺孟篇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将何以利吾
国乎孟子曰仁义而已何必曰利夫利有二有货财
之利有安吉之利惠王曰何以利吾国何以知不欲
安吉之利而孟子径难以货财之利也易曰利见大
人利涉大川乾元亨利贞尚书曰黎民亦尚有利哉
皆安吉之利也行仁义得安吉之利孟子不且语问
惠王何谓利吾国惠王言货财之利乃可答若设令
惠王之问未知何趣孟子径答以货财之利如惠王
实问货财孟子无以验效也如问安吉之利而孟子
答以货财之利失对上之指违道理之实也齐王问
时子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使诸大
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时子因陈子而
以告孟子孟子曰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
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夫孟子辞十万失谦
让之理也夫富贵者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
居也故君子之于爵禄也有所辞有所不辞岂以巳
不贪富贵之故而以距逆宜当受之赐乎陈臻问曰
于齐王馈兼金一百镒而不受于宋归七十镒而受
于薛归五十镒而受取前日之不受是则今受之非
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君子必居一
于此矣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
必以賮辞曰归賮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
辞曰闻戒故为兵戒归之备乎予何为不受若于齐
则未有处也无处而归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
以货取乎夫金归或受或不受皆有故非受之时巳
贪当不受之时巳不贪也金有受不受之义而室亦
宜有受不受之理今不曰巳无功若巳致仕受室非
理而曰巳不贪富引前辞十万以况后万前当受十
万之多安得辞之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
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亦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
食而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
泰受尧天下孰与十万舜不辞天下者是其道也今
不曰受十万非其道而曰巳不贪富贵失谦让也安
可以为戒乎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
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士于此而子悦之不
告于王而私与之子之爵禄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
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齐人伐燕或问曰劝
齐伐燕有诸曰未也沈同曰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
彼然而伐之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应之曰为天吏则
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
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应之曰为士师则可
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也夫或问孟子劝王
伐燕不诚是乎沈同问燕可伐与此挟私意欲自伐
之也知其意慊于是冝曰燕虽可伐湏为天吏乃可
以伐之沈同意绝则无伐燕之计矣不知有此私意
而径应之不省其语是不知言也公孙丑问曰敢问
夫子恶乎长孟子曰我知言又问何谓知言曰诐辞
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䧟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
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虽圣
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孟子知言者也又知言之所起
之祸其极所致之福见彼之问则知其措辞所欲之
矣知其所之则知其极所当害矣
孟子有云民举安王庶几改诸予日望之孟子所去
之王岂前所不朝之王哉而是何其前轻之疾而后
重之甚也如非是前王则不去而于后去之是后王
不肖甚于前而去三日宿于前不甚不朝而宿于景
丑氏何孟子之操前后不同所以为王终始不一也
且孟子在鲁鲁平公欲见之嬖人臧仓毁孟子止平
公乐正子以告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
能也予之不遇鲁侯天也前不遇于鲁后不遇于齐
无以异也前归之天今则归之于王孟子论称竟何
定哉夫不行于齐王不用则若臧仓之徒毁谗之也
此亦止或尼之也皆天命不遇非人所能也去何以
不径行而留三宿乎天命不当遇于齐王不用其言
天岂为三日之间易命使之遇乎在鲁则归之于天
绝意无冀在齐则归之于王庶几有望夫如是不遇
之议一在人也或曰初去未可以定天命也冀三日
之间王复追之天命或时在三日之间故可也夫言
如是齐王初使之去者非天命乎如使天命在三日
之间鲁平公比三日亦时弃臧仓之议更用乐正子
之言往见孟子孟子归之于天何其早乎如三日之
间公见孟子孟子奈前言何乎孟子去齐充虞涂问
曰夫子若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
天不尤人曰彼一时也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
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矣由周以来七百有馀岁矣以
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
下乎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舎我而谁也吾何为
不豫哉夫孟子言五百年有王者兴何以见乎帝喾
王者而尧又王天下尧传于舜舜又王天下舜传于
禹禹又王天下四圣之王天下也继踵而兴禹至汤
且千岁汤至周亦然始于文王而卒传于武王武王
崩成王周公共治天下由周至孟子之时又七百岁
而云王者五百岁必有王者之验在何世乎云五百
岁必有王者谁所言乎论不实事考验信浮淫之语
不遇去齐有不豫之色非孟子之贤效与俗儒无殊
之验也五百年者以为天出圣期也又言以天未欲
平治天下也其意以为天欲平治天下当以五百年
之间生圣王也如孟子之言是谓天故生圣人也然
则五百岁者天生圣人之期乎如是其期天何不生
圣圣王非其期故不生孟子犹信之孟子不知天也
自周已来七百馀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
则可矣何谓数过何谓可乎数则时时则数矣数过
过五百年也从周到今七百馀岁逾二百岁矣设或
王者生失时矣又言时可何谓也云五百年必有王
者兴又言其间必有名世与王者同乎异也如同为
再言之如异名世者谓何等也谓孔子之徒孟子之
辈教授后生觉悟顽愚乎已有孔子已又以生矣如
谓圣臣乎当与圣同时圣王出圣臣见矣言五百年
而已何为言其间如不谓五百年时谓其中间乎是
谓二三百年之时也圣不与五百年时圣王相得夫
如是孟子言其间必有名世者竟谓谁也夫天未欲
平治天下也如欲治天下舎予而谁也言若此者不
自谓当为王者有王者若为王臣矣为王者臣皆天
也已命不当平治天下不浩然安之于齐怀恨有不
豫之色失之矣
彭更问曰士无事而食可乎孟子曰不通功易事以
羡补不足则农有馀粟女有馀布子如通之则梓匠
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
王之道以待后世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
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
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孟子〉曰子何
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
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
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食功也
夫孟子引毁瓦画墁者欲以诘彭更之言也知毁瓦
画墁无功而有志彭更必不食也虽然引毁瓦画墁
非所以诘彭更也何则诸志欲求食者毁瓦画墁者
不在其中不在其中则难以诘人矣夫人无故毁瓦
画墁此不痴狂则遨戏也痴狂人之志不求食遨戏
之人亦不求食求食者皆多人所不得利之事以作
此鬻卖于市得贾以归乃得食焉今毁瓦画墁无利
于人何志之有有知之人知其无利固不为也无知
之人与痴狂比固无其志夫毁瓦画墁犹比童子击
壤于涂何以异哉击壤于涂者其志亦欲求食乎此
尚童子未有志也巨人博戏亦画墁之类也博戏之
人其志复求食乎博戏者尚有相夺钱财钱财众多
已亦得食或时有志夫投石超距亦画墁之类也投
石超距之人其志有求食者乎然则孟子之诘彭更
也未为尽之也如彭更以孟子之言可谓御人以口
〈给矣〉○匡章子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乎居于于陵三
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
扶服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也孟子曰
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
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
饮黄泉仲子之所居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
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
与是未可知也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
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兄戴盖禄万锺以兄之禄为
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弗居
也辟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
也已频蹙曰恶用是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
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吐
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不居以于
陵则居之是尚能为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
充其操者也夫孟子之非仲子也不得仲子之短矣
仲子之怪鹅如吐之者岂为在母不食乎乃先谴鹅
曰恶用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以食之其兄曰是
鶂鶂之肉仲子耻负前言即吐而出之而兄不告则
不吐不吐则是食于母也谓之在母则不食失其意
矣使仲子执不食于母鹅膳至不当食也今既食之
知其为鹅怪而吐之故仲子之吐鹅也耻食不合己
志之物也非负亲亲之恩而欲勿母食也又仲子恶
能廉充仲子之性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
下饮黄泉是谓蚓为至廉也仲子如蚓乃为廉㓗耳
今所居之宅伯夷之所筑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仲
子居而食之于廉㓗可也或时食盗跖之所树粟居
盗跖之所筑室污廉㓗之行矣用此非仲子亦复失
之室因人故粟以屦纑易之正使盗之所树筑已不
闻知今兄之不义有其操矣操见于众昭晳议论故
避于陵不处其宅织屦辟纑不食其禄也而欲使仲
子处于陵之地避若兄之宅吐若兄之禄耳闻目见
昭晳不疑仲子不处不食明矣今于陵之宅不见筑
者为谁粟不知树者为谁何得成室而居之得成粟
而食之孟子非之是为太备矣仲子所居或时盗之
所筑仲子不知而居之谓之不充其操唯蚓然后可
者也夫盗室之地中亦有蚓焉食盗宅中之槁壤饮
盗宅中之黄泉蚓恶能为可乎在仲子之操满孟子
之议鱼然后乃可夫鱼处江海之中食江海之土海
非盗所凿土非盗所聚也然则仲子有大非孟子非
之不能得也夫仲子之去母辟兄与妻独处于陵以
兄之宅为不义之宅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故不处
不食廉㓗之至也然则其徙于陵归候母也宜自赍
食而行鹅膳之进也必与饭俱母之所为饭者兄之
禄也母不自有私粟以食仲子明矣仲子食兄禄也
伯夷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之下岂一食周粟而以
污其㓗行哉仲子之操近不若伯夷而孟子谓之若
蚓乃可失仲子之操所当比矣
孟子曰莫非天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
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为正命也桎梏而死者非
正命也夫孟子之言是谓人无触值之命也顺操行
者得正命妄行茍为得非正是天命于操行也夫子
不王颜渊早夭子夏失明伯牛为疠四者行不顺与
何以不受正命比干剖子胥烹子路葅天下极戮非
徒桎梏也必以桎梏效非正命则比干子胥行不顺
也人禀性命或当压溺兵烧虽或慎操修行其何益
哉窦广国与百人俱卧积炭之下炭崩百人皆死广
国独济命当封侯也积炭与岩墙何以异命不𡑅虽
岩崩有广国之命者犹将脱免行或使之止或尼之
命当𡑅犹或使之立于墙下孔甲所入主人子之天
命当贱虽载入宫犹为守者不立岩墙之下与孔甲
载子入宫同一实也
论衡卷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