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游宦纪闻
卷三
卷四 

泊宅编云:“《越绝书》曰:‘慧种生圣,痴种生狂。桂实生桂,桐实生桐’。”沙随先生云:“以世事观之,殆未然也。齐民要术曰:‘凡种梨,一梨十子,唯二子生梨,馀皆生杜’。段氏曰:‘鹘生三子,一为鸱’。禽经曰:‘鹳生三子,一为鹤’。造化权舆曰:‘夏雀生鹑,楚鸠生鹗’。南海记曰:‘鳄生子百数,为鳄者才十二。馀或为鼋、为鳖’。然则尧之有丹朱,瞽瞍之有舜,鲧之有禹,文王之有周公,又有管、蔡,奚足怪哉。”

先生又尝谓“桂生桂,桐生桐者,理之常也;生异类者,理之变也。先儒谓扬雄宜有后,张汤宜无后。然则人之私智,安得必之于天?孟子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斯言尽之矣。”

昔人有诫后生,不可称前辈表字,此忠厚之至也。然一时出于中心至诚,未尝深考。字,所以表德也,古人以为美称。殷人以讳事神,而后有字。仪礼子祭父云:“敢昭告于考伯某父。”称字也。子思子作中庸,称其祖曰:“仲尼曰云云。”爰盎之侄问盎曰:“丝能日饮几何?”近世子由与坡公,多言子瞻兄。陈了斋师事龟山,简中称中立先生。非若今世俗,既讳其名,又讳其字也。

又,今往往有“台讳”、“尊讳”之语,尤非是。生曰“名”,死曰“讳”,载之礼经可覆。礼部韵载,先帝庙讳曰“讳”,今上皇帝御名只曰“名”。称生人名乃曰“讳”,不祥之甚也。

世南少小时,尝见亲朋间,有请紫姑仙。以箸插筲箕,布灰桌上画之。有能作诗词者,初间必先书姓名,皆近世文人,如于湖、石湖、止斋者。亦有能作时赋、时论、记跋之类者,往往敏而工。言祸福,却多不验。

近时都下有士人,许其姓者,能迎致大仙,所言多奇中。嘉定壬午之春,三山黄公朴,同一、二朋友访许,扣功名大略。即书“沙门光远降”。先作自赞云:“伸脚自由,屈脚自在。不知十二部尊经,不识三千条大戒。醉后高歌,无障无碍。当时若见阎王,任它枷鏁杻械。”又一云:“无疑无疑,自有东西。目前行检,眼下阿鼻。不认真实法性,不念如来菩提。捉取金毛狮子,任教乌兔如飞。”后再书云:“黄子!黄子!文魁多士。酝藉胸中十万兵,纵横笔下三千字。无垢为朋,汪公相似。若得火土相逢,一跃禹门浪里。”后八年,岁在己丑,黄公果大魁天下。黄生于壬子,魁于己丑,实符火土相逢之句。状元局中,诸公唱和诗,有酝藉、纵横一联,不差一字,鬼物已先知之矣。

光远乃昔时云游入蜀,至青城山丈人观,不为道士所礼。伪为绣衣出巡,尽鲸观中向来不礼之人,南僧不许入蜀者以此。距今百馀载,尚为黠鬼,可谓异事。

龙溪先生汪公藻,字彦章,吾郡之德兴人。幼年已负文名。作诗云:“一春略无十日晴,处处谿云将雨行。野田春水碧于镜,人影渡傍鸥不惊。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茅茨烟暝客衣湿,破梦午鸡啼一声。”此篇一出,便为诗社诸公所称。晚年牢落,莫究所学。朱叔止题其墓云:“名高从昔毁相随,未免群儿著力挤。一日狼心萌偃月,十年豹雾隐愚溪。不逢华旦开昌运,终抱沈埋返故栖。已矣九原宁可作,萧萧古木乱蝉嘶。”亦为诸公所称。叔止名軧,舍人新仲之侄也。

永福县之东南八十里,罗汉寺之仙岩,有篆书十。形体奇怪,环布岩石。不著姓名,人所未识,号曰“仙篆”。欧阳公永叔尝得之,喜其无镌刻之迹,如指画成文。欲以番夷金书字图号译之,未暇也。蔡端明时守三山,以道家书释之曰:“贫道守真一,中有不死术。”亦莫得其据。

政和三年之夏,邑宰陈武祐,好奇之士也。访求其详,知篆有三:一在安仁寺仙人山,寺僧惮墨蜡之费,燎断而瘗之;二在中和寺黄坑之崖,今存焉,字皆奇怪,亦不可识;三即罗汉之仙岩也。安仁者,掘而得之,仅完三字。又于上生院僧景纯,得所藏善本四字,馀不复有。遂再锓诸木,列岩之堂。今闻亦有不存者。

余尝见碑本,字势夭矫,洒落奇妙。枝叶不属,而脉络皆通,信是奇怪。不知蔡忠惠观道家何等书而识之?此字恐子云未必识也。

程公衡,字子平,沙随先生之父也。知音律。宣和间,市井竞唱韵令。程曰:“五声皆往而不返,不祥也。”后二帝播迁。建炎初,唱柳叶曲,程又曰:“当有姓刘人作乱。”后数年,伪齐窃据中原。此说载之沙随家集中。

苏翁者,初不知其何许人。绍兴兵火末,来豫章东湖南岸,结庐独居。待邻右有恩礼,无良贱老穉,皆不失其懽心。故人爱且敬之,称曰苏翁,犹祖翁、妇翁云。身长七尺,美须髯,寡言笑。布褐草履,终岁不易。未尝疾病。筋力数倍于人,食啖与人亦倍。巨锸长柄,略与身等。披荆棘,转瓦砾,辟废地为圃。或区或架,或篱且堘。应四时蔬菜,不使一阙。艺植耘芟,皆有法度,灌注培壅,时刻不差。虽隆暑极寒,土石焦灼,草木冻死,圃中根荄芽甲,滋郁畅茂。以故蔬不绝圃,味视它圃蔬为最胜。市鬻者,利倍而售速。每先期输,直不二价,而人无异辞。昼尔治圃,宵尔织屦。屦坚韧,革舄可穿,屦不可败。织未脱手,人争贸之以馈远,号曰苏公屦。薪米不至匮乏,且有馀羡。喜周急,人有贷假,随力所及应之,负偿一不经意。闭门高卧,或危坐终日,人莫测识。

先是高宗南渡,急贤如饥渴。时张公浚为相,驰书函金币,且移书属豫章漕及帅曰:“余乡人苏云卿,管、乐流亚,遁迹湖海有年矣。近闻灌园东湖,其高风伟节,非折简所能屈。幸亲造其庐,为我必致之。”漕、帅密谕物色,彼人曰:“此有灌园苏翁者,无云卿也。”漕、帅即相与变服为游客,入其圃,翁运锄不顾。二客前揖与语,翁良久问客何从来?乃延入室。土锉竹几,辉光溢然。地无纤尘,案上留西汉书一册。二客神融意消,恍若自失。默计曰:“此为苏云卿也,必矣。”既而汲泉煮茗,意稍款接。客遂扣曰:“翁仙里何地?”徐曰:“广汉。”客曰:“张德远,广汉人,翁当识之。”曰:“识之。”客遂泛问张公世系材品,翁历历陈叙,且曰:“不知张今何官?”盖其初不料张公使其访己,而欲致之也。二客遂笑谓翁曰:“某等备乏漕、帅,实非游者。张公今秉相权,令某等造庐,以礼致公,共济大业。”出书函金币于其案上。翁色遽变,喉中隐隐有声,似怨张公暴己者。至是,始知翁广汉人,即云卿是已。然终不知云卿其字邪?抑名邪?

继旌旗填委,坚请翁同载以归。再三谢,不可,许诘朝上谒。越夕,遣吏迎伺,则扃户阒然。从他径排闼入,惟书币留案上,俨然如昨日。室空,而人不可得见矣。形迹辽绝,莫知所终。此隆兴士宋自适字正父,所记苏翁本末如此。宋后得翁遗址,面揖湖山,平地数十亩。仍筑小庵,以寄仰高之思。章泉先生为名之曰灌园庵。

世南倾在瑞安董宰煟书室中,见其所录诚斋先生与周益公小简,心窃爱之。读数过,辄能成诵。今二十年矣,追思尚记首尾。其间必有脱误处。它时得见大全集,当借本改正之。谩记于此:

“万里伏以涉秋益热,共惟少保观使丞相,小陌云庄,天棐忠荩,钧候万福,相眷均庆。某近得报,知阁下释位去国,而莫知风帆所止。作收尤延之书,乃知度夏于阳羡。吾人仕宦,有进便有退,有出便有处。丞相势位,岂不能筑河沙而障屋溜。君子得时行道,而不得究其所蕴,良可憾者。然道之兴废,圣人归诸命;斯文得丧,圣人归诸天,则又何憾焉!当庚午试南宫,丞相雪中骑一马于前,而某荷一伞于后。当此之时,岂知丞相至此?布衣位极上宰,此后复奚求哉?却严寒、饮醇酒之论,丞相尚记忆否?已矣!姑置此事。独世路风波,真可畏耳。近读邸报,得感事诗云:‘去国还家一岁新,凤山锦水更登临。别来蛮触几百战,险尽山川多少心。何自闲人无藉在,不妨冷眼看升沈。荷花正闹莲蓬嫩,月下松醪且满斟。’当左揆进步时,高揖辞去,此举甚善,惜宿留耳。声利之场,轻就者,固不为世所恕,蔡定夫是也;而不轻就者,亦复不恕,何哉?朱元晦是也。论至于此,则去就辞受,皆不可取。可畏!可畏!”云云。

又尝记其答益公惠鸠兔橘酒小柬云:“锦羽在桑,翩翩二七;褐衣缺口,跃跃一双。挟欢伯以俱来,与木奴而偕至。共惟某官,文章羹酒,儒学凤麟。游梁王之兔园,夙推能赋;赐汉庭之鸠杖,晚冠耆英。橘颂续骚,酒箴饱德。填然四美,萃此一翁。某已尝占辞,敬致追节。”云云。观此,足见善于体物者也。

占城国,前此未尝与中国通。唐显德五年,国王因德漫,遣使者莆诃散来,贡猛火油八十四瓶,蔷薇水十五瓶。其表以贝多叶书之,香木为函。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蔷薇水得自西域。洒衣虽弊,而香不灭。已上见《五代史·四夷附录》。《内典》云:“人火得水而灭,龙火得水而炽。”信有此理。阴阳自然变化论曰:“龙能变水,人能变火。龙不见石,人不见风,鱼不见水,鬼不见地。”此亦理也。

予友人胡子震,尝谓予曰:“牛以鼻听。”盖闻之前辈馀论,而莫知所本。一日,观庖丁解牛首,剖至耳,果见窒塞无孔,始信其言之不妄。埤雅举戎右曰:“赞牛耳、桃茢。牛耳无窍,以鼻听也。”焦赣易林曰:“牛、龙耳聩。”盖龙亦聋者也。牛走顺风,马走逆风。故楚子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永福创自唐代宗时,割福、泉、建三州之地,因年号曰“永泰”。后避哲宗陵寝讳,改名永福。

在唐新创县后,有邑宰潘君满解。遗爱在民。攀卧祖饯,留连累日。其夫人王氏,先以解舟,泊五里汰王滩下。俟久不至。月夜登岸,书一绝于石壁云:“何事潘郎恋别筵?懽情未断妾心悬。汰王滩下相思处,猿叫山山月满船。”末署太原王氏书。诗迹已漫灭,独太原二字入石,至今尚存。字方五六寸许。邑人因以名其滩。

政和陈武祐,虑岁久诗亡,大书,系以记文,镌之字右方。自唐及今,流潦巨浸之所漂啮;震风凌雨之所涤荡,不知其几,而墨色烂然如新。一妇人望夫之切,精神入石,终古不变如此。则知至诚之道,感鬼神、裂金石者,讵不信然。

旧闽中记,作汰王滩。陈武祐刻石,却作太原滩。今滩旁之地,名“大王”入石。字之左,不复可容字矣。恐末系太原王氏书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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