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楼子/卷四
案《祭法》,天子诸侯宗庙,皆月祭之。又有《月令》“皆荐新”,并云“先荐寝庙”。此皆是月祭正文。《国语》云:“古者先王月祭日祀,虽诸侯不得祖天子。”而宗庙在都,匈奴未灭,拊心长叫,万恨不追。昔鲁国孔氏,有仲尼车舆冠服。汉明帝锡东平王苍,光烈皇后假髻,〈案︰《后汉书》作“紒”。注︰“《周礼》,追师掌为副编。郑元云:副,妇人首服,三辅谓之假紒。”〉帛[案︰《后汉书》注引《续汉书》“帛”字作“皂”。]巾衣一箧。《王沈集》称“日䃅垂泣于甘泉之画,扬雄献颂于麒麟之图,遂画先君先妣之像”。《傅咸集‧画赞》曰︰“敬图先君先妣之容像,画之丹青。”曹休画其父像,对之流泣,诚可悲也。陆机有《丞相像赞》、《大司马夫人像赞》,即其例焉。窃寻《孝经》所说,必称先王,盖是先王之行,不敢以不行也。伏见台内别造至敬殿,甘旨百品,月祭日祀,又为寝室,昏定晨省,如平生焉。先帝朔望,尽哀恸哭。又宣修容奉造二亲像,朝夕礼敬,虔事孜孜,四十年中,聿修功德,追荐继孝,丁兰无以尚此。绎窃慕考妣之盛,则立尊像,供养于道场,内设花幡灯烛,使僧尼顶礼,正以乌鸟之心,系恋罔极。不厌丁年之内,遭此百忧,一同见似,甘心殒越。虽复于礼经无文,家门之内,行之已久。故月祭日祀,用遵《祭法》,车舆箧衣,谨同鲁圣。止令朋友知余此心。潘岳赋云:“太夫人御板舆,乘〈案︰《文选》作“升”。〉轻轩,柳垂阴,车结轨,或宴于林,或宴于沚。〈案︰《文选》作“或禊于汜”。〉兄弟斑白,儿童稚齿,称福〈案︰《文选》作“万”。〉寿以献觞,咸一惧而一喜。”嗟夫!天下之至乐,唯斯而已矣!天下之至乐,唯斯而已矣!忽忽穷生,百年之内,曷由复如此矣?痛矣过隙,哀哉逝川,泪尽而继之以血,不知复何从陈也。
与人善言,煖于布帛;伤人以言,深于矛㦸。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听人以言,乐于锺鼓琴瑟。
俭约之德,其义大哉!齐之迁卫于楚丘也,卫文公大布之服,大帛之冠,务材训农,敬教勤学,元年有车三十乘,季年三百乘也。岂不宏之在人?
明月之夜,可以远视,不可以近书;雾露之朝,可以近书,不通以远视。人才性亦如是,各有不同也。
君子无邑邑〈案︰邑、悒古通。〉于穷,无勿勿于贱。誉之而不加劝,非之而不加沮,定外内之分,夷荣辱之心,立不易方,斯有恒也。
夫言行在于美,不在于多。出一美言美行,而天下从之,或见一恶意丑事,而万民违之,可不慎乎?《易》曰:“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昔成汤教民去三面之网,而诸侯向之;齐宣王活衅锺之牛,而孟轲以王道求之;周文王掘地得死人骨,哀悯而收葬,而天下嘉之也。
《易》言:“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论语》言:“无恒之人,不可卜筮。”故知人之为行,不可不恒。《诗》言“无恒之人,其如飘风。胡不自南,胡不自北”者也。般输不为拙工改绳准,逄羿不为拙射变弦筈,君子怀道德之有检。《诗》云:“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孔子称:“大哉中庸之为德,其至矣乎!”又曰:“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伯乐教其所憎者相千里马,其所爱者相驽马。千里之马不时有,其利缓;驽马日售,其利急。所谓下言而上用者也。
君子以宴安为鸩毒,富贵为不幸。故溺于情者,㤀月满之亏;在乎道者,知日损之为贵。斯固诽谤之木,唐虞之道兴;琼瑶之台,辛癸之祚亡。酣歌终日,求数刻之欢;耽淫长夜,聘亡归之乐。而或四知必显,五美常在,譬金舟不能凌阳侯之波,玉马不能偶骐馽之迹。是犹炙冰使燥,清柿令炽,不可得也。夫骄奢者众,纵逸者多,如轻埃之应风,似宵蠹之赴烛也。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若虽有天纵,曾无学术,犹若伯牙空弹,无七弦则不悲;王良失辔,处驷马则不疾。晋平公问师旷曰:“吾年已老,学将晚耶?”对曰:“少好学者如日盛阳,老好学者如炳烛夜行。”追味斯言,可为师也。《淮南》言:“萧条者形之君,寂寞者身之主。”又云:“教者,生于君子,以被小人;利者,兴于小人,以润君子。”孟子言:“禹恶旨酒而乐善言。”又云:“若我得志,不为食前方丈,妾数百人。”斯言至矣。故原宪之缊袍,贤于季孙之狐貉;赵宣之肉食,旨于智伯之刍豢;〈原注︰“原本缺三字。”〉子思之银佩,美于虞公之垂棘。娇淫之理,岂可恣欤!人非有柳下延陵之才,蒙庄柱史之志,其以此者,盖有以焉。虽复拔山盖世之雄,回天倒地之力,玉几为樽,金汤设险,骊山无罪之囚,五岭不归之戍,一有骄奢,三代同灭。镌金石者难为力,摧枯朽者易为功,居得其势也。
哲人君子戒盈思沖者何也?政以戒惧所不睹,恐畏所不闻,况其甚此者乎?夫生自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忧惧之所不加,宠辱之所未至。粤自龆龀,便作邦君,其天姿卓尔,则河闲所以高步;穷凶极悖,广川所以显戮,致之有由者也。锡瑞蕃图,执玉秉圭,春朝则驱驰千乘,秋谒则仪〈案︰“仪”下疑脱一字。〉百辟,江都广川,可以意者耳。请论之。一曰骄,二曰富,三曰淫,四曰忌。幼飨尊贵,骄也;名田县道,富也;歌锺盈室,淫也;杀戮无辜,忌也。夫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况倍此者邪?夫贵而不骄者鲜矣,骄则轻于宪网,富则恃于金宝,淫则惑于昏纵,忌则轻于生杀。既不知稼穑之艰难,又不知民天之有本,徒见珠玑犀甲之翫,金钱翠羽之奇。动容则燕歌郑舞,顾盼则秦筝齐瑟。谓与椿鹄齐龄,甯知蕣华易晚?覆其宗社,曾不三省;损其身名,不逢八议。异矣哉!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无为不善而怨人。刑已至而呼天,身不善而怨人,不亦反乎?刑至而呼天,不亦晚乎?太公曰:“夫为人恶闻其情,而喜闻人之情;恶闻己之恶,喜闻人之恶。是以不必治也。”
鸟与鸟遇则相躅,兽与兽遇则相角,马与马遇则趹踶,愚与愚遇则相伤。〈案︰《太平御览》引此段作“马与马遇则趹踶相伤”。“愚与愚遇则”五字疑衍。〉天之生此物,多其力而少其智。智者之谋,万有一失;狂夫之言,万有一得。是以君子取狂夫之言,补万得之一失也。行人不休息于松柏而止于杨柳者,以松柏有幽僻之穷,杨柳有路侧之势故也。
君子当去二轻取四重:言重则有法,行重则有德,貌重则有威,好重则有观;言轻则招罪,貌轻则招辱。
周公没五百年有孔子,孔子没五百年有太史公。五百年运,余何敢让焉?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斯言至矣。正当不穷似智,正谏似直,应谐似优,秽德似隐。尝谓人曰:“诸葛武侯、桓宣武并翼赞王室,宣威遐外,此鄙夫之所以慕也;董仲舒、刘子政深精《洪范》,妙达《公羊》,鄙夫之所以希也;荣启期击磬,纵酒行歌,斯为至乐,鄙夫之所以重也。何者?请试论之:夫以武侯之贤,宣武之智,自天祐之,盖有以然也。〈案︰此下有脱文。〉假使逢文明之后,值则哲之君,不足为鄙夫扶毂,岂青紫之可望邪?东方鼠虎之谕,斯得之矣。及仲舒之学术,子政之探微,见重元光之初,声高建始之末,通宵㤀寐,终日下帷,不有学术,何以成器?川澑决石,可不勉乎?驰光不留,逝川倏忽。尺璧非宝,寸阴可惜。文武二途,并得俦匹。启期击磬,彼独何人,宁止伯鸾之诗,将同威辇之咏。一以我为马,一以我为牛,庄周往矣,嗣宗长逝。吾知宇宙之内,更有人哉!”
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何者?夫儒者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墨者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翦,采椽不斲,冬日以鹿裘为礼,盛暑以葛衣为贵。法家不殊贵贱,不别亲疏,严而少恩,所谓法也。名家苛察缴绕,检而失真,是谓名也。道家虚无为本,因循为务,中原丧乱,实为此风,何邓诛于前,裴王灭于后,盖为此也。
裴几原问曰:“西伯拘而阐《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孙子之遇庞涓,韩非之值秦后;虞卿穷愁,不韦迁蜀;士嬴疾行,夷齐濳隐;皆心有不悦,尔乃著书。夫子实尊千乘,搴帷万里,地得周旦,声齐燕奭,豪匹四君,威同五伯。玳簪之客,雁行接踵;珠剑之宾,肩随鳞次。下帷著书,其义何也?殊为抵牾,良用于邑。”予荅曰:“吾于天下亦不贱也,所以一沐三握发,一食再吐哺,何者?正以名节未树也。吾尝欲棱威瀚海,绝幕居延,出万死而不顾,必令威振诸夏,然后度聊城而长望,向阳关而凯入。尽忠尽力,以报国家,此吾之上愿焉。次则清酒一壶,弹琴一曲,有志不遂,命也如何?脱略刑名,萧散怀抱,而未能为也。但性过抑扬,恒欲权衡称物,所以隆暑不辞热,凝冬不惮寒,著《鸿烈》者,盖为此也。”又问之曰:“子何不询之有识,共著此书,曷为区区自勤如此?”予荅曰:“夫荷旃被毳者,难与道纯绵之致密;羹藜含糗者,不足论太牢之滋味。故服𫄨绤之凉者,不苦盛暑之郁烦;袭貂狐之煖者,不知至寒之凄怆。予之术业,岂宾客之能窥。斯盖以莛撞锺,以蠡测海也。予尝切齿淮南、不韦之书,谓为宾游所制,每至著述之闲,不令宾客窥之也。”
余见宰人叹曰:“伊尹与易牙同知调鼎,而有贤不肖之殊。”既而叹曰:“无识之徒,尚以伊尹方易牙,余何有哉?”退而复叹曰:“碧庐似玉,猗顿别之;白骨似牙,离娄别之。猗顿、离娄,千年不曾遇,牙骨之怨,何时当弭?”余见人为鲊,叹曰:“龙之为物也,谓之四灵,而亦为鲊;鱼之为物,谓之五协,而又为鲊。抑乃有莘之调鼎,潇湘之开国欤!”退而复叹曰:“灵龟五色似玉金,不免为臛,余何有哉,余何有哉!”
饱食高卧,立言何求焉?修德履道,身何忧焉?居安虑危,戚也;见险怀惧,忧也。纷纷然荣枯宠辱之动也,人其能不动乎?仲尼其人也,抑吾其次之,有佞而进,有直而退,其宁退乎?予不喜游宴淹留,每宴辄早罢,不复沾酌矣。
大虚所以高者,以其轻而无累也。人生苟清而无欲,则飘飘之气凌焉。
𢭏衣清而彻,有悲人者,此是秋士悲于心。𢭏衣感于外,内外相感,愁情结悲,然后哀怨生焉。苟无感,何嗟何怨也?
长沮浴,桀溺问焉:“今日浴佳耶?”曰:“佳。”长沮曰:“浴须浴其内,然后其表。五脏六腑,尚有未洁,四支八体,何为者耶?夫浴者,将使表里洁也。内苟含瑕,何遽浴耶?”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相斗。一儿曰:“我以日初出去人近。”一儿曰:“日中近。”一儿曰:“日初出如车盖,至中裁如盘盂,岂不近者大,远者小?”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至日中有如探汤,此非远者凉,近者热耶?”孔子亦不知。日中天而小,落扶桑而大,为政亦如是矣。须日用不知,如中天之小也,虽赫赫然,此盖落日之治,不足称也。
居家治理,可移于官,何也?治国须如治家,所以自家刑国。石奋之为家可矣,若谓治国异治家者,则条章不治,民无依焉。故治国者亲民,若治家也。心不可欺物,不可示物。不欺不示,得其衷也。欺之则物不信,示之则民骄矣。自家刑国,自国刑家,可无失矣。
见善则喜,闻恶则忧,民之情也。苟无忧喜,其惟圣人乎!若无喜而不喜,无忧而不忧,盖何足称也?
白鸟蚊也,齐桓公卧于柏寝,谓仲父曰:“吾国富民殷,无馀忧矣。一物失所,寡人犹为之悒悒。今白鸟营营,饥而未饱,寡人忧之。”因开翠纱之帱,进蚊子焉。其蚊有知礼者,不食公之肉而退;其蚊有知足者,𠿘公而退;其蚊有不知足者,遂长嘘短吸而食之,及其饱也,腹肠为之破溃。公曰:“嗟乎!民生亦犹是。”乃宣下齐国,修止足之鉴,节民玉食,节民锦衣,齐国大化。
夫斗者,㤀其身也,㤀其亲者也。行须臾之怒,而斗终身之祸,然而为之,是㤀其身也。
入是国也,言信乎群臣,则可留也;行忠乎群臣,则可仕也;泽乎百里,则富可安也。
凤无司晨之善,麟乏警夜之功,日月不齐光,参辰不并见,冰炭不同室,粉墨不同橐,有之矣。
古语云:“不鉴于镜而鉴于人,鉴镜则辨形,鉴人则悬知善恶。”是知鉴于人胜鉴乎镜矣。
楚王之食楚也,故爱楚四境之民;越王之食越也,故爱越四境之民。天子之食天下也,吾是以知兼爱天下之民矣。
成瓦者炭,而瓦不可以得炭;润竹者水,而竹不可以得水。蒿艾有火,不烧不燃;土中有水,不掘无泉。百梅能使百人酸,一梅不足成味也。
孔文举言:“武王伐纣而悬之白旗;汉祖入关,子婴不死。武王历年,止有白鱼之瑞;汉祖祥应,其瑞不一。是则汉祖优而武王劣也。”殷洪远云:“魏武兴师,本由亲举;汉祖初起,本是乱兵。此则魏武优于汉帝。”蒋子通言:“汉祖取天下如登山,光武取天下如走丸。当寻、邑百万,振古未闻,滹沱河冰,身面流血,岂其易也?”凡如此例,有书不如无书,委之煨烬,于事为宜矣。
往者承华殿灾,诏问高堂隆:“此何灾?”隆曰:“殿名崇华,而为天灾所除。是天欲使节俭,勿复兴崇华之饰也。”
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弗得闻;既闻之,患弗能学;既学之,患弗能行。君子有四耻:有其位无其言,君子耻之;〈案︰此下疑脱“有其言”三字。〉无其行,君子耻之;既得之又失之,君子耻之;地有馀而民不足,君子耻之。
制将之法,必使弛张从时。事疑则争生,势侔则乱起,所以萧、樊被于缧绁,信、布见于诛夷。驭将之闲,可不深慎之?
夫陶犬无守夜之警,瓦鸡无司晨之益。涂车不能代劳,木马不中驰逐。|〈此另一段。〉势者君之舆,威者君之策,臣者君之马,民者君之轮。势固则舆安,威定则策劲,臣从则马良,民和则轮利。
猎猛虎者,不于北苑;钓鲸鱼者,不于南池。〈案︰“池”,原本讹作“河”。谨据下文校改。〉何则?园非猛虎之薮,池非鲸鲵之处也。责罢者以举千钧,督跛者以及走兔,驱骐骥于庭,求猿猱于槛,犹倒裘而索领也。
诸子兴于战国,文集盛于二汉,至家家有制,人人有集。其美者足以叙情志,敦风俗;其弊者祗以烦𥳑牍,疲后生。往者既积,来者未已,翘足志学,白首不遍。或昔之所重今反轻,今之所重,古之所贱。嗟我后生博远之士,有能品藻异同,删整芜秽,使卷无瑕玷,览无遗功,可谓学矣。
夫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太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也。
世有习干戈者贱乎俎豆,修儒行者忽行武功。范甯以王弼比桀纣,谢混以𥳑文方赧献。李长有显武之论,文庄有废庄之说。余以为不然。余以孙吴为营垒,以周孔为冠带,以老庄为欢宴,以权实为稻粮,以卜筮为神明,以政治为手足。一围之木持千钧,五寸之楗制开阖,总之者明也。
颜回希舜,所以早亡;贾谊好学,遂令速殒。扬雄作赋,有梦肠之谈;曹植为文,有反胃之论。生也有涯,智也无涯,以有涯之生,逐无涯之智,余将养性养神,获麟于金楼之制也。
夫石田不生五谷,构山不游麋鹿,何哉?以其无所因也。故龙藉风而飞,龟由火而兆,有其资焉。常善利物,无弃人也。富贵不可以傲贫,贤明不可以轻暗。夷吾侈而鲍叔廉,其性不同也;张竦洁而陈遵污,其行不齐也。然而终能相善者,盖无弃人之谓也。
或说人须才学,不资矜素。〈案︰此句疑误。〉余谓不然。昔孔文举有言:“三人同行,两人聪隽,一夫底下。饥年无食,谓宜食底下者,譬犹蒸一猩猩,煮一鹦鹉耳。”此盖悖道之言也,宁有是乎!祢衡云:“荀彧彊可与语,馀人皆酒瓮饭囊。”魏时刘陶语人曰:“智者弄愚人,如弄一丸于掌中。”
晋中朝庚道季云:“廉颇、蔺相如,虽千载死人,凛凛如有生气;曹蜍、李志,虽久在世,厌厌如九泉下人。”人皆如此,便可结绳而理,并抑抗之论也。
魏长高有雅体,而才学非所经。初官出,虞存嘲之曰:“与卿约法三章,谈死、文笔刑、商略抵罪。”魏怡然而笑,无忤色。更觉长高之为高,虞存之为愚也。
卞彬为《禽兽决绿》云:“羊淫而狠,猪卑而挛,鹅顽而傲,狗险而出。”〈案︰《太平御览》引齐卞彬《禽兽决录》云:“羊性淫而狠,猪性卑而挛,狗性险而出。皆指斥当时贵势。羊淫狠谓吕文显,猪卑挛谓朱隆之,狗险出谓吕文庶也。”无“鹅顽而傲”句。〉皆指斥贵势。其《虾蟆科斗赋》云:“纡青拖紫,出入苔中。”以比当时令仆也;“科斗唯唯,群浮暗水。唯朝继夕,聿役如鬼”,比令史咨事也。非不才也,然复安用此才乎?
萧贲忌日拜官,又经醉自道父名。有人讥此事,贲大笑曰:“不乐而已,何妨拜官;温酒之谈,聊慕言在。”了无怍色。贲颇读书而无行,在家径偷祖母袁氏物,及问其故,具道其母所偷。祖母乃鞭其母。出货之,所得馀钱,乞问乃沽酒供醉。本名涣,兄弟共以其憸,因为呼贲。此人非不学,然复安用此学乎?
世人有才学不胜朋友,而好作文章,苦辱朋友,此谓学螳螂之𫓧,运蛣蜣之甲,何足以云?吾少读兵书,三十馀年,搜纂数千,止为一帙。菁华领褏,备在其中。性颇尚仁,每宏解网。重囚将死,或许伉俪自看。城楼夜寒,必绨袍之赐。狴牢并遣,犴圉空虚。盗者更鸣,还取将军之帐;奸夫改往,复锡舍人之车。由来此事,差非一揆。但性颇狷急,或有不堪,不欲蕴蓄胸襟,须令豁然无滞。将令士庶文武,见我所怀,兵法军令,省而不烦,此言当矣。乃为法三章。一曰叛者,去燕就楚,从魏入韩,说赵王之阴谋,烧邺都之仓廪,故曰叛者死。二曰不附,夫不附者,功成欲受其禄,事乱欲避其祸,玉节犹建,或可畏威,金汤倘覆,急须奔走,虽招厚禄,常叹脂膏,空加隆遇,不酬国士。当小寇冯陵,勤王以及,岂可见拒?抑扬横议,出入异辞,故曰不附者死。三曰违令,麾之不进,鼓之不止,应追白虎,反入青龙,我举正正之旗,彼往亭亭之地,我攻却月,彼向横云,百万之师,复何益也?然而李广数奇,或非深失;厐涓战死,偶值伏兵。故曰违令者抵罪。
曾子曰:“昔楚人掩口而言,欲以说王,王以为慢,遂加之诛。”卫太子以纸闭鼻,汉武帝谓闻己之臭,又致大罪。二者事殊而相似,时异而怨同。
魏明修许昌宫,作景福、承光、永宁、昌宴、百子、延休诸殿,筑建神芝观,又作长寿、康乐、永休、宜昌诸堂,建承露鎜,〈案︰《三国志》作“盘”。〉穿虞渊池,激引流川,蛟龙吐水。珍木芳草,周环后庭。呜呼!足称过差者矣。
老子云:“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人莫能向生之徒也。”夫水之性也,寂寥长迈,此其本性也,其波涛鼓怒,颓山穴石,盖有以云耳。
金樽玉盆,不能使薄酒更厚;鸾舆凤驾,不能使驽马健捷。有是哉!右手吹竽,左手击节,必不谐矣。
《吕览》云:“衣人在寒,食人在饥。”陈思王云:“投虎千金,不如一豚肩;寒者不思尺璧,而思襁衣足也。”
千里之路,不可别以准绳;万家之邦,不可不明曲直。
凡为善难,任善易。奚以知之?今与骥俱走,人不胜骥矣。若夫居于车上,骥不胜人矣。夫人主亦有车,无去其车,则众善皆尽力竭能矣。
秋旱寒则冬必煖,春雨多则夏必旱。天地不能两,而况于人乎?
天道圜而地道方。何以说天道之圜也?精气一上一下,圜周复杂,无所稽留,故曰天道圜。何以说地道之方也?万物殊类殊形,皆有分职,故曰地道方。
夫以众勇,无所畏乎孟贲矣;以众力,无所畏乎乌获矣;以众视,无以畏乎离娄矣;以众智,无以畏乎尧舜矣。此君人者之大宝也。
有以乘舟死者,欲禁天下之船;有以用兵丧其国者,欲偃天下之兵。譬之若水火,能善用之则为福,不能善用则为祸。义兵之为天下良药也,亦大也。
夫吞舟之鱼,不游清流;鸿鹄高飞,不就茂林。何则?其志极远。牛刀割鸡,矛㦸采葵,甚非谓也。
昔有假人于越而救溺子,越人虽善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可救近火也。
夫犇车之上无仲尼,覆车之下无伯夷。故号令者,国之舟车也,安则廉贞生,危则争鄙起矣。
管仲有言:“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然则声不假翼,其飞甚易;情不待根,其固非难。以之垂文,可不慎欤?
古来文士,异世争驱,而虑动难固,鲜无瑕病。陈思之文,有才之隽也,《武帝诔》云:“尊灵永蛰。”。《明帝颂》云:“圣体浮轻。”浮轻有似于蝴蝶,永蛰可拟于昆虫,施之尊极,〈案︰《太平御览》作“德”。〉不其嗤乎!
夫翠饰羽而体分,象美牙而身丧,蚌怀珠而致剖,兰含香而遭焚,膏以明而自煎,桂以蠹而成疾,并求福而得祸。衣锦尚褧,恶其文之著也。
夫辟狸之不可使搏鸡,甝牛之不可使捕鼠。今人才有欲平九州、并方外,责之以细事,是犹用𫓧斤翦毛发也。
夫据干窥井,虽通视不能见其情,借明于镜以照之,则分寸可察也。吞舟之鱼,荡而失水,则制于蝼蚁,离其处也;猿狖失木,擒于狐狸,非其所也。故十围之木持千钧之屋,五寸之楗制九重之城,岂其才之足任哉?所居得其要也。
子曰:“耳听者学在皮肤,心听者学在肌肉,神听者学在骨髓也。”
翟人以丰狐元豹之皮献晋文公,公叹曰:“皮美以自罪。”人有积醉寐亡裘者,宋君曰:“醉足亡裘乎?”荅曰:“桀醉亡天下,而况裘乎?”
有人谓中行文子曰:“此啬夫也,公何不就其舍?”文子曰:“吾尝好音,此人遗我鸣琴;吾尝好珮,此人遗余玉玦。非爱吾以礼者也。”
子曰:“涤杯而食,洗爵而饮,可以养家客,未可以飨三军。”兕虎在后,隋珠在前,弗及掇珠,先避后患。闻雷掩耳,见电瞑目。耳闻所恶,不如无闻;目见所恶,不如无见。火可见而不可握,水可循而不可毁。故有象之属,莫贵于火;有形之类,莫尊于水。身曲影直者,未之闻也。用百人之所能,则百人之力举。譬若伐树而引其本,千枝万叶,莫能弗从也。
剥牛皮鞹以为鼓,正三军之众,然为牛计,不若服轭;狐白之裘,天子被之在庙堂,为狐计,不若走于平泽。
行合趣同,千里相从;趣不合,行不同,对门不逢也。
江出岷山,河出昆仑,泾出王屋,颍出少室,汉出嶓冢,分流同注于东海,出则异,所归者同也。
登高使人欲望,临深使人欲窥,处使然也。射则使人端,钓则使人恭,事使然也。或吹火而然,或吹火而灭,所以吹者异也。
善为民者树德,不善为民者树怨,然政不必然也。专用聪明,事必不成;专用晦昧,事必有悖。一明一晦,得之矣。
殷亡,焚众器皆尽,惟琬琰不焚。君子则唯仁义存而已矣。
夫一妻擅夫,众妾皆乱;一臣专君,群臣皆弊。其可忽哉!
人莫能左画方,右画圆。〈案︰此下疑有缺文。〉以骨去螘,螘愈多;以鱼驱蝇,蝇愈至。弓矢不调,则羿不能中也;六马不和,则造父不能致远;士民不亲,则汤武不能必胜。夜光之璧,黄彝之尊,始乃中山之璞、溪林之干,及良工琢磨,则登廊庙之上矣。加脂粉则宿瘤进,蒙不洁则西施屏,人之学也亦如此,岂可不学邪?世莫学驭龙而学驭马,莫学治鬼而学治人,先其急修也。若使南海无采珠之民,昆山无破玉之工,则明珠不御于椒室,美玉不佩乎袆裳也。
锯齿不能咀嚼,箕口不能别味,榼耳不能理音乐,𪨗鼻不能达芬芳。画月不能摴望舒之影,床足不能有寻常之步。跨孺子之竹马,不免于劳脚;剥玉蚌以盈案,无解于虚腹。图敖仓以救饥,仰天汉以解渴,指水不能赴其渴,望冶不能止其寒。陶犬无守夜之警,瓦鸡无司晨之益。涂车不能代劳,木马不能驰逐,皆所忽也。〈案︰此句疑有误。〉亦犹草木有龙胆、狗脊、虎掌、麞牙而非四兽也。雨以时降则谓之甘,及其失节则谓之苦。秦氏昼悬衡石,王莽夜御灯火,庶事弥以乱矣。
菁茅,薪草也,《书》尊其贵;王雎,野鸟也,《诗》重其辞;羊雁,贱畜也,《礼》见其质;藂棘,鄙木也,《易》以定刑。所谓常善救物,故无弃财,而况人身?取人诚如是也。〈案︰自“羊雁”至“是也”,原本误于《捷对篇》复见,又缺“菁茅”四句。详考文义,宜属此篇,谨校正。〉
阿胶五尺,不能止黄河之浊;弊箄径尺,不足救盐池之卤。
殷洪远云:“周旦腹中有三斗烂肠。”〈案︰原本“云”作“念”,“旦”作“恒”,“腹”下无“中”字。谨据曾慥《类说》校改。〉
桓元子在荆州,耻以威刑为政。与令史杖,上梢云根,下拂地足,余比庶几焉。《诗》云:“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书》称:“立功立事,可以永年。”君子之用心也,恒须以济物为本,加之以立功,重之以修德,岂不美乎?
楚人畏荀卿之出境,汉氏追匡衡之入界,是知儒道实有可尊。故皇甫嵩手握百万之众而不反,岂非儒者之贵乎?
擎虞论邕《元表赋》:“《日通》精以整,《思元》博而赡,《元表》拟之而不及。”余以为仲治此说为然也。
蔡邕言:“忠臣不用,用臣不忠;善言不入,入言不善;罪人无刑,刑人无罪。”傅元言:“宠臣大柄,其君则病;宠臣过隆,其君则聋。”王良、造父不能同车而驭,伯喈、叔夜不可并琴而弹。是知人君不可分权也。人君当以江海为腹,林薮为心,使天下民不能测也。徒有其声,而无其实,若鱼目之珠,入市而损价;斲冰为璧,见日而销也。
王怀祖之在会稽居丧,每闻角声即洒扫,为逸少之吊也。如此累年,逸少不至。及为扬州,称逸少罪,逸少于墓所自誓不复仕焉。余以为怀祖为得,逸少为失也。怀祖地不贱乎逸少,颇有儒术。逸少直虚胜耳,才既不足以为高物,而长其狠傲;隐不违亲,贞不绝俗,生不能养,死方肥遁,能书何足道也?若然,魏勰之善画,绥明之善棋,皆可凌物者也。怀祖构怨宜哉!主父偃之心,苏季子之帛,自于怀祖见之。
尧问舜:“紫舌之民,不可与语,若何?”曰:“君若远鉴,必知通塞,紫舌之民,何难合同?”余以为善对。故管仲曰︰“放老马,得迷道;随螘壤,得水穴也。”
韩昭侯使吏行县之南门外,有黄犊食苗。昭侯下令曰:“当苗时禁牛马入田。”乃得南门黄犊,人以为神。
人心不同,有如其面。昔燕昭重乐毅而惠王疑其能,魏武诛文举而曹丕收其集;刘向、刘歆立言相反,郗愔、郗超所奉各异。而况九族乎,百姓乎?处于堂之阴,而知日月之次序也;见瓶中之𣽞,而知天下之寒暑也。鼓不预于五音,而为五音之主;水不预于五味,而为五味之和;将军不预于五官,而为五官之督也。兰生空谷,不为莫用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先针而后缕,可以成帷盖;先缕而后针,不可以成衣服。有是哉!
公沙穆曰:“居家之方,唯俭与约;立身之道,唯谦与学。”
世人有忿者题其门为“凤”字,彼不觉,大以为欣,而意在“凡鸟”也。有寄槟榔与家人者,题为“合子”,盖人一口也。人有骂奴而命名风者,凡虫也。如此皆为听察焉。〈案︰自“阿胶五尺”至“为听察焉”十一段,原本误入《捷对篇》。别卷载“殷洪远”以下三段,又标《金楼子‧立言下》之目。详考文义,皆应属此篇。恭校正。〉
夫目察秋毫,不见华岳;耳听宫征,不闻雷霆。君子用心,必须普也。故麋鹿成群,虎豹所避;众鸟成列,鹰隼不游。若临事方就,则不举矣。渴而穿井,临难铸兵,并无益也。非直是矣,复须适时用矣。鲁人有身善屦,妻善织缟,而徙于越。或谓之曰:“子必穷矣。夫屦而履,越人跣行;夫缟而冠,越人被发。”盖无益矣!
夫水澄之半日,必见目睫;动之半刻,已失方圜。静之胜动,诚非一事也。
良匠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明师授人书,不能使人。〈案︰“人”下疑脱一字。〉搜寻仞之陇,求干天之木;望牛迹之水,求吞舟之鱼,未可得也。
曾子曰:“患身之不善,不患人之莫己知。”丹青在山,民知而求之;善珠在渊,民知而取之;至道在学,而人不知就之,惑夫!吾假延晷漏,常虑奄忽,幼好狂𥳑,颇有勤成,诸生孰能传吾书者,使黄巾绿林,不能攘夺,炎上润下,时为保持,则关西夫子,此名方丘,东里先生,梦中相报。
曹植曰:“汉之二祖,俱起布衣。高祖阙于微细,光武知于礼德。高祖又鲜君子之风,溺儒冠不可言敬。辟阳淫僻,与众共之。诗书礼乐,帝尧之所以为治也,而高帝轻之。济济多士,文王之所以获宁也,高帝蔑之不用。听戚姬之邪媚,致吕氏之暴戾,果令凶妇肆鸩酷之心。凡此诸事,岂非寡计浅虑?斯不免于闾阎之人,当世之匹夫也。世祖多识仁智,奋武略以攘暴,兴义师以扫残,破二公于昆阳,斩阜、赐于汉津。当此时也,九州鼎沸,四海渊涌,言帝者二三,称王者四五。若克东齐难胜之寇,降赤睂不计之虏。彭宠以望异内陨,厐萌以叛主取诛,隗戎以背信躯毙,公孙以离心授首。尔乃庙胜而后动众,计定而后行师。于时战克之将,筹画之臣,承诏奉令者获宠,违命犯旨者颠危。故曰建武之行师也,计出于主心,胜决于庙堂。故窦融因声而景附,马援一见而叹息。”诸葛亮曰:“曹子建论光武,将则难比于韩、周,谋臣则不敌良、平。时人谈者,亦以为然。吾以此言诚欲美大光武之德,而有诬一代之俊异。何哉?追观光武二十八将,下及马援之徒,忠贞智勇,无所不有。笃而论之,非减曩时。所以张、陈特显于前者,乃自高帝动多阔疏,故良、平得广于忠信,彭、勃得横行于外。语有曲突徒薪为彼人,〈案︰《汉书》作“亡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此言虽小,有似二祖之时也。光武神略计较,生于天心,故帷幄无他所思,六奇无他所出,于是以谋合议同,共成王业而已。光武称邓禹曰:‘孔子有回而门人益亲。’叹吴汉曰:‘将军差彊吾意,其武力可及,而忠不可及。”与诸臣计事,常令马援后言,以为援策每与谐合,此皆明君知臣之审也。光武上将非减于韩、周,谋臣非劣于良、平,原其光武策虑深远,有杜渐曲突之明。高帝能疏,故张、陈、韩、周有焦烂之功耳。”黄琼言︰“光武创基于冰泮之中,用兵于枳棘之地,有奇功也。”或曰:“光武之时,敌宁有若项羽者?”余应之曰:“昔马援见公孙述,自修饰作边幅,知无大志。推羽之行,皆较然可见,而胡有疑也?”仲长公理言世祖文史为胜,晋𥳑文言光武雄豪之类,最为规检之风。世诚以为子建言其始,孔明扬其波,公理导其源,𥳑文宏其说。则通人之谈,世祖为极优矣。
一兔走街,万夫争之,由未定也。积兔满市,过者不顾,非不欲兔,分已定矣,虽鄙人不争。故治国存乎定分而已。
河上公序言:“周道既衰,老子疾时王之不为政,故著《道德经》二篇,西入流沙。”至魏晋之闲,询诸大方,复失老子之旨,乃以无为为宗,背礼违教,伤风败俗,至今相传,犹未祛其惑。皇甫士安云:“世人见其书云‘谷神不死,是谓元牝’,故好事者遂假托老子,以谈神仙。”老子虽存道德、尚清虚,然博贯古今,垂文述而之篇,及礼传所载,孔子慕焉是也。而今人学者,乃欲弃礼学,绝仁义,云独任清虚,可以致治,其违老子亲行之言。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古人之风也。修天爵以取人爵,获人爵而弃天爵,末俗之风也。古人之风,夫子所以昌言;末俗之风,孟子所以扼腕。然而古人之学者二,今人之学者有四。夫子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汎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而学者率多不便属辞,守其章句,迟于通变,质于心用。学者不能定礼乐之是非,辩经教之宗旨,徒能扬榷前言,抵掌多识。然而挹源知流,亦足可贵。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笔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征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而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至如《彖》、《系》、《风》、《雅》,名、墨、农、刑,虎炳豹郁,彬彬君子,卜谈四始,李言《七略》,源流已详,今亦置而弗辨。潘安仁清绮若是,而评者止称情切,〈案︰原本作“悄叨”。谨据《太平御览》校改。〉故知为文之难也。曹子建、陆士衡,皆文士也,观其辞致侧密,事语坚明,意匠有序,遗言无失。虽不以儒者命家,此亦悉通其义也。遍观文士,略尽知之。至于谢元晖,始见贫小,然而天才命世,过足以补尢。任彦升甲部阙如,才长笔翰,善缉流略,遂有龙门之名,斯亦一时之盛。夫今之俗,搢绅稚齿,闾巷小生,学以浮动为贵,用百家则多尚轻侧,涉经记则不通大旨。苟取成章,贵在悦目,龙首豕足,随时之义;牛头马髀,彊相附会。事等张君之弧,徒观外泽;亦如南阳之里,难就穷检矣。射鱼指天,事徒勤而靡获;适郢首燕,马虽良而不到。夫挹酌道德,宪章前言者,君子所以行也。是故言顾行,行顾言。原宪云:“无财谓之贫,学道不行,谓之病。”末俗学徒,颇或异此。或假兹以为伎术,或狎之以为戏笑。若谓为伎术者,犂靬眩人,皆伎术也。若以为戏笑者,少府斗获,皆戏笑也。未闻彊学自立,和乐慎礼,若此者也。口谈忠孝,色方在于过鸿;形服儒衣,心不则于德义。既弥乖于本行,实有长于浇风。一失其源,则其流已远。与其不陨获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不畏君王,不累长上,不闻有司者,何其相反之甚!
王仲任言:“夫说一经者为儒生,博古今者为通人,上书奏事者为文人,能精思著文连篇章为鸿儒,若刘向、扬雄之列是也。”盖儒生转通人,通人为文人,文人转鸿儒也。〈案︰此条原本止有“金楼子”三字,无篇名。考文义,与前段相类。谨附于此。〉
子思云:“尧身长十尺,睂乃八采;舜身长六尺,面颔无毛。”禹、汤、文、武及周公,或勤思劳体,或折臂望阳,或秃骭背偻,圣贤在德,岂在貌乎?〈案︰此卷原本载《金楼子》三段,一出《立言篇》,一出《兴王篇》,此段不标篇名,或蒙上《立言》之目。谨附于此,〉
按《周礼》:“筮人掌《三易》,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解此不同。按杜子春云:“《连山》,伏羲也。《归藏》,黄帝也。”予曰按《礼记》曰:“我欲观殷道,得《坤》《干》焉。”今《归藏》先《坤》后《干》,则知是殷明矣。推《归藏》既是殷制,《连山》理是夏书。
铭颂所称,兴公而已。〈案︰此句疑有误。〉夫披文相质,博约温润,吾闻斯语,未见其人。班固硕学,尚云赞颂相似;陆机钩深,犹称碑赋如一。
杨泉《赋序》曰:“古人作赋者多矣,而独不赋蚕,乃为《蚕赋》。”是何言与?楚兰陵荀况有《蚕赋》,近不见之,有文不如无述也。
黄金满笥,不以投龟;明珠径寸,岂劳弹雀。〈案︰自“《周礼》”以下四条,原本俱无。《太平御览》引《金楼子》有之,无篇名。考文义,皆应属此篇。谨附于此。〉
《金楼子》卷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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