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迦陵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五
| 陈迦陵文集 卷第五 清 陈维崧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患立堂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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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迦陵文集卷五
宜兴陈维崧其年撰
武进吴本立菽原 维岳纬云
长洲范必英伏庵 宗石子万
休宁汪 楫舟次 男履端
桐城方中德田伯 侄 洢
敕赠征仕郞翰林院检讨先府君行略
呜呼哀哉先府君之弃不孝
九年于兹矣九年之中形
貌黧黑精魄溃佚哀号皇遽谋欲厘次先府君生平大节
用丐当世立言大君子以图不朽不幸神理瞀惑甫一追
忆而语塞且气绝者又数数也壬寅仲冬既谨奉先府君
与先妣汤孺人合葬于亳村之新阡乃殡宫巳闭而窆石
未镵念先府君恒以文笔过属不孝今不孝粗有文
笔而俾先府君后先遗行沦没不传不孝即䩄焉
禽
兽哉异日者何以见府君于地下谨收泪吮笔用述先府
君大略以俟采择府君讳贞慧字定生自宋大儒止斋公
居永嘉由永嘉徙义兴生仓四公仓四公生四子五传生
卫辉丞弘甫公由湖南徙亳村又五传生耕隐公远�畊
隐公以名德重一时文待诏徴明常作乐耕图赠之并系
以诗有旧说子真矜谷口今输元亮傲柴桑之句畊隐生
思堂公
为桐庐丞思堂生古愚公宪章古愚生怀古公
一经自古愚以下皆以少保贵赠如其官怀古生少保公
少保公四子长贞贻邑文学有才名夭卒次贞𥙿天启甲
子举人张夫人出王安人出者二贞逹以父任官北京戸
部陜西司主事降顺天附知事甲申三月十九之难骂贼
死今甲申纪事录中云顺天府知事陈贞逹死之是也季
即府君府君生而颕异英挻异常儿少保公曁伯兄文学
公极怜爱之始文学公盛有才名恒受知于督学使者熊
公廷弼屡试辄第一弱
覃精理学所纂录大全性理苏
长公文
纪录彚编诸书数十万言旁及脞谈丛史稗官
杂爼并撰当垆度世桃花诗谜诸传奇复不下数十万言
文名赫赫一时屡试不第竟邑邑以瘵疾死少保公哭
之恸𢌞顾而见府君兰芽玉茁瑜珥在旁则又破涕为笼
曰此宁馨者何必减阿兄耶则又益怜爱之年十七补博
士弟子贠无何以高材生食饩于庠癸亥娶予母汤孺人
㝷侍少保公入都甲子以少宰摄
宰篆因会推忤逆珰
意与杨左诸公同削籍府君遂侍少保公家居乙丑少保
公称六十觞维崧生因名之曰崧思宗皇帝即位湔洗忤
珰诸大臣擢少保公南京都察院都御史㝷迁北京都察
院左都御史无何因他事忤权臣意复削籍府君复侍少
保公家居当少保公之官南都御史也府君乡试巳中式
矣曁塡榜主司者以嫌故抑置副车第二人府君生而性
至孝当其两侍少保公家居也并所以事母者事诸父诸
兄者恂恂如也惟谨季父署丞公无邑屋居府君叹曰岂
有贵为介弟而邑中无数亩之官者乎即推所居屋居之
伯兄没巳数十年语次必涕泣次第锓其所著书以行又
倜傥任节槪喜宾客好士日者常遇一客也以扇障日而
行于市中视扇款识则勒卣先生也府君曰余知有周生
久矣趋而揖即与定交又一日金阊道中遇一偻而蹩者
府君曰此偻而蹩者必南昌邓左之履中也而邓先生亦
言髯之绝伦超群得非阳羡陈公子乎两人皆大笑纳交
去盖其喜宾客好士类如此府君既性至孝事父母曁诸
父诸兄者惟谨乃癸酉罹生母王安人变乙亥五月罹少
保公变七月罹嫡母张夫人变府君擗踊哭
膺大号口
咯咯呕血几不欲生当是时少保公甫没文学公又蚤逝
孝廉公以嫡故修䦧墙之衅于主事公怨家螫之势岌岌
惧不免府君曰事急矣则走而控之诸老先生前其所以
捍卫两兄者无问其畴肥而畴瘠也亦无问其孰燃而孰
泣也救主事公尤先救孝廉公居无何而两兄之事解怨
家亦咋齿无如何矣怨家者里中要人某也先是少保公
以累朝老臣一旦里闬少年以新进掩出少保公上属天
子方贵幸之而少保公者固自若也要人恚则以他事削
少保公籍至是益修其𨻶于身后云然方要人之贵幸也
或倨见里中之诸父老顾独时时严惮先府君常以好语
召府君曰公子如出吾门者吾能尊显之客语府君府君
卒不往府君既服阕家亦日益落然益折节嗜读书揣摩
天下事一时江表诸先生俱以诸生
大略髣髴东京厨
顾府君旴衡时势上下数千百年与诸先生者𣸧相结也
戊寅而留都防乱公揭之事起防乱公揭者盖为怀宁阮
大铖发也怀宁魏阉干儿思宗皇帝镌之九鼎比于魑魅
魍魉然犹横踞南都以酣歌声妓奔走四方无识之士辇
金十万至阙下朝中多阴为羽翼者势且叵测贵池吴先
生次尾时读书予家与府君扼腕此事会无锡顾子方先
生来三人者雅相善也意又相合吴先生随于灯下草一
揭顾先生首倡府君次之盖揭中虽遍列当世清流然主
之者实止秋浦梁溪阳羡三君揭未布或泄之怀宁怀宁
愧且恨恨乃次骨无何而
迹荆溪要人幕中要人即前
所云怨家者某也二憾往矣酒阑歌歇襟解缨绝醉二参
怀宁辄絮语陈贞慧何人何状必欲杀某何怨闭门泣目
尽肿是役也虽仅仅太学举幡乎然义声一呼枉正立决
使天下复知春秋之义不䧟于乱贼之诛府君此举实为
首功云明年为巳卯府君射策陪京寓溧阳宋宪副园中
当是时金沙周鹿溪先生方以议礼家居宛陵沈畊岩先
生以诸生辟召首掊击杨相夺情归卧敬亭不起秋浦吴
先生则主持清议于南中一时名德如岂山张尔公吴门
钱吉士龙眠方密之归德侯朝宗如皋冒辟疆嘉善魏子
一诸先生无不云集石城府君顾盻其间自大司马范公
司业周公以下皆虗左引重之每当车骑阗集冠盖络驿
命酒徴歌辄呼怀宁乐部仰天耳𤍽复与诸先生㦸手骂
怀宁不止灌夫之祸始于𰯌席矣尝与诸贤会饮冶城诸
贤争相标榜逓有品目或目先府君曰是客
绵温原而
识议矫然不阿古人可作其三国鲁子敬乎府君美须髯
躯干瘦削音响如
钟神明挺动奕奕䕃数十百人亦朗
朗如万间屋故陈黄门卧子赠诗有曰此客乘青翰飘然
若有神而李内史舒章亦曰君身虽短精神长必逢国士
多
慷盖府君神锋渊著而风采焕发屡为上流所叹赏
也始少保公居官不留一钱作人无长物府君复倜傥好
施与不治家人产业然赒人之急恒若鸷鸟之发既巳存
亡死生矣解纷排难尤不愿使人知人亦以是争德之壬
午春余母汤孺人病殁府君哭之恸秋复应省试复不第
府君然太息曰士不幸生今日边腹交讧楚䂊皆糜烂
枞阳濡须间壁垒相望吾
卒未知死所尚挟三寸柔翰
与哙等伍乎属朝中正人黄石斋道周范质公景文成宝
勇相继皆逐府君屡变服走送江上日涕泣里中要
人且再起事殆未可知属自天幸要人起卒败然天下大
事巳去势且为之奈何至甲申而遂有三月十九之难主
事公小臣死之府君则益日涕泣方图与云间金沙诸先
生共襄祖逖刘琨之举而怀宁骤用事矣是岁也弘光帝
立府君则走之南中蒲伏阙下为少保公请恤上书书略
曰当魏忠贤播虐之时臣父守道守法削籍者一而削籍
尤在诸臣之先当周延儒柄政之时延儒则臣父之同邑
也臣父守道守法削籍者再臣父自下吏神祖㧞置西台
神祖知臣父𣸧矣臣父所至尽职勤勤以人才为念所条
奏皆天下国家大计言人所不敢言是臣父之不敢神
祖也臣父不爱官爵性命为魏忠贤所首恶而先帝起之
田间总宪南北先帝知臣父𣸧矣臣父卓然特立不为诡
随斤斤惟国宪是守是臣父之不敢先帝也臣父刚肠
疾恶直道难容虽屡受知于圣明亦屡见黜于群小语云
人情穷则呼天疾痛则呼父母君犹天也犹父母也臣之
情穷矣疾痛于心十年于兹矣君父之前而不自诉其情
终无可诉者矣臣父殁后僚友桑梓谁念国之黄发臣兄
弟㷀㷀在疚形影相吊父有忠节不能剖心自明无面目
立于人世今臣兄顺天府知事陈贞逹以小臣殉难不敢
偷生臣之馀喘不敢以臣兄之死混渎天听者以臣父忠
节未著臣兄死亦未瞑目也照得先臣都察院左都御史
邹元标吏部尚书赵南星俱被魏忠贤之祸赠谥𥙊葬久
荷全典臣父忠节与元标南星等伏乞皇上念先朝旧臣
照例优恤给与应得赠谥不惟臣父衔环地下而臣乌鸟
之情可无永叹于松楸之下矣书上制曰可陈某准予𥙊
三坛造坟安葬赠少保䕃一子入监读书府君既以恤典
久居南中而阮怀宁者方贵用事夙又恨府君次骨盖先
是巳捕鹿溪先生系之请室矣先生者亦以防乱揭故为
怀宁所切齿者也府君日则席稿银台门而夜则槖𫗴从
先生请室中或且为府君危之府君𡚒髯抵几曰男儿死
则死耳何畏耶卒诣狱自若九月十四日日下舂卒有白
靴校尉数人者至邸中䌸府君至镇抚出一纸𥿄尾有秋
浦吴先生名吴先生先一日亡去而刘侨者故思宗皇帝
时旧锦衣也夜漏三下鼓以一小赫𨂜与镇抚冯大略谓
东林后人无故杀之以起大狱纪纲门逹之事可鉴也冯
𫉬书意动而司马练公国事亦为府君星驰诣贵阳而相国
王公铎亦以书致镇抚狱稍稍解狱解后府君蹑𪨗归里
门口郁郁不乐又一年鹿溪先生卒赐死狱中北兵下江
南江南亦亡呜呼小人之于人国也甚矣哉乙酉之后府
君念家门世受国恩非平流寒畯者比又念一时同类散
佚略尽捐躯绝脰半登鬼录于是凿坏不出坐卧村中一
小楼足迹不入城市者二十年惟以嫁女之役一至松陵
境上会葬友人一至兰陵道中与金道隐堡万𠃔康曰吉
耿玄度章光邹欿伯延琦诸公悲歌痛饮三昼夜耳楼之
上𢇮十三经廿一史各一部馀则杂列楼山堂集雅实堂
制艺壮悔堂文集陈黄门遗诗吴梅村乐府朝夕吟诵声
振林木寒暑不辍以为常暇则曵杖而游于田间拾遗秉
滞穗以归或数日不得饮食则且𫗦糜也岁时伏腊张少
保公像于堂上立维崧兄弟軰于堦下而语之曰知祖
父之所从来乎读书明大义幸无忘若祖父为也言罢泪
浪浪下丙申侯仲衡方岳至自雎阳姚瑞初宗昌至自吴
门沈高逸夀辰至自宛陵府君喜则与为十日饮无何为
五日醉后令维崧诸弟诵屈大夫卜居满座为楚歌府君
闻而悲之越数日病病遂不起呜呼痛哉府君生平著撰
有皇明语林山阳录雪岑集交游录秋园杂佩唐宋八大
家文选府君生于万暦甲辰十二月初九卒于顺治丙申
五月十九享年五十有三配汤孺人御史大夫汤公京兆
女后于康熙二十年长子维崧恭遇 覃恩赠处士公徴
仕郞翰林院检讨母汤氏赠太孺人又于康熙二十三年
季子宗石恭遇 覃恩再赠处士公文林郞安平县知县
母汤氏再赠太孺人子男五人长维崧邑庠生以博学弘
词应召 御试一等第十名 钦授翰林院检讨娶佥宪
储公昌祚孙女次维嵋邑庠生娶礼部郞中周公镳女次
维岳太学生考授州判娶女学吴公濯时侄女汤太孺人
出次宗石太学生安平县知县娶河南归德府啇丘县戸
部尚书侯公恂孙女贡士侯公方域女次维岗娶商丘县
夔州府知府宋公名世孙女庶母时太孺人出女二长适
冨民县知县吴公正心子庠生璟早殁次
御史吴公焕
子全昌孙男六人长履端娶庠生吴公湛女次履和娶萧
氏维
出履端出继维崧嗣次洢宗石出次溶次 维岗
出次 维岳岀皆㓜未聘孙女十四人长字庠生范公
长子 维崧出次字柘城县戊子举人新河县知县
王公培长子太学生炼一宗石出次字吕英维出次字
啇丘县侯公方岩孙象𫎇廪生侯公明子次字新安戴公
明信子干铎宗石出次许字癸丑进士濬县知县蒋公扶
晖第三子 维岳出馀俱未许字不孝维崧泣血谨
述
敕赠时太孺人先庶母行略
岁戊戌四弟宗石自啇丘闻生母讣奔丧以归并以是冬
十一月葬母于里中之新阡行有日矣宗石泣且言曰石
兄弟五人不幸处士公见背魂魄溃裂今石与弟岗复罹
生母大痛又因处士公殁后入赘异乡故母之殁也衾绞
含敛不𫉬一视兹者马鬛将封并不得一言以为母不朽
其为人子者何兄其为石纪之用乞当世之大君子立
言能文章者崧窃自惟自壬午失恃丙申失怙荒迷闵㐫
文笔頺废矧两亲未葬墓门片石即欲差次生平大略以
请贤人长者铭尚含毫饮泗而有所待也今又何以志庶
母乎虽然母之梗槪有不可揜者因泚笔而为纪大约母
之德也不自见其德惟善体处士公之德及吾母汤孺人
之德以为德者也吾母汤孺人性仁厚简重寡言笑事舅
姑孝相处士公顺教子姓爱而严御中外和而有礼一时
大家阃范咸啧啧称吾母第一中年因家事繁剧又见庶
母柔顺谨
其治家有法度遂力请处士公以母佐之其
佐吾母也一禀吾母教一切糁酏𣺫髓麻枲刺绣诸细碎
能代吾母勚并不令吾母知母之不自见其德惟体孺人
之德以为德也如是迨壬午吾母孺人殁后藐三人妹
二人独崧稍长已有妇馀俱㷀㷀未有成立母视诸子女
长者延师傅㓜者调饮食推燥湿唯谨不异吾母孺人在
时处士公喜癸未弟宗石生始处士公喜宾客癸未以后
处士公既誓墓不出绝不与戸外通家亦日益落或至不
足以供𫗴粥然其喜宾客如故远方宾客至亳阳而舣楫
于水西桥下者率皆为处士公来也吾家虽甚贫乎而母
必黾勉有无求所以得处士公欢者万状客或卒岁不去
或一客而居吾家者几至二三十年母始终无厌斁惟谨
不异吾母孺人在时处士公益大喜其体处士公之德以
为德而终不自见其德也又如是壬辰弟维岗生越五年
丙申不幸先处士公逝呜呼痛哉家门荼酷至此已极逾
年而母亦亡维崧两亲大故而终天罔极之恨有殁身不
可解者犹赖母在以抚吾㓜弟母亡而弟赘异乡并携㓜
弟而依其妇家以居呜呼谓之何哉母亡二十七年以子
宗石于康熙二十三年恭遇 覃恩赠太孺人母姓时氏
八日享年三十九岁子二人长宗石太学生安平县知县
娶河南归德府啇丘县戸部尚书侯公讳恂孙女贡士侯
公讳方域女次维岗娶商丘县䕫州府知府宋公讳名扬
孙女孙男三宗石出者一维岗出者二孙女八宗石出者
七维岗出者一长孙女字新河县知县王公讳培长子太
学生炼一次字侯公讳方岩孙象𫎇廪生侯公讳明子三
字戴公讳明信子干铎宗石出馀俱未聘未字石将求当
世之能文章者为母不朽维崧谨铨次其遗事于左维崧
谨迷
吴湛传
吴湛字济明一字又邺尝问之则曰余拟更名子泌故字
又邺云又尝自谓匣吟子阳羡人也居梅村吴氏为邑中
巨族屡以甲乙科显而湛则自祖父来业农如故有兄四
人皆农家者流也独湛㓜即颕慧非常儿崇祯庚午年十
八应邑侯校奇之㧞置第一是年遂补博士弟子员当是
时湛所结𢰅镞镞能新脱卸于词场间幽隽绵邈一空羁
𮩸湛顾以文章自豪乎其为人简默多至性哀乐过人与
人交把袂作曲室中语一语百致笑吃吃不绝或及古今
节烈梗槪幽忧骇愕之事未尝不起起而作狂奴拍张熊
也盖余年十五六而为贤豪长者游巳四五年矣肥肠满
脑辄大骂里中儿戒阍者勿与通顾于吴生私心雅好之
恐不能当也吴生此时则授生徒于内弟家因得时时脱
身从之游吴生年二十馀盛名维崧者年仅十五六耳
见则称吴先生吴生则否不以年齿骄余也是年巳卯湛
应试南都误制副车中居无何丁其家艰湛既失所天又
念家居食贫久郁郁不自乐则从其族子礼部主事吴贞
启游于粤东时贞启以南宫第一人为东粤文宗声施烜
赫所评隲为天下最独湛之力居多粤东多佳山水一时
名士如𥠖孝廉遂球陈公子乔生梁孝廉祐逹罗孝廉大
宾毋不与湛缔莫逆交暇则狎游虗㸑间摘其风土人物
幽丽可嬉者录为粤游日记语绝类刘义
世说云癸未
自粤归嗣遘申酉之变上书台使者弃其诸生而与里中
任元祥吴帝赉诸人隐于诗酒间又前自粤归则斥其槖
中修脯金购二十一史庋之阁晨夕钩纂暇则过诸子击
钵刻烛分曹赋诗角拇阵以下苦醉则乌乌歌耳吴生既
简默有至性哀乐过人又家居食贫久郁郁不自乐又以
中酉之变上书台使者弃其诸生而隐于诗酒间则一切
不得为崖异而洸洋以全其天族有贵人弟嚚且𪉑尝立
吴生于堂下众辱之吴生卒不动笑自若能为诗自喻适
志而巳不复言开元大暦也间饮酒量不逾一釂喜交游
然自吾䣊一二人外希识其面盖生于世泊如耳似无所
留意者燕坐一室时见其读王阳明龙溪两先生书或与
谈乾竺家言则津津不置又好言丹铅黄白之术婴儿姹
女飞升㧞宅之状语多连蝉不可暁然卒以死也死之时
岁庚寅年三十八子女各一妻任氏友人元祥姊也陈子
曰余作吴湛传乃使人叹深忆丁亥秋与余夜𪧐吴氏
云起楼西舍漏三下两人籍草据梧坐吴生起自循其发
曰余年几何发巳种种矣𧮬而卧则又蹴余曰人生几何
朝闻能几聆其言心怦怦动也嗟乎余生也
许肇箎传
许肇箎字埙友冝兴人也父某举乙卯乡荐第二许生名
家子此其家不贫弱以才学知名当丗顾许生为人任
诞自熹间脱身从狭斜少年鸣筝跕利屣为格五拍张诸
戏然爱姿制雅好标检其自熹日益甚当是时江左无事
士之门第工文章者莫不车骑出入甚都许生顾盻自
以为纡青拖紫陪侍豹尾作甘泉赋直旦晩事也申酉
而南北之变起许生恚则弃其诸生而𦍕狂以自污盖许
生年巳三十馀其家亦稍稍落矣于是益钩贯经史搜蕞
𫟍部上自日星芒角下及钱漕茶䇲兵屯盐马以及纎纬
术数细碎诸书无不纵览醉则为诗而自曼声以歌之所
作冬青诸七言古体情事既悲音节复壮歌罢泣数行下
人或谓许生酒狂许生曰肇箎醒而狂何必酒也居无何
念隐约无穷时则日与兰陵董以宁同邑陈维崧而流浪
于吴越间一日以宁置酒召客命梨园小队为拓枝舞许
生则为金丸紫宫诸曲以挑之且遍赞诸客其任诞自憙
类如此城东某氏子者博徒也阳慕许生才而交许生许
生时过饮饮且博既而大呼曰仕宦何必执金吾但愿得
为袁彦道足矣遂益沉湎十昼夜负博进以数万缗计许
生家落矣且纵博形神嬴瘵遂病病且死死之日太夫人
春秋高年八十馀哭失声掷许生所弄樗蒲博簺诸物于
堂下诸博徒闻许生死有流涕者
维崧曰肇箎少时为诗宋竟陵一再与陈董往复后乃大
悔诗亦益进惜死矣人或咎肇箎以纵博死嗟乎使肇箎
而不弃其诸生亦何至以纵博死也且死宁尽由于博也
悲夫
马羽长先生传
前朝正德初年南京云南道监察御史马继祖以忤珰刘
瑾致仕直声震天下先生其五丗孙也名凤毛羽长其字
世为扬州之如皋人生而疏髯修干秀眉目癯然骨见衣
表神明奕奕隐百十许人善议论音响如钟自五世祖
御史公以骨鲠为贤公
而高祖孝廉公绅祖进士公洛
复相继以显德马一族几几乎甲天下德马者始御史公
同朝三马时有德马骏马恶马之谣德马则公也先生为
儿时则巳崭然见头角矣稍长补博士弟子员才气蜂涌
顷刻数千言试督学使者辄高等顾性不喜经生家言一
切周秦两汉六朝唐宋诸书靡所不蒐习操笔而为诗赋
古文辞则益工于是邑中前冒伯麐张成倩殷承丽
冒处冲诸君皆言马生才矣诸君既才先生而先生亦殊
以才自一日者与余实甫王穆如两孝廉登焦山绝顶
酒酣耳𤍠江流有声曼声长歌山中栖鹘悉惊起噫何壮
也方自谓名公子孙年齿壮盛熟识古今盛衰成败本
末旦夕致身显盛以光大前人遗业无难者无何而屡试
不第先生所为文世或往往不解即世所称为佳文先生
又不解也应小试试又辄蹶先生试既屡蹶而中表徂徕
李公忠节许公姊丈嵩少冒公皆先后成进士称一时三
吏部他同軰亦多有贵显者而先生卒不遇间尝扼腕大
言曰大丈夫读书慕义以名公卿子孙熟识古今盛衰成
败本末何必起而为吏乎生不为将相得以布衣然诺为
里闬所恃是亦足矣当其义形于色是非邪正侃侃凿凿
公言于长吏之前绝不屑为嗫嚅态长吏每毎心折之至
三吏部则尤引重之隐若一敌国云七世祖马定马俊坟
茔逼江岸一二里将为波涛所啮先生私心忧之赤日中
日䠥𨇨行数十里卒捐巳所受上田若干亩改葬之葬
甫毕江水𭧂至族人无不啧啧称先生先见者邑中张氏
子者细人也诡托于椒房之族势张甚适大珰杨内监驻
广陵张则濳以书招之家且供帐甚盛先生愤疾驰三百
里径抵珰内室长揖不拜力言张某实非皇亲族其在邑
中甚横公若往虎而翼矣公且慎毋往大珰悟遂已第六
弟玺为恶少年所螫械而致之杨内监之庭先生益愤甚
奋身请代辞气激烈杨监曰是颀而晢者得非辨假皇亲
者马生耶事得释子婿某以某事有所株连祸叵测捕者且
至妇家先生曰子行矣公孙杵臼鲁朱家复何人哉不济
则请以死继之婿后遇赦卒免妇父许文学六十无子先
生为置一副室生子无何文学死其子伶伶俜俜往来沟
塍间先生卒卵翼之凡先生所为读书慕义识古今盛衰
成败本末是非邪正侃侃凿凿为里闬所恃类如此先生
兄元方翁弟季宣翁姊则吾巢民先生母太夫人皆六七
十岁馀甚友爱犹子数人独世乔工文章为诸生与余善
先生磊落喜宾客四方名士如吴门金申之监官陈则梁
俱穪莫逆交他若丹青绘画方外技艺诸人络驿而归之
者不绝也性喜㓗萧然一室𢇮数百卷书日吟哦其中审
歌曲解声伎歌儿舞女一曲入微手按其分寸酒䦨月落
犹流连其音拍而不自已性不喜饮酒口不识井水味常
岁蓄天泉数百瓿以供饮事浩浩落落望之神仙中人也
先生暮年尤喜乘驴城外十五里有一别业曰新庄四面
花竹楚楚日则焚香啜茗于其中泊如也前庄有中表许
子斤五六里许有堂弟马文举暇日乘驴携茗具往还其
间率竟日忘返先生尝有句曰小桥相望可呼驴风致盖
犹可想见云年六十有六卒卒之前一日而先生语其子
世𦬊世芬犹子世乔曰吾生平读数十万卷书今死矣他
无所爱者其以杜子美诗六本李义山诗二本而殉我焉
从之
陈维崧曰始吾见先生于冒巢民先生家心固瞿然异之
矣先生没巳三年毎欲为文以传之未敢忘也维崧常自
惜其文不轻以许人或不得巳间卖文以糊口文成辄削
稿今维崧于先生非有积素累旧之欢也其于陈生又非
常豫属之以文也一事之感人者深遂令人踌躇思慕而
欲传之后世然则天下之令人感慕者其事又在多乎哉
顾余文非果足以传先生者又何言哉又何言哉
邵山人濳夫传
林山人古度邵山人濳年皆八十馀皆六十年前诗人余
皆见之先朝神宗御宇五十馀载六服休畅
润泽而大
丰美南中为陪京重地人士侨寓者尤多李本宁曹能始
徐子诸先生先后官于南能诗歌喜宾客争招致天下
士士之通轻侠才气者争归之如潘景升王百糓梅子
马王太古陆无从柳陈父冒伯麐诸君旦日樗蒱跕屣之
会积钱隐人自诸王孙细侯都尉以下拥篲迎道左争结
驩诸君惟恐不得当诸君夜则袨服而𪧐北里鸣珂巷中
今所传南中倡楼社诸君是也两山人年少时则已𥨸从
诸君游矣林山人之言曰往者东南倭宼之乱戚大将军
继光拥重兵开府海上一日置酒城楼大会客酒半大将
军慷大言曰今者一孝廉将之燕一将军将之秦诸先
生有能为文以送之者文成当出千金及他物为先生夀
坐客逡巡莫敢应先府君初文先生年甚少适在末座援
笔立成数万言大将军读之且读且拜立献黄金二十镒
白金二百镒貂䄡褕十名马二他玳𤦛火齐珊瑚明珠悉
称是当是时城头白月如昼一军驩呼余毎闻其言辄太
息而邵山人亦常杂述先朝盛事往往至泣下山人名濳
字濳夫扬之通州人也邵于州为著姓先世有官廷评者
山人生即聪敏异常儿顾授以经生家言则恚甚不肯读
或授诗赋古文辞则大喜昼夜疾读不辍间操笔为之则
大工山人虽名家子孙然家实贫性又不善治生产妇里
中小家子也庸奴其夫日求去妇既去山人贫益甚仅仅
拾橡锉荐以自给性卞急与人语稍抵牾辄谩骂食物多
禁忌间会食食器中有非山人所素食者辍叱去不顾也
里中儿争匿笑之里儿既多訾謷山人山人亦不乐居里
中则跳而客游居南中为李本宁先生上客之梁溪则邹
彦吉先生客之来吴中而与王百
穉登谈诗一昼夜也
居无何山人念客游久郁郁不得志间一归通州而属有
世变里门且荡析久则转徙于皋之委巷中而是时山人
亦巳老矣山人既无妇老又无子仅觅一里媪给𫗦食室
中止𢇮数十卷书门无牡戸无扊扅或瞰之则绳䌸其枢
耳生平累数十金贷诸胃脯洒削家息子母钱以糊口或
绐之卒不偿一钱者县令常馈以金一夕为小偷胠箧去
立尽山人怅且恨与客语辄诟骂不绝云山人于周秦两
汉六朝书无所不习尤善者文𨕖诗则工五言古诗精籀
篆善李潮八分书最攻字学点𦘕不少斘著书数十万言
多为人取去残失过半巳刻者州乘资失俪志邵山人诗
集诗则冒观察为锓之粤中观察与范壐卿于山人里中
最相知𣸧也山人病且死而给其医药者观察之子巢民
先生死之日经纪其后事则长孺黄先生之力居多先是
山人患滞下逾一岁矣一日语陈生曰嗟乎足下仆巳矣
顾千秋万岁后谁知有邵山人者余悲其意心许为立传
而未以告也乃今而山人竟死矣山人死而林山人尚与
其子居溧水之乳山尚健饭
陈维崧曰山人八十时维崧适居东皋为文以寿山人多
序其生平轶事传故不载或曰山人性卞急善骂维崧居
东皋七八载山人毎过维崧辄温语竟日山人早过而维
崧尚卧未起也则坐待日暆耳然则谓山人善骂人岂信
然哉生见国家太平之盛以一布衣为诸侯上客者垂六
十年老而㷀独以死悲夫
吴姬扣扣小传
㓜时读纎书所载小青传及松陵叶氏午梦堂集然愀
叹废寝食者久之以彼其人清姿玉映固谢鲍之亚也乃
俱郁郁以死兰摧玉折无廼甚乎既复自思夫其生世不
谐托身失所则亦巳矣若乃婉娈
屋之下追随青锁之
间玉树琼枝芳相照人生得此可谓厚幸乃轻尘坠雨
天卒不免焉如吴姬者抑又可悲也姬姓吴氏小字扣扣
名湄兰字湘逸真州人久家如皋冒巢民先生侍儿也今
年中秋后二日绮岁正十九先生将为餙孔翠傅阿
备
小星嘉礼焉而先期一月姬遂病病一月遂死先生哭之
恸顷与余同载广陵舟中秋水霜天凄其无色寒鸦沙㕍
与先生伤逝之声相历乱予亦言愁欲愁苦不成寐先生
抚枕为余言曰仆自董姬小宛没后为影梅庵忆语千二
百言哭之不惟奉倩神伤抑亦醴陵才尽自谓衰年永销
情累何图今日复罹兹戚顾亡者诚一时之秀也而又以
笔墨侍余不
不一言以纪之言之又伤余心也子其为
我传之余曰余居先生家数年雅闻姬清丽能文然未悉
其详请言始末先生曰姬八岁从父受书习戈法英惠异
常儿举止娟好肌理如朝霞眉妩间作浅黛色宛君见而
怜之私谓余曰是儿可念君他日香奁中物也然姬性颇
厌铅十岁即守木又戒茹素随余母太恭人诵佛及金
刚经晨夕不辍巳知其再来人矣而余自宛君新没香罏
茗椀拂拭无人残月晓风徬徨四顾暇时偶忆宛君前言
内人复怂恿不置十三四即留姫随予读书授以诗词辄
能讽习时于屏侧作雏莺声尤爱读全部文选杜诗常授
以少陵北征古诗仅三遍即覆卷成诵琅琅不遗一字余
因𭟼语之曰子所能解者诗赋小致语耳若经史大篇亦
能句读者当为子输一䨇条脱姫踊跃从命余即随手取
架上史书一帙乃晋史石苞传姬随口句读不错一字疏
解意义
对如流即掣余条脱而去余时惊其𪧐悟岂知
苞传后有季伦一传绿珠坠楼遂为今日䜟也伤哉又余
年来好与诸文士作曲室中语药栏湘夹唱和斐然姬向
晚即索诸稿去间有评隲辄当又余去冬今夏僦居广陵
姬间日以乌丝栏格于字作𬖂花体讯余平安姿制明秀
画遒媚同人窃见者无不妒余余绮疏旧艺兰数百本
姬一日寄余书曰见兰之受露感人之离思余持笺在手
讶其清丽归相诘问卿那便得如许巧制姬对以此特江
文通语红兰受露稍除一字君自不觉耳其英敏大率类
是余曰有是哉夫芳姿翾风不㛠史传唐山卫铄讵解文
章姫乃兼之何其殊也先生曰不宁惟是顾姬之品格更
有大异人者余数年以来家中出入悉由姬手姬不私制
一钿蝉不私易一纎缟常一日捡朱提数两𢌿以归余盖
余岁久遗忘寘姬箧中者尘埋蛛褁封识如初余笑谓姫
旷逹人何以作宋老生学䆒气姫正色谓余君何相待
之薄也夫人有托而私有所染指焉非夫也君谓女子中
无丈夫乎余愧谢久之其知大体立节槪何如者余数年
忧患姬外引大义曲相支拒内怀远虑𢌞肠车轮又余频
婴拂意情颇卞急饮食服御匪姬不欢间有濡缓辄相谯
让而姬婉转奉侍捷如盘珠一家之中上而余母余内人
曁子弟甥诸媳相为怜爱无不加膝姬不以此自矜下而
中外诸男女视姬有加礼焉姬益以自下其性情才识不
异宛君也而今又死矣伤哉忆春间携姬看桃花于水绘
堤前姬向余索诗君生平言语妙天下何独于小女子惜
一言耶余乃作四小诗赠之姬生平未尝向余索诗兹若
有亟亟然者可异也又姬近日撮唐小绝句如玉颜不及
寒鸦色之类令画工图之皆闺房憔悴语不知何故一日
为余种白秋海棠内人劝其多植数枝姬忽太息曰前人
种花后人看花余今日知又为何人计耶正复何须作此
暇时余问以子素学佛今何以都不诵经姬日诵经须出
家人可为今予既以身事君子矣奈何言罢似悄然不悦
者余益信姬定为再来人无疑也今果舍我去矣先生言
竟哽咽摧藏余亦泫然不知所出江风大作蓬月忽低援
笔为吴姬小传
中宪大夫嵩少冒公墓志铭〈代〉
甲午冬某月某日如皋中宪大夫嵩少胃公卒于家其子
襄以讣闻于某某旋为位哭越岁乙未襄复渡江千里涕
泣拜且言曰先大夫之弃藐一载矣惟兹遗命将以某
年月日葬先大夫于祖茔之昭墓门片石冀所以不朽先
人者惟在先生也愿先生赐之志而系以铭襄幸甚先大
夫亦幸甚某老矣生平与公子游甚驩又辱公知最久虽
不文其何敢辞按状公姓冒氏讳起宗字宗起号嵩少广
陵如皋人始祖致中元末为两淮盐运司丞至如皋东陈
镇土风饶沃顾而乐之遂与隐士郭通甫家焉张士诚雅
慕公因乱挟公入吴封妥督丞相佯以疾辞久之遁归聚
书一楼终身不仕二世仲彰善岐黄家言三世永宗积学
善属文益发祖书读之亦终身不仕学者私谥濳德先生
四世钊处士五世太学瑺以子鸾贵诰封奉直大夫鸾弘
治癸丑进士官至福建布政司右参议而成化乙未进士
巡抚宁夏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政实公之弟云六世凤肥
乡主簿七世訚益府引礼八世承祥光禄监事夫妇皆年
九十馀九世士㧞松潘卫经历十世梦龄字汝九号玄同
以明经起家屡迁至云南宁州守所至有能声后诰封奉
直大夫𣈆四品阶即公父也母宗宜人卭州守云衢宗公
女是生公公生而丰頥伟干虎项举止英爽记诵异常儿
宁州公心奇是儿欲以严见惮者慑之而宁州之兄海澄
别驾公也者无子视宁州之子为子则又绝怜爱之矣万
历庚子公年十一岁巳工属文工且敏宁州公每饮马丈
某所日课公四书题一即于席闲觅败赫蹄书去夏月公
或于浴室中闻之浴罢立脱稿马丈者公内父也酒间读
公文立起舞而宁州老友殷承丽张成倩曁群从伯麐诸
先生遍读公文又无不各立起舞云十七补博士弟子员
才名鹊起大江南北间先后受知于督学使者熊公芝冈
骆公浸曾遂以高材生饩于庠而知县新郪洛望熊公者
尤奇公文常一岁㧞公数十军他台使郡守观风季试
公又辄第一然居恒辄㧛腕自言曰人生握三寸弱毫当
于百万军中取大将军头彼见小敌勇而沾沾自憙何为
耶盖浅之乎其为丈夫者以故公文益工学益殖丁未取
马恭人癸丑至乙卯从宦会昌戊午举应天乡荐举主为
来阁学某郑文恪方水公而以云间司李为公本房者兴
国刘公碧山也捷骑至宗太宜人辗然一笑曰吾儿与吾
父何先后奇合耶盖太宜人父卭州公实以前戊午登贤
书阅六十年公又以戊午隽云公既以文章𭙶乡荐取盛
名而生平至性性尤至孝自应试计偕外无一日不侍
宁州公宗太宜人己未宁州公患滞下庚申复病宁州性
又甚卞病辄骂医者勿与通最难事公宛转事之辄勿药
视别驾如宁州公视朱孺人如宗太宜人盖先是公为诸
生时别驾宁州俱谒𨕖人北上公年虽弱七十五龄大
父飬生送死公则固已代之矣岁辛酉而重庆奢酋之变
作重庆者䕫门之要害处也时宁州方由会昌补蜀之酆
都重庆距酆都顺流且五百里而近涪州长夀两长吏又
缺贼兵旦夕抵城下属且为之奈何公方从宦署中事急
宁州则誓独身餧贼而命公奉母挈妻子以行公固不
行也又不得不奉母行
丛杀人如麻锦官城百里无鸟
雀公槖中无一倓钱荆江恶浪如雪﨑岖数阅月始逹楚
会城楚会城熊抚军假以兵符始得归熊抚军者常观察
广陵试时㧞公文第一者也公既奉母归而念蜀道远于
青天仓卒不易得围城信于是岁暮矣伶仃风雪冻走銮
江僦逆旅半间卒岁盖此中多楚蜀长年估船最易得百
丈消息也无何而重庆之围解宁州公量移滇南㝷解组
归而宁州之兄别驾公亦由海澄致政归矣别驾宁州既
先后归而公又以名孝廉两试春官不第弟兄父子方家
居谋所以奉两老人欢恐不能得当也则为园一区颜曰
逸园莳花竹筑亭榭以居两老人两老人善酒诸宾客率
亦多善食酒围中惟置酒具鸱夷累累自床头直至门外
花朝月夕公率妇子㓗𣺫髓市药果以从往往参横月没
犹屏息伺两老人叱酒声别驾公㝷以毒疮发将不治公
侍疾不异视父母疾病时别驾公疾革呼公而语曰𥪡子
吾恶夫世之无子而欲立人之子以为子者今尔之视吾
不异于视尔父而吾之怜爱尔或更逾尔父他日者尔以
一人奉吾两人蒸尝吾何患为若敖之鬼乎千金之产悉
以与儿外此不分一钱也然别驾公没公卒力赞于宁州
公为择䟽属一人嗣之一而再再而三四后复命其㓜子
裔绘别驾公夫妇二像张堂中岁时伏腊奉祀不绝又常
以子铨奉别驾嗣铨旋夭折云别驾没而宁州曁宗太宜
人娄岁称六十觞公次第贽海内贤公卿能文章者为文
以献宁州公驩甚太宜人亦极驩甚当是时公年将四十
矣两尊人年俱六十馀思欲得一第以为父母荣也念三
上春官而报罢者又三矣乃发愤入都与同年生汪无际
者楗关寓所作文百首毎首辄经汪定盖春鲜阁稿中
诸作是也稿成复经成忠烈艾东乡两公评以行世与百
可亭诸稿俱脍炙一时遂以是年登进士第出施张两阁
学暨豫章谢侍读门是岁戊辰盖明思宗登极元年也释
褐𨕖行人公特疏请覃恩于是宁州公𣈆封奉直大夫母
封宜人元旦公率其妇若子奉所锡云锦之诰于堂上宁
州服垂鹇而带钑花宜人披霞而翟羽里阊姻党无不
侈为盛事同榜之缘公请而𫉬封其父母妻子者且一日
至四百人尤为新及第诸公异数云公为行人三差一差
护温陵杨相国还里二差册封鲁籓三差以恤典使浙皆
便道还里门公官行人三年而依依𰯌下者且过半当庚
午之奉使还也而北兵之薄都下者且累月矣四方勤王
师云集皆逡巡不敢至城下城内人莫得城外人消息公
独穿万马长营入朝朝中始知外台事朝房中诸公争额
手称庆而吴门文湛持太史尤敬异公壬申应考𨕖授南
京吏部考功司主事癸酉转郞中皆迎养宁州公于留都
暇则以板舆舁宁州公与内父马公曁金陵一二故人探
梅于灵谷半山诸胜甲戌而分巡兖西整曹濮山东按
察司佥事之命下始公之考𨕖也法当得御史即不御史
亦不当考功南京继公之为吏部郞也故事正郎得计吏
公正郎复不得计吏其两失之也则一以同乡贵人故一
以失冡宰驩故公既失宰驩由考功郎官兖西则遂将
之兖西然是岁宁州公实七十矣公先期丐文为寿如乙
丑称六十觞时乃濒行复迟迟行也而宁州公者素性卞
也且以严见惮公即以衣冠见不命坐不敢坐有所告几
嗫嚅而后言故命出无敢阻是行也宁州公叱之行则行
行而流贼之破汜水薄归德虞城者势且窥黄河公乃同
曹人刘泽清拒河公拒河而风闻贼之躏中都者且及淮
扬公忧甚则屡遣急足问太公太公报健饭乙亥九月十
七公忽于宁阳境上闻宁州公讣痛毁奔䘮踊哭几不欲
生公时奔䘮以南而曹之一军白衣相送哭声震天地
不下数万人一军如茶越明年丙子太宜人复陡中痰疾
仆遂不起公益膺大号曰昨年䘮父今年䘮母而皆不
𫉬将汤药涤厕牏于床下也某其非人哉哭不止继以血
初公之再出防河也寝食黄流遂及一载风沙涨塞两目
皆痻即宁州长逝时不及一相永诀然同时之为兖东东
兖者安坐而𫉬高官公虽经两台特疏荐官如故于是台
省如葛介龛范大来交章以边才荐同乡徐蓼莪宪副又
以公功力言于朝然功卒未叙也服阕补粤东高肇道高
肇多珠玉象犀翠羽香药诸物公酾酒珠江而设誓曰吾
他日检粤中装而以粤之一物归者有如此江甫莅粤特
掲发赇贿者一制府据揭紏参者二公直声震天下人亦
故争惎之半载调衡永又半载调襄阳而襄阳新为闯献
屠破势更危于官曹濮时当是时也岁为崇祯辛巳全楚
震动邑屋无人烟左良玉鸱张于襄樊张献忠蚁聚于绵
竹降贼数十万复出没肘腋间抚军监司守令无一人可
语缓急者襄阳危在呼吸城中共事惟朱推官某一人公
屹然不为动曰男儿既委贽事君东西南北惟君所使吾
今誓与此城与存亡耳且吾一生不善作官效巳大睹矣
盖公少年时南昌万仪部某为公推干支语也而郑方水
先生亦常语公吾乡万君推子命如是子勉之愿毋此
语矣公居襄阳逾年降大股贼𠅤登相王光恩等八万馀
人而公子襄方以文名重天下一时相争折节与之交
公子念父以劳臣而践危疆也戒家人不令公知而阴泣
血上书诸贵人诸贵人颇心动同乡之孙黄门颜吏部成
御史又翕然咸讼公𡨚公乃得移宝庆而乞骸骨以归归
未两月襄阳复破或曰天也公自兖西迄请告五调未晋
一阶癸未大计反以粤东发贿事镌卓异监司四级人言
公一生不善作官果然甲申复补漕储而南北之变起公
于是不复仕矣盖是时江淮盗贼且蜂起皋邑城外则竃
戸而城内则中营白昼杀人县门火日夜不绝公度无可
如何则率家属而依盐官之陈梁以居陈梁者公子死友
也梁当未与公子交时则巳从公游矣事稍定乃复从盐
官返如皋公归如皋见城郭里巷室庐田亩都非旧日遂
邑邑不自得若有所不释于中者构小斋为舫手一编日
坐卧其中且旁通乾竺家言暇则植宁州公墓上梧槚与
马恭人弄孙为娱终不复通世事甲午冬遂以疾卒于家
公生平素彊饭至是病公子襄衣不解带目不交𥈤者百
十昼夜血涙俱竭延医侍药百计不廖疾革惟大书一𥿄
付孙禾书曰汝父天生孝子汝所宜学书毕语不及乱神
明湛然乃逝逝之日里巷为罢市父老子弟识与不识无
不哭之恸曰天何以夺吾冒公然余闻公十年以来恒于
一室中窃窃自语盖为祝宗之祈者非一日云公赋性耿
介毅然不可干以私居官数十年苞苴无敢入竿牍卒不
一至有司有司亦绝严重之事关桑梓利害则侃侃言不
阿解纷排难尤不乐使人知其后人卒知之辄相率叩头
阶下以去公与人交率多婉挚终身如一日喜施与乐赈
恤盖邑之生藉以举火而死藉以葬者又指不胜屈也下
至人奴臧𫉬咸得其驩心卒之日家中五六岁小儿俱啼
失声曰是谁复以饼饵㗖我耶其为人所恃类如此先后
著述有得全堂文集若干卷得全堂诗集干卷七游草
若干卷律陶集杜经质史拈共若干卷又纂辑暗合曩编
若干卷郑文恪序又古今将相兼资志若干卷又与张成
倩罗及申注太上感应编又注解金刚诸经又著释藏寤
言凡所著及所纂辑书不下数十万言公生平师友诸生
时与何非鸣谦顾岩叟某冯五玉明玠刘吉侯某为缟纻
交登第后与文相国震孟陈司成仁姚宫詹希孟傅阁
学王宗伯铎蒋阁学德璟何相国吾驺冯邺仙元飏留
仙元飏倪文正元璐为莫逆交公生于万暦庚寅某月某
日卒于顺治甲午某月某日年六十有五配马氏诰封恭
人子三长即襄以明经授推官娶苏氏同邑广西左布政
愚曾孙女贡士民牧子文殿中书舍人文韩女马恭人
出次褒邑庠生娶㤗州丁丑进士宫继兰孙女癸未进士
宫伟镠女次裔聘某俱侧室刘氏出女一适封吏部主事
李公伯龙孙文学之材子鼎邑庠生马恭人出孙男二人
长禾书邑増生娶戊辰进士姚思孝孙女次丹书郡廪生
娶某俱襄出孙女一人褒出曾孙三人曾孙女二人俱禾
书出余志公墓而泫然不知涕之何从也盖自公没而江
南北之遗老几几乎尽矣既以悲公又悲余之老而尚在
也乃为铭曰
广陵僻姓冒为最著前有大参后惟宪副跳荡淮海人虎
文龙官不称德禄不酬功志公生平公真不朽所未尽殚
甲申乙酉申酉之际余所难言风号大陆海立乾坤柔顺
且贞幽芳以劲祈死祝宗公得其正太湖浩淼愁鬼所宫
余年八十愧未从公宁州幽宅公藏其侧寒从父衣饥从
母食文孙令子公足以传伐此豊碑于万斯年
新安戴处士曁配吴孺人合葬墓表
余十年前往来梁宋间与徐恭士侯叔岱徐迩黄宋牧仲
诸君游诸君皆磊砢志节能读书盖邑中所称贤士大
夫也外则又有戴企之孚尹兄弟企之名望孚尹名信新
安人侨寓宋中早年事儒业继苦贫不能读书而隐于阛
阓间企之为人沉毅笃至悃愊有信行中年属有张籍之
疾不良于视家事一切藉孚尹筦钥之孚尹则南游濠亳
北走汳雒纎悉刻苦逐什一之利以资俯仰奉其兄若严
君然秩秩如也余交戴氏兄弟而二人亦乐交余年来余
宦游都下不至睢阳六七年矣睢阳诸子则时时以尺一
相闻一日戴氏兄弟介余从弟长庆以父处士公曁母吴
孺人墓门之碣请夫余既雅知戴士兄弟绰有古贤士大
夫风而新安戴氏有迁居于义兴者固弟长庆妇家也孚
尹则又与四弟宗石缔密姻称夙好余虽不文其何敢辞
按状处士公讳可赞字育徽州人也戴氏为新安望族
累世以耕读传家颇𠑽𥙿类多能文章以科名显者至处
士则稍稍落矣晜弟八人处士其季则𡚒然露头角读书持
门戸代诸兄作家督家顾隆隆起处士公虽善持心计乎顾
倜傥好节侠不屑为拘拘滑梯态与人交坦怀介性不侵
为然诺人以公长者或之卒亦不与校也以故里闬中
辄啧啧处士公不幸遘末疾捐馆舍年仅仅二十有六里
闬中则又咨嗟叹息曰为善无不报天其俾有令子乎然
是时处士公二子望六龄信四龄孱焉两藐则里闬又
适适然忧之配吴孺人者亦邑中大族子也时年亦仅二
十有六顾忼明大义处士殁搏膺恸哭曰未亡人所以
不相从地下者以此两𫩜𫩜者在𫩜𫩜一日未离怀抱则
吾一日未可死也遂仰天泣下以立为巳责顾堂上两
老人尚无恙孺人则上事舅姑下育两㓜稚日黾勉捋荼
茹堇间及舅姑相继歾䘮𥙊之礼无不备也处诸姑妯娌
之间尤以姻睦称如是者几三十年两儿虽不𫉬巳辍诵
读操奇嬴要不敢坠先世清白之绪迄能渐次有成立矣
孺人始辗然为一笑曰今而后老妇庶可见亡者于地下
乎适积劳成疾却医者勿进遂殁时孺人盖年五十有二
云两戴兄弟痛所生之早逝哀母氏之劬劳岁时𦝼腊辄
哀号蹢躅而不能去也乃以某年某月合
处士公曁孺
人于某乡之阡嗟乎人亦有言水本水源观处士夫妇之
所以贻后人者其食报不可谓不厚矣虽厄于年克昌其
嗣视世之姝姝煖煖积金以遗子孙者其相去为何如也
企之兄弟之立身制行善必称先虽今世士大夫能不
愧者有几人哉残碑齾碣水冽松苍后之徘
其下者其
亦想见其遗风馀韵也夫噫是殆未有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