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迦陵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五
| 陳迦陵文集 卷第五 清 陳維崧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患立堂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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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迦陵文集卷五
宜興陳維崧其年譔
武進吳本立菽原 維岳緯雲
長洲范必英伏庵 宗石子萬
休寧汪 楫舟次 男履端
桐城方中德田伯 姪 洢
敕贈徵仕郞翰林院檢討先府君行畧
嗚呼哀哉先府君之棄不孝
九年於茲矣九年之中形
貌黧黑精魄潰佚哀號皇遽謀欲𨤲次先府君生平大節
用丐當世立言大君子以圖不朽不幸神理瞀惑甫一追
憶而語塞且氣絶者又數數也壬寅仲冬旣謹奉先府君
與先妣湯孺人合葬於亳村之新阡乃殯宮巳閉而窆石
未鑱念先府君恆以文筆過屬不孝今不孝粗有文
筆而俾先府君後先遺行淪沒不傳不孝卽靦焉
禽
獸哉異日者何以見府君於地下謹收淚吮筆用述先府
君大畧以俟采擇府君諱貞慧字定生自宋大儒止齋公
居永嘉由永嘉徙義興生倉四公倉四公生四子五傳生
衛輝丞弘甫公由湖南徙亳村又五傳生耕隱公遠�畊
隠公以名德重一時文待詔徴明常作樂耕圖贈之並繫
以詩有舊說子眞矜谷口今輸元亮傲柴桑之句畊隱生
思堂公
爲桐廬丞思堂生古愚公憲章古愚生懐古公
一經自古愚以下皆以少保貴贈如其官懷古生少保公
少保公四子長貞貽邑文學有才名夭卒次貞𥙿天啟甲
子舉人張夫人出王安人出者二貞逹以父任官北京戸
部陜西司主事降順天附知事甲申三月十九之難罵賊
死今甲申紀事錄中雲順天府知事陳貞逹死之是也季
卽府君府君生而頴異英挻異常兒少保公曁伯兄文學
公極憐愛之始文學公盛有才名恆受知於督學使者熊
公廷弼屢試輙第一弱
覃精理學所纂錄大全性理蘓
長公文
紀錄彚編諸書數十萬言旁及脞談叢史稗官
雜爼並譔當壚度世桃花詩謎諸傳竒復不下數十萬言
文名赫赫一時屢試不第竟邑邑以瘵疾死少保公哭
之慟𢌞顧而見府君蘭芽玉茁瑜珥在旁則又破涕爲籠
曰此寧馨者何必減阿兄耶則又益憐愛之年十七補博
士弟子貟無何以高材生食餼於庠癸亥娶予母湯孺人
㝷侍少保公入都甲子以少宰攝
宰篆因會推忤逆璫
意與楊左諸公同削籍府君遂侍少保公家居乙丑少保
公稱六十觴維崧生因名之曰崧思宗皇帝卽位湔洗忤
璫諸大臣擢少保公南京都察院都御史㝷遷北京都察
院左都御史無何因他事忤權臣意復削籍府君復侍少
保公家居當少保公之官南都御史也府君鄕試巳中式
矣曁塡榜主司者以嫌故抑置副車第二人府君生而性
至孝當其兩侍少保公家居也並所以事母者事諸父諸
兄者恂恂如也惟謹季父署丞公無邑屋居府君嘆曰豈
有貴爲介弟而邑中無數畆之官者乎卽推所居屋居之
伯兄沒巳數十年語次必涕泣次第鋟其所著書以行又
倜儻任節槪喜賔客好士日者常遇一客也以扇障日而
行於市中視扇欵識則勒卣先生也府君曰余知有周生
久矣趨而揖卽與定交又一日金閶道中遇一僂而蹩者
府君曰此僂而蹩者必南昌鄧左之履中也而鄧先生亦
言髯之絕倫超羣得非陽羨陳公子乎兩人皆大笑納交
去葢其喜賔客好士類如此府君旣性至孝事父母曁諸
父諸兄者惟謹乃癸酉罹生母王安人變乙亥五月罹少
保公變七月罹嫡母張夫人變府君擗踴哭
膺大號口
咯咯嘔血幾不欲生當是時少保公甫沒文學公又蚤逝
孝亷公以嫡故修䦧牆之釁於主事公怨家螫之𫝑岌岌
懼不免府君曰事急矣則走而控之諸老先生前其所以
捍衛兩兄者無問其疇肥而疇瘠也亦無問其孰燃而孰
泣也救主事公尤先救孝亷公居無何而兩兄之事解怨
家亦咋齒無如何矣怨家者里中要人某也先是少保公
以累朝老臣一旦里閈少年以新進掩出少保公上屬天
子方貴幸之而少保公者固自若也要人恚則以他事削
少保公籍至是益修其𨻶於身後云然方要人之貴幸也
或倨見里中之諸父老顧獨時時嚴憚先府君常以好語
召府君曰公子如出吾門者吾能尊顯之客語府君府君
卒不徃府君旣服闋家亦日益落然益折節嗜讀書揣摩
天下事一時江表諸先生俱以諸生
大畧髣髴東京廚
顧府君旴衡時𫝑上下數千百年與諸先生者𣸧相結也
戊寅而留都防亂公揭之事起防亂公揭者葢爲懷寧阮
大鋮發也懷寧魏閹乾兒思宗皇帝鐫之九鼎比於魑魅
魍魎然猶橫踞南都以酣歌聲妓奔走四方無識之士輦
金十萬至闕下朝中多隂爲羽翼者勢且叵測貴池吳先
生次尾時讀書予家與府君扼腕此事會無錫顧子方先
生來三人者雅相善也意又相合吳先生隨於燈下草一
揭顧先生首倡府君次之葢揭中雖遍列當世淸流然主
之者實止秋浦梁溪陽羨三君揭未布或泄之懷寧懷寧
媿且恨恨乃次骨無何而
跡荊溪要人幕中要人卽前
所云怨家者某也二憾徃矣酒闌歌歇襟解纓絕醉二參
懷寧輙絮語陳貞慧何人何狀必欲殺某何怨閉門泣目
盡腫是役也雖僅僅太學舉幡乎然義聲一呼枉正立決
使天下復知春秋之義不䧟於亂賊之誅府君此舉實爲
首功雲明年爲巳卯府君射策陪京寓溧陽宋憲副園中
當是時金沙周鹿溪先生方以議禮家居宛陵沈畊巖先
生以諸生辟召首掊擊楊相奪情歸臥敬亭不起秋浦吳
先生則主持淸議於南中一時名德如豈山張爾公吳門
錢吉士龍眠方宻之歸德侯朝宗如皐冐辟疆嘉善魏子
一諸先生無不雲集石城府君顧盻其間自大司馬范公
司業周公以下皆虗左引重之每當車𮪍闐集冠葢絡驛
命酒徴歌輙呼懷寧樂部仰天耳𤍽復與諸先生㦸手罵
懷寧不止灌夫之禍始於𰯌席矣甞與諸賢會飲冶城諸
賢爭相標榜逓有品目或目先府君曰是客
綿溫原而
識議矯然不阿古人可作其三國魯子敬乎府君美鬚髯
軀幹瘦削音響如
鐘神明挺動奕奕䕃數十百人亦朗
朗如萬間屋故陳黃門臥子贈詩有曰此客乗靑翰飄然
若有神而李內史舒章亦曰君身雖短精神長必逢國士
多
慷葢府君神鋒淵著而風采煥發屢爲上流所嘆賞
也始少保公居官不留一錢作人無長物府君復倜儻好
施與不治家人産業然賙人之急恆若鷙鳥之發旣巳存
亡死生矣解紛排難尤不願使人知人亦以是爭德之壬
午春余母湯孺人病歿府君哭之慟秋復應省試復不第
府君然太息曰士不幸生今日邊腹交訌楚䂊皆糜爛
樅陽濡須間壁壘相望吾
卒未知死所尚挾三寸柔翰
與噲等伍乎屬朝中正人黃石齋道周范質公景文成寶
勇相繼皆逐府君屢變服走送江上日涕泣里中要
人且再起事殆未可知屬自天幸要人起卒敗然天下大
事巳去𫝑且爲之奈何至甲申而遂有三月十九之難主
事公小臣死之府君則益日涕泣方圖與雲間金沙諸先
生共襄祖逖劉琨之舉而懷寧驟用事矣是歲也弘光帝
立府君則走之南中蒲伏闕下爲少保公請䘏上書書畧
曰當魏忠賢播虐之時臣父守道守法削籍者一而削籍
尤在諸臣之先當周延儒柄政之時延儒則臣父之同邑
也臣父守道守法削籍者再臣父自下吏神祖㧞置西臺
神祖知臣父𣸧矣臣父所至盡職勤勤以人才爲念所條
奏皆天下國家大計言人所不敢言是臣父之不敢神
祖也臣父不愛官爵性命爲魏忠賢所首惡而先帝起之
田間總憲南北先帝知臣父𣸧矣臣父卓然特立不爲詭
隨斤斤惟國憲是守是臣父之不敢先帝也臣父剛腸
疾惡直道難容雖屢受知於聖明亦屢見黜於羣小語雲
人情窮則呼天疾痛則呼父母君猶天也猶父母也臣之
情窮矣疾痛於心十年於茲矣君父之前而不自訴其情
終無可訴者矣臣父歿後僚友桑梓誰念國之黃髪臣兄
弟㷀㷀在疚形影相弔父有忠節不能剖心自明無面目
立於人世今臣兄順天府知事陳貞逹以小臣殉難不敢
偷生臣之餘喘不敢以臣兄之死混瀆天聽者以臣父忠
節未著臣兄死亦未瞑目也照得先臣都察院左都御史
鄒元標吏部尚書趙南星俱被魏忠賢之禍贈謚𥙊葬久
荷全典臣父忠節與元標南星等伏乞皇上念先朝舊臣
照例優䘏給與應得贈謚不惟臣父啣環地下而臣烏鳥
之情可無永嘆於松楸之下矣書上制曰可陳某准予𥙊
三壇造墳安葬贈少保䕃一子入監讀書府君旣以䘏典
久居南中而阮懷寧者方貴用事夙又恨府君次骨蓋先
是巳捕鹿溪先生繫之請室矣先生者亦以防亂揭故爲
懐寧所切齒者也府君日則席藁銀臺門而夜則槖饘從
先生請室中或且爲府君危之府君𡚒髯抵幾曰男兒死
則死耳何畏耶卒詣獄自若九月十四日日下舂卒有白
靴校尉數人者至邸中縳府君至鎭撫出一紙𥿄尾有秋
浦呉先生名吳先生先一日亡去而劉僑者故思宗皇帝
時舊錦衣也夜漏三下鼓以一小赫𨂜與鎭撫馮大畧謂
東林後人無故殺之以起大獄紀綱門逹之事可鑒也馮
𫉬書意動而司馬練公國事亦爲府君星馳詣貴陽而相國
王公鐸亦以書致鎭撫獄稍稍解獄解後府君躡屩歸里
門口鬱鬱不樂又一年鹿溪先生卒賜死獄中北兵下江
南江南亦亡嗚呼小人之於人國也甚矣哉乙酉之後府
君念家門世受國恩非平流寒畯者比又念一時同類散
佚畧盡捐軀絕脰半登鬼錄於是鑿壞不出坐臥村中一
小樓足跡不入城市者二十年惟以嫁女之役一至松陵
境上會葬友人一至蘭陵道中與金道隱堡萬𠃔康曰吉
耿𤣥度章光鄒欿伯延𤦺諸公悲歌痛飮三晝夜耳樓之
上𢇮十三經廿一史各一部餘則襍列樓山堂集雅實堂
制藝壯悔堂文集陳黃門遺詩吳梅村樂府朝夕吟誦聲
振林木寒暑不輟以爲常暇則曵杖而游於田間拾遺秉
滯穗以歸或數日不得飮食則且餔糜也歲時伏臘張少
保公像於堂上立維崧兄弟軰於堦下而語之曰知祖
父之所從來乎讀書明大義幸無忘若祖父爲也言罷淚
浪浪下丙申侯仲衡方岳至自雎陽姚瑞初宗昌至自吳
門沈高逸夀辰至自宛陵府君喜則與爲十日飮無何爲
五日醉後令維崧諸弟誦屈大夫卜居滿座爲楚歌府君
聞而悲之越數日病病遂不起嗚呼痛哉府君生平著譔
有皇明語林山陽錄雪岑集交遊錄秋園雜佩唐宋八大
家文選府君生於萬暦甲辰十二月初九卒於順治丙申
五月十九享年五十有三配湯孺人御史大夫湯公京兆
女後於康熙二十年長子維崧恭遇 覃恩贈處士公徴
仕郞翰林院檢討母湯氏贈太孺人又於康熈二十三年
季子宗石恭遇 覃恩再贈處士公文林郞安平縣知縣
母湯氏再贈太孺人子男五人長維崧邑庠生以博學弘
詞應召 御試一等第十名 欽授翰林院檢討娶僉憲
儲公昌祚孫女次維嵋邑庠生娶禮部郞中周公鑣女次
維岳太學生考授州判娶女學吳公濯時侄女湯太孺人
出次宗石太學生安平縣知縣娶河南歸德府啇丘縣戸
部尚書侯公恂孫女貢士侯公方域女次維崗娶商丘縣
夔州府知府宋公名世孫女庶母時太孺人出女二長適
冨民縣知縣吳公正心子庠生璟早歿次
御史吳公煥
子全昌孫男六人長履端娶庠生吳公湛女次履和娶蕭
氏維
出履端出繼維崧嗣次洢宗石出次溶次 維崗
出次 維岳岀皆㓜未聘孫女十四人長字庠生范公
長子 維崧出次字柘城縣戊子舉人新河縣知縣
王公培長子太學生鍊一宗石出次字呂英維出次字
啇丘縣侯公方巖孫象𫎇廩生侯公明子次字新安戴公
明信子乾鐸宗石出次許字癸丑進士濬縣知縣蔣公扶
暉第三子 維岳出餘俱未許字不孝維崧泣血謹
述
敕贈時太孺人先庶母行畧
歲戊戌四弟宗石自啇丘聞生母訃奔喪以歸並以是冬
十一月葬母於里中之新阡行有日矣宗石泣且言曰石
兄弟五人不幸處士公見背魂魄潰裂今石與弟崗復罹
生母大痛又因處士公歿後入贅異鄕故母之歿也衾絞
含歛不𫉬一視茲者馬鬛將封並不得一言以爲母不朽
其爲人子者何兄其爲石紀之用乞當世之大君子立
言能文章者崧竊自惟自壬午失恃丙申失怙荒迷閔㐫
文筆頺廢矧兩親未葬墓門片石卽欲差次生平大畧以
請賢人長者銘尚含毫飮泗而有所待也今又何以誌庶
母乎雖然母之梗槪有不可揜者因泚筆而爲紀大約母
之德也不自見其德惟善體處士公之德及吾母湯孺人
之德以爲德者也吾母湯孺人性仁厚簡重寡言笑事舅
姑孝相處士公順敎子姓愛而嚴御中外和而有禮一時
大家閫範咸嘖嘖稱吾母第一中年因家事繁劇又見庶
母柔順謹
其治家有法度遂力請處士公以母佐之其
佐吾母也一稟吾母教一切糝酏𣺫髓麻枲刺繡諸細碎
能代吾母勩並不令吾母知母之不自見其德惟體孺人
之德以爲德也如是迨壬午吾母孺人歿後藐三人妹
二人獨崧稍長已有婦餘俱㷀㷀未有成立母視諸子女
長者延師傅㓜者調飮食推燥濕唯謹不異吾母孺人在
時處士公喜癸未弟宗石生始處士公喜賔客癸未以後
處士公旣誓墓不出絕不與戸外通家亦日益落或至不
足以供饘粥然其喜賔客如故遠方賔客至亳陽而艤楫
於水西橋下者率皆爲處士公來也吾家雖甚貧乎而母
必黽勉有無求所以得處士公歡者萬狀客或卒歲不去
或一客而居吾家者幾至二三十年母始終無厭斁惟謹
不異吾母孺人在時處士公益大喜其體處士公之德以
爲德而終不自見其德也又如是壬辰弟維崗生越五年
丙申不幸先處士公逝嗚呼痛哉家門荼酷至此已極踰
年而母亦亡維崧兩親大故而終天罔極之恨有歿身不
可解者猶頼母在以撫吾㓜弟母亡而弟贅異鄕並攜㓜
弟而依其婦家以居嗚呼謂之何哉母亡二十七年以子
宗石於康熙二十三年恭遇 覃恩贈太孺人母姓時氏
八日享年三十九歲子二人長宗石太學生安平縣知縣
娶河南歸德府啇丘縣戸部尚書侯公諱恂孫女貢士侯
公諱方域女次維崗娶商丘縣䕫州府知府宋公諱名揚
孫女孫男三宗石出者一維崗出者二孫女八宗石出者
七維崗出者一長孫女字新河縣知縣王公諱培長子太
學生鍊一次字侯公諱方巖孫象𫎇廩生侯公諱明子三
字戴公諱明信子乾鐸宗石出餘俱未聘未字石將求當
世之能文章者爲母不朽維崧謹銓次其遺事於左維崧
謹迷
吳湛傳
吳湛字濟明一字又鄴嘗問之則曰余擬更名子泌故字
又鄴雲又嘗自謂匣吟子陽羨人也居梅村吳氏爲邑中
巨族屢以甲乙科顯而湛則自祖父來業農如故有兄四
人皆農家者流也獨湛㓜卽頴慧非常兒崇禎庚午年十
八應邑侯校竒之㧞置第一是年遂補博士弟子員當是
時湛所結𢰅鏃鏃能新脫卸於詞塲間幽雋綿邈一空覊
𮩸湛顧以文章自豪乎其爲人簡黙多至性哀樂過人與
人交把袂作曲室中語一語百致笑吃吃不絕或及古今
節烈梗槪幽憂駭愕之事未嘗不起起而作狂奴拍張熊
也葢餘年十五六而爲賢豪長者遊巳四五年矣肥腸滿
腦輙大罵里中兒戒閽者勿與通顧於吳生私心雅好之
恐不能當也吳生此時則授生徒於內弟家因得時時脫
身從之游吳生年二十餘盛名維崧者年僅十五六耳
見則稱吳先生吳生則否不以年齒驕余也是年巳卯湛
應試南都誤制副車中居無何丁其家艱湛旣失所天又
念家居食貧乆鬱鬱不自樂則從其族子禮部主事呉貞
啟游於粵東時貞啟以南宮第一人爲東粵文宗聲施烜
赫所評隲爲天下最獨湛之力居多粵東多佳山水一時
名士如𥠖孝亷遂球陳公子喬生梁孝亷祐逹羅孝亷大
賔毋不與湛締莫逆交暇則狎游虗㸑間摘其風土人物
幽麗可嬉者錄爲粵遊日記語絕類劉義
世說雲癸未
自粵歸嗣遘申酉之變上書臺使者棄其諸生而與里中
任元祥吳帝賚諸人隠於詩酒間又前自粵歸則斥其槖
中修脯金購二十一史庋之閣晨夕鈎纂暇則過諸子擊
鉢刻燭分曹賦詩角拇陣以下苦醉則烏烏歌耳吳生旣
簡黙有至性哀樂過人又家居食貧久鬰鬱不自樂又以
中酉之變上書臺使者棄其諸生而隱於詩酒間則一切
不得爲崖異而洸洋以全其天族有貴人弟嚚且鷔嘗立
吳生於堂下衆辱之吳生卒不動笑自若能爲詩自喻適
志而巳不復言開元大暦也間飮酒量不踰一釂喜交遊
然自吾䣊一二人外希識其面葢生於世泊如耳似無所
留意者燕坐一室時見其讀王陽明龍溪兩先生書或與
談乾竺家言則津津不置又好言丹鉛黃白之術嬰兒奼
女飛昇㧞宅之狀語多連蟬不可暁然卒以死也死之時
歲庚寅年三十八子女各一妻任氏友人元祥姊也陳子
曰余作吳湛傳乃使人歎深憶丁亥秋與余夜𪧐吳氏
雲起樓西舍漏三下兩人籍草㨿梧坐吳生起自循其髪
曰餘年幾何髪巳種種矣𧮬而臥則又蹴余曰人生幾何
朝聞能幾聆其言心怦怦動也嗟乎余生也
許肇箎傳
許肇箎字塤友冝興人也父某舉乙卯鄕薦第二許生名
家子此其家不貧弱以才學知名當丗顧許生爲人任
誕自熹間脫身從狹斜少年鳴箏跕利屣爲格五拍張諸
戱然愛姿制雅好標檢其自熹日益甚當是時江左無事
士之門第工文章者莫不車𮪍出入甚都許生顧盻自
以爲紆靑拖紫陪侍豹尾作甘泉賦直旦晩事也申酉
而南北之變起許生恚則棄其諸生而𦍕狂以自汙葢許
生年巳三十餘其家亦稍稍落矣於是益鈎貫經史搜蕞
𫟍部上自日星芒角下及錢漕茶筴兵屯鹽馬以及纎緯
術數細碎諸書無不縱覽醉則爲詩而自曼聲以歌之所
作冬靑諸七言古體情事旣悲音節復壯歌罷泣數行下
人或謂許生酒狂許生曰肇箎醒而狂何必酒也居無何
念隱約無窮時則日與蘭陵董以寜同邑陳維崧而流浪
於吳越間一日以寧置酒召客命梨園小隊爲拓枝舞許
生則爲金丸紫宮諸曲以挑之且徧讚諸客其任誕自憙
𩔖如此城東某氏子者博徒也陽慕許生才而交許生許
生時過飮飮且博旣而大呼曰仕宦何必執金吾但願得
爲袁彥道足矣遂益沉湎十晝夜負博進以數萬緡計許
生家落矣且縱博形神嬴瘵遂病病且死死之日太夫人
春秋髙年八十餘哭失聲擲許生所弄樗蒲博簺諸物於
堂下諸博徒聞許生死有流涕者
維崧曰肇箎少時爲詩宋竟陵一再與陳董徃復後乃大
悔詩亦益進惜死矣人或咎肇箎以縱博死嗟乎使肇箎
而不棄其諸生亦何至以縱博死也且死寧盡由於博也
悲夫
馬羽長先生傳
前朝正德初年南京雲南道監察御史馬繼祖以忤璫劉
瑾致仕直聲震天下先生其五丗孫也名鳯毛羽長其字
世爲揚州之如臯人生而疎髯修幹秀眉目癯然骨見衣
表神明奕奕隱百十許人善議論音響如鐘自五世祖
御史公以骨鯁爲賢公
而高祖孝亷公紳祖進士公洛
復相繼以顯德馬一族幾幾乎甲天下德馬者始御史公
同朝三馬時有德馬駿馬惡馬之謡德馬則公也先生爲
兒時則巳嶄然見頭角矣稍長補博士弟子員才氣蠭涌
頃刻數千言試督學使者輙高等顧性不喜經生家言一
切周秦兩漢六朝唐宋諸書靡所不蒐習撡筆而爲詩賦
古文辭則益工於是邑中前冐伯麐張成倩殷承麗
冐處沖諸君皆言馬生才矣諸君旣才先生而先生亦殊
以才自一日者與余實甫王穆如兩孝亷登焦山絕頂
酒酣耳𤍠江流有聲曼聲長歌山中棲鶻悉驚起噫何壯
也方自謂名公子孫年齒壯盛熟識古今盛衰成敗本
末旦夕致身顯盛以光大前人遺業無難者無何而屢試
不第先生所爲文世或徃徃不解卽世所稱爲佳文先生
又不解也應小試試又輙蹶先生試旣屢蹶而中表徂徠
李公忠節許公姊丈嵩少冐公皆先後成進士稱一時三
吏部他同軰亦多有貴顯者而先生卒不遇間甞扼腕大
言曰大丈夫讀書慕義以名公卿子孫熟識古今盛衰成
敗本末何必起而爲吏乎生不爲將相得以布衣然諾爲
里閈所恃是亦足矣當其義形於色是非邪正侃侃鑿鑿
公言於長吏之前絕不屑爲囁嚅態長吏每毎心折之至
三吏部則尤引重之隱若一敵國雲七世祖馬定馬俊墳
塋逼江岸一二里將爲波濤所嚙先生私心憂之赤日中
日䠥𨇨行數十里卒捐巳所受上田若干畆改葬之葬
甫畢江水𭧂至族人無不嘖嘖稱先生先見者邑中張氏
子者細人也詭託於椒房之族𫝑張甚適大璫楊內監駐
廣陵張則濳以書招之家且供帳甚盛先生憤疾馳三百
里徑抵璫內室長揖不拜力言張某實非皇親族其在邑
中甚橫公若徃虎而翼矣公且愼毋徃大璫悟遂已第六
弟璽爲惡少年所螫械而致之楊內監之庭先生益憤甚
奮身請代辭氣激烈楊監曰是頎而晢者得非辨假皇親
者馬生耶事得釋子婿某以某事有所株連禍叵測捕者且
至婦家先生曰子行矣公孫杵臼魯朱家復何人哉不濟
則請以死繼之婿後遇赦卒免婦父許文學六十無子先
生爲置一副室生子無何文學死其子伶伶俜俜徃來溝
塍間先生卒卵翼之凢先生所爲讀書慕義識古今盛衰
成敗本末是非邪正侃侃鑿鑿爲里閈所恃𩔖如此先生
兄元方翁弟季宣翁姊則吾巢民先生母太夫人皆六七
十歲餘甚友愛猶子數人獨世喬工文章爲諸生與余善
先生磊落喜賔客四方名士如吳門金申之監官陳則梁
俱穪莫逆交他若丹靑繪畵方外技藝諸人絡驛而歸之
者不絕也性喜㓗蕭然一室𢇮數百卷書日吟哦其中審
歌曲解聲伎歌兒舞女一曲入微手按其分寸酒䦨月落
猶流連其音拍而不自已性不喜飲酒口不識井水味常
歲蓄天泉數百瓿以供飮事浩浩落落望之神仙中人也
先生暮年尤喜乗驢城外十五里有一別業曰新莊四面
花竹楚楚日則焚香啜茗於其中泊如也前莊有中表許
子斤五六里許有堂弟馬文舉暇日乗驢攜茗具徃還其
間率竟日忘返先生嘗有句曰小橋相望可呼驢風致葢
猶可想見雲年六十有六卒卒之前一日而先生語其子
世𦬊世芬猶子世喬曰吾生平讀數十萬卷書今死矣他
無所愛者其以杜子美詩六本李義山詩二本而殉我焉
從之
陳維崧曰始吾見先生於冐巢民先生家心固瞿然異之
矣先生沒巳三年毎欲爲文以傳之未敢忘也維崧常自
惜其文不輕以許人或不得巳間賣文以餬口文成輙削
藁今維崧於先生非有積素累舊之歡也其於陳生又非
常豫屬之以文也一事之感人者深遂令人躊躇思慕而
欲傳之後世然則天下之令人感慕者其事又在多乎哉
顧余文非果足以傳先生者又何言哉又何言哉
邵山人濳夫傳
林山人古度邵山人濳年皆八十餘皆六十年前詩人余
皆見之先朝神宗御宇五十餘載六服休暢
潤澤而大
豐美南中爲陪京重地人士僑寓者尤多李本寧曹能始
徐子諸先生先後官於南能詩歌喜賔客爭招致天下
士士之通輕俠才氣者爭歸之如潘景升王百糓梅子
馬王太古陸無從桺陳父冐伯麐諸君旦日樗蒱跕屣之
會積錢隱人自諸王孫細侯都尉以下擁篲迎道左爭結
驩諸君惟恐不得當諸君夜則袨服而𪧐北里鳴珂巷中
今所傳南中倡樓社諸君是也兩山人年少時則已𥨸從
諸君游矣林山人之言曰徃者東南倭宼之亂戚大將軍
繼光擁重兵開府海上一日置酒城樓大會客酒半大將
軍慷大言曰今者一孝亷將之燕一將軍將之秦諸先
生有能爲文以送之者文成當出千金及他物爲先生夀
坐客逡廵莫敢應先府君初文先生年甚少適在末座援
筆立成數萬言大將軍讀之且讀且拜立獻黃金二十鎰
白金二百鎰貂䄡褕十名馬二他瑇𤦛火齊珊瑚明珠悉
稱是當是時城頭白月如晝一軍驩呼余毎聞其言輙太
息而邵山人亦常雜述先朝盛事徃徃至泣下山人名濳
字濳夫揚之通州人也邵於州爲著姓先世有官廷評者
山人生卽聰敏異常兒顧授以經生家言則恚甚不肯讀
或授詩賦古文辭則大喜晝夜疾讀不輟間操筆爲之則
大工山人雖名家子孫然家實貧性又不善治生産婦里
中小家子也庸奴其夫日求去婦旣去山人貧益甚僅僅
拾橡剉薦以自給性卞急與人語稍牴牾輙謾罵食物多
禁忌間會食食器中有非山人所素食者輟叱去不顧也
里中兒爭匿笑之里兒旣多訾謷山人山人亦不樂居里
中則跳而客游居南中爲李本寧先生上客之梁溪則鄒
彥吉先生客之來吳中而與王百
穉登談詩一晝夜也
居無何山人念客游久鬱鬱不得志間一歸通州而屬有
世變里門且蕩析久則轉徙於臯之委巷中而是時山人
亦巳老矣山人旣無婦老又無子僅覔一里媼給餔食室
中止𢇮數十卷書門無牡戸無扊扅或瞰之則繩縳其樞
耳生平纍數十金貸諸胃脯灑削家息子母錢以糊口或
紿之卒不償一錢者縣令常饋以金一夕爲小偷胠篋去
立盡山人悵且恨與客語輙詬罵不絕雲山人於周秦兩
漢六朝書無所不習尤善者文𨕖詩則工五言古詩精籀
篆善李潮八分書最攻字學㸃𦘕不少斘著書數十萬言
多爲人取去殘失過半巳刻者州乗資失儷志邵山人詩
集詩則冐觀察爲鋟之粵中觀察與范壐卿於山人里中
最相知𣸧也山人病且死而給其醫藥者觀察之子巢民
先生死之日經紀其後事則長孺黃先生之力居多先是
山人患滯下踰一歲矣一日語陳生曰嗟乎足下僕巳矣
顧千秋萬歲後誰知有邵山人者余悲其意心許爲立傳
而未以告也乃今而山人竟死矣山人死而林山人尚與
其子居溧水之乳山尚健飯
陳維崧曰山人八十時維崧適居東臯爲文以壽山人多
序其生平軼事傳故不載或曰山人性卞急善罵維崧居
東臯七八載山人毎過維崧輙溫語竟日山人早過而維
崧尚臥未起也則坐待日暆耳然則謂山人善罵人豈信
然哉生見國家太平之盛以一布衣爲諸侯上客者垂六
十年老而㷀獨以死悲夫
吳姬扣扣小傳
㓜時讀纎書所載小靑傳及松陵葉氏午夢堂集然愀
歎廢寢食者久之以彼其人淸姿玉映固謝鮑之亞也乃
俱鬱鬰以死蘭摧玉折無廼甚乎旣復自思夫其生世不
諧託身失所則亦巳矣若乃婉孌
屋之下追隨靑鎖之
間玉樹瓊枝芳相照人生得此可謂厚幸乃輕塵墜雨
天卒不免焉如吳姬者抑又可悲也姬姓吳氏小字扣扣
名湄蘭字湘逸眞州人久家如臯冐巢民先生侍兒也今
年中秋後二日綺歲正十九先生將爲餙孔翠傅阿
備
小星嘉禮焉而先期一月姬遂病病一月遂死先生哭之
慟頃與余同載廣陵舟中秋水霜天淒其無色寒鴉沙㕍
與先生傷逝之聲相歷亂予亦言愁欲愁苦不成寐先生
撫枕爲余言曰僕自董姬小宛沒後爲影梅庵憶語千二
百言哭之不惟奉倩神傷抑亦醴陵才盡自謂衰年永銷
情累何圖今日復罹茲戚顧亡者誠一時之秀也而又以
筆墨侍余不
不一言以紀之言之又傷余心也子其爲
我傳之餘曰余居先生家數年雅聞姬淸麗能文然未悉
其詳請言始末先生曰姬八歳從父受書習戈法英惠異
常兒舉止娟好肌理如朝霞眉嫵間作淺黛色宛君見而
憐之私謂余曰是兒可念君他日香奩中物也然姬性頗
厭鉛十歲卽守木又戒茹素隨余母太恭人誦佛及金
剛經晨夕不輟巳知其再來人矣而余自宛君新沒香罏
茗椀拂拭無人殘月曉風徬徨四顧暇時偶憶宛君前言
內人復慫惥不置十三四卽留姫隨予讀書授以詩詞輙
能諷習時於屏側作雛鶯聲尤愛讀全部文選杜詩常授
以少陵北征古詩僅三遍卽覆捲成誦琅琅不遺一字余
因𭟼語之曰子所能解者詩賦小致語耳若經史大篇亦
能句讀者當爲子輸一䨇條脫姫踴躍從命余卽隨手取
架上史書一帙乃晉史石苞傳姬隨口句讀不錯一字疏
解意義
對如流卽掣余條脫而去余時驚其𪧐悟豈知
苞傳後有季倫一傳綠珠墜樓遂爲今日䜟也傷哉又余
年來好與諸文士作曲室中語藥欄湘夾唱和斐然姬向
晚卽索諸藁去間有評隲輙當又余去冬今夏僦居廣陵
姬間日以烏絲欄格於字作𬖂花體訊余平安姿制明秀
畵遒媚同人竊見者無不妬余余綺疏舊藝蘭數百本
姬一日𭔃余書曰見蘭之受露感人之離思余持箋在手
訝其清麗歸相詰問卿那便得如許巧製姬對以此特江
文通語紅蘭受露稍除一字君自不覺耳其英敏大率類
是余曰有是哉夫芳姿翾風不𡢃史傳唐山衞鑠詎解文
章姫乃兼之何其殊也先生曰不寧惟是顧姬之品格更
有大異人者余數年以來家中出入悉由姬手姬不私製
一鈿蟬不私易一纎縞常一日撿朱提數兩𢌿以歸余葢
余歲乆遺忘寘姬篋中者塵埋蛛褁封識如初余笑謂姫
曠逹人何以作宋老生學䆒氣姫正色謂余君何相待
之薄也夫人有託而私有所染指焉非夫也君謂女子中
無丈夫乎余媿謝乆之其知大體立節槪何如者余數年
憂患姬外引大義曲相支拒內懐遠慮𢌞腸車輪又余頻
嬰拂意情頗卞急飮食服御匪姬不歡間有濡緩輙相譙
讓而姬婉轉奉侍㨗如盤珠一家之中上而余母余內人
曁子弟甥諸媳相爲憐愛無不加膝姬不以此自矜下而
中外諸男女視姬有加禮焉姬益以自下其性情才識不
異宛君也而今又死矣傷哉憶春間攜姬看桃花於水繪
堤前姬向余索詩君生平言語妙天下何獨於小女子惜
一言耶余乃作四小詩贈之姬生平未嘗向余索詩茲若
有亟亟然者可異也又姬近日撮唐小絕句如玉顔不及
寒鴉色之𩔖令畵工圖之皆閨房憔悴語不知何故一日
爲余種白秋海棠內人勸其多植數枝姬忽太息曰前人
種花後人看花余今日知又爲何人計耶正復何須作此
暇時余問以子素學佛今何以都不誦經姬日誦經須出
家人可爲今予旣以身事君子矣奈何言罷似悄然不悅
者余益信姬定爲再來人無疑也今果舍我去矣先生言
竟哽咽摧藏余亦泫然不知所出江風大作蓬月忽低援
筆爲吳姬小傳
中憲大夫嵩少冐公墓誌銘〈代〉
甲午冬某月某日如臯中憲大夫嵩少胃公卒於家其子
襄以訃聞於某某旋爲位哭越歲乙未襄復渡江千里涕
泣拜且言曰先大夫之棄藐一載矣惟茲遺命將以某
年月日葬先大夫於祖塋之昭墓門片石冀所以不朽先
人者惟在先生也願先生賜之誌而繫以銘襄幸甚先大
夫亦幸甚某老矣生平與公子游甚驩又辱公知最久雖
不文其何敢辭按狀公姓冐氏諱起宗字宗起號嵩少廣
陵如臯人始祖致中元末爲兩淮鹽運司丞至如臯東陳
鎭土風饒沃顧而樂之遂與隱士郭通甫家焉張士誠雅
慕公因亂挾公入吳封妥督丞相佯以疾辭久之遁歸聚
書一樓終身不仕二世仲彰善岐黃家言三世永宗積學
善屬文益發祖書讀之亦終身不仕學者私謚濳德先生
四世釗處士五世太學瑺以子鸞貴誥封奉直大夫鸞弘
治癸丑進士官至福建布政司右叅議而成化乙未進士
廵撫寧夏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政實公之弟雲六世鳯肥
鄕主簿七世誾益府引禮八世承祥光祿監事夫婦皆年
九十餘九世士㧞松潘衛經歷十世夢齡字汝九號𤣥同
以明經起家屢遷至雲南寧州守所至有能聲後誥封奉
直大夫𣈆四品階卽公父也母宗宜人卭州守雲衢宗公
女是生公公生而豐頥偉幹虎項舉止英爽記誦異常兒
寧州公心竒是兒欲以嚴見憚者懾之而寧州之兄海澄
別駕公也者無子視寧州之子爲子則又絕憐愛之矣萬
曆庚子公年十一歲巳工屬文工且敏寧州公每飮馬丈
某所日課公四書題一卽於席閒覔敗赫蹏書去夏月公
或於浴室中聞之浴罷立脫藁馬丈者公內父也酒間讀
公文立起舞而寧州老友殷承麗張成倩曁羣從伯麐諸
先生遍讀公文又無不各立起舞雲十七補博士弟子員
才名鵲起大江南北間先後受知於督學使者熊公芝岡
駱公浸曾遂以高材生餼於庠而知縣新郪洛望熊公者
尤竒公文常一歲㧞公數十軍他臺使郡守觀風季試
公又輙第一然居恆輙擥腕自言曰人生握三寸弱毫當
於百萬軍中取大將軍頭彼見小敵勇而沾沾自憙何爲
耶葢淺之乎其爲丈夫者以故公文益工學益殖丁未取
馬恭人癸丑至乙卯從宦會昌戊午舉應天鄕薦舉主爲
來閣學某鄭文恪方水公而以雲間司李爲公本房者興
國劉公碧山也㨗𮪍至宗太宜人輾然一笑曰吾兒與吾
父何先後竒合耶葢太宜人父卭州公實以前戊午登賢
書閲六十年公又以戊午雋雲公旣以文章𭙶鄕薦取盛
名而生平至性性尤至孝自應試計偕外無一日不侍
寧州公宗太宜人己未寧州公患滯下庚申復病寜州性
又甚卞病輙罵醫者勿與通最難事公宛轉事之輙勿藥
視別駕如寧州公視朱孺人如宗太宜人葢先是公爲諸
生時別駕寧州俱謁𨕖人北上公年雖弱七十五齡大
父飬生送死公則固已代之矣歲辛酉而重慶奢酋之變
作重慶者䕫門之要害處也時寧州方由會昌補蜀之酆
都重慶距酆都順流且五百里而近涪州長夀兩長吏又
缺賊兵旦夕抵城下屬且爲之奈何公方從宦署中事急
寧州則誓獨身餧賊而命公奉母挈妻子以行公固不
行也又不得不奉母行
叢殺人如麻錦官城百里無鳥
雀公槖中無一倓錢荊江惡浪如雪﨑嶇數閲月始逹楚
會城楚會城熊撫軍假以兵符始得歸熊撫軍者常觀察
廣陵試時㧞公文第一者也公旣奉母歸而念蜀道遠於
靑天倉卒不易得圍城信於是歲暮矣伶仃風雪凍走鑾
江僦逆旅半間卒歲葢此中多楚蜀長年估船最易得百
丈消息也無何而重慶之圍解寧州公量移滇南㝷解組
歸而寧州之兄別駕公亦由海澄致政歸矣別駕寧州旣
先後歸而公又以名孝亷兩試春官不第弟兄父子方家
居謀所以奉兩老人歡恐不能得當也則爲園一區顔曰
逸園蒔花竹築亭榭以居兩老人兩老人善酒諸賔客率
亦多善食酒圍中惟置酒具鴟夷纍纍自牀頭直至門外
花朝月夕公率婦子㓗𣺫髓市藥果以從徃徃參橫月沒
猶屏息伺兩老人叱酒聲別駕公㝷以毒瘡發將不治公
侍疾不異視父母疾病時別駕公疾革呼公而語曰𥪡子
吾惡夫世之無子而欲立人之子以爲子者今爾之視吾
不異於視爾父而吾之憐愛爾或更踰爾父他日者爾以
一人奉吾兩人蒸嘗吾何患爲若敖之鬼乎千金之産悉
以與兒外此不分一錢也然別駕公沒公卒力贊於寧州
公爲擇䟽屬一人嗣之一而再再而三四後復命其㓜子
裔繪別駕公夫婦二像張堂中歲時伏臘奉祀不絶又常
以子銓奉別駕嗣銓旋夭折雲別駕沒而寧州曁宗太宜
人婁歲稱六十觴公次第贄海內賢公卿能文章者爲文
以獻寧州公驩甚太宜人亦極驩甚當是時公年將四十
矣兩尊人年俱六十餘思欲得一第以爲父母榮也念三
上春官而報罷者又三矣乃發憤入都與同年生汪無際
者楗關寓所作文百首毎首輙經汪定葢春鮮閣稿中
諸作是也稿成復經成忠烈艾東鄕兩公評以行世與百
可亭諸稿俱膾炙一時遂以是年登進士第出施張兩閣
學暨豫章謝侍讀門是歲戊辰葢明思宗登極元年也釋
褐𨕖行人公特疏請覃恩於是寧州公𣈆封奉直大夫母
封宜人元旦公率其婦若子奉所錫雲錦之誥於堂上寧
州服垂鷴而𢃄鈒花宜人披霞而翟羽里閶婣黨無不
侈爲盛事同榜之緣公請而𫉬封其父母妻子者且一日
至四百人尤爲新及第諸公異數雲公爲行人三差一差
護溫陵楊相國還里二差冊封魯籓三差以䘏典使浙皆
便道還里門公官行人三年而依依𰯌下者且過半當庚
午之奉使還也而北兵之薄都下者且累月矣四方勤王
師雲集皆逡廵不敢至城下城內人莫得城外人消息公
獨穿萬馬長營入朝朝中始知外臺事朝房中諸公爭額
手稱慶而吳門文湛持太史尤敬異公壬申應考𨕖授南
京吏部考功司主事癸酉轉郞中皆迎養寧州公於留都
暇則以板輿舁寧州公與內父馬公曁金陵一二故人探
梅於靈谷半山諸勝甲戌而分廵兗西整曹濮山東按
察司僉事之命下始公之考𨕖也法當得御史卽不御史
亦不當考功南京繼公之爲吏部郞也故事正郎得計吏
公正郎復不得計吏其兩失之也則一以同鄕貴人故一
以失冡宰驩故公旣失宰驩由考功郎官兗西則遂將
之兗西然是歲寧州公實七十矣公先期丐文爲壽如乙
丑稱六十觴時乃瀕行復遲遲行也而寧州公者素性卞
也且以嚴見憚公卽以衣冠見不命坐不敢坐有所告幾
囁嚅而後言故命出無敢阻是行也寧州公叱之行則行
行而流賊之破汜水薄歸德虞城者𫝑且窺黃河公乃同
曹人劉澤淸拒河公拒河而風聞賊之躪中都者且及淮
揚公憂甚則屢遣急足問太公太公報健飯乙亥九月十
七公忽於寧陽境上聞寧州公訃痛毀奔䘮踴哭幾不欲
生公時奔䘮以南而曹之一軍白衣相送哭聲震天地
不下數萬人一軍如茶越明年丙子太宜人復陡中痰疾
仆遂不起公益膺大號曰昨年䘮父今年䘮母而皆不
𫉬將湯藥滌厠牏於床下也某其非人哉哭不止繼以血
初公之再出防河也寢食黃流遂及一載風沙漲塞兩目
皆痻卽寧州長逝時不及一相永訣然同時之爲兗東東
兗者安坐而𫉬高官公雖經兩臺特疏薦官如故於是臺
省如葛介龕范大來交章以邊才薦同鄕徐蓼莪憲副又
以公功力言於朝然功卒未敘也服闋補粵東高肇道高
肇多珠玉象犀翠羽香藥諸物公釃酒珠江而設誓曰吾
他日檢粵中裝而以粵之一物歸者有如此江甫蒞粵特
掲發賕賄者一制府㨿揭紏叅者二公直聲震天下人亦
故爭惎之半載調衡永又半載調襄陽而襄陽新爲闖獻
屠破𫝑更危於官曹濮時當是時也歳爲崇禎辛巳全楚
震動邑屋無人煙左良玉鴟張於襄樊張獻忠蟻聚於綿
竹降賊數十萬復出沒肘腋間撫軍監司守令無一人可
語緩急者襄陽危在呼吸城中共事惟朱推官某一人公
屹然不爲動曰男兒旣委贄事君東西南北惟君所使吾
今誓與此城與存亡耳且吾一生不善作官效巳大覩矣
葢公少年時南昌萬儀部某爲公推干支語也而鄭方水
先生亦常語公吾鄕萬君推子命如是子勉之願毋此
語矣公居襄陽踰年降大股賊𠅤登相王光恩等八萬餘
人而公子襄方以文名重天下一時相爭折節與之交
公子念父以勞臣而踐危疆也戒家人不令公知而隂泣
血上書諸貴人諸貴人頗心動同鄕之孫黃門顔吏部成
御史又翕然咸訟公𡨚公乃得移寶慶而乞骸骨以歸歸
未兩月襄陽復破或曰天也公自兗西迄請告五調未晉
一階癸未大計反以粵東發賄事鐫卓異監司四級人言
公一生不善作官果然甲申復補漕儲而南北之變起公
於是不復仕矣葢是時江淮盜賊且蠭起臯邑城外則竃
戸而城內則中營白晝殺人縣門火日夜不絕公度無可
如何則率家屬而依鹽官之陳梁以居陳梁者公子死友
也梁當未與公子交時則巳從公游矣事稍定乃復從鹽
官返如臯公歸如臯見城郭里巷室廬田畆都非舊日遂
邑邑不自得若有所不釋於中者搆小齋爲舫手一編日
坐臥其中且旁通乾竺家言暇則植寜州公墓上梧檟與
馬恭人弄孫爲娛終不復通世事甲午冬遂以疾卒於家
公生平素彊飯至是病公子襄衣不解帶目不交𥈤者百
十晝夜血涙俱竭延醫侍藥百計不廖疾革惟大書一𥿄
付孫禾書曰汝父天生孝子汝所宜學書畢語不及亂神
明湛然乃逝逝之日里巷爲罷市父老子弟識與不識無
不哭之慟曰天何以奪吾冐公然余聞公十年以來恆於
一室中竊竊自語葢爲祝宗之祈者非一日雲公賦性耿
介毅然不可干以私居官數十年苞苴無敢入竿牘卒不
一至有司有司亦絕嚴重之事關桑梓利害則侃侃言不
阿解紛排難尤不樂使人知其後人卒知之輙相率叩頭
階下以去公與人交率多婉摯終身如一日喜施與樂賑
䘏葢邑之生藉以舉火而死藉以葬者又指不勝屈也下
至人奴臧𫉬鹹得其驩心卒之日家中五六歲小兒俱啼
失聲曰是誰復以餅餌㗖我耶其爲人所恃𩔖如此先後
著述有得全堂文集若干卷得全堂詩集干卷七游草
若干卷律陶集杜經質史拈共若干卷又纂輯暗合曩編
若干卷鄭文恪序又古今將相兼資志若干卷又與張成
倩羅及申註太上感應編又註解金剛諸經又著釋藏寤
言凡所著及所纂輯書不下數十萬言公生平師友諸生
時與何非鳴謙顧巖叟某馮五玉明玠劉吉侯某爲縞紵
交登第後與文相國震孟陳司成仁姚宮詹希孟傅閣
學王宗伯鐸蔣閣學德璟何相國吾騶馮鄴仙元颺留
仙元颺倪文正元璐爲莫逆交公生於萬暦庚寅某月某
日卒於順治甲午某月某日年六十有五配馬氏誥封恭
人子三長卽襄以明經授推官娶蘓氏同邑廣西左布政
愚曾孫女貢士民牧子文殿中書舍人文韓女馬恭人
出次褒邑庠生娶㤗州丁丑進士宮繼蘭孫女癸未進士
宮偉鏐女次裔聘某俱側室劉氏出女一適封吏部主事
李公伯龍孫文學之材子鼎邑庠生馬恭人出孫男二人
長禾書邑増生娶戊辰進士姚思孝孫女次丹書郡廩生
娶某俱襄出孫女一人褒出曾孫三人曾孫女二人俱禾
書出余誌公墓而泫然不知涕之何從也葢自公沒而江
南北之遺老幾幾乎盡矣旣以悲公又悲余之老而尚在
也乃爲銘曰
廣陵僻姓冐爲最著前有大叅後惟憲副跳盪淮海人虎
文龍官不稱德祿不酬功誌公生平公眞不朽所未盡殫
甲申乙酉申酉之際余所難言風號大陸海立乾坤柔順
且貞幽芳以勁祈死祝宗公得其正太湖浩淼愁鬼所宮
餘年八十媿未從公寧州幽宅公藏其側寒從父衣饑從
母食文孫令子公足以傳伐此豊碑於萬斯年
新安戴處士曁配吳孺人合葬墓表
餘十年前徃來梁宋間與徐恭士侯叔岱徐邇黃宋牧仲
諸君游諸君皆磊砢志節能讀書葢邑中所稱賢士大
夫也外則又有戴企之孚尹兄弟企之名望孚尹名信新
安人僑寓宋中早年事儒業繼苦貧不能讀書而隱於闤
闠間企之爲人沉毅篤至悃愊有信行中年屬有張籍之
疾不良於視家事一切藉孚尹筦鑰之孚尹則南遊濠亳
北走汳雒纎悉刻苦逐什一之利以資俯仰奉其兄若嚴
君然秩秩如也余交戴氏兄弟而二人亦樂交餘年來余
宦遊都下不至睢陽六七年矣睢陽諸子則時時以尺一
相聞一日戴氏兄弟介余從弟長慶以父處士公曁母吳
孺人墓門之碣請夫余旣雅知戴士兄弟綽有古賢士大
夫風而新安戴氏有遷居於義興者固弟長慶婦家也孚
尹則又與四弟宗石締宻姻稱夙好余雖不文其何敢辭
按狀處士公諱可贊字育徽州人也戴氏爲新安望族
累世以耕讀傳家頗𠑽𥙿𩔖多能文章以科名顯者至處
士則稍稍落矣晜弟八人處士其季則𡚒然露頭角讀書持
門戸代諸兄作家督家顧隆隆起處士公雖善持心計乎顧
倜儻好節俠不屑爲拘拘滑梯態與人交坦懷介性不侵
爲然諾人以公長者或之卒亦不與校也以故里閈中
輙嘖嘖處士公不幸遘末疾捐舘舍年僅僅二十有六里
閈中則又咨嗟歎息曰爲善無不報天其俾有令子乎然
是時處士公二子望六齡信四齡孱焉兩藐則里閈又
適適然憂之配吳孺人者亦邑中大族子也時年亦僅二
十有六顧忼明大義處士歿搏膺慟哭曰未亡人所以
不相從地下者以此兩𫩜𫩜者在𫩜𫩜一日未離懷抱則
吾一日未可死也遂仰天泣下以立爲巳責顧堂上兩
老人尚無恙孺人則上事舅姑下育兩㓜稚日黽勉捋荼
茹堇間及舅姑相繼歾䘮𥙊之禮無不備也處諸姑妯娌
之間尤以婣睦稱如是者幾三十年兩兒雖不𫉬巳輟誦
讀撡竒嬴要不敢墜先世淸白之緒迄能漸次有成立矣
孺人始輾然爲一笑曰今而後老婦庶可見亡者於地下
乎適積勞成疾卻醫者勿進遂歿時孺人葢年五十有二
雲兩戴兄弟痛所生之早逝哀母氏之劬勞歲時膢臘輙
哀號蹢躅而不能去也乃以某年某月合
處士公曁孺
人於某鄕之阡嗟乎人亦有言水本水源觀處士夫婦之
所以貽後人者其食報不可謂不厚矣雖厄於年克昌其
嗣視世之姝姝煖煖積金以遺子孫者其相去爲何如也
企之兄弟之立身制行善必稱先雖今世士大夫能不
媿者有幾人哉殘碑齾碣水冽松蒼後之徘
其下者其
亦想見其遺風餘韻也夫噫是殆未有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