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集/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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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庚子九月戊戌,侍御方君时鸣之诞辰也。先十有一日,侍御之孙元儒试南畿,以《礼经》第一人荐。即撤帘,有以侍御之孙言者,是时两学士及京兆以下皆喜曰:“侍御之孙也与?”或又言,侍御之子先是亦举于乡矣。复相与叹息称道不已。
侍御初与兄太常公,同以进士起家,仕正德、嘉靖之间,为名御史,弹劾不避豪贵,风威凛然,两都为之侧目。既而以大礼议龃龉不合,迁广东佥宪,投劾以归。于是优游林壑,声迹不及于朝者,馀一纪矣。而朝之士大夫犹知侍御如此,其为侍御之孙喜者如此,其不忘侍御者如此。盖自侍御去位,后之为御史者难矣。世运风俗,翻覆推移之际,非予之所能知。顾独喜侍御虽不遂于世,而其子若孙骎骎乎向用,足以推其志而行之也。时崑之士同举者七人,而予亦滥厕其间,皆与元儒同学相好,兹又同年,归自南畿,称觞于堂,而属予执笔序之。
夫侍御气貌伟然,称天下壮健男子。福德之遐,学士荐绅谈之者侈矣,予故不论。独序元儒宾兴京府,一时士大夫之所倾意,而侍御爱国之心,托于其子若孙以施于世者如此云。
上海潘公,初以大司寇迁为御史大夫,上有老成端肃之褒。凡所奏兴革庶务,辄赐报可。会岁旱,命察举京朝宫。奏上,甘雨时至。其明年,天下官朝觐京师,公所举劾案免者,天下皆以为宜。时公年始逾六十,方向用,而即告老以归。杜门读书,习导引,御药饵,以治气养生为事。今年公年七十,伯子允哲登进士第。先是,仲子允端以进士为南职方,而伯子于是受上蔡之命,请于朝,得缓赴任之期,还归为公寿。同年进士林树德、乔懋敬,属有光为序。
窃尝屏居田里,闻公之名久矣,不敢以谫陋辞。夫人生之所难得者,寿考福禄。然寿考福禄,窃譬之犹物也,人身犹车舆也。寿考福禄世有之矣,而载之实难。故载胜于物则全,物胜于载则倾,世之多取不自足,而以无德败者,相踵也。公之一身,无间出处,人莫能以訾议之。且履盛而即止,以保悬车之荣,而以厚德元老,隐然称重于东海之上,二子济美,克享遐龄,岂不宜然哉?
昔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子以为国器,其后稍疏斥,郁郁欲罢归而不得也。疏氏父子为太子傅,乞骸骨归,独共具饮食请族人宾客,为放达而已。万石君老于家,子孙皆为二千石,仅以孝谨称于郡国。而三人者,皆著于后世。以公今日视之,则今人诚有过于古人者,特世无子长、孟坚之笔也。有光辱公子同榜之末,又以二君之请,僭为论之如此,且以为公万年景福之祝云。
嘉靖二十七年正月六日,山斋先生六十之诞辰。先生既却贺者,或谓予,先生之谦德宜尔也。然而喜且贺者,吾徒之情也,可以抑而不宣乎?老子曰:“仁者送人以言。”敢以言为贺,可乎?夫先生岂终老于山林者哉?自先生之解组而归,今逾一纪,闭门著书,足迹不交官府。每使者察郡县,问遗逸,未尝不以先生为举首。其名既以闻于天子,熟于士大夫之口,而不即用者,岂其遇合之难,抑将以老其材而有所大任于此也?
吾吴为东南一郡,而昆山又郡之一邑,然号为仕宦之邦。嘉靖纪元以来,先是,毛文简公以大宗伯迎天子于湖湘,继而玉峰朱公为大冢宰,周康僖公为大司寇,玉岩周公为少司寇,蔡公为通政使,庄渠魏公、矫亭方公皆为太常,柴公为京兆尹,顾文康公以文学掌内制,进内阁,至少保。其他台省法从之臣,彬彬不可胜数。既而诸公稍稍谢去,今在中朝者无一人焉。先生,康僖公之子也。当公在位时,先生官已至大理丞,骎骎乎少列矣。其后父子相继而归,今存者先生之外三四人而已。而以德望重于乡邦者,又不多见也。山川灵淑之气,不为衰歇,而盛衰消长之数,则有然者。
《易》之《剥》曰:“不利有攸往。”其上九曰:“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复》曰:“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其初九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剥》之“不利有攸往”,至上九而终;《复》之“朋来无咎”,以初九为始。然天必以前之终者为后之始,故以“硕果不食”遗之。由此言之,则《剥》之上九,即《复》之初九也。先生于诸公间年甚少,气甚锐,天其以是为不食之果乎?先生之所存者在天下,而予也乡邦之人,故其言如此,然亦不独为先生贺而已也。
淀山先生以嘉靖乙丑正月八日,为其六十之诞辰。王恭人与先生同年,其诞以十一月廿二日。将于献岁,并举寿觞,里中亲友以为盛事。而余等方与计偕,所宜先之,乃即履长之日,豫往称觞,而推余为之序。
盖先生之自河南罢还也,为言官所论。瓯宁李尚书在吏部,言:如河南左参政周大礼,历有声迹,又年力方强,不如言者所论。会时宰与李公相失,遽以中旨罢之。盖尝以为天下每有无才之叹,以有才而不用,或用之而不尽其才,与夫用之而违其才,是三者,天下所以无才也。先生罢之明年,日本寇东南,江、淮、闽、粤之间,所在骚动,而胡亦仍岁犯辽、蓟,楚、粤山洞之盗间起。天子当宁太息,思得勘乱戢宁之才。天下之士亟进亟罢,而时有以庶僚骤陟大吏者矣。时蒲阪杨尚书在本兵,方为天子所倚毗,独荐先生有英才奇略,负万里长城之望。不为无知先生者矣,而犹未有举吏部之章,以冢宰诏王废置之文,明当时用事者之失,以起先生者,使人有兀然空老之叹。
汉永和中,李固尝上疏,言朝廷聘南阳樊英、江夏黄琼、广汉杨厚、会稽贺纯,待以大夫之位,海内忻然。及厚等免归,一日朝会,诸侍中并皆年少,无一宿儒大人可备顾问者,诚可叹息。如固之奏,此岂少年浮薄者之所能测识哉?吾党诸公于先生,不欲为乡里颂祷之常辞,故余言如此。《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盖祝君子以兴起在位,为邦家之光,而飨无疆之寿也。
吾昆山之俗,尤以生辰为重。自五十以往,始为寿每岁之生辰而行事。其于及旬也,则以为大事,亲朋相戒,毕致庆贺,玉帛交错,献酬燕会之盛,若其礼然者,不能者以为耻。富贵之家,往往倾四方之人,又有文字以称道其盛。考之前记,载吴中风俗,未尝及此,不知始于何时。长老云,行之数百年,盖至于今而益侈矣。
嘉靖三十四年九月之朔,宪副默斋孙先生之生辰。先生之生,以前丙辰,至于今乙卯,甲子一周。于是县之人为其礼者,尤以为重,而征其词于余,若其礼然者。
予不文,不能道其庆贺献酬燕会之盛,独以谓人生百年之内,其变故多端,而于岁时叙事相感,亲朋聚会杯酒,谈说生平,感今怀昔之意为多。余与先生同里闬,有通家之谊,自少已能识先生。先生年甫弱冠,先大夫客游不返,旅殡苍梧之野,徒步走岭外,无资装傔从之携,崎岖万里,负骸骨以归。寡母幼弟,相依为命,有人所不能堪者。及举进士,释褐为刑曹,会御史言事下诏狱,先生守官不阿,与大吏争论,几蹈不测之祸。天子仁圣,不忍加诛,窜之怀远、夜郎之地。于是自县令迁转,不数月辄改官,历闽、粤、巴、蜀、荆、湖、齐、鲁之间,足迹几半天下。天子躬视献陵,藩臬郡县之官,多以乏供致重辟。先生时为湖广佥宪,独免于罪,且膺宠锡。又再迁,得江西宪副以归。夫六十年之间,荣辱利害之途,追而道之,有不胜其感慨者矣。
今先生遗荣辞宠,卜筑于玉山之阳,有园池田庐之美,有子孙之贤,而筋力康强,绝无衰老之态,追念自此以前,真如梦幻。自此以后,山林花鸟之乐,知其无穷也,是又不可以贺乎?于是书之,而平生奇伟忠孝大节,可考见焉。
昔孝宗敬皇帝承累世熙洽之后,益以深仁厚泽,一时人才登用,皆有重德伟度,历三朝飨承平之福。若吾锡山秦端敏公,以弘治癸丑登第,至嘉靖二十三年以寿考终,位至一品。自起家登朝著,富贵五十馀年,岂非盛世培养之厚,抑人才之得于天者皆应其时,若公之所禀与时合而致然欤?天下之势,自厚而趋于薄,如寒暑之易候,有不觉其然者。然推其故,必有人以为之始者。昔人论东汉梁统,为时名臣,独以增重律法一言,而天之报梁氏尤惨。真仁者之言哉。余每慕前世盛德长者,欲考其所设施。如端敏公者,方将就其家,问其行事,往往过其县,慨想其人者久之。
今年,余入觐还,访其孙汝立,因得见公子二千石君。其器度犹有前人风流,盖以叹盛德之世未艾也。君用端敏公恩,为都督府幕官,陟守姚安,谢事还。承前人遗业,以《诗》、《书》教其子二子,皆彬彬向于文学。入其室,而先公之典刑犹在。用此言之,则孝皇作人累叶承平之福,岂独其一时臣子飨之,而又及其子孙者如此。
余门人朱某,客于君所,数道其贤。汝立又好古,与余往还。于是君以甲子之初度,秦氏内外之戚及邑之人,往为君寿,介某以来乞言。余以是推本端敏公之三世蒙前代承平之泽,子孙世飨之源远而流长也。
予少时有事金陵,常经句曲之间,观其山川之胜。其地有茅山。自茅山而南,连岭叠嶂,东出吴兴之天目,至罗浮以极于南海。以金陵之形势,而不得此山,虽紫岩、天阁之回合,疑亦浅薄易尽,而无以固东南之王气。由此而言,龙盘虎踞之说,亦得其近者也。故道家以为洞天福地,盖云阳氏始居之。禹禅会稽,后世传禹穴焉。古之得道者,往往乘云气,御飞龙于此。茅君最后出,而山以此名。其后葛玄、葛洪、许迈、陶弘景、杨义和之流,世皆以为得道仙去。虽其说怪迂,非儒者之所道,要之天地山川之气,神灵之所降集,理固有然者。
按察使杨君,句曲人,以进士历今官,致仕家居,今年七十。予友葛理卿,介其乡之缙绅诸先生使者,来请祝寿之辞。盖予识其山川矣,而独恨不识其地之人。观此山之蜿蜒磅礴如昔时,意其必有陈安世、茅季伟之徒往来茅岭洞室之间,而无从得见之也。理卿言,先生以康强之年为大官,骎骎乎向用而未已,一旦谢去,长往而不顾。其貌丰腴而气愈盛,其年殆未可量。以予观之,非学道者不能也。
道书曰:“句曲地肺,土良水清,可以度世。”予亦将因理卿以从先生于此山之间。先生之年寿,方与茅君诸人等比,区区人世之所云寿者,夫何足以为祝乎?是为序。
士大夫致身于朝,所当得为者,人臣之事。富贵寿考,皆命也,尽性而已,命何与焉?虽然,有可以尽其人臣之事者,非富贵寿考有所不能,故曰:“乐只君子,遐不寿考”,明君子非无疆之寿,无以行其恺弟,而为邦家之光也。然则富贵寿考命也,亦所以尽性也,故古之君子不御福,然非有求焉。世之急于徼福者,其所为常违人臣之道,而不知夫福之来也不骤。若行千里之途,优游容与,累日不止,而其至之不觉然。且求得于旦暮之间,驰骛而无所极,其力既已不胜矣。此爵禄荣名所以多患害,而失养性命之原也。
今天子御极改元之明年,策士于廷。立斋王先生与今少傅华亭徐公十数人者,年最少,徐公及第入史馆,馀多在清华之选。而先生为大行,稍迁郎署,出为湖广佥宪,升参议,得赐归养。居田里者久之,同进者多至公卿,先生始以少参入朝,而徐公已在内阁矣。于是一再迁,有南京通政之命。寻以外艰归。至是服阕,待命于家。其岁冬十有一月既望,先生六十初度之辰也。里中士征言于予,以为先生寿。
予惟先生徊翔仕路四十馀年,若无意于进者,而今亦以跻卿少之列。独以登科之蚤,见谓淹滞,然可以知其纡徐不骤,而富贵寿考,将来所受之大也。初,先生为冬官属,魏恭简公为祭酒,居京师,数称其能守法。及官楚,以宽靖任职。丙申之岁,先生以佥宪上计天曹,予时计偕,附其舟行,得朝夕见。见先生孱然儒者,身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略无矜气与态色焉。及入部试,一吏持几随其后,逾时而出,考功叹其文,以为非有养者不能。以予之得于先生者如此,为不可及矣,而后知夫恬愉安静者,一时若为迟钝,要之于久,回视夫翕然取一时之快者,相去远矣。先生同进,今自徐公以下,落落可数,而沦没者不知其几。殆隆冬穷岁,百卉略尽,而长松巨柏,方有参天之势。盖上将倚先生为卿辅,予故以人臣之事颂之焉。
国家仿前代通进进奏银台司之制,为通政使司,领天下章奏。自永乐建北,其后诸司之在南者并存,而省其员额,故南通政使司不置使,而独有通政,然实卿辅之储也。立斋先生为其官,而以先大夫之服家居。即吉者久之,方俟召命。适会其年六十之诞辰,余季父以里中诸君子之意,俾予为文以赠。而国子学同馆诸进士,以吾党尤不可缺然,秦君起仁复以赠言见属。
予惟昆山在吴郡,东濒海,论者以为山穷水汇,灵秀之所钟,故人材之出常甲天下。今上改元更化,二十年中,号称特盛。毛文简公为大宗伯,朱恭靖公为大冢宰,而顾文康公入内阁,参侍帏幄。三先生以抡魁进,而大司寇周康僖公以下,位九卿者犹有数公。已而诸老相继沦谢,自文康之后,寥寥矣。此循环往复消息之数,非偶然也。
于是间歇者又二十年,而先生举进士,适诸老之盛时。中间敭历外服,侍养家居,今复骎骎在卿辅之次。盖向之由盛而衰者,公为之后;今之由衰而盛者,公开其始。古之君子与天下之贤材以事其君,未有不爱其同类,至其同乡之人,尤情之不能已者。故为之先者望其后之兴,为之后者愿其先之达。苏子瞻以间世之才,平生于蜀之人,尤为惓惓。其与范舍人书,称蜀自相如、王褒之后,以及当时诸贤,相继登朝,以文章功业闻天下。眉山一县,其举于礼部者,岁至四五十人。以为君子无所私爱而于父母之邦,非如行道之人漠然而已。今天将贻先生以眉寿,俾为诸公先,庶几乎踵是以起者,其云蒸龙变,不可测度耶?因书之以为先生寿。
少傅松谷公,以八月某日为岳降之辰。今隆庆之四年庚午,为甲子一周。中朝士大夫豫相戒,将以其日致庆祷。公闻之,悉谢却不敢当。而翰林诸君独皆有诗以为寿,而请序于余。公起蜀中,登进士,历官禁近。侍今天子于潜邸,以经义辅导启沃。上既正位宸极,遂以旧学之臣,入赞密勿。为疏以献,皆正始格心之论。至于条列天下之事,详明剀切,可施于世。每奏入,上未尝不虚己嘉纳之。其为人忠诚悃愊,人望之者,不言而莫不竦然起敬。日预大政,于朝廷机务,匡赞为多。天子端拱,国家尊荣,海内向风,生民所以受其福者,外廷莫得而知也。今年甫及耆,拟于古之大臣,高年期颐,东面受馈,为天子之国老者,视公尚在壮盛之年。正当宁之所倚毗,天下之所仰望,德与年而俱进,如日升月恒,则诸君子之寿公者,非以公为既老,而实以祷公将来无疆之寿也。夫寿命于天,亦天下之人所可以皆得。然有德而寿,乃为夫人之所愿望。古所谓“寿考不忘”、“万寿无疆”,其词悉归于颂君子之德而已。况天子之大臣,泽被于天下,天下谁不爱慕而欲其寿哉?
余读《尚书》,周公之所以告召公,称商之六臣,以为“天寿平格,保掞有殷”。夫六臣者,惟其德格天而天与之寿,故殷之所以配天而多历年所,以六臣之寿也。康王命毕公,亦云“三后协心,同底于道”。唯时成周建无穷之业,亦有无穷之闻。周之诸公,皆佐人主致太平,同心一德,是以泽被生民,四夷咸赖。人主既永膺多福,而诸公亦享寿耇。顾以余之寡德,叨被知遇,获与今三四公同居论道之地,自惧其力之不逮。而公之盛德,固所慕爱,方日孜孜,以求媲同寅协恭之盛,如商之六臣、周之三后,俱跻遐寿,以助成国家亿万年无疆之休,余亦庶几与有赖焉。是为序。
太保顾文康公以进士第一人,历事孝、武二朝。今天子由南服入继大统,恭上天地祖考徽号,定郊丘之位,肇九庙,飨明堂,秩百神,稽古礼文,粲然具举。一时议礼之臣,往往拔自庶僚,骤登枢要,而公以宿学元老,侍经幄,备顾问,从容法从,三十馀年,晚乃进拜内阁,参与密勿。会天子南巡湖湘,恭视显陵,付以留钥之重。盖上虽不遽用公,而眷注隆矣。至于居守大事,天下安危所系,非公莫寄也。夫人主之恩如风雨,而怒如雷霆,有莫测其所以然者。士大夫遭际,承籍贵势,思宠狎至,天下之士,谁不扼腕跂踵而慕艳之?及夫时移事变,有不能自必者,而后知公为天下之全福也。
公薨之后九年,夫人朱氏年八十,冢孙尚宝君称庆于家,请于其舅上舍梁君,乞一言以纪其盛。盖夫人自笄而从公,与之偕老,寿考则又过之。公之德顺而厚,其《坤》之所以承《干》乎?夫人之德静而久,其《恒》之所以继《咸》乎?故曰,天下之全福也,常以阴阳之数论,女子之致福尤难。自古妇人不得所偶,有乖人道之常者多矣,况非常之宠渥,重之以康宁寿考乎?
初,公为谕德,有安人之诰。为侍读,有宜人之诰。进宫保,有一品夫人之诰。上崇孝养,册上昭圣皇太后、章圣皇太后徽号,夫人于是朝三宫。亲蚕之礼,旷千载不见矣,上考古事,宪周制,举三缫之礼,夫人陪侍翟车。煌煌乎三代之典,岂不盛哉!
有光辱与公家世通姻好,自念初生之年,高大父作高玄嘉庆堂,公时在史馆,实为之记,所以勖我后人者深矣。其后公予告家居,率乡人子弟释菜于学宫,有光亦与其间。丙申之岁,以计偕上春官,公时以大宗伯领太子詹事,拜公于第,留与饮酒,问乡里故旧,甚欢。天暑,露坐庭中,酒酣乐作,夜分乃散,可以见太平风流宰相。自惟不佞,荏苒岁年,德业无闻,多所自愧。独于文字,少知好之,执笔以纪公之家庆,所不辞云。
上之四十年秋,上海潘公以南大司寇入为御史大夫。公敭历外服,至是一、二年间,特被显任,天下有以知上意之所简注。其岁冬十月某日,公配曹夫人六十之诞辰。于是海邑之士瞿君某等十有六人,与公子允端,俱赴试南宫,遂将奉觞于公之堂,而以夫人寿序见属。有光不敢辞。
惟昔周之盛时,周公、召公与虢叔、闳夭、散宜生、泰颠、南宫适之徒,相与弼成文、武之业,用致世于隆平,实基本于《周南》《召南》。天子诸侯相与成天下之化者,如此其远也。而《鹊巢》之“夫人”,岂即召公之配欤?故曰:国君积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如《鸤鸠》乃可以配焉,今天子叙彝伦以建皇极,盖尝颁慈宫之训于海内,举北郊亲蚕之旷典,内则顺叙,阴教修明,始自椒寝,至风被于田野之妇人。况在位之臣,莫不宜其有家,济济肃雍,渐濡于王化之深者?宜乎今御史大夫之夫人,为诸君子之所颂祷。虽比古《鹊巢》之夫人,其可以无愧。
夫上之施泽于下,至綦贱而止;下之归福于上,至綦贵而止。至治之隆,而《鱼藻》《裳裳者华》之诗作,则万物各得其所,鸟兽鱼鳖皆不夭其性。故“惠笃叙,无有遘自疾,万年厌于乃德,殷乃引考”。则公卿大夫,其永寿考可知矣。天寿平格,则君子偕老,共事宗庙社稷可知矣。故《关雎》之德,王者之风也;《麟趾》之应,后妃之福也,后妃之寿可知矣。《鹊巢》之德,诸侯之风也,《驺虞》之应,夫人之福也,夫人之寿可知矣。国家比隆成周,仁德下迨于鸟兽鱼鳖,则天子于是享万年之寿,公卿皆元老,耇造德降,而闻鸣鸟,其流泽及于其家。此锡极保极之明验也,岂独二三乡邦之庆,固天下之庆云。
顾夫人杨氏七十寿序
编辑漕泾之杨,为海上大族,其子弟之贤俊者,予往往于南宫识之。夫人归于昆山,为中宪大夫桴齐顾先生之配。中宪少贵,官自禁林为御史,督学京畿。已而不得志,出守边郡。罢归,日闭门读书。性简伉,少所当意,独于夫人为宜。去中宪之世,于今二十馀年矣。夫人三子,皆非己出,而今雍里方伯以壮年致政,与仲、季二君恂恂孝养,子妇欢然无间,如中宪在时,而家势隆盛。夫人自归顾氏,为妇、为母四十年,享其福禄荣华,此亦生人之难者矣。今年嘉靖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为夫人七十之诞辰。雍里公兄弟与内外宗党,称觞上寿,以予辱在姻末,俾得而序之。
夫三代王者之化,《关雎》、《麟趾》、《鹊巢》、《驺虞》之世,可谓盛矣。然其诗犹曰:“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言妇人秉志壹诚,以事其夫,夙兴夜寐,无有懈怠,而所能得于其夫与否,盖不敢自必,而系于命也。太史公曰:人能弘道,无如命何。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非通幽明之变,乌能识之?穀梁子曰:人之于天也,以道受命;于人也,以言受命。故君子大受命,而世之学者以为命非所言,要以为所得为者而已。不知充其所为,以遂万物之宜,而全天地之性,必至于命而后已。命之所不至,性之所不尽也。
以夫人之贤德,而使如《终风》之“莫往莫来,悠悠我思”,《凯风》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则顺妇慈母之道亦不行矣。君子之乐颂人贤也,乐其得所也,故予所以论夫人者,虽有家富贵之常,而实以为顺妇慈母之道行也。因以识古《关雎》、《麟趾》、《鹊巢》、《驺虞》之义,以为天下之道,非一人之为,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各得其所,而王化成矣。君子之言性命者盖如此。《诗》曰:“乐只君子,万寿无期。”敬为夫人颂焉。
丘恭人七十寿序
编辑丘恭人,某省参政讳经之女。始,丘公生三女,父母爱之,曰:“吾女必皆予贵人。”有聘之,辄不予。皆至于长,卒皆予贵人。恭人,其一也,是为前广东按察使司副使王公济美之妻。丘公盖与司马质庵公同官御史,司马,宪副之从祖,丘公以是意归乡王氏。自苕、霅间嫔于海上,越五百里,由嫁女必欲予贵人也。时宪副已在南部,其后历官江右,最其后逾岭,恭人常从,共其禄养。宪副受诰敕,遂有恭人之命。
予家故与王氏有连,知其家世为详。自唐御史朐封之后,至分水、明州而来昆山。司马与宪副之祖某官,兄弟同举进士。自是科第蝉联不绝。及宪副殂谢之后,诸子皆彬彬乡学。一诚,以戊午复荐于乡。盖故家大族,历世久远,枝叶扶疏,不能无旁落不齐之数。自恭人之归宪副,今老矣,独见王氏之盛如一日也,乡里皆称丘公善嫁女云。
恭人以某月日诞生,至嘉靖四十年,恭人年七十。诸子谋所以为寿,介县学生孙君某来请颂祷之词。予为道恭人之事如此,因论之:以为丘公以女予贵人,可得而知也;恭人之享其福禄寿考,至于今七十年,丘公不能知也;其有子若孙,能趾美前人,丘公亦不能知也。然吾闻恭人贞靓慈孝,初及宪副至寡,抚其前孤,与其所出,有鸤鸠平均之义。其子事之,亦无异所生。恭人之德如此,其享福禄寿考宜矣,然则丘公其有以知之矣。“有娀方将”,“缵女维莘”,虽自古王者之盛,亦有所自。故称恭人之寿而本于此,庶几乎王氏子子孙孙,勿替引之。以是为颂祷,其可乎?
顾孺人六十寿序
编辑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孔子之居乡,自以为无所毁誉于人,独其所以是是而非非者,不可得而废。不惟当世之名,公卿大夫,至于莒人之妻、泰山之妇,人亦与其门人私论而志之,以为三代之民所以是是非非者如此,夫岂独《春秋》之义为然?
余少好观古事,尝有意于考论其世,而废置草野,无史官之任。然时有慕于古之作者得因事立言,以著其是是非非之迹,是斯民之所以直道而行者,庶几他日有裨于史官。
顾孺人者,太保文康公之女,上舍朱君子求之配也。上舍蚤世,孺人守节垂四十年。今年六十,里中士大夫征予文为寿。孺人以幼艾,兢兢未亡人,能保其身,至于六十而为寿,其亦可称也已。
自予为童子,读书卢兖州家。卢氏子弟,数称上舍之才俊,不幸短折,而趾美于其弟少宗伯。而予之从祖母,实孺人之姊,故知文康公夫人之事为详。公起诸生,官禁近三十馀年,迨入内阁,推封一品夫人,未尝见其喜愠之色,凝然独处,言笑不闻,文康公是以敬之如宾。而孺人之资性,仿佛如其母云。
由是言之,女子以才智自见者,要非其德之美。若夫沉默简重,居适意之地,如夫人之受多祉;及所遭之不幸,如孺人之葆真全节,其于坤道之顺,一也。当文康在馆阁,孺人实依母氏,居京师邸第,亲见夫人朝两宫,佐皇后亲蚕,宴锡繁褥,备极荣宠。宗伯方为黄门,家势隆贵,而能以芬华盛丽之间,独全纯白缟素之质;于桃李艳阳之时,凛然松柏岁寒之操。视夫寒女窘妇,生长澹泊之中,无所见而能不乱者,为尤难矣。岂非余之所欲得而论之者哉?孺人之嗣子某,以孝谨称,能成孺人之志者,因并书之。
夏淑人六十寿序
编辑武宗皇帝之世,佞幸藉权,侵挠朝政。天下抗直之士,排闼叫呼,指切是非,诵言于朝。上终无罪言者之心,卒宽解之,以养直臣之气,而士多以保全。故其时虽群小簸荡,而天下之公议常伸,国家之纪纲不坏,此其所以延万年之历于无疆也。吾乡刑部侍郎周公,时以御史言事,为奸党所仄目,陷于危害者数矣。天下壮公之节,而幸公之卒有以自全。晚年列于九卿,进贰司寇,盖将大用,而公薨矣。
有光未获登公之堂,最后与其仲子士淹、季子士洵游,常论公之世,而言当时之事如此。又获拜夏淑人于里第,观其懿德令范,以知公之行于朝廷,与其所以行于其家者有本也。
丙午之岁,淑人年六十,九月二十三日,其诞辰也。诸与其子游者,相戒以往,跪拜进觞。有光因慨然思公之遗德,而念今之去公之世未几也,居公之位,食公之禄,未尝乏人也,能不俞合苟容,摧折于万乘之威,而尽言天下之事者,几人哉?以其身试不测之区,卒保其要领而垂庥其妻子者,又几人哉?公之间关海道也,淑人尝与其危;其登陟台府也,淑人常享其荣矣。今又以公之所遗者,以教其子孙,以乐其馀年,岂非上之赐而国家之厚恩也哉!有光既以语诸同事者,遂书之以为淑人寿。(丙午岁,嘉靖二十五年也。自大礼大狱之后,天威益厉,群臣进言者多得罪,故有“摧折于万乘之威”及“保其要领”等语。府君文往往感慨时事,读者须论其世。庄识。)
朱夫人郑氏五十寿序
编辑太常卿朱公,初以南畿少尹家居,有白金文绮之赐。戊申冬入觐,宠赉有加,有太常之命,又赐飞鱼一品服,驰驿还乡。予尝读其家所藏书,皆天子使中贵人传语,恩旨丁宁,锡予优渥,虽今位在九列、从容侍从之臣,得是者少矣。昆山僻在江海之间,然自昔以文献称于天下,士大夫登朝籍,鼎贵相望,至于简自帝心,宠赐稠叠,天子亲为召大司马至迎和门,命敕符乘传还乡,衣朱红飞鱼服过里门,长老叹骇焉。公为太常卿之年,年五十,里中人士往为贺。其后二年,夫人郑氏年五十,里中人复往为贺。予友某等先期来告于予,请为文以致颂祷之意。
予尚识公为举子时也。及举进士,为行人,为给事中,声华烨然,观其意气,直欲将百万之师,射猎青海,勒功燕然而还。中为用事者所阻,然未有蒙被恩赉于去国之日,赫然殊异若此者。夫人郑氏,自宋华原王以来乡里,衣冠代不乏人,而才德与之相配,家门隆盛,子孙满前,其寿可贺也已。
予闻公居家,喜方药,精于内学,往者天子亲问玄帝论诗之旨,其事甚秘,不可得而知也。世传赤松子服水玉,止西王母室中,随风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去。果如所云,则人间百年之期,奚足为夫人祝哉?因书之以致诸君子之意云。(按:太常以方药得幸,故文但言其被恩宠,绝不及其他,末复有神仙之说。先太仆之不假借如此。庄识。)
朱夫人郑氏六十寿序
编辑昔人称外戚之家以女宠,由至微体至尊,穷富贵而不以功,为道家所忌,故其后罕有全者。然余观宋显肃郑皇后之事,盖有感焉。后侍永祐陵,以才人进。既位中宫,尤号端谨,能抑损外家。而靖康之难,卒从以北。族子居中在宰府,初不依后以进,虽一时夤缘致位,尝主蔡氏,然卒与之为异,而燕、云之事,尤能极论其害。当时若用其说,中国之祸犹有可言者。方北迁之时,后为金帅言,家属不预朝政,请留无行。故郑氏之族不从以北。然建炎诏所在寻访,流落江南仅荥国一人耳。而华原王之子大资,乃居昆山。其后器先父子皆知名,而当时尚称为侯王家。至于今四百馀年,谱系不绝,岂不以显肃之贤,未尝穷极其富贵而蹈古今未有之难,故天之不绝其世如此。
正统间,时掞举进士,有学行。其孙子充,仕为瑞安博士。生今朱夫人,以夫少宗伯之贵,荣受冠帔。士大夫之登朝,与外戚恩泽,固难以并论,然郑氏之泽,流貤后世而及其女子,可称也。嘉靖三十九年七月五日,夫人年六十。其姻乡进士陈敬父,来请为文以寿。盖宗伯谢世已五年,而门户不改。其二子克自砥砺,不日有腾骞之望,夫人之贤,其与克享此,所谓源远而流长,基广而植固。古诸侯之夫人称姬姜,岂不以其族哉?前,夫人年五十,有来请为文者,是时宗伯方受天子骈蕃之锡,余为备著其事。夫人臣而受天子之宠,宜以为其家荣,诚所当张而大之,而谄子之徒,以余有讥焉。今余复追郑氏之世,使人知夫人内外两家之盛如此。夫以天子之宠,与显肃皇后之世,以为夫人寿多矣。(此文从抄本。常熟本末段有立朝居官之大节等语,恐太仆无此曲笔,当是求文者自改之以致其家者。庄识。)
宋孺人寿序
编辑翰林学士莆田黄公之母郑宜人,年九十有六,其女兄弟先后皆及九十。其一,合浦丞宋君配也。宋孺人,明年年九十矣。物之美者,莫难于聚,故并蒂岐穗,为草木之佳祥。今黄氏诸女,何其多寿也。
夫闽,山海之奧区,隔于瓯越之中,天地之气,緌而不发者数千年。故今闽之物产,博大丰硕,离奇怪特,荔枝、龙眼,海物之珍,溢于大官。其为儒者,振末绪,扶绝统,远与洙泗相接。而明经抱艺之士,集于春官者常数百人,掇危科,跻丱仕,著文章勋业于天下,往往而是。盖淳和清淑之气,盘礴郁积,得于人者,是不一类。彼其耆艾长年,臒然山泽之间,非世所载,而与溪花野鸟,娱玩四时,以全其天年者,必又多也。然如黄氏之女,皆以上寿萃于一门,胡可得耶?
合浦君有子,为昆山县学谕,学者爱之,皆言更前之为教者数人,未有如宋先生之德淳而气和者也。推本其所自,固有以哉。宋孺人之生辰,学者皆以为宋先生贺也。夫爱其人者必爱其人之亲,爱其亲者必愿其寿考而康宁。己愿而得之矣,其喜可知也,则昆之士乐为孺人寿者,夫岂出于外哉。于是请余序其所以然,而列书其贺者之姓名于左。
李太淑人八十寿序
编辑李太淑人以子中丞贵,再受封诰。中丞奉使楚、蜀,太淑人就养荆州。问安视膳,朝夕不懈,虽一日出,必告,荆州人称之。会召还朝,留佐御史台,寻予告归。忽有安山之讣。太淑人治其丧,为乞祭葬赠典,恩荣至矣。然独以高年葬送其子,中丞之没,不能无遗憾也。其后六年,年八十,太淑人益康强,而顾淑人与诸孙共养愈谨,则犹中丞之存也。将受宾姻之贺,太淑人独戚然不怡,盖降服损膳久矣,谢不肯当。而诸孙请之不已。女之婿管承时,来告其诞辰在今二月九日。余方有邢州之役,已戒行,为少留以为太淑人寿。
余于中丞,少亲善也。中丞于交游间,独奇余。余久困不得志,中丞第进士,去为大官,为人言,未尝不推先之。以余之谬,然或传其文,用之以取科第,多阴用而阳毁之,亦或语不道,唯中丞推贤于余。古谓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孟氏谓蔽贤不祥,则中丞之为大官固宜。昨岁过华亭,林少宰犹言,往时李中丞镇清源,过之相称道语。少宰固知予,尤以中丞言为重。太淑人知余于其子,平生交所亟称者也。又少为文会,往中丞家,饮食必丰洁,太淑人所手调也。余今得以升堂拜太淑人,义重于中丞之存日矣。盖今日之寿,天之所以啬于其子而丰于其母,中丞可以无憾。
昔年梁上舍为顾文康公夫人寿,请序于余。中丞在上舍所见之,谬赏云:“少保家得此文一篇多矣,何用余文为?”余不敢当此言。今为太淑人寿,念无中丞之赏,而衰老钝拙,虽置之百篇之末,且以为不可,而通家故人之情,则已独至矣。
许太孺人寿序
编辑予尝论许氏二百年来,为昆山旧族。昔我高大父以予初生之年,作高玄嘉庆堂,顾太史九和为之记,称承事郎许鹏远者,其弟凤翔,即今吏科右给事中伯云之曾祖也。兄弟皆以赀为郎,家世丰饶。至给事起科第,官近侍,得推恩封其父母,而太孺人板舆画,之官就养,当世荣之。
先是,给事之祖奉其母,有寿母之堂。给事以故宅作新堂,仍其名,予尝为其堂记。至是二月二十三日诞辰,而明年则当七十之年。吾吴中之俗重寿诞。年至艾,始为寿,客为文,具仪物,奉觞堂上,主人迎延,作乐欢宴,以是为礼。自艾以往,则其礼每加,给事以此不敢菲也。乡进士王子敬,与太孺人之孙上舍君为新姻,且当计偕,惧及事而礼有阙,乃于今年先事修奉觞之敬,以祝太孺人七十之寿。
夫古者有祝,皆先事也,于礼不亦善乎?令妻寿母,万有千岁,眉寿无有害,岂非古之先为祝者乎?自今日以祝太孺人七十,至于百年,其可也。子敬之先君子,与封给事同州公同里巷,相好也,嬉游过从无虚日,虽风雨晨夕,一餐必相呼。盖三十馀年前,太孺人能记忆也。今见其子与其孙又为相好,奉觞为寿,不以自喜乎?
人世百年之内,追念往昔,可感者恒多,可以慰且喜者盖少也。举太孺人之于今日所见,无不可喜者,此人生之所难,而给事之能乐其志,尤不可及也。是为序。
太仓州守孙侯母太夫人寿诗序
编辑普安孙侯,初为令右扶风,扶风人为生祠,立石颂其德。以最,为太仓州守。时海上用兵,兵屯戍络绎其境以万数。赋调加广,岁仍饥馑,侯措画有方,劳徕不倦,民甚德之。江以南数千里间,称吏治之循良,独曰孙侯,无与比者。
侯始至之日,奉其母太夫人以俱,州人皆知太夫人之生辰。其日,吏民大会,愿为太夫人寿。平时侯自奉其身,不以丝毫烦民,独于是无所让,取其所为颂祷古文词歌诗者,悉受而庋置之,州人遂以为侯诚有爱于此也。逾年,又当太夫人之生辰,其为古文辞歌诗益盛。吾闻侯之在州,务为简易廉静,于世俗之所侈大者,一切不以为意,顾独以无用之虚词烦州之人哉?侯盖亦自喜其有庇于州之人,知州之人无所致其爱,而不忍距逆其意,且以是为足以为太夫人荣也已。
夫古之君子为民上,有父母之道。非以自尊奉,厉威严,日从事于文书法令而已。其实如家人之相与,饥寒疾苦,无所不知,而悉为之处。有患则与之同其戚,有喜则与之同其庆,其民之报之亦如是。《豳》之诗曰:“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当此之时,上下之间,可谓欢然矣。今之为古文辞歌诗者,固以见州人忠厚之至,而侯之不距逆其意,其于州之人尤有情也。故尝以为国家设官,具法令而已,而必选其人。夫以父母之道治其民,此岂法令之所及耶?盖其意亦以此望之而已。若孙侯,岂非行古之道者哉?
太学上舍王君某,太仓卫人,知好文学,惧后人之轶其词,乃裒为卷而俾余叙之,时嘉靖四十年六月某日。(此文从抄本,与刻本异。)
朱太夫人六十寿序
编辑宛陵进士朱应秀一松,其先君二峰先生,嘉靖十三年岁贡。时朝廷行选贡法,故先生以壮年预选,盖未及廷试而卒,遗夫人与稚子九岁至始孩者四人。夫人年方二十九,不御膏沐,矢志自卫,有《柏舟》之操。抚抱诸孤,长育成就,有《凯风》之劬。盖又三十有一年,应秀登嘉靖四十四年进士,夫人于是年六十矣。应秀与余既同第,又同冬官试政,每相见,若有所欲言而不能者。久之,乃以母氏之寿为请。夫应秀之为进士也,其亦有所自得乎?其有所不能自释者乎?凡为士,自初束发,为其父母,即望其显荣。应秀今已得之,足以慰母氏之志,夫岂有不自得者乎?
夫人父母无恙,生有膏泽之润,而行乎夷坦之途,一日而得富贵,宜无不自得者,独应秀思先人之蚤世,母氏之劬劳,《诗》曰:“风雨凄凄,鸡鸣喈喈。”又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更前之所历,戚戚有动于中,此其所以不能释然也。而罔极之德,何以报之?是以汲汲欲为夫人之寿,又思得为古文辞者传述之。人见应秀之于此,类若自得者,不知其求以解其不能释然之怀者如此。自此而往,应秀之仕日显,夫人之寿日增,而不能释然之怀当日甚。吾未知能有以解应秀者,姑谓世俗之望其显荣者,今得之,或可以慰夫人而已矣。
李氏荣寿诗序
编辑余读《王制》,观虞、夏、商、周养老燕飨食之礼,年纪之次,及深衣、燕衣、缟衣、玄衣之制,何其备也。至天子于太学,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公卿奉杖,大夫进履,其隆重如此。故曰,三代之盛王,未有遗年者也。年之贵于天下久矣,然而无为寿者。《豳诗》称:“跻彼公堂,称彼纻觥,万寿无疆。”自此而《诗》之称寿不一,顾亦相祝颂之词,如史之所称为寿者云耳。非以年之每进一纪,为燕会以为寿也。迨后世寿节庆贺,始于朝廷,而及于公卿,然为文以称其寿者亦无之。余尝谓今之为寿者,盖不过谓其生于世几何年耳。又或往往概其生平而书之,又类于家状,其非古,不足法也。
余居乡,见吾郡风俗,大率于五礼多阔略,而于寿诞独重其礼,而又多谒请文辞以夸大之,以为吴俗侈靡特如此,而至京师则尤有甚焉。而余同年进士,天下之士皆会于此,至其俗皆然。虽余之拙于辞,诸公谬以为能,而请之不置。凡为之者数十篇,而余终以为非古,不足法也。虽然,亦以为慰人子之情,姑可矣。
岁九月,余以选当外补最后。同年魏郡李巳子复,复以二亲之寿为请。盖诸公之为之诗者多矣,余独为其诗序于其尊君与太孺人之潜德懿行,故未暇论。尊君,州学生,积学久次,将贡京师,年六十。太孺人,年五十九。子复裒所得诗联为卷,因邮致之于其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