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明斋社业序
锺子观于近日应制文章,体裁习尚之变,深虑其终,而思目前补救之道,莫急于社也。
然锺子在诸生时,为文实不知有所谓社,且试最不利,姓名不出三家,人亦无与为社者,以此亦自安之。私计时义以题为师,以古文及先正名家为友,以心身为衡为鉴为贽,何往非社?乌用群居终日为?已而自听其才趣学术所之,服习既久,亦复满其所本有,而快其所欲得。如是,是亦可以为文矣。
此所论于一人文字之工拙,而于其中体裁习尚邪正真伪之故关系世运者,未之深思也。何以明之?三十年前,士之所挟以自售与上之所求于士者,浅深偏全不同,同乎一真。故上之所取即士之所以为法,而士亦有所据以无疑无恐。近之取士者稍有出入:始而杂,中而邪,终而伪;始而偶然,中而以为固然,终而莫不皆然。士虽有真才趣、真学术,相戒莫敢以其真者应。故昔日文之衰,责在主司。然至相戒莫敢以真者应,为士者抑何量主司之浅,而自待之薄也。则文至今日,士亦与有责焉。何者?上取其伪,士固欲为真而不敢;下相率为伪,上虽欲取其真者而不能。今夫真者可久,伪者易厌,上厌之而士犹相习为伪,至求一真者不可得,则豪杰之士未有愧且愤者也。夫豪杰者,能以士子之识力逆夺主司之好尚。尝试譬之,如入海求宝者,其人所赏识偏在明月夜光,而海中所有尽碔砆鱼目也,虽欲取明月夜光而不可得也;所赏识偏属碔砆鱼目,而所有尽明月夜光,虽欲取碔砆鱼目而亦不可得也。夫文,犹海也;衡文者,入海求宝之人也。士之文能使衡文者舍其所欲取以从我,则邪正真伪之关士亦不可谓无权,而要不可责之一人也。故吾以为其道莫急于社。社者,众之所为,非独之所为也。
吾友京山谭素臣,以文章领袖一邑久矣。法宜早达,而屡举不第,私计素臣必稍匿其真以从时。及读素臣之文,骨力格趣如故,而加锐加融焉,深喜素臣豪杰有志之士,值今日物极必反、厌伪求真之际,其业未有不售者。乃素臣之内弟夏无生,少年发铏,精进遒上,与其邑之同志十五人,其文不同,大要才趣学术,坦然各见其天。予读之,爱畏兼抱。素臣如果位圆成,等妙后依然金刚心中干慧;无生辈如未入信前,已得无生法忍为因地心。三昧了义,不外乎是,而况文乎?
虽然,天下事合则强,而可以有所夺;分则弱,而不能有所胜。吾故不愿十五人者效夏子所为,而亟其乎社之务讲。乃诸子已先得我心,集其文为《静明斋社业》矣。且非独十五人而已也,邑中志士,岂无如十五人者?一邑皆然,推之一郡、一省莫不皆然。况今日之士子即他日之主司,身当衡文之时,人人持此一念以往,何忧今日之文章邪者不正而伪者不真?其于世道士习岂小补哉!
〈(以上二篇录自《锺伯敬先生遗稿》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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