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庵集 (安鼎福)/卷十二
杂著
编辑橡轩随笔上户牖杂录并附
编辑性情太极緫理气。心统性情。理静而动为气。性静而动为情。静者体而动者用。程子曰。体用一原。邵子曰。心为太极。
心是受生后血肉躯壳之名。而人物之生。受天命而为性。性寓于心。性动为情。故性情字皆从心。情动而有四端七情之异。孟子言四端。皆言心字曰。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又七情字多从心。故张子曰。心统性情是也。心有寂感。寂者性之体也。感者情之用也。意是四端七情之发。有计量运用之名也。故朱子曰。意心之所发也。与情之恁地发出者稍异。皆随其不同而名亦异焉。其实一而已。
孟子性善之善字。出于系辞继之者善也之善字。〈右并随笔。〉
性心之静也。情心之动也。故先儒曰。性之所发为情。心统性情。其所发为意。其所之为志。意者。中间经营作为者也。故谚以人之有所想念者则曰意思是也。志者。始有定向得所者也。
至无而至有者理也。无故无所不本。有故无所不具。
至虚而至实者心也。虚故无所不包。实故无所不应。
余素病。工夫实不如意。但平平存在。略略省过。要以不失为意。不失心。常知有自家身在此。
今六月二十日。天气正热。独卧书斋。忽见丁思仲袖心经一部。鞍挂一小壶而来。喜可知也。留数日讲论。余之蒙识。虽无可言。此岂易得之事耶。读到东铭。文甚艰棘。相与辨解。而及其归后。犹有未尽之怀。作图而寄之。未审其中不如何也。大抵张子二铭。实继开之至论。西铭则论道之大原。不可以仓卒言也。至于东铭。皆是省察克己收敛身心之至要大诀也。从来为学。不甚用力于此。故到此垂死之年。而内省多疚。岂不惕然恐惧乎。今此作图揭壁。以为自省之地。思仲亦老矣。相与勉旃哉。丙午七月。七十五岁翁题。
仁者人也。人之道。仁为大。先儒以仁为天地生物之心。程子曰。一命之士。苟存心于爱物。于人必有所济。是仁道也。无心而行。忽践蝼蚁。则足为之𰸳。如信手而戯。忽折一枝。则心为之惕然。苟充是心。仁不可胜用矣。
妇人之性。只区区于目前之所及。而或施不忍于闻见未到处。此项羽之所以有妇人之仁。而所过无不残灭者也。
常自省平居。客气多而真气少。客气多。故发言处行之际。多不得其道。此由省察之功不继故也。省察不继。由平居存养不固也。故每于已发之际。常察客气而制之以义。
客气者。真气之外。一种浮念及习气也。
七情之害。怒欲为甚。一驱骂之失当。即抮兄詈祖之兆。一食色之过中。即偸藏逾墙之征。可不惧哉。然怒属阳。其发也速而暴。人皆见之。故或悔之而惩之者有之矣。欲属阴。其发也隐而难见。故或知之而遂之者亦多矣。怒当摧其气。欲当窒其窦。
里汉有无礼事。少加叱责。不觉声气之自动。信乎持其志无暴其气之难也。平居未接物时。此心宁静。自以为纤尘不起。遇事泰然。而少临逆境。每每如此。必当无事之时。存养纯熟。厚培其根本。遇事之际。省察详审。遏绝其几微。则庶乎本末相须。体用俱立矣。且无事时存养或不难。遇事后省察甚难。难者何。思之难也。事在仓卒。应之亦遽。当此之时。先思是非于未应事之前而省察之。则岂有颠沛哉。程子曰。当其怒时。遽忘其怒。观理之是非。遽忘观理四字。真顶门上一针也。
财者陷身之阱。色者戕身之斧。酒者毒肠之药。汉杨秉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其人品可知也。
道路遇少艾。人无不回顾。可见人欲之难制也。昔崔奉朝贺奎瑞常言。少时道逢女人。如有回顾之念。则必瞑目自思曰。是心将杀我也。念之数遍。心气自定。前辈克己类此。
富贵之溺人为甚。平日言名节者不少。临小利害。未免色变而心动。昏去而夜来。到底名丧身败。都不理会。而要做好官。可不谨哉。书为冒进者戒。士君子若有一毫系着于心头者。便是千丈坑堑下人也。
勉强之强字。即弓强之谓也。人欲挽强弓。非致其力则不能。犹人为善。非致其心则不能。
贤师良友。世不多有。虽村人俗流。若有可善。则曰我当如此。若有不善。则执此自警。隐其恶而扬其善。
李养正丈尝言孔孟之言。犹国家之法令。程朱之言。犹师友之警戒。退溪之言。犹父兄之教训。世愈近则言愈切。
又曰。康节有圣人之才。明道有圣人之姿。伊川有圣人之学。集大成者朱子也。花潭有贤人之才。静庵有贤人之姿。晦斋有贤人之学。集大成者退溪也。又曰。栗谷有贤人之才。
余平生所为。多没紧要。以言乎文词。则不能修寻常尺牍而好观古文。以言乎典故。则不能通自家谱牒而务阅诸史。以言乎游观。则不能周乡里山川而图写舆图。务远忽近之弊。固可笑也。其尤甚者。智不能御一奴。力不能搏一鸡。而幼时读兵法。通奇正阴阳之妙。及长诵周礼。有经纶天下之志。多见其不自量也。自今以后。宜反乎约。行顾于日用易近之事。功懋于动静语默之际。而读不过四书心近而止焉。
客去闲寂之时。夜气清明之际。不挠汨于私欲。不妄动于杂务。静存此心。默想天理。不间而续。不暂而恒。则本原深固。遇事必不颠沛矣。
五月夏至为一阴。六月大暑为二阴。七月处暑为三阴。八月秋分为四阴。九月霜降为五阴。十月小雪为六阴。至十一月。六阴甚盛。一阳来复。乃阴阳交会之时。故谓之至。阴尽而阳始。其气甚微。当静以候之。不可扰也。朱子曰。如人善端初萌。正欲静以养之。方能盛大。古人四十强而仕者。前面许多年。亦且养其善端。若一下便出来。与事物滚了。岂不坏事。旨哉言乎。夫子之于后学。实有天地父母生成之恩。誓自今后。不求名而求诸实。不求外而求诸内。弱中浅植。舍亡是惧。
善观物者。无物不为助。戴天履地而高厚形焉。观山临水而动静见焉。日月助吾之明。江海助吾之量。雷霆助吾之威。云霞助吾之文。乌哺雁行。其为吾孝悌之则乎。狼贪狐媚。其为吾心术之戒乎。观鸡之伏则知操心之要。闻犬之吠则知闲邪之术。以至于至微至眇之物。至贱至恶之事。无非吾之戒法焉。则物之助我者亦多矣。嬉笑怒骂。皆助东坡之文章。歌舞戯闘。皆助张旭之草圣。则在善观者如何尔。
偶观东坡诲人以作文之法曰。儋州虽数百家之聚。州人之所须。取之市而足。然不可徒得也。必有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钱是也。作文亦然。天下之事。散在经传子史中。不可徒得。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意是也。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此作文之要也。余曰。作圣之道。布在方策。不可徒得。必得一物以摄之然后为己用。所谓一物者心也。
作事。切须详审谨慎。不可轻率怠缓。先儒谓前辈作事多周详。后辈作事多阔略。余心麤最轻率。不则怠缓。书以志之。
戊午岁入京。见市上卖一小器。陶甄而成之。其形中空而外圆。顶凿一孔。堇容一文钱之入。问从者。则对曰。此器之出。已十馀年矣。闾家女儿辈若得一文钱。随得随投。器满则破之出用。其名曰哑。余闻之曰。噫。十馀年来。世变多生。人之以言取祸者多。名此器者。其知处世之道乎。
周礼。葬期皆有月数。日用丁亥。大事敛用日出。大事丧事也。士虞礼。日中反虞则朝而窆矣。何尝有择月日时之义乎。冠昏亦必以二月。夏小正二月绥多士。女传云。冠子娶妇之时也。地官媒氏。中春之月。令会男女。郑康成云。阴阳之交。以成婚礼。顺天时者是也。为拘忌之说者曰。桀以乙卯亡。纣以甲子亡。故士丧礼曰。朝夕哭。不辟子卯。郑康成注云凶事不辟。吉事阙焉。檀弓云。子卯不乐。是吉事阙也。然则拘忌者。礼所言也。余答曰。此非有拘忌若后世之说也。哭不辟子卯。则日家辰不哭泣之说妄矣。檀弓之不乐。是周代之民。皆是夏商之馀也。故不忍欢乐于此日。非为拘忌而然也。
父在为长子三年。恐有继体之嫌。服㫷为可。注云有适子无适孙。适孙犹同庶孙之例。然则服期为当。
女嫁大功。在家本服期。然则未嫁之前为殇。服大功。是必女子许昏而笄然后。当服本服期。
稽颡一节。与顿首有异。朱子跪坐说及仪礼䟽。可考而知也。今世受吊。多有叩头之事。是误认稽字为叩义。〈右并杂录。〉
主人拜宾今俗吊礼。宾来吊。主人与众主人同拜宾。此义却不是。士丧礼及家礼。皆主人拜宾。无众主人同拜之文。考之可见。然而受吊同席。而众主人之不拜。似为骇俗。当俯伏哭之而已。礼以立嫡为重。故主人与众主人。其分至严。主人之席。当别于众主人。而不与之相连可也。余常以从俗为无妨。而权既明言其不然。礼意则果如是矣。〈随笔。〉
握手。右手有决。左手无决。考仪礼礼记可见。而我朝中叶用一。奇高峯至为说而卞之。
玄𫄸一节。士丧礼。有君赠故为送币之举。今既无此仪。则是以子而执币于亲矣。
祭之先设蔬果者。非阴厌之意。则必是弟子职。鸟兽鱼鳖。必先菜羹之意。事死如事生之礼也欤。
羹食左右说。公食大夫礼。右饭左羹。
设馔东西左右。皆主神位而言。左属东而右属西。
饼东而面西者。稻以春种而麦以秋种也。鱼东而肉西者。东南多水。鱼之聚也。西北多山。兽之群也。
灌求神也。气属阳。气之馥烈者。无过于香。故爇之求神于阳。味属阴。味之重厚者。无过于酒。故浇之求神于阴。观其意义。令人怵惕。有凄怆之心。
古礼爇萧以求神。今代以焚香。盖始于唐道士王玙设醮之仪。温公书仪仍之。语类云杨子直不用云。香只是佛家用之。
忌日考妣幷祭。考于礼则不可。故家礼亦只祭一位。溪退先生亦以幷祭为非。而俗尚已久。难以卒改。且以神道言之。常时亦知幷祭之义。若使神有知。岂不馁而。〈右并杂录。〉
历代诸史古者有史官。左史记言。右史记动。言之可纪者。二典三谟之属是也。动之可纪者。孔子之春秋是也。孔子因鲁史而作春秋。起周平王四十九年鲁隐公元年己未。止于哀公获麟之岁庚申。凡二百四十二年。所纪只是策文。而其事则左氏公糓诸传是也。左氏经止于孔子卒之岁壬戌。盖用鲁史策文也。传止于哀公二十七年癸酉。是时国各有史。若郑志,宋志,晋齐太史,南史氏之所记皆是也。左氏更纂异同。以为国语。后又有战国策,陆贾楚汉春秋。于是而史亦备矣。汉兴。司马谈以其先周室之太史有述作之意。传其子迁。䌷金匮石室之书。述黄帝以来至于元狩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变春秋编年之体。为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而十篇有录无书。元成之间。褚先生孝孙补之。作武帝纪,三王世家,龟策,日者,列传,艺文志。是为史记有冯商续大史公七篇。后不传。后世作者。一遵史迁䂓制。班彪固父子述汉书。起高祖终王莽。更书为志。志凡十篇而无世家。凡百卷。固死。女弟昭踵成八表,天文志。是为前汉书。荀悦为前汉纪三十卷。即编年体也。后汉事。初命儒臣著述于东观。谓之汉纪。安帝时。刘珍校东观记。撰建武以来名臣传。其后有袁宏记,晋张璠,晋薛莹东观记百卷。吴谢承后汉书百三十一卷。晋华峤删东观记三十一卷。晋袁山松后汉书百卷。宋刘义庆后汉书五十八卷。晋谢沈后汉书百三十二卷。晋司马彪续汉书。刘宋范晔删采为十记,八十列传。是为后汉书。而诸家皆废其志。则梁刘昭所补凡五十八卷。三国杂史至多。有王沈魏书,元行冲魏典,鱼豢典略,张勃吴录,韦昭吴书,孙盛魏春秋,司马彪九州春秋,丘悦三国典略,员半千三国春秋,虞溥江表传。今唯以陈寿书为定。是为三国志。然尊魏黜蜀。故明人谢陞改定以蜀为本纪。魏吴为世家。名季汉书。晋书则东晋于宝晋书三十二卷。王隐晋书八十九卷。虞预晋书五十八卷。宋谢灵运晋书三十五卷。唐徐坚晋书百一十卷。臧荣緖,孙绰,朱凤等诸家。唐太宗诏房玄龄,褚遂良等。修正为百三十卷。太宗撰四论。故緫名曰御撰。是为晋书。南北两朝各四代。而僭伪之国十数。其书尤多。如徐爰宋书四十二卷。孙严宋书五十八卷。李德林北齐书二十四卷。张太素隋书三十二卷。王劭隋书八十卷。谢昊梁书三十四卷。傅伟陈书三卷。顾野王陈书三卷。王智深,魏澹等书多不传。今之存者。沈约宋书百卷,萧子显齐书六十卷,姚思廉梁书▣▣卷。又陈书▣▣卷。魏收后魏书百三十卷。李百药北齐书▣▣卷。令狐德棻后周书▣▣卷。魏徵撰隋本记列传。长孙无忌撰隋书志。是为隋书凡▣▣卷。其他诸国则有和包汉赵纪,田融赵石纪,范亨燕书,王景晖南燕录,高闾燕志,刘昞凉书,裵景仁秦纪,崔鸿十六国春秋,萧方武敏之三十国春秋。李延寿父子悉取为南史八十卷北史百卷。唐自高祖至武宗。后唐修为书。刘煦所上是已。而猥杂无统。后称旧唐书。通鉴多引用。欧阳修,宋祁等奉诏改撰。修主纪志。祁主列传。历十七年而成。緫二百七十三卷。是为新唐书。梁唐晋汉周谓之五代。薛居正修五代史。称旧史。欧阳修芟为新书。是为五代史。欧阳玄宋史,辽史金史。王伟元史。张廷玉明史。右为二十二史。人多不解。故姑识之。其馀钞史编年而作者。司马光奉敕。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封三晋之岁。而上接智瑶之事。实继左氏而纪事也。下至于周世宗显德己未。合十六代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凡十九年而书成。是为资治通鉴二百九十四卷。又略举事目。为目录三十卷,考异三十卷。宋神宗序之。光撰修时。刘恕,刘敝,范祖禹等参修。恕掌▣▣。敝掌两汉。祖禹掌唐事。有胡三省注。本朝世宗命儒臣撰思政殿训义。号称善本。朱子以通鉴义例多错。定著纲目。而门人赵师渊之功居多。凡五十九卷。朱子常以未及修润为恨云。其外又有刘恕通鉴外纪,金履祥通鉴前编,吕东莱十七史详节及大事记。李焘撰通鉴长编。专论宋北朝事。陈桱通鉴续编。论宋元事。明使儒臣撰续纲目。即宋元事也。其外钞节史。如江贽少微通鉴节要,刘剡续节要,曾先之余进十九史略等书。不可尽述。
述史难孔子作春秋。即因鲁史之文而述之。非自作也。故曰述而不作。述史之际。必审其虚实真假而笔削之。后世史记。无可准的。后人之述之者。因之而不为审择。故多有可疑。试以西汉少帝事言之。惠帝崩。高后纪云。太后立帝姊鲁元公主女。为皇后。无子。取后宫美人子。名之以为太子。帝崩。太子立为皇帝。年幼。太后临朝称制。四年废。立恒山王弘为帝。八年后崩。诸吕作乱。周勃等讨之。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大臣相与阴谋以为少帝及三弟为王者。皆非孝惠子。共诛之。尊立文帝。恩泽侯年表。惠帝子四人封王。而书曰以惠帝子封。若非惠帝子。则当曰称惠帝子而封之。不必曰以也。周勃传曰。共诛诸吕。于是阴谋以为少帝及济川,淮阳,恒山王。皆非惠帝子。吕太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之后宫。令惠帝子之。用强吕氏。今已灭诸吕。少帝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阴谋二字再见。其曰阴谋。则不出于正。可知矣。外戚传。列书后宫爵品。有美人视二千石。又有家人之称。则美人盖后宫之承恩而受爵者也。孝惠张皇后传曰。后无子。吕太后使阳为有身。取后宫美人子。名之。〈师古曰。名为皇后子。〉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立四年废之。更立弘为皇帝。以吕禄女为皇后。欲连根固本。班氏笔法皆如此矣。其曰美人子。则美人即惠帝之后宫。其所生。非帝子而何。此事易知。而资治通鉴。变文书之曰。立所名孝惠子。不云所名张后子。则笔法与班书颜注大异。而为非刘之人矣。纲目亦因通鉴书之。故曰代王恒至即位。诛吕后所名孝惠子弘。诛是有罪之辞。弘有何罪而书诛乎。想当日汉庭诸臣之意。吕后之凶焰薰天。含愤久矣。欲使吕后无种。亦虑后日之祸。托名而杀之耳。若非孝惠之子。当时诸臣。何无一言而服事。至于八年之久耶。作史者当以少帝及弘。称为前废帝后废帝。继惠帝之下而大书纪年。吕后摄政称制。则每年下注。书太后称制几年而已。丽末禑,昌事窃类之。
史书不可信孟子于武成。取二三策。经文尚如此。况后世史官。未免多出于爱憎畏惮谄佞之笔。则实不可信也。偶观汉史。周勃之下狱。被人诬也。赵,盍,韩,杨之罪。皆至于戮死。实天下之至冤也。却云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人自以不冤。此非曲笔乎。以周勃之质直忠谨。而至被狱吏侵辱。以千金与狱吏。以公主为证而太后救之得免。此释之为廷尉时也。其论犯跸盗环。却细事耳。赵盍韩杨之事。于定国为廷尉时也。曾无一言覆逆以救。则人自以不冤者。是何等人也。
夷狄乱华中原一方。是人物肇生之地。圣人首出之乡。三皇五帝唐虞三代相传之神器也。阳明胜而阴浊退。固其理也。而醇漓朴散。至魏晋之际而甚矣。胡羯交侵。中夏无一片干净地。然而刘聦身死嗣灭。男女无少长。皆戕于靳准。刘曜承其后不十年而为人擒。石勒盛矣。而子夺于虎。虎死不一年。而屠戮无遗种。慕容再兴。而末乃基业倾覆。苻秦之盛。非比刘石。而旋致覆灭。此皆夷狄乱华之巨擘也。无德可称。徒以力取。其受祸也宜矣。然至后世。女真蒙古为夷狄之最暴者。而唯以杀戮为事。金据中原之半。元又混一。能至百馀年。今之清人。亦女真馀落。我国所谓野人而无足可称。能享国百数十年而不已。岂非阳运渐衰而阴运乘之。天亦莫可奈何而然耶。凶奴无百年之语。是汉书所记而今不可论。
华夷正统苟可以得天下。通谓之正统。则是大不然。中夏声名文物之乡。天以是命之圣人。使之保以守之。此所谓神器也。是器也传自羲农。至于尧舜禹汤文武。而金瓯无缺。玉烛长明。动摇乎秦晋隋南北五代。复正于汉唐宋明。而秽乱于元清。譬如一家。以父传子。以子传孙。多历年所。忽有劫盗夺而有之。以为己物。又经累年。幸其子孙有能克家者。剿除劫盗。克复旧业。则不可以中间劫盗之掩取者。谓之真主人。而使奉其先祀。抚其奴仆。以续其宗统也明矣。以此言之。中华之主。即天之子也。夷狄即劫盗也。说者曰。以人观之。虽有华夷之分。自天视之。岂有彼此之别乎。元清直可继宋明之统。而不可以阴削之也。此亦有不然者。夫天之生物。中夏人物为首。夷狄次之。禽兽次之。夷狄在半人半兽之间。天理也。理即至善之所在也。天之为心。未尝不欲其至善。而气化运行。醇漓不齐。则治乱相因而华夷迭嬗势也。势之所在。天亦莫奈何矣。说者又曰。子曷知夫夷狄之入主中夏非天意也。曰圣人即天也。吾以圣人而知之。书戒蛮夷猾夏。春秋谨华夷之分。推此言之。天之于夷狄。固有不许者矣。
蜀汉正统温公通鉴。升魏黜蜀。其义不是。故朱子纲目。改定以蜀为正统。而朱子之前已有之。晋人习凿齿著汉晋春秋。起汉光武。终晋愍帝。蜀为正。魏纂逆。至锺,邓平蜀。为汉亡晋始。引世祖讳炎兴而为禅受。明天心不可以势力强也。盖此时桓温觊觎非望。故作此书以裁正之也。陈寿三国志。贬汉为蜀。名号失实。其意以汉称。则正统不归魏而归汉矣。寿晋臣也。晋承魏后。尊魏所以尊晋也。阿世之意。可胜诛哉。然其志中所记。称汉不称蜀者亦多。则天理人心之终不可泯。而不得以掩其实也。明儒谢陞取陈志之本文。遵紫阳之正笔。撰季汉书。纯然以正统与昭烈。丕,权僭窃之罪见矣。夫然后季汉之兴。有以接乎两汉之统。而名号得正矣。余撰东史。以马韩接朝鲜为正统。而马韩未亡之前。罗丽皆归僭国之例。未知观者以为如何也。
帝王改元帝王即位首年。称元年而不曰一年。岁首称正月而不曰一月。盖欲人君体元而居正也。所以谨其始也。三代以后。只称元年二年而止于终。此其正例也。而后元年之称。亦起于春秋之时。卫献公在外二十年复入。称后元年。出公亡在外四年复入。亦称后元年。此其变例也。梁惠王在位三十六年。后复称一年。此与卫之二君在外复入之例不同。其义不是。汉文帝听方士之言。复称后元年。而景帝复有中元年之称。皆沿袭谬例者也。然而天子称元。诸侯亦各称元。有欠于大一统之义。自汉武帝建元元年。始以二字纪元。丘琼山谓别世代。防伪妄礼。所谓可以义起者此类也。其言是矣。但频频改元。元者始也。岂以一帝而有二始三始四始可乎。后世亦有一年而再改号。此乱政也。自大明太祖以后至今。元年建号后。不复改易。诚得其宜。而明英宗之复称天顺。以重阼故也。三字纪元。始于梁武帝中大通元年。四字纪元。始于汉哀帝太初元将元年。此皆乱例也。
汤武称王先儒多以汤誓泰誓之称王为追称者。其说似未然。金仁山之言曰。苏氏曰商周之王不王。不系于桀纣之存亡。愚谓文王受命称王之说失之僭。桀纣未绝。未王之说失之拘。则苏氏之说不拘矣。然通而无制也。夫汤武兴师之时。即受命之日。张子所谓此事间不容发。一日之间。天命未绝则为君臣。天命既绝则为独夫者。其在此时乎。夫天命已属。王师既兴。则桀纣即独夫矣。岂待南巢牧野而天命始绝哉。汤武既兴师而犹称诸侯。则是以诸侯而伐天子。名实俱不可也。然则称王誓众。理固然矣。而必谓史臣追书。不几于嫌圣人而文之哉。仁山此语。似得当日事情。今考武成告山川之文。有曰有道曾孙周王发。则武王之称王信矣。推此言之。汤亦称王可知。以后世言之。西汉之末。王莽纂诛。更始虽立。而实无兴复之望。故耿弇谓光武曰。今更始为天子。而诸将擅命于山东。贵戚纵横于都内。元元叩心。更思莽朝。公功名已著。以义征伐。天下可传檄而定。天下至重。公可自取。毋令他姓得之。翌年。诸将请即尊位。不许。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则有去归之思。大众一散。难可复合。遂从之。此时思汉之士。意在兴复。而付神器于竖子。自就乱亡。则区区小让。不可言矣。二耿之言。可谓权而得中矣。若蜀先主。晋元帝之立。在献帝被废怀愍既弑之后。则当此之时。让天下于何人而不立乎。然而费诗,周嵩之徒上䟽而非之。诚是迂儒拘曲之言也。善乎习凿齿之论曰。夫创本之君。须大定而后正己。纂统之主。俟速建以系众心。是故惠公朝虏而子圉夕立。更始尚存而光武举号。夫岂忘主徼利。社稷之故也。今先主纠合义兵。将以讨贼。贼强祸大。主殁国丧。二祖之庙绝而不祀。苟非亲贤。𠅩能绍此。如不速尊有德。以奉大统。使仗顺者齐心。附逆者同惧。可谓暗惑矣。此可以破费周之见矣。至若有一种崛起之徒。不知天下之大势。妄欲速称尊号。以图一日之名。而旋就覆灭者。不足论也。
元顺帝,明宣宗宋帝㬎降元。降封瀛国公。后为僧。号合尊大师。居沙漠时。元明宗以周王在北。合尊有子。周王养以为子。即顺帝也。罗一峯大忠祠记曰。宋以仁厚立国。礼义养士。卒食其报。自是厥后。合尊之子。立嗣大统。阴易元祚。已帝中华。世主沙漠。天之祚宋。踬而复起。仁义何负于国哉。一峯为世大儒。则其言可信。独正史讳之耳。又见明史秘记。高皇鉴识亦神。相建文。有有后之骨。相太宗。有无后之相。故立建文为皇太孙。虑后有靖难之举。授一柜子于建文曰。有事急则启视。后值靖难之变。势急。开柜视之。中有剃发之具与缁钵等物。遂弃子女。削发被缁。持钵而走。太宗即位。命拘囚建文。子女潜出。其第二儿。命太子高炽秘养之。盖太子无子故也。太子即仁宗。仁宗崩。宣宗立。实建文子也。自后至崇祯皇帝。皆建文之后。太宗仅传子仁宗而无后。二子封汉王赵王。后嗣不蕃云。〈右并随笔。〉
太史公书。虽云一代之实录。而多踈漏处。朱子尝引苏辙古史论云。浅陋而不学。踈略而轻信。正中迁失。今考之信然。又有后人所增入及未及修正者。先儒已疑其为未成书也。如高帝纪太史公论末。却云十月。黄屋左纛。出葬长陵之类是也。岂非语势之失次乎。若龟策传类文字。浮浅支离。似非马迁笔法。必是褚孝孙所补也。且或多有马迁死后事。可疑也已。
马迁以己之直道不容于世类伯夷。故传之首。次传管晏者。感管鲍之交及救越石之事。而己则无许死急困之友故也。否则管晏事可纪者多。而只录此数条乎。因文寻意。情状可怜。
面折庭争。引裾折槛。固是谏臣之道。然而下有沽直之嫌。上有咈谏之讥。此大易所以贵纳约自牖也。张良之于汉高祖。事必到十分地位。有问而后即答。故言听计从。策不下席矣。如汉五年。追羽至高陵。汉王曰。诸侯不从。奈何。良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宜捐梁楚地。封信,越。则楚易破也。王从之而灭楚。又如诸将坐沙中偶语。王有问。对曰。此属谋反耳。劝封雍齿而群臣自坚。及定都关中。群臣争言洛阳之便。最后良一言而定之。太子将废。叔孙通辈呶呶辨争。终不见听。良知不可以口舌争。遂引四皓以激之。此皆得大易之道也。
章邯之围钜鹿。赵歇,张耳在内。陈馀在外。时秦兵强。势莫当。馀虽欲救之。如以卵击石。只增秦之气而馀必徒死矣。使耳易地而处之。未必其能张拳冒刃而死矣。况张敖以耳之子。将兵在外。犹不敢赴死。况责之于他人乎。赵城犹坚。楚救方至。馀之不死。意有所在。是未必为非。而耳责之深。至于乘怒夺印。其不义甚矣。然而耳终享南面之乐。而馀未免戮死。天道未可知也。
执荀晞。晞不书官。贬之也。晞为大臣。亦善用兵。而当危乱之际。骄奢苛暴。以至于亡故也。
元帝丙子。聦杀义。杀义者。粲及靳准。而言聦者。罪聦也。
刘聦弑。书姓者。贼大故也。贼莫大于弑君。故必谨而书其姓名。
怀帝癸酉。庾珉,王儁等官侍中而不书之。又愍帝之降。吉郞死之而书官。谓能死其职也。丁丑帝执。盖时辛宾。不书官尚书郞者。与庾珉等同。盖其死节。不若吉郞之早也。
王戎,王衍。以异学乱天下。当入死例。
郗超当附纂逆桓温传下。而别为列传。却附孟嘉于温传之末。去取何其谬也。又刘殷当附刘聦而入孝友传。
齐桓公用管仲,隰朋而治。用易牙,竖刁而乱。唐明皇用姚崇,宋璟而治。用李林甫,杨国忠而乱。宋哲宗用司马光而治。用章惇而乱。一人之身而用舍得失。治乱各异。君子之治心亦如此。对严师良友之际。此心常敬。接妻孥仆妾之时。此心常慢。此是生死路头也。周兴以火瓮教来俊臣而自犯入瓮之令。丁谓以崖州贬冦莱公而自犯窜崖之罪。螳螂捕蝉。自以为得。而不知黄雀在后。天道至此。可谓昭昭。读史观此。心窃有感。勿怙势而陷人。勿乘快而杀人。为当世者戒。梦中与人论三国志。笑陈寿无史才。三国人才虽多。四五十年间。列传岂如是之多乎。间有不当入作传处。此为可笑。必多贿米作佳传者矣。觉而思之。信然。自庄子作寓言。创为不必有之事。说出不必有之人。而后世宗之。作子书者。皆造虚捏空。借其名而创其言。以至惑乱人心。纂史者。编而入之。指以为实有是事而不之悟焉。若史略华封之祝。康衢之谣之类是也。是皆自庄列中来。安知其非诈耶。〈右并杂录。〉
择相人君之职。惟在择人而任之。若得一代宗臣。当代天理物之任。君上委国而听之。固为社稷之福。而伊,傅,周,召若而人。后无闻焉。汉唐以后萧,曹,魏,丙。王,魏,姚,宋。韩,范,文,富等人而已。此外岂无贤相。而必有小人参其间。多有功业未终者。可不慎哉。
择将无论水陆战。兵之胜败。在于将领之勇怯。不在于地理之险夷。以壬丙事言之。唐倭清蒙将卒。皆以进死为荣。亦有败军追死之法。我国则军律不行。奔北偸生。到处成习。有败无胜。此所谓小黠大痴者也。其时又有败卒赎米之轻律。罚防之闲役。故民皆畏敌而不畏国。见贼奔溃。可胜痛哉。救此之术。惟在择将而严其法。犯则必施重律而后。庶有所惩矣。
用兵所忌用兵。当择将而全任之。兵无所统。政令多门。未有不败者也。唐肃宗讨安庆緖。九节度之兵六十馀万。溃于相州。此时郭子仪,李光弼。皆以百战名将。幷为元勋。不相统属。故无元师之专制。而但以宦者鱼朝恩。为使以监之。所以致败也。我朝兵制。内有五军门。外有监司兵使。品秩相埒。似不得制矣。
项羽善战项羽垓下之言曰。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羽果善战。但不识用兵之道耳。东城但馀二十八骑。乃分其骑。为四队四向。则每面各七骑为方阵。而身居其中矣。复与其骑合为三处。则左右各十骑。中为八骑。而身亦居其中。为三垒阵而汉军不知项王所在。则其善战可知矣。高帝之击黥布也。望其置阵似项籍军。恶之。然则项羽于队伍营阵之法。盖得其制矣。汉成帝时。任宏论次兵书为四种。其形势中。有项王兵法一篇。形势者。即安营布阵观势接战之法。必自作一书。教习诸将。故黥布亦效之而高祖恶之也。其法后世无传矣。唐太宗祭曺操文曰。一将之智有馀。万乘之才不足。于羽亦然矣。
诸葛多贤才三国时。诸葛瑾,亮及其从弟诞。皆元帝时诸葛豊之后也。豊以明经为郡文学。特立刚直。为司隶校尉。刺举无所避。京师语曰。间何阔逢诸葛。侍中许章以外属。奢淫不奉法。豊举节诏章欲收之。上收豊节。司隶去节。自豊始。豊上书曰。布衣之交。犹有刎刭之交。今以四海之大。曾无仗节死谊之臣。率尽苟合取容。阿党相念。为私门之重。忘国家之政。臣诚耻之。忠臣志士不避患害者。诚为君也。言甚切直。后免为庶人。终于家。瑾字子瑜。有容貌思度。性弘缓推道理。无应卒倚伏之术。居丧至孝。事继母恭谨。甚得人子之道。妻死不改娶。才略虽不及亮。而德行尤纯。瑾仕吴。通好昭烈。与弟亮公会相见。退无私面。昭烈伐吴至白帝。瑾与笺曰。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何如海内。若审此数。易于反掌。不听。或言瑾别遣人与备相闻。权曰。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孤尝与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且弟随兄。于义为顺。何以不留。瑜言亮以失身于人。委质定分。义无二心。亮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贯神明。今岂有此乎。今观其与先主笺。其意深见此举之不利也。惜乎先主不悟也。兄弟分事两国。唯于公会相见而已。退无私面。其避嫌如此。孙权答或人之语。可见君臣相得之意。而又以见瑾有君臣一定之大分而不之挠焉。果贤矣哉。瑾之所以取重于其君者。其正大如此故也。亮之事迹。昭载史传。今不复论。诞字公休。仕魏。与夏侯玄齐名。为杨州都督。起兵讨司马昭。倾帑赈施。曲赦有罪。以收众心。养轻侠数千人。为死士。昭遣贾充至寿春。见诞论禅代。诞厉声曰。卿非贾豫州子乎。世受魏恩。岂可以社稷输人。若洛中有难。吾当死之。后举事不克被杀。麾下数百人。坐不降见斩。皆曰为诸葛君死不恨。拱手为列。每斩一人辄降之。竟不变至尽。其得人心如此。时人比之田横。而从容就死。犹为胜之。当时三人。各仕一国。有蜀得龙吴得虎魏得狗之谚。狗能办此耶。方孝儒曰。魏狗之言。必贾充之徒为之也。斯言信矣。陈继儒曰。孔明祈山拒懿。公休寿春讨昭。忠肝义举。与亮何异。予谓三葛。亮为上。诞次之。瑾又次之。此可谓为公休辨诬矣。亮为汉丞相。秉国钧。瑾为吴大将军。参大政。诞为魏司空。列三公。当三国用才之时。而皆致位至此。非有过人之才德而能如是乎。亮之子瞻字思远。绵竹之战。斩邓艾之使而殉于节。时年三十七。子尚叹曰。父子荷国重恩。不能斩黄皓。以致倾败。用生何为。乃驰赴魏军死。瞻尚姿质虽有过人者。亦孔明之忠孝家法有自也。瑾之子恪字元逊。少有才名。辩论应机。莫与为对。孙权奇之曰。蓝田生玉。真不虚也。权欲试以事。令守节度。掌粮糓。诸葛亮书与陆逊曰。家兄年老而恪性踈。今主粮糓。粮糓军之最要。仆用不安。启至尊转之。逊白权即转。亮平生谨慎。而恪多才而踈阔。故虑之如此。恪才气过人。识度雅量。虽不及亮。而事事慕效孔明。孔明受遗诏。恪亦受遗诏。孔明伐魏。恪亦伐魏。孔明斩马谡。则恪亦斩胡伉,孙弘。孔明责李严。则恪亦责朱异,孙默。循迹而效之。适足为取祸之道耳。其山越之平。不下于孟获之擒。淮南之胜。有光于祈山之捷。后顿兵坚城。以疫退舍。虽损失。亦不至斜谷之败也。功名不终而身不免。与亮霄壤者。盖亮慎密而恪迂踈。亮沉静而恪躁动。亮谦恭自卑。而恪倨傲自用。亮严恕幷行。而恪严刻太深故耳。自古一门贤士之多。罕有如诸葛氏者。故略幷编而表出之。
子孙肖先祖谢上蔡曰。我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非惟精神形貌亦肖。三国时。诸葛诞有长史吴纲。即长沙王吴芮十六世孙也。黄初末。吴人发芮冢。以其砖筑孙坚庙。芮容貌如生。衣服不朽。豫发者见纲曰。君何类长沙王吴芮。但微短耳。纲瞿然曰。是先祖也。君何由见之。见者言其由。自芮卒至发冢。四百馀年。又观朱子语类。不记其文。有人尝发萧梁宗室某王冢。面如生。安石上。后其人入官庭。其守即萧姓者。其人等相谓曰。此官长正类萧王。守问其由。即其先祖也。萧梁之于宋南渡。亦几六百年。此二事岂不异哉。由是言之。子孙之肖先祖者多。而人不能知也。气脉之灌注流通如是。而人多忽追远之意。可胜叹哉。
丘墓之乡古者死徙无出乡。故父祖丘垅。不离所居之乡。省扫有时。神人相依。诚人道之至乐也。后世迁徙无常。又惑于堪舆之术。离乡越郡而葬之。省扫旷绝。世代遥远。失其所者多矣。又或发迹贵显。以先人旧居为不足居。其说多端。曰生理不足。曰医药不便。曰饮膳难得。轻去桑梓。不少吝情。以父祖体魄所托之地。委之于无识僮仆而莫之恤焉。不数代而因作古墓。守护无人者。比比有之。诚可叹也。欧阳公庐陵人。父葬在于其里之陇冈。公仕䆠于朝。中年有居颖之志。思颖之作。见于集中者十馀篇。未尝一语及松楸。公无兄弟而有四子。皆为颖人。陇冈之上。无复有子孙临之。以此后人多非议焉。然则子孙之贵显。不足取也。以公之贤而有此事。惜哉。狐死首丘。古人必返葬故土。良有以也。
居乡之难孔子曰。择不处仁。焉得知。居乡之难。圣人已言之矣。试以圣人之意言之。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不善者恶之。以此言之。则孔子之居乡。不与乡人之不善者好之。可知矣。又曰。乡愿德之贼也。则亦不变吾之所守而随人容悦可知。且于矍相之圃。孔子欲行乡射之礼。其时观者如堵。使子路执弓矢出延射者曰。偾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与为人后者不入。去者半。又使公罔之裘序点扬觯而语。公罔之裘扬觯而语曰。幼壮孝悌。耆耋好礼。不从流俗。修身以俟死者。在此位。去者半。序点又扬觯而语曰。好学不倦。好礼不变。耄期称道不乱者。在此位。盖仅有存者。由是观之。则其末梢所与射者。不过圣门之人耳。其去者岂无一言而甘心被逐耶。其被谤毁必矣。况桓魋必欲害孔子。是时孔子于宋。既无争权相轧之事。则魋之欲害。不过以恶害善而已。后世欧阳修祭丁学士元珍之文。有曰善恶之殊。如火与水。不能相容。其势然耳。乡人皆好。孔子不然。恶乎不善然后为贤。受侮被谤。无如仲尼。巍然衮冕。不祀桓魋。孟子之道。愈久弥光。名尊四子。不数臧仓。是以君子修身以俟。是皆生则狐鼠。死为狗彘。惟一贤之不幸。历千岁而犹伤。观于此文。庶可以知贤愚之判异。而不可以流俗之毁誉。从以是非也明矣。
人禀之异人禀天地之气。横目二足皆同。而风土气习。随处不同。周礼九州有男女多少之别。淮南子曰。山气多男。泽气多女。〈按女真多男。我国济州多女。〉水气多喑。风气多聋。〈按我国海西地多凹陷。故多盲人。〉林气多癃。木气多伛。石气多力。下气多尰。险气多瘿。谷气多痹。丘气多狂。广气多仁。陵气多贪。暑气多夭。寒气多寿。轻土多利。重土多迟。清水音小。浊水音大。〈湍水人轻。迟水人重。〉中土多圣贤。家语曰。坚土之人刚。弱土之人懦。垆土之人细。息土之人美。耗土之人丑。试以我国言之。不过数千里之域。而南北风土。绝不相同。况四海之内乎。
占梦占梦之说。虽似幻荒。而以经传言之。高宗梦得良弼。文王梦帝与九龄。武王伐纣曰。朕梦叶朕卜。宣王孝卜。有熊罢蛇虺之梦。左传所书尤多。孔子梦奠于两楹。然则圣贤亦以梦多有所准矣。今以医书言之。肝藏魂。肺藏魄。魂魄交而成梦。盖肝血肺气。为气血之所藏。而中间心之主神。脾之主思自在也。凡人为梦。虽肝肺之魂魄成梦。而心之神明。脾之思虑。自在中间而交成矣。周礼太卜掌三梦。一曰致梦。二曰觭梦。三曰咸陟。郑注以为致梦夏后氏所作。觭梦商人或作。咸陟周人所作。而以夜之所梦。视日旁之气。以占吉凶。有十煇九变之说。又有占梦之官。以日月星辰。占梦之吉凶。一曰正梦。谓无所感而平安自梦也。二曰噩梦。谓惊愕而梦。三曰思梦。谓觉时所思念之而梦。四曰寤梦。谓觉时道之而梦。五曰喜梦。谓喜悦而梦。六曰惧梦。谓恐惧而梦。又曰。季冬聘王梦。献吉梦于王。王再拜而受之。以此观之。梦虽虚荡不可信。而其梦也由人神而出焉。则亦不可专然不信矣。汉艺文志七略。杂占十八家。以黄帝长柳占梦十一卷。甘德长柳占梦二十卷。其说曰。杂占非一而梦为大。然则从古圣贤。亦取征于梦者多矣。后世占梦之学绝。而今世所传解梦书。其伪者耳。以史考之。左传以后。梦验非一。不能尽录。
讳名古人避君父之讳甚严。司马迁避父名谈。以张谈为张同。谓其名与父同也。避武帝名彻。以蒯彻为蒯通。以彻侯为通侯。以彻训通故也。避文帝名恒。以恒山为常山。亦取其训义。班固改庄助为严助。庄遵为严遵。避明帝名庄。而庄严同训也。后世此例。不可枚举。宋人避太祖讳玄朗。从方士语也。以是避玄字。以唐玄宗为元宗。谢玄为谢元。以元字代玄也。又于书体。不敢直书本字。绍兴中刻三史。钦宗讳。并小书四字曰渊圣御名。或易为威字。而他庙讳。皆只缺画。洪容斋笑其愚而好自用也。今观高丽时板本。太祖名建。建字书�而去下画。惠宗名武。武字书㱐而去右画。其馀皆然。亦观清人板本。帝名皆删一画。终不成字形。还觉未安。洪氏愚而好自用之语。信然矣。然读书之时。或用代语。或称某字。随便为之。至若书字则避之诚难。尝见朱子书。有草书之语。此亦有疑。今人代父兄作书。必正书名字。以示敬谨之意。似或可也。
名字有名必有字。礼既冠而字。敬其名也。字者育字之义。因名而生。谓之字。如孔子祷于尼丘山而生。故名丘。字仲尼。且如仲由字子路。端木赐字子贡。冉耕字伯牛。曾子名参。参即参乘之参。故字子舆。今为森音。历世因袭误也。孟子名轲。字子舆。宋罕虎字子皮。楚公子侧字子反。晋羊舌赤字伯华。郑公子𬴂字子驷。春秋时。字义之皆从其名者甚多。不可殚记。汉张良字子房。以王良星主马而房星为天驷。故取其义也。其馀难识者。亦必有义。而后人不知也。〈右并随笔。〉
郭璞善卜筮云。易是卜筮之书。而皆随时进退。避凶趋吉之道也。璞若明于此。则岂有知敦必乱。已与其祸而不早为之避哉。只委之于数。而不能尽君子明哲之道。此小数之不足信也。
人臣势位既重。当小心畏约。以尽臣分而已。不当与技秇星相等谈及术数。接昵宾客。造膝密语。必有飞谤中伤之。将何以自白乎。南齐尚书令王晏性轻浅。意望开府。数呼相工自视。云当大贵。与宾客语。好屏人请间。明帝闻之。疑其欲反。遂召而诛之。此可以为戒也。〈右并杂录。〉
文丞相子当国家变革之际。父死于忠。则子亦从父志而守节。所以为孝。晋王裒事。朱子采入于小学书中者。良以此也。余见元人陶宗仪辍耕录。元至元间。文丞相天祥子出为郡教授卒。翁某者有诗曰。地下修文同父子。人间读史各君臣。考宋史及文丞相集。丞相有二子。长名道生。年十三。疫死于丽江。次名佛生。景炎二年。死于乱。则丞相无子矣。但丞相之弟璧降于元。其子陞至仁宗时。召为集贤学士。升盖尝继后于丞相。非丞相亲子也。璧寻亦乞归道卒。则其心亦有不忍也。自至元至仁宗时。已四十馀年。陶录之爽实如此。果不足信矣。所谓翁某之诗。或指陞而言耶。高丽亡。郑圃隐死节。其子宗本登太宗朝辛巳及第。读翁某此诗及王裒事。宁不泚颡。
乔一琦,张椿当国家危亡之时。人臣之义。惟当一死以全节尔。或不得明白地以死。而殉节于暗昧无人之地以死者亦多。盖于吾心无愧而已。人之知不知。于我何哉。然史官之职。惟在博搜而不使湮没可也。余见李民寏栅中日记。万历己未深河之役。乔游击一琦受刘揔兵𬘩将令。督我军天兵败。我将姜弘立等降虏。一琦作寄儿书。付我国军官。使之传达。因堕崖死。书略曰。文臣武将。以社稷为戯。一味循私。致辱国丧师。吾监督其军。不敢离。谨于三月初四日。西向叩谢皇恩。自裁于家哈岭上。儿可传与亲知。以奏圣明。读此书。不觉掩泪。一云弘立将降。缚送游击于虏营。一琦仰天叹曰。不料朝鲜礼义之国。至于缚送王人。何其甚也。裂帛写家书。系衣带伏剑死。二说未知孰是。又见安师傅应昌小说。中朝太仆卿张椿陕西同州人。以监军御史。将三万七千兵。救大凌河。失利被执。不屈。清将义而不杀。三日不食。得不死。清主执归。拘囚宫里。张足不履地。每向西而坐。壁揭劲节凌霜竹丹心向日葵一联。清王若或邀见。则曰。今日之见。彼此俱无益。须速杀我。终不见而卒。即崇祯庚辰十一月二十一日。时年七十六。清主命葬于辽东。定守冢一人。〈赵涧松任道闻而有诗曰。文山正气子卿忠。凶丑犹钦节义风。遥想辽西一坏土。精灵夜夜首阳通。〉中官一人名不记者。亦被执不屈。今尚牢寘沈阳城中。乔张二人之节义。中国史必不能知。今表而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