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绅言
作者:龙遵 

辑者:陈继儒 
题“皆春居士”撰,疑即龙遵,成化丁亥为新安守,曾为《瀛奎律髓》作叙,自称“皆春居士”。

食色根于所性,淫杀谓之恶业。二者事本粗鄙,而关涉甚大,迹似浅近,而克治为难。儒曰:“饮食男女为切要,从古圣贤,自这里做工夫。”释曰:“若不断淫及与杀生,出三界者无有是处。”玄曰:“病从口入,福从色败,子若戒之,命同天在。”究心三教而不透此关,未有能得者也。况杀生恣味,好色丧真,机元相因,势更助发。纵欲体瘵,思补肥甘,多食气昏,欲为魔祟,迷则同迷。能甘淡薄,欲火不然。常持净戒,粗粝亦美,悟则同悟矣。鄙人气弱多病,于此尤惧。归田暇日,流览往集,漫拾警语,类记成编,不择醇疵瑏瑠,亦鲜伦次,聊自省鉴,以代书绅云尔。至若入微工夫,诠注所不能及者,孰从而书之也哉!虽然,太上忘形瑏瑡,真心无相瑏瑢,舍置源本而辨清浊于支流抑末矣。谓兹非赘辞不可也。他日高明,肯以之覆酱瓿瑏琐否!皆春居士书。

饮食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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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居士在黄州,尝书云:“自今以往,早晚饮食不过一爵一肉。有尊客则三之,可损不可增。召我者预以此告:一曰:安分以养福;二曰:宽胃以养气;三曰:省费以养财。”

范文正公曰:“吾夜就寝,自计一日食饮奉养之费,及所为之事,果相称则鼾鼻熟寐。或不然则终夕不能安眠,明日必求所以补之者。”

范仲座右戒曰:“凡吃饮食,不可拣选去取。”

李若谷为长社令,日悬百钱于壁,用尽即止。东坡谪齐安,日用不过百五十,以竹筒贮,不尽者待宾客。《与李公择书》云:“口腹之欲,何穷之有。每加节俭,亦是惜福延寿之道。”

郑亨仲曰:“吾平生贫苦,晚年登第,稍觉快意,便成奇祸。今学张子韶法,要见旧盐风味其长久。”

范忠宣公平生自奉养无重肉,不择滋味粗粝。每退食自公,易衣短褐,率以为常。自少至老,自小官至大官如一。亲族子弟有请教者,公曰:“唯俭可以助廉,唯恕可以成德。”

张庄简公性素清约,见风俗奢靡,益崇节俭,以率子孙。书屏间曰:“客至留馔,俭约适情,肴随有而设,酒随量而倾。虽新亲不抬饭,虽大宾不宰牲。匪直戒奢侈而可久,亦将免烦劳以安生。”

王公曾与孙冲同榜。冲子京谒公,公留吃饭,饬子弟云:“已留孙京吃饭,安排馒头。”馒头时为盛馔矣,公饬安排,则非常家饭可知。韩公亿与李公若谷同游汝州,赵太守请李为门客,尤敬待韩。每韩至,令设猪肉,李常简戏云:“久思肉味,请兄早访。”太守礼门客,虽猪肉亦不常设,古人节俭若此。今以馒头猪肉为粗食,恒用,何哉?唐高钱侍郎兄弟三人,俱居清列,非速客不二羹胾,夕饭惟食卜匏,所以簪缨济济,显融久长。杜祁公为相,食于家,一面一饭,天性清俭,在官不然官烛,油灯一注,荧然欲灭,对客清谈而已。故年逾八旬,寿考终吉。李德裕瑏瑠奢侈,一杯羹费钱三万,晚有南荒之谪。寇莱公瑏瑡少年富贵,不点油灯,夜宴剧饮,烛泪成堆,晚有南迁之祸。人皆以为奢报,信矣。岂惟臣哉!天宝瑏瑢中贵戚相竞进食,珍羞瑏琐毕集,失国出奔,至咸阳,日中未食,杨国忠市胡饼瑏瑶,民献粝饭杂以麦豆,皇孙手掬,未饱而泣。天子不能无暴殄瑏瑥之报,而况吾人乎。

司马温公言其先公为郡牧判官,客至未尝不置酒,或三行,或五行,不过七行。酒沽于市,果止梨栗枣柿,肴止脯醢菜羹,器用瓷漆。当时士夫家皆然,会数而礼勤,物薄而情厚。近日士夫家酒非内法,果非远方珍异,食非多品,器皿非满案,不敢作会。尝数月营聚,然后发书,风俗颓弊如是。公在洛文潞公范忠宣公约为真率会,脱粟一饭,酒数行,诗云:“随家所有自可乐,为具更微谁笑贫。”惜富养财,有补风化不小。

仇泰然守四明,与一幕官相得。一日问及“公家日用几何?”对曰:“十口之家,日用一千。”泰然曰:“何用许多钱?”曰:“早具少肉,晚菜羹。”泰然惊曰:“某为太守,居常不敢食肉,只是吃菜。公为小官,乃敢食肉,定非廉士。”自尔见疏。予尝谓节俭之益,非止一端。大凡贪淫之过,未有不生于奢侈者。俭则不贪不淫,是可以养德也。人之受用,自有剂量,省啬淡泊,有久长之理,是可以养寿也。醉浓饱鲜,昏人神志。若疏食菜羹,则肠胃清虚,无滓无秽,是可以养神也。奢则妄取苟求,志气卑辱。一从俭约,则于人无求,于己无愧,是可以养气也。故老氏以为一宝。

佛言受即是空,谓受苦受乐,及一切受用也。如食列数味,放箸即空矣。

经云:“若食足矣,更强食者,不加色力,但增其患,是故不应无度食也。”

“四百四种病,宿食为根本。”“凡当得病,先宜减食。”

断际禅师曰:“有识食,有智食。四大之身,饥疮为患,随顺给养,不生贪著,谓之智食;恣情取味,妄生分别,难求适口,不生厌离,谓之识食。”

多食之人有五苦患:一者大便数,二者小便数,三者饶睡眠,四者身重不堪修业,五者多患食不消化。自滞苦际。日中后不食有五福:一者灭欲心,二者少卧,三者得一心,四者无有下风,五者身安稳,亦不作风。

闻至人云:“人生衣食财禄皆有定数,若俭约不贪,则可延寿。奢侈过求,受尽则终。譬如有钱一千,日用一百,则可十日,曰用五十,可二十日。若恣纵贪侈,立见败亡。一千之数,一日用尽,可不畏哉!或曰“奢侈而寿长者何也?盖当生之数多也。若更廉俭,则愈长也。”

尹真人曰:“三欲者,食欲、睡欲、色欲。三欲之中,食欲为根。吃得饱则昏睡,多起色心。止可吃三二分饭,气候自然顺畅。饥生阳火炼阴精,食饱伤神气不升。朝打坐,暮打坐,腹中常忍三分饿。”

《礼记》曰:“君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君子远庖厨,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老子曰:“射飞逐走,发蛰惊栖,纵暴杀伤,非理烹宰,如斯等罪,司命随其轻重,夺其纪算,算尽则死,死有馀责,殃及子孙。”

裴相国曰:“血气之属必有知,凡有知者必同体。世上欲无刀兵劫,须是众生不食肉。”

陶弘景弟子桓闿先得道,将超升,弘景问曰:“某行教修道勤亦至矣,得非有过而淹延在世乎?”桓闿曰:“君之阴功著矣,所修《本草》以虫、水蛭为药,功虽及人,而害于物命,以此一纪之后,当解形去世,署蓬莱都水监耳。”言讫乃去。弘景复以草木之药,可代物命者,著别行《本草》三卷以赎其过。

曾鲁公放生,以蚬蛤之类为人所不恤而活物之命多也。一日梦被甲者数百人前诉,寤而问其家,有惠哈蜊数者,即遣人放之。夜梦被甲者来谢。

东坡云:“余少时不喜杀生,时未断也。近年始能不杀猪羊,然性嗜蟹蛤,故不免杀。自去年得罪下狱,始意不免,即而得脱,遂自此不复杀一物。有饷蟹蛤者放之江中,虽无活理,庶几万一,便不活,愈于煎烹也。非有所觊,但已亲历患难,不异鸡鸭之在庖厨,不复以口腹之故,使有生之类,受无量怖苦尔。犹恨未能忘味,食自死物也。”

东坡与陈季常往来,每过往之际,辄作泣字韵诗一篇,季常不禁杀,以此讽之。季常既不杀,而里中化之,至今有不食肉者。皆云:“未死神先泣。”此语使人凄然。

唐张易之兄弟侈于食,竞为惨酷。为大铁笼置鹅鸭于内,当中起炭火,铜盆贮五味汁。鹅鸭绕火走,渴即饮汁,火炙痛即回,表里皆热,毛落尽肉赤乃死。昌宗以其法作驴炙。昌仪用铁䦆钉狗四足按鹰鹞,肉尽而狗未死,号叫酸楚不可听。易之过昌仪忆马肠,昌仪从骑铍肋取肠,良久乃死。后洛阳人脔易之昌宗,肉肥白如熊肪,煎炙而食。打昌仪双脚折,掏取心肝。孰谓无天报哉?

蔡京作相,大观间,因贺雪,赐宴于京第,庖者杀鹌子千馀。是夕京梦郡鹌遗以诗曰:“啄君一粒粟,为君羹内肉。所杀知几多,下箸嫌不足。不惜充君庖,生死如转毂。劝君慎勿食,祸福相倚伏。”京由是不复食。

戴石屏见烹犊延客者,诗云:“田家茧栗犊,小小可怜生。未试一犁力,俄遭五鼎烹。朝来古食指,妙绝此杯羹。口腹为人累,终怀不忍情。”

佛印《满庭芳》词云:“鳞甲何多,羽毛无数,悟来佛性皆同。世人何事,刚爱口头浓。痛把众生剖割,刀头转,鲜血飞红,零炮碎炙,不忍见渠侬。  喉咙才咽罢,龙脑凤髓,毕竟无踪。谩赢得,生前夭寿多凶,奉劝世人省悟。休恣意,击恼阎君,轮回转,本来面目,改换片时中。”

弥勒尊佛云:“人生在世太无知,日日朝朝真是痴,刀割畜生身上肉,自家面上要添肥。喉咙三寸原无底,何日何年是了期。不顾割他身上肉,犹嫌是肉少精脂。与你黄金十万两,谁肯将刀割自皮。饶却飞禽并走兽,他身也是父娘儿。奉劝诸人观此颂,慈悲不杀是便宜。偈曰:‘劝君勤放生,终久得长寿。若发菩提心,大难天须救。’”

永嘉云:“慈悲抚育,不伤物命,水陆空行,一切含识,命无大小,等心爱护,蠢动飞,无令毁损。”

陈氏戒杀,或问曰:“如六畜等,我若不杀,他人亦杀之。施之山林,豹狼亦杀之。纵使我不杀亦不能救之矣。”答曰:“六畜等我皆往世作决定杀因,故今受决定杀果,虽佛亦无如之何。故佛教人不杀者,正所以救之也。不作杀业,则无杀因,若决无杀因,则决不受杀报。若劝得一人不杀,则是救得一人不造杀因,免为畜生。若劝化得千万人不杀,则救得千万人免为畜生,出离三涂矣。故人能从佛劝化,未闻食肉豹狼能从佛劝化也。”

道经云:“一切诸众生,贪生悉惧死,我命即他命,慎勿轻视于彼。”

了了居士云:“体质须还异,灵明本不殊。虽然分贵贱,只是别形躯。苦痛教他死,肥甘助己需。休教阎老断,自想说何如。”

抱一子云:“杀生恣口腹,罪业足无边。捐财广济人,福德不可论。世人如不信,请观《太上篇》。有感必有应,毫发无差焉。”

宣和间,富商杨序梦神告曰:“子逾旬当死,若能救活亿万物命可免。”序曰:“大期已迫,物命有限,未易满数。”神曰:“鱼卵不经盐渍,三年尚可再活,盍图之。”序乃大书神语于通衢壁间,由是人皆知戒,见人杀鱼,就取卵投之江河。如是月馀,复梦神曰:“亿万之数已满,寿可延矣!”既而果然。

《礼》曰:“豢豕为酒,非以为祸也。而狱讼益繁,则酒之流生祸也。是故先王因为酒礼,一献之礼,宾主百拜,终日饮而不得醉焉,所以备酒祸也。”(以下戒饮)。

陈公子完奔齐,饮桓公酒,乐。公曰:“以火继之。”辞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君子曰:‘酒以成礼,不继以淫,义也。’”齐桓公饮管仲酒,仲弃其半曰:“臣闻酒入舌出,舌出言失,言失身弃,臣以为弃身不如弃酒。”

邴原旧能饮酒,以荒思废业断之,八九年酒不向口。

陶侃饮酒有定限,常欢有馀而限已竭。或劝少进,侃凄怅良久,曰:“年少曾有酒失,亡亲见约,故不敢逾。”

刘玄明为山阴令,告新尹曰:“作县唯日食一升饭,莫饮酒,此为第一策。”

王肃家诫曰:“凡为主人饮客,使有酒色而已,无使至醉。若为人所强,必退席长跪,称父戒以辞之。敬仲辞君,而况于人乎?”

高允被敕,论集往世酒之败德者以为《酒训》,孝文览而悦之。

柳戒子弟曰:“崇好优游,耽嗜曲蘗,以衔杯为高致,以勤事为俗流。习之已荒,觉已难悔。”

范公质诫子曰:“戒尔勿嗜酒,狂药非佳味,能移谨厚性,化为凶险类。古今倾败者,历历皆可记。”

陈有斗馀酒量,每次不过五爵。虽会亲戚,间有欢适,不过大白满引,恐以长饮废事。每日有定课,自鸡鸣而起,终日写阅,不离小斋,倦则就枕,既寤即兴,不肯偃仰枕上。每夜必置行灯于床侧,自提就案,不呼唤使者。

张文忠公饮量过人,太夫人年高,颇忧之。贾存道虑其以酒废学生疾,示以诗曰:“圣君恩重龙头选,慈母年高鹤发垂。君宠母恩俱未报,酒如成病悔何追?”文忠自是非对亲客不饮,终身不至醉。

北齐文宣与左右饮,曰:“快哉大乐。”王曰:“长夜荒饮不悟,国破亦有大苦。”帝默然。

商受沈酣,上天降丧。羲和酒荒,胤侯阻征。郑大夫伯有掘地筑室为长夜饮,子皙伐而焚之,死于羊肆。楚子反为司马,醉而寝,楚王欲与晋战,召之辞以心疾,王径入幄,闻酒臭曰:“今日之战,所恃者司马,而醉若此,是亡吾国而不恤吾众也。”射杀之。周故人与饮酒大醉,腐胁而死。灌夫酒酣骂座,武帝时伏诛。故裴日休瑏瑠目酒之道:上为淫溺所化,化为亡国;下为凶酗所化,化为杀身。

元右相阿沙不花,见武帝容色日悴,谏曰:“八珍之味不知御,万金之身不知爱,惟曲蘗是好,嫔嫱是眈,是犹两斧伐孤树,未有不颠仆者。”次年帝崩,寿三十一。

经云:“若常愁苦,愁遂增长。如人喜眠,眠则滋多。贪淫嗜酒,亦复如是。“酒失最上破坏善法,宁以利刀断于舌根,不以此舌说染欲事。“喜饮酒醉,堕沸屎泥犁之中,罪毕得出,生猩猩中,后得为人,顽无所知。“善来比丘,证阿罗汉降伏毒龙,后饮浆中酒大醉,遂失神通,不能降鳝,岂复能降龙也。”

洪州廉使问马祖曰:“吃酒肉即是,不吃即是?”祖曰:“若吃是中丞禄,不吃是中丞福。”

崇真宫道士龚尚贤饮烧酒过多,向卧吹灯,引火入喉中烧死。大抵酒皆有火,非但烧酒也。母族曹翁居京师,九十馀,步履如壮,人问其量,酒涓滴不饮,可知酒之能损寿矣。

金仁山曰:“夫人敬则不纵欲,纵欲则不敬。商之君臣一本于敬,举天下之物不足以动之,况敢荒败于酒乎?”

薛文清曰:“酒色之类,使人志气昏酣荒耗,伤生败德,莫此为甚。俗以为乐,馀不知果何乐也。惟心清欲寡,则气平体胖,乐可知矣!”

活人心云:“酒虽可以陶情性,通血脉,然招风败肾,烂肠腐胁,莫过于此。饱食之后,尤宜戒之。饮酒不宜粗及速,恐伤破肺。肺为五脏之华盖,尤不可伤。当酒未醒,大渴之际,不可吃水及啜茶,多被酒引入肾脏,为停毒之水,遂令腰脚重坠,膀胱冷痛,兼水肿、消渴、挛之疾。”

杀生崇饮,口腹类也,故附列焉。或曰:“天地生物养人,先王为酒合欢,儒者所不禁也。二戒之示,几逃禅矣,如废礼何?”嗟夫,舜德好生,禹疏仪狄,圣人未始不戒也。即不能然,若东坡食自死肉,陶侃饮有定限,何如必以此为迂论迦谈而漫不知检,是假归儒之名,以文其肆无忌惮之行也而可乎?

男女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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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川曰:“欲心一萌,当思礼义以胜之。”

朱子曰:“观泽之象以窒欲,欲与污泽,其中秽浊,解污染人,须当填塞了。”

伊川曰:“吾受气甚薄,三十而浸盛,四十五十而后完。今生七十二年矣,校其筋骨于盛年,无损也。”又曰:“人待老而求保生,是犹贫而后畜积,虽勤亦无补矣!”张思叔曰:“先生岂以受气之薄而厚为保生耶!”先生默然曰:“吾以妄生徇欲为深耻。”

方正学曰:“寒即乎燠,暑即乎凉,自外至者惧其已伤,而不知发乎中者为身之殃。噫!嗜欲之毒甚于剑芒,人惟于寒暑之慎,而不于此之防,何耶?”

人主惟汉武帝七十馀岁,梁武帝、宋高宗八十馀岁。汉武尝言服药节食可少病。梁武敕贺琛曰:“朕绝房室三十馀年,不与女人同室而寝亦三十馀年。”此致寿之道,不系其好仙佛也。高宗之寿亦由禀厚而寡欲尔。

枚叔曰:“皓齿蛾眉,伐性之斧。”周颠仙所谓婆娘歹者,此也。

黄庭坚尝过范景仁,终日相对,正身端坐。景仁言:“吾二十年胸中未尝起思虑,一二年不甚观书,若无宾客,则终日独坐。夜分方睡,虽儿曹欢呼,咫尺不闻。”东坡曰:“范景仁平生不好佛,晚年清慎减节,嗜欲物不芥蒂于心,却是学佛作家。”

刘元城云:“安世寻常未尝服药,方迁谪时年四十有七,先妣必欲与俱,百端恳辞不许。安世念不幸使老亲入于炎瘴之地,已是不孝,若非义,固不敢为,父母唯其疾之忧。如何得无疾?只有绝欲一事,遂举意绝之。自是逮今,未尝有一日之疾,亦无宵寐之变。”陈曰:“公平生学术以诚入,无往而非诚,凡绝欲是真绝欲,心不动故。”公曰:“然。”公曰:“安世自绝欲来三十年,气血意思只如当时,终日接士友剧谈,虽夜不寐,翼朝精神如故。”

任萃惠登枢,年耆康强,吕许公询服饵之法,萃惠谢曰:“不晓养生之术,但中年读《文选》有所悟尔,谓‘石韫玉以山辉,水含珠而川媚’也。”许公深以为然。

山谷曰:“人生血气未定,不知早服仲尼之戒。故其壮也,血气当刚而不刚,所以寒暑易侵耳。学道以身为本,不可不留意斯事也。”

司空图曰:“昨日流莺今日蝉,起来又是夕阳天,六龙飞辔长相窘,何忍乘危自著鞭。”戒好色自戕者也。

杨诚斋谑好色者曰:“阎罗王未曾相唤,子乃自求押到,何也?”即前诗之意。

《素问》曰:“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存,病安从来?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所以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者,以其德全而不危也。”

上蔡曰:“色欲已断二十年来矣,盖欲有为,必须强盛,方胜任得,故断之也。”问:“用于势利如何?”曰:“打透此关十馀年矣。”

学问全在精神,精神不足,未有能立者。盖精者,二五之萃,人之本,德之舆也。二氏合下爱养完固,故其学易明易成,吾儒忽此,独欠讲明,讲而弗信,欲掣者也;信而守弗固,未有必成之志者也。

薛文清曰:“人素羸瘠,乃能兢兢业业,凡酒色伤生之事皆不敢为,明其寿固可延永矣。如素强壮,乃恃其强壮恣意伤生之事,则其祸可立待也。此又岂非命虽在天,而制命在己欤?”

佛告诸沙门慎无视女人,吾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泥所污。老者以为母,长者以为姊,少者如妹,幼者如女,敬之以礼,意殊当谛。惟观自头至足,自外视内,彼身何有?惟盛恶露诸不净种以释其意。

昔有国王淫欲,比丘以偈谏曰:“目为眵泪窟,鼻是秽涕囊,口为涎唾器,腹是屎尿仓。但王无慧目,为色所耽荒。贫道见之恶,出家修道场。”又《伎女》偈曰:“汝身骨干立,皮肉相缠裹,不净内充满,无一是好物。皮囊盛污秽,九孔常流出。如厕虫乐粪。愚贪身无异。”又诗云:“皮包骨肉并尿粪,强作娇娆诳惑人。千古英雄皆坐此,百年同在一坑尘。”

女色坏人,障圣道故。如截多罗树头,芽永不生。智种亦然,女刀截,故善芽不发,是故女人切要远离。

高僧嵬戒行严洁,尝有一女子寄宿,自称天女,以上人有德,天遣我来劝勉其意。嵬执意贞确,一心无扰,曰:“吾心若死灰,无以革囊见试。”女乃凌云而逝。顾曰:“海水可生,须弥可倾,彼上人者,秉心坚贞。”

经云:“咄哉世间,甚可怖畏。此处虚诳,无有可爱,犹如画瓶,盛诸秽毒。此处难越,不能自出,犹如老象,溺彼深泥。此处自烧,犹如飞蛾,赴于明烛。此处危惧,犹如盲人,临于深谷。此处能伤,犹如利刀,涂之以蜜,愚人无智,舐而求味。此处灭诸善法,无有遗馀,犹如劫火,焚烧一切。””

永嘉云:“凡夫颠倒,为欲所醉,耽荒迷乱,不知其过。如捉花,不悟毒蛇。智人观之,毒蛇之口,熊豹之手,猛火热铁,不以为喻。铜柱铁床,背烂肠,血肉麋溃,痛彻心髓。作如是观:唯苦无乐,革囊盛粪,脓血之聚,外假香涂,内唯臭秽,不净流溢,虫蛆住处。智者观之,但见毛发爪齿,薄皮厚皮,肉血汗泪,涕唾脓腈,筋脉脑膜,黄痰白痰,肝胆骨髓,脾肺肾胃,心膏膀胱,大肠小肠,如是等物,一一非人。识风鼓击,诈为亲友,其实怨妒,败德障道,为过至重,应当远离,如避怨贼,是故智者观之如毒蛇,想宁近毒蛇,不亲女色。”

经云:“夫女色者,犹如枷锁,劳人神识,愚夫恋著,不免械。”

上阳子曰:“惟淫欲为诸业之首,修行之士,先当屏绝。长春真人对君,以欲为第一戒。《太微灵书》以欲为十败之首。修行无他,但能真实绝欲,馀皆易事耳。世于绝欲为甚难者,皆愚痴之见。初学之士,试于无人之境,独行独卧,仍戒饮酒,日则以《丹经》常玩,夜则以清净存心,眼前既无境乱,一切妄念悉除。稍有魔障,愈坚其心。外则不令饥渴,内则常加滋补,如此半年一载,待其精气内固,自不思欲,若欲念未除,是精尚不全,更当固之,《丹经》云:‘精全者不思欲。’真名言也。”

五脏之神:肝魂、肺魄、心神、肾精、脾意。若人恬淡,则神定魂清,意安魄宁,精不走失。若人躁兢,则神疲魂浊,意乱魄散,精遂溃耗。夫人非不欲安而寿,而日应酬,神稍痿倦,则三尸九虫作我蟊贼。是以丹田之真为其所扰,精进之士,必尸虫消绝,五脏之神各安其职。故《度人经》曰:“五帝,侍卫也,三尸乃人身三部阴浊昏邪之气。上尸彭踞居人头,中尸彭踬居人肠,下尸彭居人足。凡人嗜欲贪淫,种种不善,皆尸鬼所使。庚申等日,诣天曹言人罪过,毫发不遗,欲人速死,彼则欣跃。”《古仙》诗曰:“穷尽世间无限法,除非丹药斩三尸。”

淫欲之人,体有秽气,若见修行之人,急当回避,毋触忤其真气,以招殃祸。佛经云;“护净戒者绝色欲也,行住坐卧,及经行处,其他吉祥。”李昊曰:“陈述古多欲,为鬼所侮。吾断欲久矣,故鬼不敢见,非有他术也。”

夫人之生,禀父精母血,成其躯壳。及乎年壮,与嗜欲俱却,将所受之精流于爱河欲海,丧之早者不满下寿,丧之迟者不满中寿,丧之晚者不满上寿。若欲身安寿永,唯当绝欲宝精。人之寿命主乎精气,犹灯之有油,如鱼之有水,油枯灯灭,水涸鱼亡。奈何愚人以苦为乐,见色弃生,岂知精竭命亦随逝。

七魄在身,使人昏淫;三魂喜人为善。本命日魂神降体,其日能清净身心,不酒不色,更衣焚香,坐不睡眠,即得魂与魄合。魂属阳,魄属阴,阴阳相合,道气内降,命根坚固,身体清安。若以酒色昏乱形体,魂归一见,去身七步之远,秽恶冲射,魂乃复去。七魄因魂不能来合,则其阴气愈盛,鼓舞得志,肆情恣欲,若三度昏乱,魂不合魄者,则阳衰阴壮,七魄与阴鬼交通,但思淫乱。

常人精每亏少。但凡交感,激挠一身之骨格,搅动一身之精髓。情欲才动,心君亦淫,三尸搬于上,七魄摧于下,方得精自两颈而上,由五脏升泥丸,与髓同下,自夹脊双关至外肾交,此为五浊瑏瑠世间法。故李宜春曰:“精之在体在骨络瑏瑡,犹金之有液瑏瑢,水之有脂,因欲火下炽,遂克化而为物。”庄子瑏琐曰:“既已为物矣,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善摄生者,先除欲念。

刘真人洛阳三年,日唯观空遣妄,爱根才动,便诵曰:“北都泉曲府,中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诵此谣章,爱根斩然。盖北都泉曲府,乃人之欲根也。欲根才动,罗酆起漫漫之黑云,六鬼交锋,妖精趱淋淋之苦雨。学人到此,要降伏之。

玄同子曰:“仙家只要留得精住,则根本壮盛,生气日茂。若欲心不息,灵根不固,则精薄而元气之生日少,渐渐竭尽,以至于亡。”禅客曰:“若不断淫欲而学禅观,犹蒸砂为饭,虽百千劫,只名熟砂,不得为饭,然此事须在清心绝念上下工夫。”

《宗镜录》曰:“久种善根深,逢尘尘不侵。不是尘不侵,自是我无心。”此正所谓随其心净则佛土净,邪魔不入,欲火潜消,自在逍遥,与虚空等,方是绝欲。世人不知,随起随抑,伤损元和。或又以不泄为还精补脑,神气已去,徒留败滞之物于腰肾,致成奇疾,何其昧哉?

士子读书作文辛苦,最宜节欲。盖劳心而不节欲则火动,火动则肾水日耗,水耗而火炽则肺金受害,传变为劳瘵。

关中隐士骆耕道常言,修养之士,宜书月令置诸左右,夏至宜节嗜欲,冬至宜禁嗜欲。盖一阳初生,其气微矣。如草木萌生,易于伤伐,故当禁之,不特节也。且嗜欲四时皆损人,但冬夏二至,阴阳争之时,尤损人耳。

清净则内腠闭距,虽大风苛毒弗之能害。

东垣云:“主闭藏者,肾也;司疏泄者,肝也。二脏皆有相火,而其系上属于心。心,君火也,为物所感则易动,心动则相火亦动,动则精自走。相火翕然而起,虽不交合,亦暗流而疏泄矣。所以圣人只自教人收心养性,其旨深矣!”

四月属巳,五月属午,火大旺,火旺则金衰,六月属未,土大旺,土旺则水衰。古人于夏,独宿淡味,兢兢业业,保养金水二脏,正嫌火土之旺尔。《内经》曰:“冬不藏精者春必病温。”十月属亥,十一月属子,火气潜伏闭藏,以养其本然之真,而为来春发生升动之本。此时恣欲戕贼,至春升之际,下无根本,阳气轻浮,必有温热之病。此五个月,一年之虚耳。若上弦前下弦后,月廓月空,为一月之虚。风雾大雷虹电,暴寒暴热,日月薄蚀,愁怒惊悲,醉饱劳倦,谋虑勤动,为一日之虚。若病患初退,疮痍正作尤不止,一日之虚,与俗所谓注夏病,此四者之虚,亦宜暂远帷幕,保全天和。前五个月宜出居于外,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也。

人从欲中生死,孰能无欲?但始则浓厚,次则淡薄,次则念头虽起,过而不留,次则虽有念,如嚼蜡而无味,又次则无念,斯为工夫耳。古箴曰“不怕念起,只怕觉迟。”“仙家道人非有灵,积精养以成真。”

吕纯阳云:“独上高峰望八都,黑云散尽月还孤。茫茫宇宙人无数,几个男儿是丈夫。”“养得儿形似我形,我身枯悴子光精,生生世世常如此,争似留神养自身。”

孙仙姑云:“十岁童男正好修,大丹无漏可全周。金丹舍利全不坏,清净身心赴瀛洲。”“二十上下聚浑家,活鬼同眠心不怕。掀翻金鼎走丹砂,拽倒玲珑七宝塔。”“三十已上火院牵,恰似蚕儿茧内眠。浑身上下缠缚定,不悟菩提瑏瑠不悟禅。”“四十生男长女多,元阳耗散损中和瑏瑡。思量苦来从前苦,急急贪花恨不多。”“五十以上老来休,少年不肯早回头。直待元阳耗散尽,恰似芝麻压尽油。”“六十四五老干巴,孙男孙女眼前花,那怕七十活一百,皂角揉残一把查。”“回光影里一骷髅,半卧荒郊半土丘。喉中若有三寸气,贪财好色逞风流。”“妻是猛虎儿是狼,我在群中作一羊。但得喜时同欢喜,他们烦恼我遭殃。”“背上搭鞍驴共马,鼻内穿索驼共牛。为甚畜生偏受苦,好人劝著不回头。”

《中和集》曰:“天壬地癸,乃天地元精。元气节之于外则成人,益之于内则成丹。世人不知生男生女实由命分中得,不由人力。若不断淫绝欲,自为修养,直待精华耗竭,早至夭亡,大可惜也。又岂知寡欲而得男贵而寿,多欲而得男浊而夭耶?”

《碎金录》曰:“吾谛观人世,然趣死者,如百川东注也。其死所有二焉:触名位之祸机,冒衽席之畏途。能不迩者,万万中或有一二。”

清虚丈人食雄鸡语人曰:“雄鸡骨强肌涩,亡阳故也。鸡则不然。君子可以知惜精保身之术矣。”

许鲁斋曰:“万般补养皆为伪,只有操心是要规。象山先生登鬼谷山,行泥涂二三十里,云平日极惜精力,不轻用,以留有用处,所以如今如是健,诸人皆困不堪。”

伯敏于此心能刚制其非,只是持之不久耳。象山云:“只刚制于外,而不内思其本,涵养之功不至。若得心不明白正当,何须刚制。且如在此说话,使忽有美色在前,老兄必无悦色之心,若心常似如今,何须刚制。”象山曰:“初学者能完聚得几多精神?才一霍便散了。某平日如何样完养,故有许多精神难散。”又曰:“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上帝临汝,无贰尔心,战战兢兢,那有闲管时间!”(此象山完养工夫。)

阳明先生曰:“绝饮酒,薄滋味,则气自清;寡思虑,屏嗜欲,则精自明;定心气,少眠睡,则神自澄。”

按:《难经》有损肾、益精、少阴、气绝、骨枯诸论,与脉经肾经病证,及《首椤严经》佛示阿难第一戒淫等教,皆词旨深奥,难于参悟。兹所采录,惟古训之易晓者,故鄙俗不忌也。夫里曲村谣,樵歌牧唱,苟可以回风而劝俗,则不必庄语之以《典》、《谟》、《诗》、《礼》之文矣。而亦何病其鄙俗也哉。初机之士,凡置一册,或火自内起,或魔从外来,净心披阅,然知惧,似炎郁而御雄风,道渴而投甘露也,有不清凉称快者乎?昔懒安牧牛,一回入草,蓦鼻拽回,猛著精彩,久自纯熟。谓滋编为鼻之具亦可也。彼上根大乘,灵明瑏瑠照了,色即是空,夫何借此?

万历壬午秋,邑父母褚侯以才望调浦城,濒行攀卧者不啻千万计。余不肖亦编籍之一人,是日随父老后追留百里许。侯命舍帷,进诸父老而慰遣之。因出箧中所携书一册,谕之曰:“此滁上皆春居士作也,养生者诚不可不知云。”余拜受而阅之,则《食色绅言》也。二者人之恒性,居士顾欲人有以制节之,而吾侯又以遗之,得无与作者之意同乎?孟子曰:“养生,王道之始。”侯宁逾岁,其施为注厝,凡王政之所当先者,颂其口碑,存之方册瑏瑠,固非楮氏瑏瑡所能殚言瑏瑢。兹又以此寿吾民,欲老安少怀,咸于是焉致之。侯之惠于宁者既深,而爱于吾民者何切,至林林总总瑏琐,继自今克保天和而免于夭折者,孰非侯之赐哉?父老谓宜广其传,因付之锓梓瑏瑶而纪其岁月云。杨廷贵撰。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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