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十八

卷第十七 鲒埼亭集 卷第十八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卷第十九

鲒埼亭集卷第十八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工部尚书仁和赵公神道碑铭

乾隆四年工部尚书仁和赵公以祀

太庙庆成灯不当

上意左迁计公所应降之阶犹得回翔宗正奉常之间

以需休复而公不吿于寮属不谋于戚友蹇驴一乘竟

岀国门公卿闻之追送莫有及者既抵浙西小舟竟向

湖上谒先墓遂居丙舍不入城子弟固请㢙一造影堂

绝不与当路达人相还往有来见者尽以疾辞巳而竟


入山幽居五年而薨遗命不用赴状不备仪物闻者以

为近世大臣所未有也公之诸从弟于予为文字交最


笃公尝荐予应词科属在门下诸从弟以埏道之文为

属义不敢辞公由康熙癸未进士授礼部膳曹郞迁仪


曹郞再迁刑部郞三迁为刑科给事中四迁为湖南按


察使五迁为少詹事六迁而至内阁学士其在掌科也

奉 命使盛京宁古塔督视船厂其在詹尹也奉 命


使四川打箭炉之噶达督视庙工兼塘汎东西车马万

里口不言劳东行则劾奏勋卫驻防之为士卒害者积

年盘根错节之巨蠧一旦拔去三军如挟纩焉西行则

直陈抚臣徇蔽私人阻挠兴筑之失而后大工以集诸

番以之大和于是

世宗宪皇帝始有意大用公贰工部迁贰戸部其时政

事尚综核和硕果亲王尢凛不可犯百寮习为骏厉公

以朴诚自矢循分守职在班行中粥粥断断不求赫赫

名又孤立无津援退食杜门委蛇时对一尊自斟酌虽

有附热之徒不得至前或未能无望焉

世宗宪皇帝独深知之尝有荐公足任铨衡者则曰三

司重地朕方倚之昼日三接恩𠖥日渥然公之自守泊

如也一日燕见九卿侍坐竞进谈禅

世宗顾而问曰汝亦能之否对曰臣未之学也

世宗笑曰曷试之即拈一语公以儒言对

世宗顾谓诸臣曰真钝根也临川李公早贵不甚悉公

之为人已而

今上特起之与公同官因问予曰右农何如人也予曰

其人厚重如汉丙吉如唐娄师德如宋杜衍盖庶几焉

临川讶曰其然岂其然乎不数日谓予曰子之言然明

年由吏部侍郞长工部故事内务府有营造率资经费

于工部然府员滥支冒销以为习惯工部莫敢谁何也

公独正色裁抑之会重筑郊坛驰道公庀材数工核减

府员所估之十九而事集内务府诸郞群聚而谋所以

去公者始有庆成灯之谴又以旧尚书诖误之案加公

而并罪之故工部大小官吏俱被议乃独解公任方公

之被眷也

上尝问公年以七十对公齿发甚丰而泽望之神明盎

然甚且有以为未及艾者

上亦意以为避事而故增之以冀引年之泽于是忌者

得中之或劝公自白于

上公曰七十老翁又何所求吾归已夫且吾昔官湖臬

总藩徐聚伦百方排我而不克及官戸部亦累见厄于

长沙陈侍郞而无恙命也今日之罢亦命也盖未尝有

几微之见于辞色焉予虽与公诸弟善然在京时未始

一通谒及词科之役公枉车骑见过予皇恐谢曰昔伊

川入汴吕申公为中丞先过之伊川报笺以为后世绝

无之礼顾末学不足充伊川洒埽之役何以副公之盛

意乎公曰士有因举主而重者举主亦有因士而重者

子何让焉予为之悚不自安者久之然予踈慢性成虽

衔知已之感而过从甚简既免官归甬上更不能时通

候问而公之惓惓于予者无间焉呜呼冲襟雅度其可

及哉凡公服官之详其事甚繁具详行状墓志不能尽

录但取其大者著之于篇公讳殿最字奏公一字铁岩

先世故宋宗子居绍兴之上虞迁杭之仁和者三世曾

祖某祖某父某皆以公贵累赠光禄大夫经筵讲官吏

部侍郞其三世妣赠如阶夫人陈氏公之丧偶盖三十

年而旁无媵侍其清静乃天性也尝渡江展先墓小肩

舆行萧山道中与县尉遇呵之避道从者怒公遽下舆

避之颇似魏文靖公故事子二长清国子生次世玉

丁酉举人孙六长复元以任子恩补工部主事公生于

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于乾隆某年某月某日春秋七

十有七葬于西湖五老峰之阳所著诗集如干卷奏议

如千卷其铭曰

三朝之完人历试之劳臣知足知止翩然引身他年

国史视予此文

  刑部侍郞管礼部侍郞事坦斋王公神道碑铭

公讳兰生字振声别字坦斋直隶河间府交河县人安

谿相国督学畿辅公时方试童子安谿一见奇之拔冠

其曹教以穷经巳而文贞以吏部尚书兼抚直檄

入保阳书院为都讲及入正揆席招公入京安谿之学

留心律吕历算音韵有发前人所未及者公皆得其传

庙堂方开书局旁求哲士

圣祖仁皇帝神明天纵自六经外于诸家皆能洞探其

㝔奥疏决其障碍而安谿之学适与有合然以阁务繁

不能任编纂乃荐三人其一今礼部尚书景州魏公其

一即公其一今顺天府丞宁国梅公同入 直昼日三

接以膺 顾问遂得时受

天语指示校审周易折衷以至纂辑律吕正义数理精

蕴卜筮精蕴音韵阐微诸种又编朱子遗书公皆与焉

而律吕音韵二者公之力尤多公于律吕少有夙悟安

谿尝以朱子琴律图说雕本流传多误令公正之公为

之抉发证明遂可推据既得承

圣祖所授御制律管风琴诸解乃本明道程子之说以

人之中声定黄钟之管积黍以验之展转生十二律皆

与古法相应又至郊坛亲验乐器而后知管音有长短

巨细之差故有黄钟积八倍者或四倍者而匏笙之管

反有黄钟积八分之一者至损篪之数亦皆以黄钟积

实加减而得其应声至弦音则但争长短或用倍或用

半其声巳应盖立方者用体平方者用面有不同也其

说弗尽符于朱蔡而与管子淮南合音韵则公得之安

谿之说者大略与昆山顾氏同而较密又承

圣祖之诲知国书与古法合并外蕃诸国韵书亦有合

者今人皆疑歌麻支齐微鱼虞七韵无头不知七韵乃

声气之元能生诸部切诸部而不为诸部之所生所切

宜居部首即国书第一头喉音五字也等韵之易错皆

由清浊之不分乃即用国书五字头为声音之元以定

韵又用连音为纽切之法以定等皇极经世韵图详等

而略韵顾氏则详韵而略等互有异同是书出较若列

眉而万音毕举矣是时翰詹宿老容有未尽通其义者

公以布衣诸生亲接君相之绪言披却导窽釐为一代

石渠大制作诚遭际之极隆也

圣祖以癸巳秋 特赐公同与礼闱试寻丁外艰 许

以所纂书自随辛丑春 特赐公同与殿试改翰林院

庶吉士

世宗宪皇帝嗣位授编修乙巳迁司业丙午主广东秋


试事还京

诏督学浙江浙中素称多士公未尝稍徇物望也而高

材生俱列甲选在浙三迁至侍读学士移节安徽得士


如浙中晋阁学是秋即主江南试事以学臣而主试亦

前此所未有也再移节陜西得士如初会所贡举士挂


吏议连及左迁需代吏部推翰詹诸人入见

世宗熟视良久曰恐皆非旧学臣之继也乃留公俟期


满而以少詹莅事

今上嗣位仍晋阁学还京公以浙江铜政大坏长吏之

任事者辄困请变通其旧例陜中流民旧皆令土人养

之宜令有司别为安插皆仁心仁术也适

诏修三礼以公同总其局是冬晋刑部侍郞寻调管礼

部公之治事缜密而周详毫发未至不敢即安渐以积


劳致病顾为受 恩重不敢言

世宗梓宫发引公扈从出行次涿州从者前有所白则


危坐卒于肩舆中

上闻轸悼赐帑金五百督臣为治丧 赐祭一坛论者


惜以为未竟其用焉生于康熙十有八年正月初六日

卒于乾隆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得年五十有八曾祖某

祖某父某皆以公贵赠阁学娶何氏封淑人无子以族

子𫍯为后荫生女三予追随幕下公所以陶铸疏野者

甚至及入京又以邸舍相近得时见今而后叹撰杖之

无从矣𫍯于是年十月大葬公于东原而以埏道之文

为请又曷敢辞铭曰

扶风布算康成登楼建安定律季通其尤峩峩先生孤

诣清修爰登虎观以襄校雠乃以冰心而持玉镜人物

权衡文章司命乃以清卿而佐新政夙夜惟寅典礼攸

定桥山在望有号其弓凡在百尔其孰不恫胡公之出

遽以告终穹碑八尺长护幽宫

  故甘抚复翁胡公墓碑铭

复翁登秋赋之年而予始生及其自甘抚罢官以宥岀

狱于是识予行辈阔绝然甚相契遂为忘年交临川李

公不甚许可人语及复翁则曰斯其为督抚之选矣桐

城方公亦曰干才也然而世之不甚知其本末者总以

为年大将军之党而疑之复翁之卒五年耆老日丧谁

为发其沈屈者江都闵君㟆以诗社之旧乞予为铭予

何敢辞复翁为湖广之武陵人一迁而无锡再而江都

前院长侍郞统虞之孙江苏布政献征之子家世膴仕

而方伯故与年都宪遐龄为异姓兄弟故复翁少而于

大将军相亲昵也而复翁之才亦殊绝其通晓朝章国

故谙悉流品此巨室子弟所优尚不足怪至于酬应世

事如理茧丝而不棼挽决河而不驶此则天赋之奇耳

目中所未易遇也大将军故才高少当意乃独善复翁

初复翁困于孝廉滞于翰林典籍之任蕉萃甚海宁陈

文简公为院长而君以属吏走庭下因投以诗有舂容

绛帐横经日辛苦青衫执简时之句闻者悲之会大将军出

为川抚而君以久次出判夔州甫半年迁知重庆逾年

而分守川东大将军兼督关中移之分守陜东又逾年

而为布政使未几遂跻甘抚计君扬历西陲其席皆未

暖大将军用人素挥霍不免以所好骤进之而当时幕

府之才亦未有抗手者无惑乎其日益倾倒也乃一旦

失势何能以党自解矣然复翁在大将军寮客中正自有

不可没者大将军挟贵而汰又其才足以凌厉人故见之

者辄自胆落而复翁处之坦然每能以约言挽其失大

将军之豪奴挫辱咸阳令于辕下君为巡道尝面斥而

扑之奴𡘜诉于大将军而大将军勿问也自是诸奴稍

稍畏君守令仗之得自振刷又尝微言劝大将军以持

盈向使能用其言可以免祸而无如其日亢而不返也

然君之周旋其间固非唯阿咳唾之流所可同年而语

者矣迨大将军事败门下猬起攻之以求免祸

世宗宪皇帝尚未遽罢君密敕累有所询而君唯连章

引咎自甘逮讯是则尤可以见君之不负故旧为末俗

所难能者

今上登极得归且令给还田宅逍遥里社与予辈为吟

伴凡十年而始卒享年七十有八方君荷

世宗眷睐时尝令荐士以为鹤禁之用时蔡文勤公家

居力荐之遂得召甘盘旧学遂成

今上嗣统之盛斯其功在天下而人不知予不言之不

几湮没爰铨次之以复闵君盖不敢有一语之阿私也

复翁讳期恒字元方一字复斋累官甘抚侍郞都御史

夫人汪氏无子以其从子为后复翁尝曰谢山有用之

才今置之𮎰江寂寞之滨而渠亦遂不肯一出不能不

为国家惜每逢所知官浙中必语之曰谢山固穷甚矣

诸君幸勿恝置之呜呼是则复翁之于予可感者也其

铭曰

与君忘年而克知心酹君楚些故国之音

  翰林院学士南昌万公墓碑铭

予以雍正癸丑春试报罢束装欲归前侍郞临川李公

固留予使之应词科其时侍郞居宣武门南故合肥李

相国邸也西有紫藤轩割以居万公孺庐又割其东以

居予每日高舂必相聚一室或讲学或考据史事或分韵

赋诗葱汤麦饭互为主宾临川尝曰是杨诚斋所谓三

三径者也顾二公皆宿老为予丈人行而略侪辈以下

交予窃愧之临川性刚毅其所持辨万夫环而攻之莫

能屈尝主张陆文安公之学过甚遂于朱子有深文公

生平亦主陆学然其论戒偏重多从容以解临川连环

之结临川下笔千言睥睨一时罕有当其意者公之诗

文出临川未尝不心折也予尝谓江西文统自欧阳兖

公后如平园如邵庵如东里皆以和平雅洁嗣其瓣香

而公其世适也临川以为知言临川最爱士士之赴之

者如百谷之趋海门戸既大不无饰诈之徒夤缘以入

故甲乙之目必待公而定盖二公之交好其道同其志

同间有输攻墨守之不谐者未移时而水乳卒合顾临

川荷

三朝特达之知以伉直不容累蹶累起计其所居九列

重地久者不满二年或仅数月淹公则浮沉词馆累遭

忧患垂老始以文章见知得殊迁而终不得有所发纾

何其穷也按公讳承苍其字曰宇光江西南昌府之东

埂人也刑部侍郞虞恺六世孙光禄卿汝言五世孙再

世皆讲学于阳明念庵之门称硕儒祖象师父兴主再

世赠翰林太宜人李氏贤母也方孕公时每嘿祝于影

堂曰不愿生儿为高官但愿负荷先世之学统故公少

而喜读宋人讲学之书论者以为得之胎教公以康熙

癸巳进士入翰林益与临川讲学相淬厉临川骤贵左

右要人畏其芒角百计挤之以公为临川所厚恐其援

之为助因并侧目焉临川辛丑主试之谪庙堂流言藉

藉及公以为梁肃之有韩愈皆其所通榜也百口同词

㡬莫能白仅而得免

世宗即位雅知公而临川亦赐环将引公未及施行则

临川已出为广西巡抚忽奉

严旨追举辛丑流言以罪公罢其官并左迁其弟盖当

局者皆以临川之故然临川特以学术厚公而公实未

尝藉以求进及其因之以谪则亦恬然受之于是归而

杜门益讲学无复出山之志

世宗徐察公之诬特召入京补原官尝与同院旅见见

其须发尽白曰汝老矣然终不见用

今上嗣位有荐公者稍委以

制诰置之讲筵又七年临川已病废始超五阶为学士

是时三馆诸臣苟以文章邀

圣眷者类得取不次之擢立至槐𣗥间天下争为公喜

谓公之足以报国者不仅在文章殆自此得大受乃不

三年而公卒矣生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于乾隆某

年某月某日子四皆以乡贡进士荐葬于某乡之某原

所著有万学士易传其论互体最精妙自汉儒荀虞以

来未有如此之核者而一埽宋元林吴诸子言互之谬

又有万学士集如干卷予之别公也岁在丁巳临川与

公先后以奔丧归予以罢官归亦居忧辛酉临川主试

江南毕病甚由水道还京过扬予亦适在扬而公至以

临川之疾也相向攒眉逾年公有学士之擢又逾年公

主试闽中归故人有见之于杭于苏于扬者皆言公念

予不置未几公贻书曰穆堂归里门子又不来老生孤

另何如矣岂意是书遂成死别紫藤花下旧雨更无再

聚之期其可恫也诸子以临川所作墓志来属予以⿱穴之 -- 窆

石之文为流涕而序之其铭曰

嗟承明之耆旧从此不憗遗兮况予生之知已更舍公

其谁兮上以为斯文恸下以哭其私兮

  郑侍读筼谷先生墓碑铭

筼谷先生郑氏讳江字玑尺浙之杭州府钱塘县人由

康熙戊戌进士改庶常授检讨同修明史再参一统志

局事迁赞善提督江安学政迁侍读以足疾乞解官先

生读书务心得不从事于辞华貎寝又不喜事威仪望

之无足动人然胸中粹然醇然不设城府待人以忠信

有一得之善好之不啻自其口岀三馆储材之地多皈

依当路以求速化先生淡然无求回翔书局者廿年未

尝有积薪之憾见于词色门巷萧然客至烹茶相对而

已和硕果亲王尝欲延宾客同官求之者如云桐城方

学士望谿以先生荐力辞不赴及持节江介归方将进


用而蹇不任行韩大夫之患堕车盖有命焉初先生官

京师尝欲纂注春秋至是遂成之矻矻不舍时扶杖出

与诸故人为诗社倡酬极盛不谓其遂卒也先生平日

自视欿然其在侪辈似不能言者故未尝轻与人言学


然而知学者莫如先生未尝轻与人岀其诗古文词然


而知诗古文辞者莫若先生尝与予私论诸儒之学谓

康节实出老庄之绪馀饰之以焦京之术数世特以二

程推之遂列之六先生之目宋史登之道学可一笑也谓

陆王宗旨岂可妄诋世之拥戴朱子者攻之耳东莱尚

不敢斥陆泾阳非王而未尝不有取于王而蚍蜉之撼

何为乎不谓顾亭林亦蹈此习又谓蔡虚斋固善人然

惜其学之𨹟也因文见道巳属肤廓岂有因帖括讲章

之文而见道者使今世横目二足之徒挟兔园册以论

学则蔡氏为之厉也先生向从义门何公游义门墨守

朱学者予意其不岀师席之储胥不料其岳岳不肯苟

同如此其所作诗古文词称情而岀一任时风众势之

上下确然莫能溷其本色然细读之正不轻下一字大

类宋范正献公淳夫而世之以险语僻文相尚者所弗

知也临川学士穆堂尝谓予曰今馆阁人物𣺌然如筼

谷者真正始之遗盖确论也予陪先生杖履之末几二

十年辱待以忘年之契尝一日数过予引为畏友及里

居贻书告予约同事于春秋辛酉之秋予至杭开樽话

旧自是不复再见矣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乾隆某

年月日曾祖某祖某父某累赠赞善宜人某氏二子长

为乡贡进士所著有筼谷诗集巳行世葬于西湖之某

峰予之为斯文也以所独知于先生者序之逝者如可

作也其许我乎其铭曰

予于同馆前辈之交方李谢万曁先生而五年来睽隔

强半老病山河道阻生者不可见死者巳矣郁郁予怀

其谁与吐

  吏部侍郞兼翰林掌院学士巡抚江苏思蓼邵公

  神道碑铭

同里吏部侍郞邵公与予家相隔㢙一湖水其赠公兄

弟与先君兄弟为文字交予十四岁为诸生犹及肩随

公未几公贵丙辰南宫之役为予座主然公仍以故人

之礼待予初公尝欲荐予入词馆寻为今太傅相国福

公所先而止后有䜛予于太傅者公急以告予令释言

焉予卒不自白太𫝊亦未尝信其䜛而公之为予则尽

矣是年公即出塡抚江苏未及期而卒公子铎于大葬

时属予以埏道之文予以在忧中废业请俟除服为之

而公子又卒其可悲也夫公以康熙辛丑进士改庶常

授编修再改御史巡视京西复入为御史改给事中侍

直 皇子书房副鸿胪遂参匦司改祭酒侍 经筵仍

副匦司再迁副都御史侍直 南书房为少宰兼院长累

主文字之任公素小心谨畏雅不喜驰骛声气及其出

入 禁廷尤凛凛以温室之树为讳而世之趋公者累

及门而被辞以是遭众怨即有谅公者要不过以为汉

石建一流耳及其持节塡抚谠言三上毅然义形于色

虽古之称骨鲠者莫能加焉则甚矣知人之难也公之

将赴江苏也所部方祲于是乐善好施之例岀公力争

之以为天下方传

皇上新政首罢捐例今之所请是开蠲而巧更其名也

此例一开罢捐成虚论矣周官𮎰政十二未闻乞灵于

赀郞以振之也

上瞿然是之亟命停止而计臣深不以为然乃复行予

窃叹以为公自是失内援矣河督议开毛城铺以泄水

淮扬士大夫官于京者公疏争之不得台省争之则下

吏九卿亦有争之者不得最后直督彭城李敏达公力

争之几胜而复绌公陛辞

诏与江督漕督共相视会议以闻江督等皆与河督议

合独公以为不可江左大吏遂莫与公谐者会劾苏州

守白嵘已下吏河督反请释而用之而公益不自得公

又言苏俗汰侈无度请禁止伶人之宣淫者勿令流播

上国世皆迂而莫之是也公自以累年侍直素得豫亲

臣之列实心报效而不知事之难径行未几竟奉

严旨以所荐吏非同年则同乡为有阿私公之平昔以

不肯徇其故旧得罪于人天下莫不闻及既为大府属

城守令相望不能揜其同年同乡之善者亦势也而乃

坐是得咎公亦不敢辨也公素羸至是积劳乃得疾

天子终眷公驰令太医诊视并令公子南归侍疾而公

已不起遗奏至京

赐恤如制并

谕江左大吏助其丧公之在苏日浅既为同事者所牵

制跋前㚄后有戒心故其所设施不能十一昔人之论

姚崇以为不过积谷作米把缆放船之人呜呼是不知

任事之苦者也方公盛时妻不衣帛旁无姬侍客至鱼

菽萧然多拟之三公布被之故习及

谕祭使者至门隘巷不足容肩舆则步以入矮屋不足

以容广筵则毕事于檐澑之下人始信之公子既不永

年茕茕一孙王夫人亲抱持之夫人向予速前诺予不

敢有溢词亦不敢没其实也公讳基其字学址世为浙

之宁波府鄞县南社坛人生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

于乾隆某年某月某日曾祖某祖某父某三世皆以公

贵赠如公官娶王氏封夫人子铎予同年生翰林院检

讨孙某葬于西山之某峯其铭曰

曾是鲁男子目为登徒三人一口市虎非诬我作斯文

足以慰冥魂

  太常晚闻陶公神道碑铭


乾隆四年工部尚书景州魏公罢官巳而天旱四月十

有二日新授太常寺卿陶公入谢

上特召见问以时政得无有阙失者当陈之以为修省


之助其无有所讳公猝未及有所陈

上曰尔尚有直气试据实言之公言近日庶政修举惟

魏廷珍负清望无大过近日放还

天语峻厉非所以优老臣尚望申求旧之礼

上霁颜听之且曰尔朕所特简尚当进用公辞谢出相

去再旬突奉

严旨申饬下部议部议左迁公遂南归贫甚无以为生

则授徒自给先是

上之罪公也独申前谕谓朕方欲用正靖以侍郞学士

之选不料其妄言至此世乃知公邀

上眷尚未衰劝入京补官公笑而不荅凡六年以病卒

其家未及赴予也逾年予至吴始知而哭之又逾年其

故人长洲陆君茶坞属予以表阙之文又逾年始克诠

次其事呜呼予序公父子兄弟而更重悲之公之烈考

元淳学者所称紫笥先生者也以古文雄于吴下时论

比之范蔚宗昆山徐尚书雅重之延之书局其后以奡

兀致失欢而同里翁尚书排之尤烈及成进士不能入

词馆知广东之昌化县孤羁穷岛竟卒于官公之兄正

一亦以古文世其家成进士为翰林矣顾落落莫莫不

见知于世竟未获迁一阶以老公承其父兄之传晚而

得第浮沉中秘者八年改为御史以进经史讲义称

旨再赐对不一年累迁至左佥都御史改长奉常然公

生平坦夷性成不屑与时逐逐又疏略不治威仪古心

古貌盖父兄之馀风当路者素不喜而事出意外忽膺

盻睐无如之何公尝上言学校科举之坏为方今世道

人心所关第一在官者既无昌明正谊之心在下者遂

无淬厉束修之志时风众势不过侥幸进取以为富贵

利达之地斯其可忧不少急宜有所振起

上是之又言近日在廷诸臣似宽裕而实纵弛似详密

而无关体要至乐因循而畏改迁尤其膏肓之病如一

切条奏下部议者其说在可否之间行之无益不行亦

无所害而一𥿄空文可以塞责则姑议行以称

上求言之心以示不拒人言之意若稍难行者则置之

矣夫事但论是非岂论难易今之便文自营朱子所谓

架漏牵补过日者也

上以公言宣付阁臣知之此论出闻者以为切中时弊

而公之不安其位始于此又尝言设官太多则案牍文

移日烦足以耗任事者之气不独廪禄之难周也宜详

为合并而沙汰之又尝草谏开捐疏力言赀郞之进先

自居于货取安能洁身以报主下以货投上以货授美

其乐善好施之名而实则怀利以相接其弊也至有贷

倍称之息期以到任而还斯其心为何如心其俗为何

如俗岂可以汉有张释之卜式漫思解嘲乎会去国不

果上然竟属其门生奏之呜呼以公之扬历虽亦尝登

三品陪独座签书柏台膺次对校之父兄似足稍吐盐

车之气而岂知其不得少有发舒赍志以死则固多此

扬历者为也公讳正靖字穉中一字晚闻江南苏州府

常熟县人也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乾隆某年月日

春秋六十有四娶某氏葬于某乡之某原子四所著有

晚闻集如干卷公于经术最喜说诗其独到处范逸斋

严华谷不能过也古文淡简有法尤熟于明史予之交

公也其初相赏以文辞既而以子之疏略有相近者遂

成莫逆乃十年去国竟无再见之期谅亦重泉之所同

怅也惟茶坞为故人之笃于存没者其铭曰

吾近接东狩之邸抄兮

天子诏魏公而复之官言竟行于身后兮孤臣定欣然

于九原海虞之山苍苍兮以表兹遗直之阡










鲒埼亭集卷第十八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