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 (四部丛刊本)/外编卷第二十八

外编卷第二十七 鲒埼亭集 外编卷第二十八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外编卷第二十九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八

            鄞 全祖望 绍衣

 题跋

  读史记汉兴诸侯王表

史公作汉表一往棼错其于韩王代王尢甚按高帝二

年十月使韩太尉信击韩王郑昌降之即立信为韩王

六年正月以云中雁门代郡立兄喜为代王同日以太

原郡为韩国徙信封之都晋阳已而信请治马邑许之

盖割代国支郡雁门之马邑以为信都非徙王代也史

公于秦楚之际月表二年已书信之封韩而五年则书

曰信徙代不知信未尝称代王其谬一也且信移治代

之马邑亦在六年非五年其谬二也乃于汉兴诸侯王

表则曰高帝二年信元年都马邑则又以信初封即在

马邑其谬三也五年曰信降匈奴国除则信尚未徙封

而已降其谬四也乃若代王喜以六年封以七年失国

九年立皇子如意为代王九年徙如意为赵王而代不

置国十一年始立文帝为代王今年表则曰九年喜失

国是灭如意之年以増喜之年其谬一也又曰是年复

置代都晋阳按九年代未尝复置且复置则其王为谁

其谬二也文帝王代始都晋阳前此皆都代亦不得曰

九年都晋阳其谬三也


  读齐悼惠王传

齐哀王首举兵以诛诸吕其相召平不从而死赖魏勃

以集事则平固应诛而勃当封乃吾观功臣侯表文帝


封召平子奴而勃大为灌婴所责则何也曰是汉君臣

有为为之也盖平殆守常而不达事变之人非吕党也

而文帝已深知后世必有藩国之祸如吴楚淮南燕者

故其封召奴所以振张尚王悍韩义辈之名节也即灌

婴之责魏勃亦所以预防闲忌伍被之徒也有忧患焉

虽然就事言之则未为得其平非中道也斯济北王所

以怏怏而启衅也

  读王陵传

曲逆侯绛侯之对王丞相何其料事之神也致堂谓二

侯奚以知已之必后太后而死吾以为此二侯既成功

史家从而夸其词耳观曲逆侯自请居禁中方且避祸

之不暇何尝有成算哉倘有成算则是时二侯既筹之

熟矣其后事将决裂犹且燕居深念计无所岀直待陆

贾进交驩之说而始恍然大悟以五百金为绛侯寿何

也史家于此亦自相矛盾而不知矣吾意二侯之对必

日方今柄在太后姑从之而徐图之此则近于人情矣

史家附会之语芟之可也

  读魏其侯传

太史公浅人也其以窦婴与田蚡合传三致意于枯菀

盈虚之闲所见甚陋凡太史公遇此等事必竭力形容

之虽曰有感而言然不知婴蚡之相去远矣汉之丞相

自高惠以至武昭其刚方有守可以临大节者祇四人

王陵申屠嘉周亚夫及婴也故予尝谓亚夫当与婴合

而婴不应与蚡合亚夫与婴并以讨七国有名其功同

并以争废太子见疏其大节同并不得其死其晩景亦

同婴之传中但当序其讨七国争太子崇儒术以见其

长而于其末略叙其为蚡所陷以死至于灌夫等事则

别见之蚡传可也蚡本不应立特传但当与后此之淳

于长同附外戚传中可矣婴有临大节之勇而惜乎其

不学虽崇儒术而未尝有得向能杜门养晦以息机则

淮南之祸蚡必族蚡既族婴必再相婴得再相必能引

进汲黯之徒有大节者而与之共事不亦善乎乃以牢

落之故丧其身于灌夫此则吾所以为婴惜也虽然三

代以后人才难得终汉之世其可以继此四人者元帝

时萧望之武帝时王商哀帝时则王嘉望之与嘉又稍

参以儒术其馀皆不足以当临大节之一语然则婴岂

可与蚡同传哉

  书史记公孙弘传后

西京杂记公孙弘起家于齐为丞相故人高贺从之弘

食之脱粟覆以布被贺怒曰何用故人富贵为脱粟布

被我自有之弘惭贺告人曰公孙内服貂蝉外衣麻枲

内厨五鼎外膳一殽云何以示天下于是朝廷疑其矫

焉弘闻叹曰宁逢恶宾不逢故人列传言弘奉禄皆给

宾客家无所馀今以杂记之言观之恐亦虚矣汲黯廷

诘虽略得其大槩要之发露隐情不若此之尽也

  读魏相传

厚斋谓弘恭石显之祸开于弱翁盖其由许广汉以进

亦𠛬人也不能制恭显宜矣近者何学士义门非之谓

弱翁欲由许氏以发霍显弑后之奸耳附会宦官则非

其所为也予读褚先生续史记相以府掾陈平等劾中

尚书坐之大不敬长史以下皆死或下蚕室是则弱翁

阿附宦官之明文也宣帝以𠛬馀为周召其所由来者

渐而宰相因以之逢君厚斋未曾引及此而义门亦考

之未详也少孙之书时亦有足采者此类是也

  书汉书文帝功臣表后

文帝封诛诸吕功臣殊不叶人意如城阳济北平阳曲

周而外陆贾亦未赐爵而独封召平之子岂以齐哀王

之起兵为反耶如以齐为反则文帝自代来殪少帝是

亦反也总之因诸臣初有立齐王之议而赏罚俱失其

平不谓醇厚如帝而有此

  题汉书城阳景王传后

城阳济北二王并预诛诸吕之谋而论功则城阳更大

文帝以其初将立齐王而绌之亦已隘矣遂使济北卒

以失职反而城阳独不有怨望之迹贤哉抑不独无怨

望之迹而巳吴楚反时胶西连络诸齐时齐国分为七王其四

皆同之齐济北王志亦与之独不及城阳史记载诸齐

之语曰城阳景王有义攻诸吕弗预事定分之耳是可

以见城阳失职不改忠节且能素约敕其子孙故诸齐

逆料其不从得免污染城阳真不可及哉班史削去此

语予特表而出之

  题汉书平阳侯传后

高帝世臣当诸吕时平阳侯曹窋功最盛次之曲周侯

子郦寄而事定论功不及焉平阳为御史大夫即以文

帝元年免及景帝时曲周并失侯矣予尝谓文帝亦少

恩当时大臣论功亦难逃其责也然二人者不愧于高

帝矣

  题汉书吴王濞传后

七国既败乃下诏令诸将以多杀为功想见天姿之刻

薄追思杀三公以谢七国不亦耻乎予尝谓景帝最庸

唐昭宗尚不肯据害杜让能景帝出其下矣既败而始

令多杀何不追雪三公耶

  读魏志王凌传

王凌谋讨司马懿而不克懿以军至虽五尺童子亦自

知不克全矣而谓面缚出降以望生无斯理也又谓凌

船径就懿为懿所拒至中途乞灰钉以尝懿之意而

懿予之始自裁凌之庸谬果如此岂能讨懿者亦不应

为当时人望所属矣又谓懿临死时见凌为祟则凌之

神明早澌灭于请降请灰钉之日而死后能复振乎此

史臣谬采诬善失实之词而不知其非也曰然则史之

所记非乎曰此乃司马家儿所以谤凌之词也凌志大

而才疏其败也必有麾下内应于懿缚之以降者其乞

灰钉也盖惟恐不速死而非有冀于懿之宥之也夫然

故大呼贾逵之字以求谅于神温公修通鉴亦仍旧史

之谬不可解也

  读魏志曹爽传

旧史不平之事有二大案焉其一为曹爽其一为王叔

文王伾爽以曹氏宗支有见于司马氏之难制夺其官

思以张王室不可谓非而不自知驾驭奸雄之非其才

也委任何邓而又非其才也遂见覆于司马氏既覆而

司马氏百端造谤以如之史臣从而书之居然下流之

归矣叔文伾有见于宦官之难制夺其兵思以张王室

不可谓非而不自知中贵之势之极重而难返而二人

非其才也委任八司马而又非其才也遂见覆于宦官

既覆而宦官百端造谤以加之史臣从而书之居然下

流之归矣叔文伾之事范文正公颇昭雪之

今上又取其言而表之可以稍为平反而爽之冤千古

无言之者呜呼八司马当时幸而不死皆有文章经术

传于世故后人尚有昭雪之者何邓实亦八司马之流

浮躁率露则有之其心岂有他哉身罹重典不复邀有

心人之原谅其可伤也虽然叔文伾无兵柄八司马亦

不过才人耳故不足以制宦官爽有兵又有桓范之谋

而不能用则诚痴儿也

  读魏志邓艾传

邓艾之将略雄矣然其人则粗疏以故为锺会所播弄

而不自知以此观之昔人谓江油之师可坐缚者亦非

过也

  书诸葛氏家谱后

方逊志谓诸葛兄弟三人才气虽不相类皆人豪也当

司马昭僭窃之时征东拒贾充之言起兵讨之事虽无

成身不失为忠义岂非大丈夫乎世俗乃以是訾之谓

汉得龙吴得虎魏得狗为斯言者必贾充之徒扬雄所

谓舍其沐猴而谓人沐猴者善哉斯言予观东汉之末

东南淑气萃于诸葛一门观其兄弟分居三国世莫有

以为猜者非大英雄不能厥后各以功名忠孝表著而

又皆有令嗣何多材也东吴自周瑜鲁肃既亡苟安偷

息莫敢谋及北方太傅惓惓出师差强人意惜以不密

殒命逆臣腐儒哓哓所谓成败论壮士者耳太傅不死

北方未得高枕卧也卫将军父子仗节为两汉四百馀

年任网常之重蜀志尚多贬词可谓无人心者副军师

终身不向晋室而坐峥嵘龙种要不与狐儿鼠子等也

  跋五代史李茂贞传后

日知录据薛昌序凤翔法门寺碑谓碑以天祐十九年

立而其文巳称茂贞为秦王则前乎同光之二年茂贞

先自称秦按资治通鉴考异曰茂贞改封秦王薛史无

的确年月实录同光元年十一月壬寅秦王茂贞遣使

贺收复自后皆称秦王至二年二月辛巳制秦王茂贞

可封秦王岂有秦王封秦王之理必至是时始自岐封

秦也据此则茂贞称秦唐庄宗实录可证顾氏偶失记

也若温公谓无以秦封秦之理疑其未尝自称则又非

也茂贞之封岐王乃唐所命其称秦则私署耳庄宗以

新天子锡命诸藩即其所自称而授之理当然也尹洙

五代春秋开平二年秦人来寇雍州至同光二年秦王

茂贞薨皆书秦不书岐而何光远鉴诫录冯涓告蜀主

莫若与秦王和亲然则开平篡唐茂贞即以秦王称制

矣通鉴始终书岐王误也因牵连书之以申顾氏之绪

  跋宋史王益柔传后

王益柔在熙宁时老矣而通鉴之成他人读之仅一纸

即欠伸思睡独益柔读之终卷何其老而好学耶进奏

院之会虽小人借之以倾君子但益柔所为傲歌欹倒

太极命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则不可为训也其祸盖

自取之

  书宋史夏竦传后

明崇祯闲流冦之乱杨督师榜于路曰有能得张献忠

头者封万戸侯甫翼日而幕府堂皇庖壁之闲亦有榜

曰有能得杨嗣昌头者赏银三钱督师以是失魄卒丧

师殒身偶读孔经父说丛则固有先乎此者夏竦西征

揭塞云有能得元昊头者赏钱五百万贯爵西平王已

而市中有榜亦云有能得夏竦头者赏钱两贯文夏遂

大沮呜呼猾虏行事不约而同如此夏氏之得以功名

终者幸也经父又言夏议合五路进讨凡五昼夜屏人

绝吏密处置军马粮饷等事封钥一大柜中一夕失之

夏进兵之议遂格恳乞解罢然则使夏终迷不复必有

如献贼中道劫取督师令箭翻城之事草窃之徒亦可

畏矣

  再书

夏安期在宋史颇多褒语而经父言其奔丧至京师馆

中同舍谒见不哭坐榻茶槖如平时安期之死其子伯

孙亦如此嘻异矣

  书宋史刘元城先生传后

朱子曰忠臣杀身不足以存国䜛人构祸无罪就死刘

莘老死不明今其行状似云死后以木匣取其首或云

服药皆不可考国史此事是先君修正云刘挚梁焘相

继死岭表天下至今哀之又云范淳夫死亦可疑虽其

子孙备载其死事详细要之深可疑又云当时多是遣

人恐吓之监司州郡承风旨者皆然诸公多因此自尽

予初犹疑其语今观元城传中所载蔡京累遣人胁害

之事乃知朱子之言不尽出传闻之过也呜呼元祐党

人竟何罪而至此

  书宋史胡文定公传后

致堂籍溪五峰茆堂四先生并以大儒树节南宋之初

盖当时伊洛世适莫有过于交定一门者四先生殁后

广仲尚能禅其家学而伯逢季履兄弟游于朱张之门

称高弟可谓盛矣宋史别列籍溪于隐逸不知是何义

例籍溪虽立朝不久然再召适当秦相讳言之后一时

诵其轮对疏者以为朝阳之凤固不可谓之濳德终沦

者矣况渊源实建安所自出虽建安谓其讲学未透要

不可不列之儒林也茆堂还朝秦相问令兄有何言对

曰家兄致意丞相善类久废民力久困秦相已愠因谓

茆堂曰先公春秋议论好只是行不得茆堂曰唯其可

行方是议论又问柳下惠降志辱身如何茆堂曰总不

若夷齐之不降不辱也遂以书劝其避相位以顺消息

盈虚之理秦相愈怒一日忽招茆堂饮意极拳拳归而

台章巳下宋史祇载其蔡京之对且谓因致堂与秦相

绝遂幷罢不知茆堂自不为秦屈不一而足非以致堂

之牵连也予拟重修宋史谓宜考诸胡祖孙三世颠末

合为一传以表之籍溪少尝卖药其后书堂中尚有胡

居士熟药正铺牌卒成一代儒者真人豪哉

  书宋史张邦昌传后

靖康之难马时中抗词以复辟事申邦昌徐师川挂冠

以去至以昌奴呼其婢皆得书于国史而此外如吴享

仁已仅仅附见于时中传至喩汝砺之扪膝不屈则竟

泯然矣喩以知名士沦落况其下焉者乎虹县尉徐端

益不拜伪赦堂吏张思聪亦首建反正之议虽其人微

然即此一节已自足传顾仅见于华甫先生集可叹也

  跋宋史杨文靖公传后

杨文靖公之子安止本传言其力学通经亦尝师事程

子然于其出处大节则不书不知其何意也朱子言胡

和仲尝劝秦丞相以相公当国日久中外小康宜请老

以顺消息盈虚之理秦曰我尚未取中原和仲曰若取

中原必须用兵相公是主和议者曰虏自衰乱不待用

兵可取也其后安止亦有札子劝之去位秦大率如对

和仲者于是不乐安止遂坐此去国不然安止亦须为

从官然则安止真不愧为文靖子矣初汪圣锡在三山

刊文靖集安止令姑弗入奏议于其中盖以当时尚多

嫌讳亦文靖所定道乡先生集中之例也朱子谓文靖

晩年岀山一节世多疑之奏议尢不可不行于世安止

闻之遽梓之于延平盖程门四先生定夫后人曾为秦

丞相所挽而其人不甚发扬至使其从昆弟窃取定夫

所解论语以献于秦上蔡三子一死楚一死闽祇克念

者绍兴中汉上奏官之而遽卒与叔则无闻焉其有声

者惟杨氏耳安止官终判院而水心谓文靖卒于绍兴

丙辰七十年来无仕者又不可解也

  跋宋史胡舜陟列传

胡待制不附秦桧以致杀身本传载之甚详而罗鄂州

新安志不书焉篁墩以为鄂州终以其父之嫌不尽所

言鄂州贤者岂有此耶及见朱子褒录高登状言待制

官静江因桧父曾令古县欲为立祠高方为令持不可

待制诬以罪下狱锻炼之讫无罪状而止然则待制非

能忤秦桧者也当时忤桧之人本非一辈容有求附于

桧而反忤之者待制即忤桧亦此辈耳后村集谓待制

逮捕高母死舟中高航海投匦上书乞纳官葬母桧素

蓄憾即下高静江狱比至而待制为漕使吕源发买马

事先下吏死有天道焉呜呼待制恂恂儒者常命其子

仔采摭经传作孔子编年五卷又尝请复孟子于讲筵

末路如此良可惜也高于靖康中已与陈东上书力陈

六贼之罪又言金人不可和卒忤桧以死朱子既请于

朝又与留卫公言之始得赠恤而宋史不为立传诬善

失实一至于此

  跋宋史史浩传后

吾乡史氏一门五宰执忠定虽以阻恢复事为梅溪所

纠然其立朝能力荐贤者乾淳而后朱陆陈吕杨舒诸

公皆为所罗而使诸子与杨舒诸公游尢可敬故终当

在正人之列其一参政二丞相一枢密皆不免清议史

臣特著独善先生及璟卿蒙卿三公世有补宋宰相世

系表者史氏可以生色矣然诸史中尚多贤者不祇三

人而已文惠少子弥坚累官潭州安抚使其平土冦行

义仓极为真文忠公所称累劝忠献辞相位不听遂食

祠禄于家凡十六年加资政殿学士吴泳鹤林集内制

行词有曰在熙宁则不党于熙宁如安国之于安石在

元祐则不党于元祐如大临之于大防宁宗御书沧洲

二字赐之卒谥忠宣宋人有书判清明集皆以载能吏

之最著者弥坚豫焉文惠从子弥应嘉定七年进士不

为诸兄弟所喜交游之来言时事者辄退之陈习庵序

其诗曰余外家赫奕宠荣蝉鼎相望独舅氏自乐翁常

罹䜛退闭门求志行吟空山有诗数卷宣患难之所志

传逸度于将来仕终宁海尉其诗后为宋梅礀所刻以

为耿介抜俗之语潇洒出尘之作世所传自乐山吟者

也习庵大儒许与不苟则自乐亦史氏之君子也又朝

奉大夫守之文惠孙也心非叔父所为中年避势远嫌

退居月湖之阳著升闻录以寓讽谏与慈湖诸先生讲

肄不倦宁宗书碧沚二字赐之忠献每有所作必曰使

十二郞知否愚以为当合忠宣自乐朝奉为一传独善

与蒙卿为一传璟卿别为一传合为一卷碧梧翠竹以

类相从庶濳德不终湮而宗衮亦未尝不籍以吐气也

  跋宋史赵雄列传

赵卫公相孝宗力主规恢又有保全朱子之功然其晚

年乃排南轩先生则大累平生矣本传直书其事古之

名臣往往一生多所建树而但以一二节为人所少者

真可惜也特卫公有良子开禧中殉蜀难史臣没而不

书因叹唐有宰相世系表则虽琐琐任子皆得附名汗

𥳑而宋之脱略至此不可谓非不幸矣程史卫公子希

光名昱少苦学以司马周程为师每谓存天性之谓良

贵充诸已之谓内富故漠然不以利禄动其心出仕二

十馀年仅一磨勘任不满三考其恬退如此汎埽一室

左图右书尽昼夜积日月不舍先是吴挺帅蜀䘙公言

挺为人虽细密警敏而敢于欺君父恃其憸巧愚弄士

大夫朝廷用之不得其地西人以其二父故莫不畏之

挺死朝廷虽略行其言巳而复故开禧丁卯吴曦僭

希光每念卫公此言辄投地大恸或至气绝不苏初欲

买舟顺流而东贼以兵守蜀门不果于是制大布之衣

每有自关表避乱而归者辄号泣吊之遗书成都帅臣

杨辅劝以举义辞旨激切遂绝粒卧疾不能起犹昼夜

大号声达于外置一剑枕闲每欲自刺辄为家人捍之

而止如是数四卒不食而死时倦翁兄德夫在蜀幕故

具知之予考逆曦之变宋史于死节者载之颇悉希光

以宰相子有此忠义独不得豫表扬之列然则濳德之

不章者恐尚多也因书之卫公传以见宋之世臣虽衰

尚有仗大节如此者卫公论吴挺事本传亦失载

  跋宋史杨大异列传

杨大异登嘉定十三年进士其为四川参议官死节更

生在理宗嘉熙三年已而入知鼓院迁理寺出持广东

庾节除秘阁奉祠盖尚未六十也家居又二十四年卒

而宋史言其少时乃尝受春秋于五峰胡氏之门愚考

五峰之卒在绍兴之末今姑以大异死节之时追计之

闲以孝宗二十六年光宗五年宁宗三十年理宗十三

年已七十馀矣大异从五峰时即甚少亦当及冠果尔

则其成进士已六十馀本传年八十二之言又恐不足

信也五峯弟子寥寥寡传然自南轩而外如彪居正吴

晦夫俱在淳熙前后之闲大异相去悬远于岳𪋤弟子

吴赵辈尚称后进则讹误可知诸胡以籍溪为最长致

堂茆堂皆与五峯年相若无及孝宗之世者惟广仲稍

后死其与南轩昌明文定之学最为碧泉遗老或者大

异曾受经焉而本传因之成讹耳

  跋岳珂传

鄂王诸孙倦翁最有声于时其礼记之学则为卫正叔

以后第一其桯史诸种则多足以备宋史之遗其玉楮

集则为嘉定一名家若其上吴畏斋启惓惓以开禧兵

隙为寒心力言招伪官遣妄谍无补于事允称志识不

群者矣然予考张端义奏疏劾史相国弥远城狐社鼠

布满中外朱端常莫泽李知孝梁成大之在台谏袁韶

之在京畿郑损之在西蜀冯榯之在殿岩吴英之在许

浦岳珂杨绍云郑定蔡廙之在四总借天子之法令吮

百姓之膏血外事苞苴内实囊橐何居乎倦翁而亦预

此列也宋史于鄂王附传甚略而徐鹿卿传珂守当涂

制置茶盐自诡兴利横敛百出商旅不行国计反屈于

初命鹿卿核之吏争窜匿鹿卿宽其期限躬自钩考亲

得其实珂辟置贪酷吏开告讦以罔民没其财民李士

贤有稻二千石囚之半岁鹿卿悉纵舍而劝以其馀分

诸民皆感泣奉命珂坐是罢又杜杲传珂为淮东总领

杲以监崇明镇事隶之议不合求去珂出文书一卷曰

举状也杲曰比而得禽兽虽若邱陵弗为珂怒杲曰可

劾者文林不可强者杜杲珂竟以负芦钱劾之朝廷察

其无𧇾三劾皆寝又袁甫传珂以知兵财召甫奏珂总

饷二十年焚林竭泽珂竟从外补然则珂直掊克忮深

之小人得无有愧于乃祖乎倦翁生平颇景仰朱子具

见桯史所录其所为不当至此抑或色取而行违者耶

本传所以寥寥殆亦有所讳而然偶与吾友厉二樊榭

言之为之太息

  跋宋史陈谦则传

开禧用兵而庆元之党禁弛然诸君子虽少挺而又以

言恢复事遭物论矣水心稼轩且不免何况其他嗟乎

开禧之事是也其人非也然知其不可而为之则机有

可乘虽公山佛肸当为一出况平原托王命以行之者

乎若水心之固辞草诏其胸中早秩然矣平原既死群

小借此口实以逐去诸君子黑白混淆宋之所以终于

不竞也陈益之淳熙遗老晚以边才复用再起再蹶其

料皇甫斌安襄城保汉阳水心所谓有三大功不特无

铢寸之赏而反以为罪者宋史诋其呼𠈁胄为我王以

予考之说部则莆田陈谠之事也谠与谦字相近遂妄

加之曾谓以益之风节而出此乎宋史之妄如此

  跋宋史郑丙列传

庆元道学之禁滥觞于郑丙宋史诋之甚峻予夷考之

则前此丙亦清流一自倡攻道学遂丧名节而一跌不

可复振矣朱子尝言建宁自程郑二守至今圣节不许

僧子升堂说法其馀无敢任之者程公即泰之也桯史

丙初登西掖力言赏功迁职之滥奎札奖许又力雪陈

龟年之狱韩子师以曾觌援将召用丙力争之大臣多

𧮂为卖直上独重之亟迁吏书王公谦仲方丞宗正因

进对有爱莫能助之荐如是虽古之名臣何以加诸水

心亦称丙之风力呜呼朱王叶三老者皆庆元党魁也

丙亦何心狓猖晩节竟相背而驰乎然宋史一槩抺而

不书则亦非善恶不相掩之史法也

  跋宋史袁韶列传

袁越公韶为执政世皆指为史氏之私人而卒以史氏

忌其逼已而去盖尝考其事而不得也延祐志云李全

反山阳时相欲以静镇公言扬失守则京口不可保淮

将如崔福卞整皆可用适崔以阃命来枢府公夜与同

见故事相府无暮谒者公力言崔可用相疑不悦卒罢

政归是传出于越公曾孙清容之手宋史亦本此及读

清容集则公尹行都筑射圃以冯将军射法每旬校阅

山阳弄兵公责时相不发兵坐视以至去国于时领兵

殿岩者几欲承受风旨袭夏震事以报私恩然则史袁

相逼更有不可言者读宋史者所不知也越公少为絜

斋之徒不能承其师传呈身史氏以登二府其晩节思

扼其吭而代之进退无据虽所争山阳事史屈袁申然

以越公之本末言之要非君子也史袁卒为婚姻故亦

共讳其事清容亦欲为祖讳故言之不尽予特为著其

事以补史阙

  读明高皇帝纪

高皇一朝事予不甚当于心曾见于谒孝陵诗以其杀

戮无度也其最有功纲常者为宋追讨叛臣蒲寿庚之

徒加其子孙以禁锢此足大快人意而实录不书故本

纪亦略焉或疑此事为无征按吾乡袁太常柳庄为其

先进士作忠义录内载四明制置使赵孟传子高皇发

遣以其降元也是则最可信者矣夫沈充之后有沈劲

故恶恶不及于子孙此举虽非中道然足以寒乱贼之

胆况又无所为而为则高出于汉祖诛丁公之上也

  跋明史杨守阯传后

尚书之卒阁中已为议谥而杨新都尼之尚书于易名

之礼实无愧新都为屠襄惠公修宿憾焉君子非之曹

石仓记其事然乙酉江上之役其后人尚宝司卿德周

以为请诏谥文肃是则诸野史皆未及也事见吾乡林

都御史时对集

  跋明史袁崇焕传后

南都巳有为崇焕请恤者未得施行桂王在粤争请之

会北来者以

太宗档子所言雪崇焕之冤始复官赐谥曰襄愍此见

吾乡高武选宇泰集按邝舍人峤雅已有诗纪此事但

未及其易名耳其以

太宗密谋死亦以之得雪异事也

  跋明史朱燮元传后

南都补赐累代名臣谥法李映碧请及尚书而终不与

焉亦阙事也予曾见吾乡沈侍郞延嘉集其在东江为

尚书草谥议曰襄毅及读倪职方无功集则尚书之谥

乃忠定也无功越人且于朱氏为戚属必有据或侍郞

所拟乃初谥而后故定之今亦无知者矣

  读明史张春传

太仆以崇祯四年陷于东天聪之五年也凡九年而卒

崇德之四年也顾以

太宗实录参之明史则事不甚合又取何洯所作太仆

传参之二史亦不甚合实录

太宗令太仆上书庄烈帝劝令讲和太仆曰此事必不

可言我系被执又非所宜言

太宗遂不复强而明史庄烈既遥加太仆以宪节太仆

有疏请议和遂为刘孔昭所劾有司请削太仆所加宪

节帝虽不从而有司竟收其二子下狱至于死则大相

矛盾夫使太仆果劝明以和亦不害其为忠然终不如

实录所言之凛然且使太仆既奉

太宗之命以劝和实录何以反讳其事而抹杀之不可

信者一也当时俘囚诸人如德王尝上疏于明以劝和

镇守太监亦尝上书于明以劝和实录皆备载其文何

独于太仆之疏而讳之而抹杀之不可信者二也吾故

曰实录所据乃当时档案必不错其错当属明史然明

史亦不应凿空撰为此事或者当时之人有冒太仆之

名以上书者因招孔昭之劾异国辽远莫能核其诬耳

何传亦不载此事然则究当以实录为定也

  书明辽东经略熊公传后

明启祯闲东事之坏如破竹之不可遏一时大臣才气

魄力足以搘拄之者熊司马一人耳古称温太真挺挺

若干丈松虽磥砢多节自是足用司马之卞急忼厉盖

亦此种用人者贵展其才原不当使一二腐儒操白𥳑

以议其旁也关门再出庙堂诸公忌其有所建白乃以

全不解兵之王化贞漫夸六十万兵平辽为之掣肘时

江侍郞秉谦力陈经臣不得展布尺寸反使抚臣得操

节制之柄必误国事不幸言而中矣当国者苟有人心

即寸斩抚臣以谢经臣犹且不足反以不能死绥罪之

是犹束乌获之手足使力不胜匹雏者代之任重及蹶

而偾则曰是亦获有同咎可乎爰书将定枢辅孙公承

宗大司冦乔公允昇太仆周公朝瑞刑曹顾公大章皆

援议能议劳之例而太仆凡四上疏褒如充耳独怪大

司寇王公纪大中丞邹公元标都谏魏公大中亦皆力

持以为当死是则予之所不能解者有明三百年以文

臣能任边疆之事者惟曾襄愍公铣幷司马耳曾死于

西熊死于东英雄之所遇一也


鲒埼亭集外编卷二十八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