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岩集 (李元培)/卷九

卷八 龟岩集
卷之九
作者:李元培
1820年
卷十

送车丈允壮南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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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曰。仁者送人以言。余以为非独仁者为然也。虽自视蔑蔑。言不足为重轻于人。而若其倾向之所勤挚。情义之所绸缪者。则亦不可曰吾非仁者。而无一言以道情素叙别意于远于之际也。车丈允壮氏之于不佞。自幼而抚摩之率砺之。不无父兄师友之恩义焉。而今将搬宅于异乡百里之外。则以公衰晩之年。不佞病腐之身。其何能操几奉杖。觌德承咳于从容燕闲之中者。得有如前日之种种乎。于其行也。不免以小文字告之曰。公即松岩李先生之外侄孙也。吾伯祖上舍公之高弟也。吾先君子与吾再从父之莫逆交也。然则公之端洁雅饬。为一乡之善士。其所由来者远矣。公中年以后。筑室于吾家百许步之地。一自不佞之祸故。丈侍之视之。又异于前。哀我零丁。怜我沉痼。昕夕左临。语及先谊。欷歔叹咜。间又尚论松岩与吾祖兄弟诸先生之风范事为。娓娓不倦。以不佞之末学晩进。获闻先辈緖馀之万一者。丈侍之功为不少矣。今丈侍之远丘垅弃故土。而移卜他乡。不惟不佞辈之失所依届而不堪离违之怀而已。亦岂丈侍之所愿欲哉。盖为契活之艰窭。不得不用穷儒之下计耳。以丈侍笃敬之行。忠信之言。虽孔子所谓蛮貊之乡。亦可以行矣。而况所徙州之素以淳厖敦厚。乐善嗜义称者哉。吾知其必有合也。抑愚闻之。吾夫子之言曰。君子有三戒。历举少壮老以警之。卫武公行年九十五。作抑戒之诗以自勉焉。夫以君子之德。已至于老则宜若无可戒之行也。况年已期颐。不过为朝暮人。则其所以自励之意。亦可以少衰矣。而犹且云尔者。盖以一息未泯前。无非做工夫时节。而亦见其善保晩节。终始不渝而后。方可为全德之君子矣。此古之人所以慥慥矻矻。不敢以年已高德已成。而少弛其省察矫揉之功也。然则虽以丈侍之年德。亦不可无孔子之三戒。武公之抑戒也。孶孶焉勉勉焉。年与德而俱进。名与实而兼茂。使人称之曰。某公之行己处事。实无愧于古之君子。而信乎师友之有渊源。鲁邦之多君子也云尔。则不佞之愚。将不敢私幸而为斯文贺焉。岁戊申阳月下澣。李元培敬书。

送朴生凤点南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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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性狭而拙。凡于人之所未熟谙者。不敢轻许而轻亲也。若于远道人之不详其所自者则尤不敢焉。况敢以文字有所称说乎。非自重也。乃性然也。朴生兄弟随亲于长沙。因沦落于北。盖已有年矣。其季则来寓于鄙邻。业束笔以糊口。而犹能以士人自处。数过余鸿湖之精舍。余固心识之。而不敢以世之浮浪子遇焉。昨年秋。其兄自茂山出。其言动举止。不龊龊有轨度。虽无文辞之可见者。而其胸中之所守者则礭乎其不可移易矣。今将出端川破亲瘗。负骸挈眷。露宿数月。走三千里。其情可悲而其志亦可尚也已。生之言曰。事之成不成。在乎天矣。只当尽吾子职而已。今率二内人一乳儿。跋涉关岭。必不可保其无挠得达矣。若一二人死则死者虽可悲。而亦不可以此而沮也。若五人尽死则当与亲骸同委于路而已。于是凡生之姻戚知旧之欲挽而留之者。皆吐舌而不敢复言留矣。余尤嘉其志而感其言。遂数委访焉。而于其别也。又拨拙出些文字以祝之曰。生之此行。固是为子者之当下合做底道理。而亦非愞懦无志者之所可为也。愿勿以人言而止。勿以无资而止。不沮不挫。一直将去则诚无不透而天本佑德矣。必有造物者默相于冥冥之中。而不使颠仆于道路也。生其勉之哉。其慎之哉。余寒士也。无范忠宣之麦斛以付之。而只做不腆之语。窃自附于古人赠言之义云尔。丁未四月上浣。鸿湖居士李元培谨书。

六过居士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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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士少而愚陋。百不如人。凡于世间事。无所通晓。而稍有自知之鉴。为己之心。不随世事俯仰与人竞进取。而堇能识字。惟以钻故纸为事。自存诸心至言与行。求欲无大过者十有八年。而犹依然也。忮求之根。潜隐于胸中而不能消除也。名利之私。常在念头而不能放下也。不能慎独而隐显悬殊。不能克己而颓懦日甚。临事而眩瞀迷乱。静处而闹扰纷沓。此心之大过也。性既不诚而气又麤厉。孝友之行。已无可言者。而事长而不能弟。交友而不能信。痴𫘤之态。龃龉之容。自不能掩。而骄愎之气。猜狠之意。时亦有之。此行之大过也。言语𤁧讷。不能便给而直情径发。不知忌讳。有时过激。悔而复然。此言之大过也。资禀虗软。自少婴疾。加以家祸荐酷。病转沉痼。常若不保。日复一日。人亦以朝暮人危之。而年今四十三矣。虽今日溘然。亦已过望矣。前后娶举二男二女而皆不育。自分嗣续之必无。而族党亦忧之矣。晩有儿息。或可以绵血属于将来。此又过望者也。土地臧获。无世业之可资。而生而怠惰病残。必不免为流丐之徒。塡壑之鬼。而有弟侄以供养之。不使忧饥寒乱心。此又过望者也。噫。前之三者。不可有之过而在乎我者也。后之三者。不可无之过而存乎天者也。存乎天者。吾将任其自然。听其自至而已矣。在乎我者。亦莫肯致力。而一向懦散则是我之罪也。能知在我之罪。而常常警惕。念念省捡。无怠无已。则前之三过。或可以次第刬锄。而终至于一疵之不留矣。知在天之不容吾力而知足知分。不贰不忧。则后之三过亦可为乐天安命之一助也。然则此六过者实吾六箴。而不可以跬步之地而不思。一息之时而不存者也。遂合而自号焉。

名字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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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培以达而名汝字汝者。夫岂小小哉。培者。所以培其根而固其本之之谓也。达者。所以达其枝而成其末之之谓也。然则以培以达而名汝字汝者。其不小而大也昭昭矣。根苟培矣。吾知其枝之达也。枝苟达矣。吾知其根之培也。根苟不培则达其能欤。枝苟不达则培将奚为。是知培与达未始不相须而以成也。虽然。其培也其达也。人岂与乎。固在汝所为之如何耳。根苟培而枝苟达矣。则所以以培以达而名汝字汝者宜矣。根苟不培而枝苟不达矣。则所以以培以达而名汝字汝者。不亦诬乎。其惧哉。其惧哉。

玄翊洙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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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丹丘玄丈有孙焉。其名曰翊洙。余常爱其颖秀夙达而有慕古愿学之志矣。一日。玄丈见余而命之曰。孙某既加元服而未有以字焉。汝其字之。余辞以不能。后又过余曰。曩吾命汝以字吾孙矣。汝其不忘耶。余重违俯勤之不置。遂字以派卿而复之。又为说以授派卿而告之曰。派卿知吾字子以派卿之意耶。夫吾儒之所宗师者。固莫如吾夫子。而洙泗即吾夫子杖屦之所也。后之人有慕乎吾夫子之道而愿学者。以吾夫子杖屦之所而名之者。其于景仰之义。庶乎其不悖矣。此尊王父丈之所以名子之意也。夫洙泗之源。则如天地之元气。未尝不渟滀奫漾。而但得其正派者盖寡矣。自吾夫子没后。下至有宋诸贤。若周张之濂溪横渠。两程之伊洛。朱子之寒泉。与吾东之退溪,石潭等诸先生。何莫非洙泗之派也。故石潭先生呈退溪诗曰。溪分洙泗派。若自吾辈而言。则时或有一念之善油然而生。如泉之始达者。亦莫非洙泗派之馀派也。其扩而大之。溯而上之者。非吾辈之所可勉也耶。派卿其必知吾字子以派卿之意也。派卿其勉乎哉。余又有所感于古人之言也。陈君举作朱子臧名说曰。人能美名。名不能美人。淑尔身。虽陋尔名。人不尔议也。尔身之不淑。假而以丘轲自号。天下莫之予矣。今派卿毋患名字之不嘉。惟忧学古学道之不至。慕圣慕贤之不笃。洗濯尘累。浸涵经籍。以滋其学。以润其身。然后尊王父丈与不佞之名子字子之意。始可以无负而无愧矣。派卿其勉乎哉。壬寅午月下浣。李元培汝达敬书。

宗侄恂名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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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伯。尔即吾家大宗之宗孙也。尔之仡然作七尺之丈夫。其已合其紒冠其首。而责成人之道者。非直如他子弟之变总丱加弁帽而已焉。则岂可无一语以劝勉规戒。而只以例祝祝之也。尔之名若字。即余之所命。而其命之之意。自谓不浅鲜也。尔其知之也耶。圣门学者叙吾夫子之事行言貌。而以恂恂二语冠于篇首。朱子释之曰。恂恂。信实之貌。夫子尝曰。主忠信。大学传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然则从古圣学之所根基者不外乎此。而夫子之侃侃訚訚。申申夭夭。恐亦从恂恂二字中出来也。尔若顾而思之。循而上之。则高可以希无限好事。而污不至有骄泰之失也。余知尔之性资不儇巧不虗伪。其亦庶乎信实者。则门户之所以期待而责望之者不为不切。但尔于问学上未有得焉。则吾恐其信实之性资。亦不可保其不失也。尔亦念及乎此。而有惕然惊惧之心乎否乎。噫。吾门之衰甚矣。吾辈之病懒。已无可望矣。其所以趾先徽而裕后嗣之责。其不在尔欤。其在尔也。丙午三月下澣。再从叔元培书。

堂侄恪名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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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弟汝峻有一子焉。气宇颇魁梧。而有不拘绳尺之意。余常病之。年十七。将加元服。季父命余以名而字之。既冠。汝峻请余曰。愿赐一言以警之也。余诺之而懒不即焉。汝峻之请。终不可孤。而阿侄之病。亦不可不一砭也。略此序之而赠焉。

尔尝闻敬字之功用耶。古人云敬者一心之主宰。又曰。敬胜百邪。又曰。敬胜怠者吉。怠胜敬者凶。河南程夫子之所以上承千四百年已绝之圣学者。惟是拈出一敬字而已焉。则凡圆脑方趾而位于覆载之间者。舍是焉将奚以哉。今尔名字之曰恪曰谨甫云者。只是敬字之注疏。而分而言之。则恪者。敬之在中者也。谨者。敬之见外者也。人而无恪与谨。则必将放横恣睢而无所不至矣。然则此二字孰非可勉者。而况尔则性本麤疏而不喜敛饬。自存诸心以至于见诸行事。发诸言语者。多简慢倨傲之态而少庄整谦恭之意。以是而行于家庭。则不得为战兢寅畏小心翼翼之佳子弟。以是而行于乡邦。则不得为温温恭人卑以自牧之君子人矣。而其亦将骎骎然入于放横恣睢之域矣。尔若惕然有回头转脑底意思。则不待远求。只此恪谨二字。能顾𬤊而不忘。服膺而勿失焉。则亦足以医尔之许多病痛矣。不惟如是而止也。朱夫子之戒子书曰。谨勤二字。循之而上。有无限好事。吾虽不敢言。而窃为汝愿之。今吾于汝。亦云尔也。

公州李氏族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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谱牒之作。所以明氏族别支派。固人家所宜世修之而不可阙焉者也。公州李氏世谱之成。在英宗甲子。而入北后派则我伯祖上舍公实主其事。后五十馀年。未有以踵而成之。氏族之明。支派之别。转归黯黮。一门有识之共此叹久矣。宗丈址博氏倡议。以为此是吾宗终不可已之事。而若其任继述之责。干办之功者则有上舍公之孙永培在。遂与诸宗合辞而强委重焉。永培终不获辞。经始于己未二月。而事役繁细。罄竭心力。自收单至入梓而独自担脊。至庚申七月。功始告讫。盖其殚诚贤劳。竟底于成。为承先贻后之道者。其可尚也已。噫。余于此重有所感焉。一门后生辈之入新刊者无虑千数。而未见有如旧谱中巨人长者。不惟世级之转降。而吾宗之渐就残替。亦可知也。后复有继此之谱。而若其编中之人。又下于今则非直为残替而已也。然则亦奚以谱为哉。抑天相斯文。门运回泰。或将有可畏之后生。无𬯎家声而增光前烈。不遂为衰微不振之归耶。窃有望于吾阖宗之后昆焉尔。崇祯纪元后百七十三年庚申七月上浣。经历公十五世孙。元培敬书。

拙句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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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性懦拙于著书。而诗尤非所长也。但闲居日久。而所处颇有溪山之趣。有时心闲意适。风物又与之会则不觉有些吟咏。而直据目下所见。胸中所志而书之。不敢有出位越分之语。以自侈大而夸耀人目也。故不求多。不求工。不役情。或经岁月而无一作。或霎时顷而得数韵。率尔而成。成不复装点。取意而不问辞。取辞而不问声。其拙陋鄙野之态固如其人。而铿𤨿之音。藻缋之色。不可得而见矣。若夫真朴之意。澹古之味则时或有自乐于心者。故间亦笔之于楮。以比荛儿牧竖之讴歌云尔。岁丙午午月上浣。书。

日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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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录非余素志也。而始于壬寅春鸿湖植松之日者。盖以先垅力役之人不可不记。而因得以有些箚录也。且余自数年来。谬以好礼见推于世。而多容妄喙矣。乡间前辈或劝余以记之。而初不敢焉者。实愧夫𫍲闻浅见。不足以溷剡藤留几案。而第既被人询叩。有所论说。则亦当笔之而置之坐侧。得以寻常捡阅。或冀眼目稍开。考据渐广。觉得前日自误误人之罪。而若其辨订驳正。使余不终为礼经之罪人者。正有望于具眼之君子也。

赠李多卿,从弟汝峻德培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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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君方读孟子。孟子之于遏欲存理明性辨邪之际。可谓明且至矣。而于学者修己入道之要。又甚切焉。即其文以求其志。探其奥以践其实。不使心口不相应。则邹书七篇。尽为诸君物。而用之不穷矣。诸君之于做业。心专而工笃。将若有为。而窃恐遗其内而徒工于外也。故不可无一言以相勉耳。

鸿湖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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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湖之水。载于舆地。闻于京洛。虽庸人孺子。亦知其为名胜也。周围大约六七十里而中有一岛。斗起如覆盆状。俗传苏属国在凶奴时所处。因号以看羊。而骚人墨客。往往游赏焉。余之栖于湖之傍。盖数年矣。知此湖之情状者。人莫如我也。湖之为形。穹然而长。渊然而深。其所蕴而畜之者宜若不少。其利及于人者宜亦多矣。而其居坎下。不能以灌漑田畴。龟龙不育。不见有灵异之事云雨之兴。鱼鳖虽伙。而善见机不贪饵。网者钓者。皆不顾而之他。蚌螺菱荇。人之所资而生者。而此亦甚鲜焉。东西荷潭。士女遍满。笙歌轰鸣。采藕折花。而此独无之。若是乎此湖之无益于人也。但其奫泫汪洋。滢然洞澈。而亦莫测其蕴。则类有道者之气像。而其无灵异无云雨。则类人之抱德怀仁。不肯有为而施泽于世者欤。鱼鳖之善见机不贪饵者。以其水清澈而物亦少昏欲也欤。蚌螺菱荇之不生。以其无淤泥无尘滓而然欤。不能灌漑。其地处使之然也。笙歌不至。其洁净使之然也。然则湖之于人。虽无目前可见之益。而若知术而善观焉。则亦足以涤我尘秽之累。而养我涵泓之德。其泽利之及人者。不亦大而博乎。噫。凡物之所可贵者。以德不以利。而每见世人之说此湖者。以利益之不及他湖为訾毁焉。故先嘲而后解。为此湖分疏。而亦欲自省焉。甲辰仲春上浣。鸿湖主人。书于湖堂。

龟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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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所居之地。正当渔即里之中央。五湖二台之间。北东西三面。群山环拥。苍翠如屏。长川自长白山迤逦而下数百里。过宅东百许武而注之海。南有一山。无所根因。莫知其所从来。而陡起平野。蜿蜓而东。直至川边。屹然为巨岩。岩有上下二层。而皆平衍广阔。可坐六七百人。而上层尤端方无颇仄缺陷处。后有土丘十尺许。巧妙若人为也而不能明也。盖此岩从平地而观之。则虽知其奇伟不常。而亦莫之名状焉。若涉川上东峰而望之。则宛然如龟伏。头尾背足。无一欠阙。以此而号之。即名实相符而为不可易矣。岁丙辰。余诛茅于此岩之麓而居之。身病家忧。苦无好况。时得此岩而叙畅。暑月斗屋。炎气蒸郁。时上此岩而风之。素月清风。兴感于怀。时对此岩而咏之。凡日夕之所仰止而亲依之者唯此岩。则岩之于余。实有师友之道焉。人之于师友。其必有观感慕效之益矣。夫山之静而有常厚重不迁。为仁者之所乐。则已有圣人之训。而诸山之所同然也。若此岩之类物形。而为余之所仰止者又异于他山。则有何观感慕效之道。而为不负乎亲依之意欤。龟为甲虫之长而列于四灵之中。能前知吉凶休咎。须人之灼墨而告之。可谓明也已矣。而余之颛愚无知。虽欲效之而不可得也。龟能服气延年。寿至千禩。而余之脆弱朽败。朝暮待尽者。亦不能万一其修龄也。但龟之为物。喜缩而不喜伸。非遇可行之时则常敛首藏足于壳内。若未始有身者然。而余之不才多病。却扫而杜门。适类于龟。则是亦为慕效之一端。而不愧乎居此也耶。噫。使是岩若占地于京洛轮蹄之乡。则日招瓌奇之士显达之人。觞咏之亭榭之。以贲饰夸耀焉。而乃在于荒徼遐裔之地。只得与鄙贱若余者为邻而居。则是为岩之不幸。而不可谓止其所止也。虽然。岩之崒乎此土者。盖亿万劫矣。人之家于旁近者。亦千百众矣。而未有能形之而名之者也。以余懵陋。而始形其前所未形之形。名其前所未名之名者。寔出于仰止之笃。亲依之深。则以是而猥托于岩之知己。其或有说而不为僭欤。孔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然则岩之始名于余。虽不足为荣。而亦不至为辱也欤。己未孟夏上浣。书于龟岩之窝。

六德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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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余于邻家。见有一花。爱其明净。问之。则曰此非有取于花也。其叶可以作羹作葅。甚宜于食。故种之也。此即菜也非花也。余笑其浅之为知之也。遂取其种而种之于余溪亭之前。既生既叶。余爱其敷腴焉。及其既长而作朵也。头垂下若曲钩然矣。随发而随直。终焉全发而全直矣。余又异其异于他卉而益爱之。常目寓而颜怡焉。一日暮。见朝之盛开者反微敛焉。心怪之。俟翌朝观之则昨之敛者。随日而开。及其暮也。又随日而敛。日日如是。余于是益异之。而其爱之也。不啻若前日之见其容而不知其德也。盖其叶之敷腴。类人之和厚焉。其能羹葅而养人者。类仁焉。始屈而终伸者。类智焉。昼开而夜闭者。类义焉。明净绝尘者。类廉洁焉。傲霜而不落者。类节焉。噫。尔有此六德。而不遇靖节,濂溪之知。不得与菊也莲也显名于当时。取重于后世。而与常草凡卉并列于粪溷之中。人之过之者。莫之贵也而若无见焉。有其德而不见知于人。于汝乎何伤乎。独哀夫人之不爱其可爱而不贵其可贵也。余于汝。相遇也知己也。但恨无二君子之德。终不能使汝与菊也莲也媲美而并称也。此余之所以不能不慨懊于汝也。是为记。

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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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郑生实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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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曾于二十年前。得见郑生讳宜权于旅泊中。观其眉宇明粹。仪度端雅。意若有所蕴者而心悦焉。问其年则与余同年生矣。后数年。闻其即世。虽私心怛然。而亦未知其甚悼惜也。昨年春。生之亲郑公丈示余以生之实录。而征余数字之识。余捧读未讫。不觉悚然敛膝。击节感叹。盖其诚孝出天。自成童时已能奉亲无违。随事微谏。使无过举。逮有母氏之病。奉以避出。东西转移。虽霎时之寓。必录其主人姓名。虽常馔贱品。人有为亲而馈之者。亦录之无遗。一日。母思梨实而非其节矣。遂遍访于远近。意或有之而不与。则色沮泣下。徊徨不去。里姥为感其诚。自袖数枚梨而来。啧啧称诵矣。母病转剧。至于危笃则断指进血。而终不救。居丧之道。尽其诚礼。不衣美不食稻。至于海藿。以其母病时所尝食。亦不忍食。陶器木匙。亦必别置。不使家人混用。避寓时主人及馈以馔物者。一一拜谢。以致感德之意焉。呜呼。孝者百行之源也。能有是焉。则其他可推而知矣。若其睦族之道。恤穷之义。亦多有可书者。而皆略而不载焉。噫。人有如此之美质。而若假之以永年。资以学问之力。则亦足以矜式乡闾。裨益世教。而天啬其寿。靡有所就焉。则岂非吾党之所宜䀌然而悼惜者耶。且闻生之女兄。李氏之妇。亦于其夫病革之际。刲股而食之。因得回甦。此又非人人之所可能者。而并出于一家弟兄之间。其亦可嘉也已。谨此牵联而书之。甲辰仲春上澣。识。

题明庵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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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儿时读明记。至庄烈殉社稷。虏贼僭位号。未尝不感慨悲惋。时或双涕泫然。至哽咽不能声。而顾不能自树立。无以摅泄如巨石之窒泉。而胸中则犹勃勃也。忽得晋阳故处士明庵公遗集而读之。蹶然起敬。觉有神契于懒衷者。而平昔感慨之涕又汍澜焉。盖其高风峻节。虽与饿西山之清圣。蹈东海之倜傥。比美而幷称。亦不为夸也。生于皇朝忽诸之后。居于左海蕞尔之邦。而能一心尊周。矢死靡他。号以明名。庵以明名。存诸胸中者大明也。形诸诗句者大明也。吃得许多穷窭而无怨悔者。为大明也。世间所谓一切荣利。凂凂焉无进取之意者。亦为明也。以一介布衣。欲存已亡之明于吾方寸之内。而与天命争去留。非其志节之杰然特立。有见乎春秋之义。能如是哉。若使中朝秉笔之人。知吾邦之有我公。则必大书特书。与髯樵叟八大山人辈并列于大明高士传。而为不朽于无穷也。呜呼。书与不书。奚有于公哉。公之孙擎天甫。袖公所著文与谱状等若干篇而示之。征余以数字之识。如余之谫劣。不足为重轻。则虽有言。秪为赘而已。而独幸风泉之思窃有知己朝暮遇之感。而自叹汩没无树立。遂奋笔书之。而若公之至行笃学则有不敢容喙焉。崇祯甲申后三乙卯春王正月上浣。鸿湖居士敬书。

题道北院院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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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即古昔儒贤已定底规模约束也。今诸君所以修身隶业之道。备在其中。无以加焉。而但有一说焉。凡听言承诲之道。只系乎诚敬与否而已。苟能诚以承之。敬以听之。不以陈腐之常谈而忽之。必贴吾身心上看。则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八字。可以治吕东莱躁暴之性气。徐节孝之终身无邪心。昉于胡安定头容直三言之诫也。若不然则虽以嘉言至论日陈于前。常接乎目。不惟不能师法其行谊。敬畏其禁防。而乃反视之以弁髦土梗。以古人至诚善诱苦心深悰。终归于一无用之例套。此岂非可慨而可悲也哉。今此规模约束非不切至。而其所以规模之。约束之者。则只在诸君之一心耳。愿诸君勿以浮心麤意泛忽看过。必诚必敬。一一听承。惟恐有违于斯规斯约。各自敛饬。真实做将去则在诸君励志高远。勉修素业之道。岂曰少补。而其无负乎古人设院之意。而有裨于国家菁莪之化者。又当如何哉。诸君其念之。

书咸兴尹氏忠孝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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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州尹雅士淞。赍其世状及先辈长者所叙述一篇送余。要以一言题其尾。余谨受而卒业。不觉敛衽起敬。盖参奉公之懿行实德则已孚于人闻于国。至蒙棹楔之典。而至其后嗣。亦多有承武趾美之人。以忠孝二字。作传家旧物。五世不坠则先德之积厚种多者。自可以推得。而亦见造物者之保佑善人。使之食报于无穷也。噫。余于是编。煞有所私衷之弸发者。余以遐裔微末。过蒙先大王不世之恩。而未克奔哭于𫷷卫之后仙寝之下。而视尹公祖孙之于仁,肃两大恤。千里跋涉。以尽如丧之痛。益知此物之为无状而二公之为不可及也。感愧之极。聊此笔之。而于尹氏世德。则未有以阐扬之也。抑有一说以塞远勤之意。愿尹氏后昆。努力征迈。使人之后元培而观此编者。又将曰。尹门之忠孝。尚今未沫。李某之曰五世不坠者。亦未为知言也云尔。则尤岂不有光于前徽而为后人之所崇慕也耶。岁辛酉仲秋下浣。公山李元培敬书。

随身宝诀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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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于昨年在忧时。身疾缠绵。不能自力看读。谨就周,程,张,朱五先生书。撮其尤关于学问及切中吾病痛者若干条。写出小册子。名之曰随身宝诀。盖欲随身所处而无须臾之离也。若夫长路倦骑之上。旅灯明灭之中。披而读之。玩而味之。则不但开滞郁而遣愁寂。丝毫之见。提掇之念。亦或有赖而不放倒尔。此余之所以有此事。而顾其乐简便僭节删之罪。则有不敢逃焉。岁丙申十一月上浣阳生日。鸿湖居士李元培书。

论柳宗元论伊尹去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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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疑伊尹五就桀。柳子曰。伊尹。圣人也。圣人出于天下。不夏商其心。心乎生民而已。曰。孰能由吾言。由吾言者为尧舜矣。退而思之曰。汤诚仁矣。其功迟。桀诚不仁。朝吾从而暮及于天下可也。于是就桀。不可而又从汤。仁至于汤矣。四去之。不仁至于桀矣。五就之。大人之欲速其功如此云云。愚以为伊尹若不择所从。不恤去就。而只欲速就功名。则何苦躬耕莘野。必待汤之三聘而后出哉。盖尹之就桀。非尹之心也。汤之聘尹。亦非汤之欲自用也。汤之事桀。固尽吾臣职而已。故诚心求尹。而进之桀。尹亦重违汤之志而就桀。桀不用。复归汤。而汤不以一不用而弛其诚。以至于五进五退。则进之者汤也。退而归者尹也。或冀其辅桀而改其恶者。汤之仁也。知其终不可辅以改之者。尹之明也。若使尹也不计汤,桀之善恶。而只计成功之迟速。斯乃末世计功谋利。若荀彧,魏徵之辈。而为董子之罪人矣。奚足与论于孔子夷,惠群圣人之间哉。宗元此论。亦与论论语末篇。大义略相似。皆是以渠之私心窥圣人。以为圣人之于天下。苟可以成功名则所从不必择也。去就不必恤也。于是托身于伾叔文之间。欲革德宗末年疵政之为民害者。而终不免为千古嗤点。盖士之欲行道者。不务端本正始。而只欲事功之苟就。则未尝不狼狈溃裂。终无以自立。如宗元辈者非一。可不戒哉。柳子之文。若论六逆四维处。似皆不得作者之意。而非大义所关。故不复论辨。

君子小人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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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念天下之人。未必皆君子。亦未必皆小人。然总之只有此两种人。其重厚宽平。谦恭乐易者君子也。其刚峻严毅。斩然不可犯者君子也。其或规模隘狭。操持介洁。凂凂硁硁。行若固滞执泥者。君子流也。其或志行放脱。言语迂疏。人情世事。懵然不省。外若朴钝。心若愚拙。虽往往见讥于人。而终不携琬琰易羊皮者。其亦君子流也。若其阴谲险邪。骄傲𫍲佞者小人也。其强梁贪暴。无忌惮无顾恋者小人也。其或言词赡给。识解颖快。心若明敏。行若劲正。虽所在见称。而终不出为人为名之窠臼。则其亦小人流也。其或依违䌤缝。无恶于人。无拂于世。虽似好人长者。而亦不过以身殉物。图占便利。则是亦小人流也。盖君子则虽有刚柔过不及之不同。而其大要则皆以光明正大。诚实真直。毋自欺。不害物底意思为根基。若小人则其情状态候。有万不同。而要不过回互闭匿。淟涊往复。欺罔人我。伤害物类。与君子一切相反也。呜呼。以上数条。历观今世。其皆君子耶。其皆小人耶。抑亦君子多而小人少耶。余不敢言也。惟当反诸身以求之。试念吾方寸中有君子之心耶。有小人之心耶。有君子之心则当存而养之。扩而大之。以至于愚必明弱必强而后已。若有小人之心。当锄而拔之。攘而斥之。不使有一毫根脉留于吾心。然后可以出小人而入君子也。此吾辈之所当猛省用力处。略此识之。以备警省焉。

论杨子论晁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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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晁错于杨子。杨子曰愚。陈永嘉亦以杨子之言为然。而愚以为杨子之愚甚矣。何暇论他人之愚也。他人犹不可。况晁错乎。错之为汉画计。可谓智而不可谓愚矣。其劝农民实边储。募土人戍边城。以蛮夷攻蛮夷等之计。果无愧于智囊之号矣。独其削地之议。不止于反形已具之吴濞。而并及诸国。使吴得以借口。而诱之以至动天下之兵。而其身之不免于东市之戮者。奸臣之害正。而王听之不聪也。错何辜焉。多见其为国之忠。而所谓智者之一失也。然向无削地之举。则吾恐诸侯强大之患。不但如彼而止。而侯王之叛。史不绝书也。若使其时不有袁盎之谮。而错为靖乱元勋。则夫谁曰不智也哉。扬子之言。正是成败观人之论也。且扬子之愚。视晁错为如何耶。新莾之包藏祸心。窃窥神器。不特梅厐知之。而雄乃赞美之。至比于伊周而不知其非也。非愚而何。莾之曰居摄。曰即真。即是羿浞之凶耳。不特龚薛羞之。而雄乃甘心委质。臣仆之鹰犬之而不知其非也。非愚而何。依违容悦于篡窃之世。以求苟活。其视晁错之尽忠王家。殉国而死者。何啻霄壤之判耶。其果孰为智而孰为愚耶。余常怪夫世之尚论者。多以成败论人物。而亦恐读史者惑于愚者之说。以不愚为愚也。特论之如此云。

明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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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曰。人之大伦有五。自昔圣贤皆以为天之所叙。而非人之所能为也。纪纲人道。建立人极。不可一日而废。必欲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间。交尽其道而无悖焉。非有朋友以责其善。以辅其仁。其孰能使之然哉。故朋友之于人伦。其势若轻而所系为甚重。其分若疏而所关为至亲。其名若小而所职为甚大。此古之圣人修道立教。所以必重乎此而不敢忽也。然自世教不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间。既皆莫有尽其道。而朋友之伦。废阙为尤甚。朋友之道尽废。而责善辅仁之职不举。彼四者又安得独立而久存哉。愚窃尝因朱子之说而续之曰。夫天有五行。德有五常。人有五伦。此皆一根脉。相维持而不可偏废也。若夫水火金水之于四时。各司一职。而如无土之寄旺于四季。则不能独成其生长敛藏之功也。四端之于人。不有信以守而成之。则不能充其仁礼义智之德也。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伦。不得朋友之责而辅之。则不能尽其亲义序别之道也。然则朋友之为伦。讵不重且大乎。于是益信朱夫子之不我欺。而世教之日衰薄而底乱亡者。未必不由乎不讲此也。余独怪夫世之所谓朋友者。拍肩携袂。谑浪言笑。反不若疏外之人无损益之可言也。盖朋友之间。务要庄敬切偲。不但和顺爱悦而已。人之柔软者。喜称誉而恶驳正。其刚劲者则喜訾伤而恶称扬。是皆不足为资益之朋友也。但当诚实以待之。谦恭以接之。忠直以告之。有善则喜而若己有之。有过则诚以谕之。期以开悟。而或终不悛改。以至于恶。则当引义告绝。而亦不可扬言彰之也。夫毁伤侪类。悻悻讦人者。其心术之险薄。气像之不佳。固不足言。而誉之于人。亦不为小疵。虽无意于阿好媚悦。然在贤者不益其德。在不贤者益其愚。则不但终归于空言而已。古人忠告之道。似不当如是姑息也。余甚慨夫世无朋友。而亦不必知朋友之为伦若是其重且大也。故今祖朱子之说而敢此疣赘焉。儿时。有一友每向我推奖。故书此而示之。

王陵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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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王陵之母被执于楚。陵不归而事汉。如何。余应之曰。余尝考王陵之后。遭此事者。有三数人。而愚意恐徐元直之处变为得。元直已归刘备。而母为操所执。元直遂辞备而归操。项羽执陵母以为质。而陵若终不归。母若不伏剑则羽必杀之也。然则陵当辞汉而归以存母可也。苟义不欲事楚。则窃负而逃可也。苟势不能则黾勉而事之。为亲屈亦或一道也。或曰。以陵母送使之言推之。母若不伏剑则陵必归楚矣。但母死后。陵之去就当如何。曰。陵不归楚而母死。则羽必残其尸而不免为乌鸢之食矣。陵虽欲事汉。岂不如徐元直之所云。宁有事君之心緖乎。然则恐亦当辞汉而归楚。以收母骸而藏之。义不欲事楚则或托病。或佯狂。或饿于首阳。或逃之汶上。未见有不可也。盖为人臣子之道。若不能两全忠孝。则愚意与其缺于孝而全于忠。无宁全于孝而缺于忠也。况孝于亲。所以忠于君也。故曰资于事父以事君。求所以全于孝。则未必为缺于忠也。然则王陵之处变。恐不若元直之为得。而不足以为训于后世也。

谩笔论晋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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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司马晋南渡后。人物当以谁为首耶。余曰。吾以陶征西之祖孙为巨擘焉。曰。不有王,谢乎。余曰。王之节无可取。而谢之行无可言。人而无节行。虽有翊赞之功。拨乱之才。亦奚足称哉。噫。余于此重有所憾焉。晋武开刱帝业。而不思贻厥孙谟之道。惟以荒淫嬉游为务。姑息宴安为事。何曾及身而已。后嗣其殆乎之言。真可谓先见之明。而理势之必然也。下之效上。犹影响之从形声也。故朝廷簪笏。闾里衿绅。相率而为放旷为淫荡。弃礼义狭节行。以恭敬勤事为鄙俗。以虗浮昏狂为高致。举世靡然。莫知其非。而惟陶征西卓然不群。砥柱中流。蝉蜕浊俗。位极尊贵而不自暇逸。运甓朝暮。博具投江。敛膝危坐。终日捡摄。其言曰。大禹圣人。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但逸游荒醉。生无益于时。死无闻于后。是自弃也。又曰。老庄浮华。非先王法言。不可行也。君子当正其衣冠。摄其威仪。何有乱头养望。自谓宏达耶。此非惟当时之所未闻。亦天下后世所宜法之格言至论也。史称征西以聪敏恭勤。此正与浮诞放逸相反。而实修身做事之大机关也。晋祚中绝。函夏腥秽。豺狼吮血。万姓鱼肉。向日清谈放达之族。浮浪逸游之家。或为屠戮。或为俘虏。举沦于左衽。不能自拔。而征西则安享福禄。以功名自终。而历数世。又有靖节之能孙焉。百世清风。千仞高节。有足以廉顽立懦。不但为征西而止。而吾窃以为靖节之为靖节。出于征西。而可知其风之有所自也。何以明其然也。征西之笑王导取故节。所以启乃孙之节也。靖节之忧子孙懦惰。所以继乃祖之勤也。宜乎是祖是孙之为当时第一人物。而非王谢辈之可比也。呜呼。世教渐下。或不知节行之为可尚。恭勤之为可贵。而乐放纵喜逸游。浸淫乎晋氏之风。而亦不知裕后之道在于吾身。余尝闷之而不能救也。偶与客论此。因笔之于书。以为一家子侄之戒焉。岁戊申孟春下浣。书。

论韩文公光范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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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公光范三书。末书命义稍正。而但重于自进以下。为失圣贤之旨。以公之贤。必不附会圣贤之言。以济己私。以文吾过也。盖其见识不逮。误认以圣贤之出处为当如此也。然圣贤出处。何尝如此。只当如未归之女。在椟之玉。以待媒待价而已。曷尝以才德之美。璀璨之色。以自衒自夸而求售于人哉。假使孔孟生于天下一君四海一国之时。而无时君聘召之礼。则只得如筑岩之说。耕野之尹。以洁己而待也。岂可急于行道而自荐自进。先自枉己而求欲直人也哉。以大舜之圣。如无帝尧之聪。四岳之举则将老于耕稼陶渔之中。而无以自见也。韩子之意若曰。孔子之所以重于自进。而辙环天下者。尚冀诸国之有用我者也。不然而天下一君。若汉唐之时。必将轻于自进。求以行道云尔也。此岂吾夫子许虞人斥王孙贾之意也哉。盖韩子自许以知道能言。而却于大原头上错了。故虽知尊孔子贵孟氏。而讲学不精。见理不明。内迫于寒饿。外急于行道。干谒权贵。忍耻乞哀。固不可厕列于守道固穷之君子。而乃复自附于圣贤曰。若使孔孟而在者。易地而当今之世。则亦当如吾之自荐自进也。则岂不是看圣人大低。而终归于无知妄论也耶。道学不明。世知有古人出处之义者盖鲜矣。而退之之文章言论。亦足以惑人。故特论之如此云。

论吕东莱论人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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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每读东莱文字。未尝不有不满底意思。盖其论人论事处。说得太精察。或不无苛刻之失。而若夫公平仁恕。宽容博厚。孔子所谓不逆诈。程子所谓君子之于人。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之意则未之见也。心窃病之疑之。而未敢议焉。后见朱子之言。以为伯恭少时。被人说他不晓事。故其论事多指出人之情伪云。我亦知得有此意思不好。余又尝见一书。称东莱貌甚不扬。言甚拙讷。人多眇视之云。始觉其所著说之少含弘太发露者。非性然也。意有在也。而余之不满之意则犹前也。孔子不以人之以为谄而废事君之礼。孟子不以外人之以好辩目之而弛其辟邪卫正之责。夫人之知不知。何与于我。而我乃因彼而有所变移其所性所守。而蕲人之知吾也。孰谓以东莱之贤而有此也。宜乎朱子之不好而不能无见疑于后学也。其不如濂溪之闻人以拙称己而喜之也远矣。

论柳宗元论论语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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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问柳子以论语末篇之以尧舜咨命之语。汤武誓师之言首之之意。柳子曰。论语之大。莫大乎是也。是乃孔子常常讽道之言也。彼孔子者。覆生人之器也。上言尧舜之不遭而禅不及己。下言无汤武之势而已不得为天吏。故常常讽道云尔。弟子或知之或疑之。不能明相与传之。故卒篇之首。严而立之。愚按柳子此说恐大悖。孔子之圣。虽可以受传禅为天吏。而其自道之辞则必不如此。盖论语二十篇。非必皆孔子之言也。若末篇之首章。乃孔门诸子之所记也。特以见夫前圣后圣之同一体用。尧舜禹汤。即达而在上之圣人也。孔子则穷而在下之圣人也。其所遭虽异而处心则同。即孟子所谓易地则皆然者也。故以此附之末篇。以明夫子之学。非块然守此心。为有体无用之学也者。的然明甚。更无可疑。且以南宫适以禹稷羿奡为问。而夫子不答之意推之。亦知夫子之必不以禅不及己。不得为天吏。常常讽道。以寓其慨恨之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