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岩集 (李元培)/卷十

卷九 龟岩集
卷之十
作者:李元培
1820年
卷十一

养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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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曰。为人父止于慈。又曰。为父当慈。韩子曰。慈父有败子。贾谊论秦人曰。抱哺其子。其慈子嗜利。不同禽兽者无几矣。何前后说之若相反而不相类欤。盖其慈之为字则虽同。而其所以慈之之道则不同也。是知古人之所谓慈者。公而正也。秦人之所谓慈者。私而邪也。传之所以云尔者。道其常也。韩子,贾子之言。乃救其弊也。盖闺门之内。恩常掩义。敬不胜私。故不患其不慈。而常患其过于慈。慈不以道而反害于慈也。若夫时其乳哺。慎其疾病。严其教训。授其职业。若不甚恋焉。而其慈爱之天固自若者。是乃慈之公。慈之正。而真可谓慈子也。若只知食之而不知劳之。只知爱之而不知教之。务护其短。务掩其过。而以为渠长则当自知之。又曰。待其稍壮而禁之。使肆其慢傲之气。怠荒之习。蔽已痼事已熟。则其肯一朝。能脱然舍其旧而自新者。有几人哉。易之大畜曰。童牛之牿。元吉。程子传之曰。天下之恶。已盛而止之。则上劳于禁制。故畜止于微少之前则大善而吉。不劳而无伤。又曰。人之恶。止于初则易。既盛而后禁。则捍挌而难胜。家人之初九曰。闲有家。悔亡。传曰。治其有家之始。能以法度为之防闲。则不至于悔矣。苟不闲之以法度。则人情流放。必至于有悔云云。若不畜止于微。防闲于始。欲卒革之而遽正之。则不能无责善贼恩之失也。然则其所以慈子者。终归于不慈也。余犹记前辈之养子。未尝有私昵过爱之弊。自孩提有识时。见其有过误。则必怒视而诃叱之。使知有严畏而不敢焉。亦未尝亲自抱哺而抚摩之。故其为子者。敬谨之心易生。而慢易之习不敢萌焉。余年四十馀。生六子。亦未尝膝抱背负。而视之若泛然。人或以不识天伦讥之。余固性甚疏拙。亦顾先辈之风范而自不敢焉。近见后生辈则多不然。虽于二十左右而生子。犹能抱负而哺之。若先辈之年老后养孙曾也。作一家戯玩之具。而不知以礼法维持之。则岂不有乖于大易垂训之语。而古人之曰止慈。曰当慈者。亦岂如是之云耶。家道之败乱。天伦之紊夷。亦岂不由此而始耶。世级渐降。风教日坏。吾恐人家后生辈。不闻古人之训。先辈之风。沉溺私昵。且将沦入于秦人之科而不自知焉。故聊书此。以备后昆之鉴戒。噫。古人以三代与秦之历年久速。都归之于辅翼太子之善不善。则凡我匹庶之有其家者。亦何异哉。其可惧也夫。丙午二月上澣。书。

舜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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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十许岁时。读孟子舜跖章。设疑于心曰。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跖大恶人也。天下无比焉。今乃曰。为此则舜之徒也。为彼则跖之徒也。利善之心才分。而舜跖之归决焉。何言之若是其几也。及年稍长而再读是书也。始愰然而悟曰。孟子之言。非苟为大而已。此固理势之必然。而无丝发之可疑也。何者。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舜。仁之至也。跖。不仁之至也。天下之为善者未必皆舜。而语其伦类则舜之徒也。天下之为利者未必皆跖。而语其伦类则跖之徒也。然则人二。舜与跖而已。舜跖之相距。不趐若天涯地角之辽绝。而其所以为舜跖之道。则不过为善为利。一念之顷。跬步之间而已。此岂非大可警惧。大可省察也哉。有人于此。鸡鸣而起。孶孶焉矻矻焉。且愤且悱。以为古人人也。吾亦人也。吾之不及古人者独何欤。物未格而知未致欤。人欲炽而天理熄欤。心术隐微之间。有忮求险薄底态候。而未能矫革耶。读书讲学之际。有求闻计获底意思而未能克去耶。不能忍穷受饿。而计较于利害之间耶。不能守死善道。而前却于险夷之际耶。许多物欲。何以遏之。缠绕俗习。何以解之。义理之心。何以培之。本然之性。何以反之。或惕然于心。或瞿然于貌。或讲诵讨论以开发之。或独居静念以点检之。坐以待朝。夜以继日。傥然一无所为。而为期以老死而后已焉。则其人品之高下。造诣之浅深。虽不敢望舜之大圣。而其所操之心。则与舜之大圣。同一根脉。同一源派也。非舜之徒而何。有人于此。鸡鸣而起。孶孶焉矻矻焉。汲汲营营。以为人之生于世。惟可以乐心志娱耳目也。膴官厚禄。何以得之。声闻名誉。何以致之。宫室之美。田园之广。廪庾之盈。以至车马仆从。器用玩好。将何以称吾志而厌吾欲也。于是乎不有礼法之防闲。廉耻之维持。见利忘义。背本趋末。以贫求富。以贱求贵。未得而患得。既得而患失。或读书著文以要之。或役志逞巧以求之。忉忉焉切切焉。往来于心胸之间者。惟利是营则其强梁之气。贪虐之意。虽不至于跖之大恶。而其所操之心。则与跖之大恶。同一肠肚。同一窠臼也。非跖之徒而何。然则为舜为跖之道。不在远而在迩。不在大而在小者。岂不昭昭然著明者耶。噫。常窃自笑其愚。而继以自悲其不肖也。平生读书。见舜之所以为舜处。则钦仰之叹慕之。不啻欲为之徒焉。见跖之所以为跖处。则鄙贱之骂詈之。不啻不欲为之徒焉。而顾其所以孶孶焉者。则或几乎非善而利矣。此岂非可笑而可悲也哉。抑有一焉。若能警惧于此。省察于此。不少懈焉。则其亦背跖向舜之大关键大路陌也欤。

持平公起义时说。示宗人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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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之忠孝义烈。虽本于秉彝之天。而自非卓荦豪杰之士。则必待乎景慕古人。激昂风声。有所感发而兴起也。况后昆之于先祖。其所以感慨悲壮。必欲其继志踵武者。尤当如何耶。在昔壬辰之乱。我祖持平公之兄弟。以白面书生。国家所不识何状之人。奋拳投袂。首义靧血。卒能诛乱民摧劲冦。廓清一路。复我邠岐。凡其丰功壮烈之轰鸣一世者。则旌额煌煌。照人耳目。而若其起义时两段事。不载于邑志。人不能遍知。而虽在云仍中。有或不能详者矣。方公之纠诸同志。邀郑忠毅。铸锄为兵。裂裳为旗也。夫人力止之曰。无浪死也。公知必有作梗之端。预备骏驹。暗置家后松林中。以平日所乘马。具鞍系在庭畔矣。临发。苍头慌忙入告曰。夫人手剑击马。腹肠狼藉。公遂骑松林马而行。遇贼连败之。追至白㙮郊。宿妹家。翌早将出战。妹炊饭。再炊再不熟。妹谓今日之战愿勿出也。公不听。妹苦谏。公拂衣而起。妹临门掺袂。力挽不舍。公拔所佩刀。断袖而行。先登击贼。卒中丸卒。噫。公是遐裔之一布衣耳。而能若是。则是其忠君忧国之诚。蓄之于平素而发之于有事之日也审矣。吾辈实为我祖之后昆。而孱劣颓懒。无一趾美承武之望矣。何幸伯春以武发迹。出身事君。倘能以我祖之气槩义烈服之在胸。激励感慨。不敢以一毫软熟衰飒底意思存诸心施诸事。则始可为国之忠臣。家之孝子。而我祖在天之灵。必将曰我有能孙。以继述我志。而无𬯎家声云尔也。伯春其可勉也哉。其可勉也哉。癸丑正月上浣。持平公七代孙元培。敬书。

三复说。示弟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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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理。往来屈信。吉凶悔吝。相始相终。无往不复。大而阴阳之消长。小而家之盛衰。人之贤愚。亦莫不然。自姤大过而阳始消。至于比剥而极矣。及其一阳之复于下。虽甚稚弱。而已闯然而排群阴出九地矣。吾将见颐而屯而泰而大有。生万物而育万物矣。此阳之复也。吾家自先祖来。文行俱备。门户全盛矣。数年以来。家祸荐酷。父兄之贤。子弟之秀。皆已倾背。承先人后者。在子在孙。惟吾三人而止。而病腐孨劣。无望其承家而绍前。则吾家之剥极矣。然而天道好还。神必佑德矣。苟能相率以善。日月征迈。无忝于先。垂裕于后则此家之复也。吾之生也。五性咸备。万善俱足。无少欠阙。而气禀所拘。物欲所蔽。展转梏亡。寝销寝铄。则吾心之剥极矣。然其秉彝之天则有不容泯焉者。故介然之间。或不无善端之呈露。头脑之转移矣。若能于存养省察之工。讲诵讨论之业。俱致其功。铢积丝累。分跻寸攀。以培以扩。火然泉达。或可以收拾得粹然天赋之良知良能。则此心之复也。呜呼。吾家虽数椽之微矣。吾心虽方寸之小矣。亦天地阴阳中之一物也。阳之来复。如彼其昭㫼。而无或差爽焉。则吾家吾心。独无来复之理乎。噫。阳之复也。自今日而始。未知家之复也。心之复也。亦自何日而始也。然阳之复也。阳之自复也。不容人为于其间也。若家之复也。心之复也。祗在于吾力之用不用如何耳。固不可委命而自沮也。亦不可恃天而不力也。其可惧也哉。其可勉也哉。庚子冬至日书。

读书说。示弟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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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者。书古人之言古人之行也。古人有圣人焉。有贤人焉。圣人者。百世之师而不世出也。自孔子没后二千年间。未闻有圣人也则圣人之出。盖亦难矣。人之钦仰叹慕。愿一见之而不得者。亦二千年间。无虑千万人矣。其所以钦仰叹慕而愿见者何也。岂非欲听其言观其行。师法其万一耶。呜呼。圣人既不及见。而亦不能复蕲见于方来也。此固无奈矣。而顾书中有其言有其行。则是亦圣人也。何必对函丈之席。瞻嵬然之座。然后始可谓见圣人而承圣人之教也哉。使读书者能善读。则不但与亲见圣人无异。抑又有得亲炙之所未得者有三段焉。夫生于尧舜之世者。不得见文武周公。生于文武之世者。亦不得见孔颜。而今前圣后圣之或达而在上。或穷而在下。异地而一揆者。吾得以遍观而尽识。精一执中之训。克己复礼之说。吾得以合牍而幷玩者一也。夫子之与颜,曾言者。冉,闵未必皆与闻之也。子夏,子贡之所闻于夫子者。子张,子游亦未必皆与闻之。而今其衡锤之所高下。炉鞴之所生成处。吾得窥见其多术之教者二也。圣人之言。简严微奥。非人人所可测度晓会。而后贤之注释。既明且备。如蓍稽疑而烛照暗。瞽有相而迷得輧。虽末学晩进。亦无懵昧未达纰缪原旨之患者三也。今闻有笃行君子之人。虽在数千百里之外。犹必欲一见其面。一闻其语。不惮道途之远而亟就之。况群圣人在吾室。其可师之言。可法之行。不胜其多。而又君子之能识圣人者。在傍而解之曰。某言是如此之言也。某行是如此之行也。则人之宜见而宜闻者。岂但数千百里之外笃行君子人之比哉。然则人之不生于古而生于今者。非不幸也乃幸也。第观从古读书之人。不无等品之高下。其心曰。我之舂愚而不如古人者。非天之付畀有不足于我而然也。前有气质之偏焉。后有物欲之诱焉。反复梏剥而至于此也。将欲诚吾意而正吾心。修吾身而齐吾家。非用力于先觉之言。以开发蒙蔽而克去己私。则末如之何矣。发愤忘食。俯读仰思。实体力践。足目俱到者。此第一等读书人也。如刘屏山之周易。吕东莱之论语之类也。喜诵古语。耽看故事。如五味之可嗜。五色之可翫。口不厌咀嚼。目不厌蒐猎者。次等人也。如刘孝标之书淫。杜元凯之成僻之类也。以为青紫非此不可拾也。声誉非此不可得也。口坟籍而心驵侩者。下等人也。如苏秦之刺股。曹褒之怀铅之类也。是知书固不可不读。而能善读者亦无几矣。若不能善读焉。则与初未尝读者无异。而其为吾儒之垢病。为不少也。岂不可惧之甚哉。聊记之以自省。兼示弟侄焉。

感匏说幷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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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间种匏于篱边。至夏末。茎叶蕃衍。延满一篱。一日蚤起。开门对玩。因念此匏之始生甚眇微。而今如彼者。即有根故也。时或有飚风暴雨幷至而交扑。簸动园林。震荡篱落。而犹不枯损。以至结子而坚硬为用者。亦根固而然也。倘或因人锄草而误伤其根。或为螟螣所侵蚀则彼蕃衍之茎叶。一朝而枯死。复何望其结子而为人用乎。是知凡植物不可以无根。植物犹然。况人而无根。其可乎哉。根者何也。曰。心之谓也。人而心失其正。虽或有言貌之华美。势位之烜赫。亦无足贵也。惟是心不受病。莹然无疵。确然有定。履历艰险而气节弥励。穷饿体肤而操持愈坚。世间所谓死生荣辱。凡可以诱人而夺人者。无足以动吾之一毫而后。德崇业广。用可得而言矣。余于平日。极知其如是。而每自反省。终欠根本上亲切工夫。私切慨然。偶尔因物感怀。遂以匏叶起兴。而赋诗二章以自警。彼篱有匏。茎叶其延。茎叶之延。曰有其根。匏如无根。奚如彼蕃。

彼篱有匏。匏既结子。子之结矣。根之固矣。根如不固。其枯而死。

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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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宗人宅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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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于父母病革之际。或有割股断指以投之者。其于救治之方。虽未知其如何。而要之出于人子迫切之至情。而非有慷慨杀身烈丈夫之志者。决不可能也。故古之君子。必表章而阐发之。大书特书。班班可考。而其于子为亲妻为夫之外。则未有所闻睹焉。今我同宗人端川李宅广仁仲。于其伯兄之病也。医云得某药则可活。人又有告之者曰。虽发人瘗而得之。亦愈于坐而待死。仁仲闻之。曰。兄可死。此不可为也。退而思之曰。兄是吾家之长子。固是门户之所系。而又死于父母之前。则父母之情。倘复如何。今医师所云药物。既不可求而得之。则不如吾割吾股以救之耳。遂以刀刲之。和醴而进之。病得少愈而未能痊完。遂羿兄而出。千里访医。此与子为亲妻为夫者。不可比而论之。则亦岂非烈丈夫之所难能哉。吁其可敬也已。余尝读书。至于古人之孝友义烈。有可以凛凛动人者。未尝不三复歆艶。击节嗟叹。而恨不得于吾身亲见之。时又念及我先祖持平公之际国板荡。首义投袂。以身殉国。亦未尝不感慨悲壮。而叹吾后昆之无以趾其义而继其烈也。孰谓今世忽有古人。而吾得以亲见之。我祖幸有能孙。而不坠其风声也耶。吁其可嘉也已。又闻其弟宅礼。方其病兄痰痈之浓溃。而吮之数日不怠。此亦岂寻常人之所可能哉。玆并记之。以证吾门之有人。而亦见夫醴泉之发。灵芝之茁。必有所自而然也。如余之软懦无立。颓散无志者。能无颜厚而心恧乎。然其好善之心。则本乎秉彝之天而有不容泯焉者。故乐为之说。以自警发而振刷焉。壬寅九月上浣。同宗人李元培敬书。

孺人忠州朴氏殉烈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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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人。学生朴焰之女。以英宗庚午生。年十九戊子。嫁为幼学李矩就第三子仁培妻。越四年壬辰。失所天。时孺人上有年高之舅姑。下有襁褓之女儿。茹痛含冤。苟延缕命矣。自甲午以后。家祸荐酷。舅姑相继而殁。女儿又短折。于是孺人四顾廓然。靡所依届。常曰。余之所以忍命至此者。非难于自决。今复何顾而不死也。会当往夫墓。以毕吾愿矣。自祸故后身疾转剧。殆不能起。夫家以牛车载送本家以静摄之。一日早起。具饭一器。固要往省墓。其母与兄挽之甚力。翌日时其兄之出他。又请往。其母禁不得。欲偕行。孺人百般沮泥。独与二小儿载往夫坟哭讫。诱二儿送他处。遂下湖边静僻处。沐浴更衣。手洗所袭单衣。置于车上。以布条缢于墓侧松树下。即戊戌八月二日也。

记季父不避疠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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疠祟。最人之所畏也。除父母外。能自外而入。救其病治其丧者。盖人之所难也。而其于死亡孔酷之中。亦不顾而入者。又难之尤难者也。往在丁酉。天𥚁我家。阖家染疠。疠气甚毒。无人不染。一室六丧。而馀皆入死出生。先府君避寓而亦不免。时季父晨夕来候。知疾革欲入。汝长再从弟永培请自入而止季父。季父不许。汝长请之强。至挽衣。季父且叱且挥而遂入。先府君亦惊惧曰。君何入也。呜呼痛哉。呜呼痛哉。患势转剧。终至不救。凡洗沐袭敛诸节。季父必躬自为之。越三日治棺而后出。时不肖夫妻与弟峻培皆在侧。则不肖夫妻则不染。峻培则已痛。侍病治丧不为无人。而季父徒以至亲之情。直犯方盛之毒疠。而无所回挠。其终免于传染者。极是异事。亦或有神明之默相而然欤。此则不可知。而其诚与勇。宜为后昆之遗法。而亦事行之不可泯者。故谨识而藏之。壬寅三月上浣。从子元培泣书。

农夫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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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过余而问治心之道。余应之曰。余农者也。非知道者也。子欲学道乎。愿从知道者而问焉。毋庸问余。余非其人也。客曰。古人有学书者。不从锺,王而学。而得之于舞剑者争道者。夫道与剑。于学书何所当哉。物固有不相类而时或相感而相发者。盖道无不在而理本一源也。子果于农得其道焉。则恶知子之农说。不感吾学道之心而发吾学道之妙也哉。余曰。樊须欲学稼。故夫子使之问于老农。今子欲学道而问于农。不其左乎。然子之问勤矣。吾将谈吾农谈而已。夫为农而欲为大农。则必须先得广衍沃饶之土而后可。而土品亦有万不同。有燥者。有湿者。有刚而坚者。有浮而脆者。有瘠而实者。有肥而虗者。若不得燥湿刚脆之得中者。则与其得湿者浮者虗者。不若得燥刚坚实者而耕之也。盖稔岁则勿论土品之如何而俱熟焉。无甚分别。若值凶歉之岁。则必以土品之上下而禾亦上下之。不可诬焉。然但恃其土品之好。而不加鉏治之功。则反不如瘠土之勤其功而收其效也。又宜相其土性之缓急而播糓也。或土缓而糓早。或土急而糓晩。则土糓不相得而不善熟矣。其鉏治之功。尤不可不及时也。若过时而草已盛。则虽倍加劳而功不半矣。且或田自不芜。而亦不可无鉏耨之功也。若以无草而不治。则苗而不润。秀而不实。反不如善芜之田多耨之糓也。且耘耔之功。惟莠为难治。以其似糓而非谷。当其初生也。尤为难辨。非老于农者。不能辨也。故欲为农。当先学辨莠之术。不然则或以糓为莠而鉏之。或以莠为糓而恐伤之也。盖鉏草。当精详无遗。斩根发本。切勿卤莾。及夫禾黍茂美之后。则虽或有微草。亦不能害于嘉糓。始可以省功也。夫岁有饥穰。或不无人事之无失而一糓不收者。此则在于时之不幸。而亦尽吾农夫之责也。客曰。子之言尽矣。余于言下有个觉处。请以子之治农之术。喩之于吾治心之道可乎。人欲学道。当先恢拓其心地。而以忠厚为基本也。人禀不同。纵不能为无过不及之君子。而切戒夫虗伪淫浊之资也。君子小人在平世。虽若无差别。而及其临利害遇事变而后。始若天渊之判焉。且人虽有好资美质。而亦不可忽其学问之功也。不然则反不如不美之质克治之人也。但其修省之功。克治之力。不及乎恶未盛之前。而至于蔽已痼性已变之后。则亦莫之救矣。人之性有速成者。有晩达者。其自治之道与教人之术。当随其才分之如何而成就之也。且捡察己过。当十分精密。凡气质之所疵。物欲之所累。斩截根株。不留苗脉。常常照管。无令渗漏。而及至道成德立。物欲退听之时则工夫始歇也。若夫显然过尤。若暴厉。若婾懦。若媢忌。若儇巧等偏处则易为模捉得。而至如乡愿之乱德。老佛之乱真。则在于毫厘之差。而辨之为甚难耳。有志于学者。当于此等处觑破其真赝。而其辨之之道。则当先格物致知。以明诸心目而后可也。夫世有否泰。尽其在我之道。而犹且穷厄。如孔孟之老于行。颜子之贫而夭者。则适会时运之不幸。而亦不害为圣贤矣。客既去。余私识其说以藏之。岁丁未仲春下浣书。

自省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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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贤之言。何莫非亲切恳到。而慎独二字尤较切。不须多言。反诸身以验之则自可以见矣。

对人言谈之时如此。闲居独处之时如此。存诸胸中者如此。见诸行事者如此。

苟能慎独则仰不愧俯不怍。心快活而体舒泰。窃谓颜子之乐。孟子之浩然。亦自此而生。

看书有二难。古人之言。或不无过当处。如武成云汉之类。古人之书。或不无讹误处。如三豕三写之类。必开心明目之人。乃可以觑破其真赝。不然而若一向笃信。则有滞泥之病。若疑而不信则有妄肆之病。斯二者。病则均矣。而滞泥者或将有通活之道。而妄肆者类不免有荡而不反之患。若心未大开。眼未大明则姑不若笃信之为愈。

大人心小。

仁则子谅。礼则温恭。义则直截。智则圆活。子谅故易流于姑息。温恭故易流于便令。直截故易流于狂妄。圆活故易流于权谲。惟知道者能全四者之德。而无流弊之可言矣。

教小儿。当以孝为先。盖因其爱亲之良心而易以行得也。故教字从孝从文。

食色富贵。好名誉好安逸。皆人情之所大欲。而食色为最切。此而能制则无不可制之欲矣。

敬则心便一。一则百事可做。

敬之一字。于为学莫切。通上下彻头尾。合内外兼幽显。无处不在。无时不用。如爱亲而非敬。则为犬马之爱。忠君而非敬。则为妇寺之忠。夫妇而非敬。则渎乱而无别。长幼而非敬。则慢傲而无序。明友而非敬。则亵狎而不久也。静而非敬。则无以收拾放心而涵养本源也。动而非敬。则无以整摄威仪而酬应不差也。两程之拈出一敬字。其于继往开来之功。为甚大矣。

人情贵闻而贱见。忽近而慕远。此甚害事。此大舜所以好察迩言。而田饶鸡鹄之喩。亦为此也。

心之逐物。耳目引之也。而闻者又不如见者之为亲切。故四勿九思。皆以视为先而听次之。

闻人讥毁而怡然若无闻。见人侮笑而凝然若无见。则其地位已高。

娟嫉之于人。最是凶德。猜疾胜己。诋毁他人。不欲人有成。不喜人有闻。不乐道人之善。好摘人微瑕。种种病痛。有难以枚举。此而不除则虽或有孝友之行。见识之明。亦不足贵也。余从十馀年来。痛加克治而尚未按伏得尽。每欲暗地萌动。可见用功之不笃也已。战国之时。圣贤不作。风教大坏。苏,张,申,韩之徒纵横捭阖。一世之人。只知有功利。而不知有仁义。只知有诡遇。而不知为之范矣。孟子生于其时而脱然无所累。不啻如昂鹤之在鸡群。芙蕖之出淤泥。宜其见推于后贤。而断然以亚圣称之也。

世间一切嗜欲。才摆脱得去。便觉心下清凉。

程子云学以静为本。此谓心静也。愚以为欲心静。当身静。欲身静。当居静也。盖居静则省许多闲出入闲闻见闲酬酢。古人之多居林下者以此也。若到工夫熟后。虽处世故纷挐。人事杂遝之中。而此心穆然。如居静之时。方是大贤。

所处虽静而此心每欲驰骛飞扬。此但以敬为主而久久习熟。自然安顿。

誉之而不喜。毁之而不怒。则其所养可知。

善规占便利非智也。善发人阴伏非明也。皆恶德也。切宜戒之。

忽在此而忽在彼。忽主一而忽二三。忽平如砥而忽险如太行羊肠者心也。苟非敬以收摄之。义以制遏之。将何所不至哉。

待人一以诚信不疑。不可以机心待之也。吾以诚信。而彼犹欺诈则过在彼矣。于己德何损。

为己为人之学不难辨。观其气象。自可以知矣。

气像自不可掩。故先儒云气像好时。百事是当。

吾之识鉴既明。则人之善恶真伪。自来照之。不可先有伺察之心。

道家与吾儒不相合。而有一言相契者。曰寡欲。但吾儒之寡欲则无所为而为者也。道家则乃欲其久视而然也。其寡欲则同。而所以寡欲者则有不同也。

凡事成于勇敢。败于慢缓。如为善则勇猛做去。去恶则勇猛斩断。易曰。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言天下之物。无如风雷之迅疾。君子之迁善改过。当如此云尔。昔吾亡友仲举。尝聚友而作赌钱之戯。夜以继日。余闻而非之。人有以余言及于仲举。仲举方对客设戯。即取其具而火之。座客皆怃然而散。此可为后生吝改者之切鉴。

明道先生以邢恕一日三点检为可哀。邢恕果为索性小人矣。人之省察不密者。观此岂不惕然警惧也哉。

利欲之陷人。甚于坑堑。习俗之移人。甚于声色。

读书第一义。莫如贴吾身以思之。盖吾与古人初未尝异也。以我所同然之心。求彼所已说底道理。则庶几得作者之意。

读书而知古人之言。亦我之所当言也。亦所能言也。古人之行。亦我之所当行也。亦所能行也。而但古人先我而言之。先我而行之也。其言与行。与吾胸中泯然无间。不复有古今之殊。人我之别。方是真实读书。孔子曰。畏圣人之言。圣贤岂可不畏。但畏之太过。以圣人作别人看。以圣人事作别人事。浑不属自家身。无愿学之志则读圣贤书。济得甚事。

地位愈高而愈知他人之不可忽。识见愈明而愈觉义理之无穷。

欲有知。当以无知自处。欲寡过。当以多过自责。

义理精微处。非言语所能传授。惟深造自得者知之。朱子曰。闲时须是收敛。做事便有精神。此言最宜潜玩。如尺蠖不屈则不能以伸。蛟龙不蟠则不能以飞。秋冬不敛藏则春夏不能以生育矣。

人之所以贵于读书者。以其开心胸美志行也。若有所挟恃而矜愎自高。下视侪类。则其为志行之累大矣。本欲求益而今反自损。可不惜哉。

读书在熟读精思。精思则得古人立言之意。熟读则得古人作文之法。

学博而不反诸约。则如游军之四散而无营寨之固也。如农夫之广畊而忽鉏治之功也。其无成而无得也必矣。

虗己受人最好。虗则明。实则昏。虗则公。实则私。虗则普。实则偏。若恋著己见。放舍不下则虽粗浅文字。犹不能看得正当。况可与论于义理之精深微奥者乎。古人有言人有四亡。废学则亡。惰农则亡。不祭则亡。无客则亡。余谓四亡中学农为主。盖宾祭即学农中事。有学则自可以知宾祭之为重。有农则亦能办宾祭之具。学农既亡。则宾与祭亦随而亡矣。但无农则有目前之祸。无学则为永世之灾。无农则亡速而祸小。无学则亡迟而祸大。

君子务实而已。名之有无。何与于我。人之好名。极是浅陋。而余觉有好名之累。宜痛警之。

无欲上人之心。无欲害人之心。其心地何等乐易。何等平恕。

天既赋我以仁义礼智之性矣。又畀之以耳目聪明之德矣。自待岂可不重而沦于污贱乎。

君子卑以自牧。谦以下人。知愚夫愚妇之不可忽也。而自待则甚重。小人傲然自圣。不复知有所敬畏。而自待则甚卑薄矣。

大而不疏。明而不察。宽而不弛。刚而不愎。大人之德备矣。

有大人之德。有大人之学。则不必以孝廉自勉也。亦不可以孝廉名之也。盖孝是仁之用而廉是清之发也。下此则莫如孝廉。汉世取人。专以孝廉。故三代以后。惟汉最为得人。

表记。有君子庄敬日强。安肆日偸之语。前日歇后看过。不知其为要切。近来渐觉其言之有味也。盖庄敬则志气专一。筋骸坚固。宜其日强也。安肆则志气浮放。筋骸弛废。宜其日偸也。伊川甚爱此言。必有得力。故自谓受气甚薄。至四十稍实。至于七十而无损云尔。

博而不约。则泛滥驳杂而无所归宿。固不可谓学也。约而不博。则寡陋孤单而执一废百。亦不足谓学也。惰慢之志生。即思庄敬以克之。邪僻之心生。即思公正以遏之。麤厉之气生。即思和易以治之。若德成仁熟。则不必如此强把捉。

圣人不可不学。但不量吾学之所至。而动欲学他。则亦未免有处下窥高。骛远躐等之病。而不得为切己学问。

平时未有寻究义理。探讨经籍之工夫。而闻人言语。即有评议。见人文字。即指疵顈则徒长口耳之习。而无益于此学也。

人无见知于人之心。则无言行不相副之患矣。

听其言则义理著白。论议英果。辨别淑慝。指陈得失。若可以立大节当大事。而及至临利害遇事变。便打不过。做不得。以平日之言准之。则分明是两般人。极是羞耻事。而余自反省。常有言过高之病。宜痛惩之。

好善之人。虽在疏泛间。若有善有技则辄慕悦而亲爱之。媢嫉之人。虽亲族中。亦不无忌疾之心。其胸中之宽平险隘。为如何哉。孟子以为好善优于天下。曾子以为媢嫉之人。仁人必放流之。不与同中国也。圣贤垂警之意深矣。

孝为百行之源。敬为百行之主。

身如国。心如君。情如卒。敬如帅。欲如敌。

父母。生我者也。子孙。我生者也。均是一体而分。则其亲爱之心。宜无异同也。况父母有生育之恩。而人之非有至性者。则爱亲反不如爱子。必其溺于情私而丧失天理也。岂非可哀也哉。

观人之法。观其大者而已。小节则略之可也。在自勉之道。虽小节亦不可忽也。

圣人之为后人设教固至矣。而亦未尝有无理之言。行不得之事也。而读书者。例以为圣人为人而设。而未必其实然也。然则圣人之教。与佛氏诳吓之言无异。而适足为自欺欺人之道耳。

欲为善而恐异于俗。则终身不能出阘茸。

知为善去恶。是吾人本分事而不得不然也。如鸡之司晨。不为人之知晓而鸣也。狗之司盗。不为家之见偸而吠也。然后方为真实为善。真实去恶。不然而以功利之私杂之。则是伪耳。岂能久而不变哉。

乘快而处事。则事多阔略。

言宜简不宜烦。烦则轻。简则重。烦则卑。简则尊。烦则贱。简则贵。

干家治产。凡民之所不免。而最是失志处。但当勤以守之。义以行之耳。

日月星辰。天之文也。山川草木。地之文也。礼乐文词。人之文也。有其质而无其文。则亦不可谓君子。

自待与待人。有同有不同。自待以至诚无伪可也。待人亦如此方是。自待则忘其所长而思其所短可也。待人则舍其所短而取其所长可也。

满则损。固理也而苟能谦以自持。小心兢畏。则可以免招损之灾也。否则泰。亦理也而若弛废怠惰。不自用力。则不可望回泰之庆矣。

看书。若先有欲见人所未见之义。则此心已有所系着。而必入于险阻幽暗之地。失其平易明白之旨矣。

与人论辨之际。切不可为一时蕲胜之计而为背道违理之言也。假使一世之人。无与我敢颉颃。指出我病痛。岂可强其所不知以为知乎。余每于人之论义理问礼疑。必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虽在周孔程朱之前。可以论说然后乃可告人。而时或不然。不免有自诬诬人之端。宜切戒之。

攻己之恶。如汉武之征凶奴。必𢭏穴犂庭而后已。攻人之恶。如虞舜之征有苗。彼若不服则自修而已。

欲善之心。非不切至。而动有所制缚牵碍。而不能自由者。皆欲之为也。若除得此蟊贼。则可以为圣为贤。读书宜详缓不迫。令一字一句皆有着落处。若匆匆读过。只欲遍数之多则不得作者之意而没滋味。

人道切要。在飮食男女。欲于此而得正。尤当寡欲。

利欲忧患。俱是汩入之地。而异生死路头。

古语云临财无苟得。临难无苟免。余尝自量。临财无苟得或可能。而临难无苟免则甚难。

学力之至不至。临事而后可见。临事而慌惑迷方。则于知字上治之未至也。临事而惶遽失措。则于惧字上治之未至也。临事而顾恋偏系。则于私字上治之未至也。临事而闹热不静。则于欲字上治之未至也。

大人与人不争。骄愎之甚者亦不争。乡愿之熟于世者亦不争。但大人。德厚而量大。自不欲争。骄愎者。谓人莫己若而亦不欲争。乡愿则恐失于人而不敢争。不争一也。而有君子小人之异。此诚不可不辨处也。而余于论辨之际。自觉有出入于三者之间。而不纯于大人之为者。此盖学力未至而私邪之根未祛也。可不猛省也哉。

不吝于改过则勇于为善。不吝于用财则勇于急人。见义无勇者。非懒则吝也。

为善而即欲人知则丧其善矣。有过而即欲掩之则益其过矣。

读书观理时。有所得而胸中悦豫。逌然有乐意者。是实得也。

所养既熟。卓然有立。可以不惑不动而后。出而应世。则虽处于冲风激浪之中。变怪百出之际可也。不然而以未立之志未熟之学。欲为尝试之计。则其不为摧败陷没。刚取祸。柔取辱者鲜矣。

余儿时甚不敏。物情世态。懵然不知。至于二十犹然矣。近年来渐觉不如前。而回思儿时纯朴之心。则亡失者多矣。此孟子所以有大人不失赤子心之训也。庄周凿混沌七日而死之说。亦为此也。而其言极有弊病。当明辨之。

对人而薰然可亲则彼必厚德之人也。栗然可畏则彼必主敬之人也。

位过于德。灾也。难免乎身。德优于名则有贻后之庆也。

无状大罪过。易除去。不紧闲思虑。难摆遣。

古人云为不善于显明之地则人得而非之。为不善于幽暗之地则鬼得而非之。又曰。明无人非。幽无鬼责。盖盈于天地之间皆鬼也。而其为德亦盛矣。其所以褒贬善恶。宜无异于人。而但人之非之则闻而知之。而鬼非则不可得而知之。故人但畏人而不复畏鬼也。然而人则知其言行著显之过。鬼则窥其心术隐微之病。其可畏而不可忽。尤非人之比也。自贤者而言则无人非难。无鬼责易。自不肖者而言则无人非易。无鬼责难。

宽之为德固大矣。而为人上者则尤不可不宽。盖狭中则不能容人之小过。受人之尽言。善疑善察。乍喜乍怒。令人嚣然丧其乐生之心。而不欲其亲附矣。故孔子曰。宽则得众。又曰。居上不宽。吾何以观之哉。

思虑宜澹而不挠。神气宜收而不放。

万理备于吾身。倘能反而格之。推而及他。则吾之知识。可以无不尽矣。万善具于吾心。但当收其前日已放之心而得之。则不加毫末而可到圣贤地位。若不然而欲索之于窈冥玄远之际。而不反求诸身心性情上。则徒有推求寻觅之劳。而卒未有得也。

为人上者。若徒以办事为贤而取之。则必将得苛刻儇巧之人。而斲丧国家之元气也。若夫宽洪博厚之人则不可得而用之。

言人之不善。在我为薄恶之德。为取祸之道。了无喜言之理。而小人扬人之恶。如恐不及。不啻如饥渴者之急于飮食。此甚性情。其亦可怪也已。

人有恒言。必曰勤俭。勤以济事。俭以养德。此保家保身之二要也。

寡欲则心常宁静。

心虽静而该动之理。身虽隐而未尝忘世。此吾道之所以异于异端处。

大学。闲居为不善之小人。虽是无状。而与中庸反中庸之小人。若有间。盖大学之小人。犹知耻恶。而中庸之小人则无所顾忌也。人而无顾忌则虽恶逆大故。将何所惮而不为乎。

为文而好为新奇险怪之说。则非儒者之文也。为学而欲为惊世异众之行。则非儒者之学也。

凡事无所为而为则即诚心为之也。一以诚心为之。而不以计功谋利之私参错于其间。则无不可动之物。不可做之事。庄周云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此言甚好。

其学识之通明。足以发明前修而牖廸后来。其厚德宏量。足以裕人容物。其廉靖无求。足以励世摩俗。其才智敏给。足以制礼乐施政教。其刚毅质直。足以抗大难立大节。五者备然后始可谓践形。而无愧乎付畀之重矣。

昔有丞相问于朝曰。鸱枭杀母。信乎。有君子应之曰。不闻鸱枭杀母。但闻慈乌反哺。丞相大惭。其人厚德。可以想见。为禽兽犹且隐恶而扬善。况于人乎。世之喜言人过者闻此。其亦少愧哉。

学之为言。必兼知行而言。若专务躬行。而无探讨底工夫。则偏枯寡陋。无所准明。若全靠册子上言语。而无践履之实。则矜张夸耀。靡所捞摸。是两般病痛。虽有内外虗实之殊。而其不可谓学则均矣。故论语学而章。伊川,上蔡之说。朱子皆以为偏了。

司马温公自言平生无不可对人言者。其心地之光明正直。可以槩见矣。

数日不读书。无士友。只得对俗人谈俗事。则便觉胸中丛杂不宁静。昏愦无精神。若于清朝明窗。敛形端坐。快读圣贤书数过。则更觉洗涤尘秽。襟怀洒然。若可以见理。若可以做事。是知人不可以一日不读书。而余于出山之时。不免有闲出入闲应接。或至累日不读一遍书。如此而望有成。岂不误哉。

一日。见儿辈补缀木器。因念此器片片破碎。不可谓复作器用。而今以修补。居然成一完器。人虽有过。而能善补。则亦可以作无过人矣。但一有瑕玷。人争非议。不复作完人看矣。如器虽补缀无罅漏。而论其价则大劣于完器。然则人虽莫尚于改过。而亦不如初未尝有过也。刘屏山取易不远复之义。杨子先病后瘳之论。皆就第二等说也。

一怒之未忍。必致不测祸患。一言之未讱。必生许多葛藤。

忿欲二字。诚是误人之机栝。陷人之罟檴。故先儒常以必惩必窒为戒。而余粗用力于此。亦有年矣。极知二者之祸于人为甚切。不可以差殊观。而但其发也。不无刚柔疏数之异。而其为祸。亦似有轻重浅深之不同。盖忿则遇事而发。故有时而来。来亦易去。去来有迹。可得以摸捉。若欲则常留在心胸。起伏无常而头緖太多。驱去复来。尤难制遏。且忿多有因欲而发。故余意若先除了一欲字。则惩忿当为次第事而工夫却歇也。

一心学古。蓦直做去。不顾世俗之讥骂。非大愚则大贤也。

矜持者似伪。慕古者似浮。廉介者似不通。信人者似不明。此观人之四难辨也。

与险谲之人亲狎。不如与酒博为徒。

横渠先生云天下大患。只是畏人非笑。观其曰大患。曰只是。可见横渠之意矣。此先生之所以自谓比他人勇处多也。不然。其何能转身于异端窟中。而终粹然于吾道也。世之稍欲敛饬。有志此事。而辄畏人指目。低回前却者。古今一辙也。其能挺然特立于群讥众骂之中。而不沮不挠者。极是难得。天下之患。诚无大于此者。而但此亦在我而已。若使吾求道之心。学古之志。一出乎无所为之诚。而无一毫矜衒之累。则虽不免媢疾者之谤毁。鄙俗人之笑怪。而若公共之月朝则自不可以诬矣。然则此固在我自修之如何耳。诚不可畏彼而沮吾进学之勇也。亦不可慢彼而忽吾反省之功也。故曰。君子不为小人之凶凶而易其行。又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古人云推心置人腹中。此善形容君子待人之诚。吾若以赤心待人。则人岂不中心感悦而中心藏之乎。不然而以唇吻之末待之。则彼亦以唇吻之末应之也。譬如以千金之宝予人。则人必珍藏于十袭中。而惟恐失之也。若以杂端贱货予之。则彼虽勉受。而终必弃之也。余于接人之际。以开心无隐见讥于当世。而终患其疑人之心横在肚里。一团衷赤之心则推不得矣。如此而欲人之怀己。其可得乎。

自守者似简傲。

人当爱重其身。既知爱重则必能谨守之而不失也。若不自爱重而奔走公门。造谒权贵则终必失其身矣。士而不能守其身。不可谓之士矣。孟子曰。守孰为大。守身为大。又曰。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其警之也可谓深切矣。

以无所为之心。行所当然之事。则虽夙夜在公。不遑宁处而即是实事。若有求闻计获之私。以退媒进之念则虽岩耕谷钓。日诵性理之书。亦不过为盗名欺世之类耳。可不惧哉。

古语云昼卜诸妻子。夜卜诸梦寐。此盖亲切经历之言。不是口耳掇拾之馀耳。吾之威德。已孚于家众。则妻孥之间。自当敬谨化服。一遵仪轨。吾之志气清明。神魂内敛则梦寐之际。自无烦愦昏乱之时矣。妻子梦寐。即吾身之影也。观影岂不知其形之邪正乎。

有意悦人。便丧其直方之气也。

不信其可信之人。必信其不可信之人。

谈一善言。不如存一善念。存一善念。不如行一善事。

古人云一心可以事百君。此固切至之言。不但事君为然。虽凡人之酬世接人。亦莫不然。虽世有治乱。人有贤愚。而吾之言行。或可以变。若心则不可以二三。二三其心。随世随人。变幻无常则心劳而日拙。缝罅百出。徒为巧佞小人之归矣。宜切戒之而深省之也。

不戏谑。不惟治心。亦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