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〇年英國革命史/第4卷

 第3卷 一六四〇年英國革命史
第四卷 1642至1643年
第5卷 

內戰發生——國王在諾丁漢起兵——埃奇山之戰——倫敦恐慌——布倫特福之戰——談判的嘗試——內戰的性質——王后從大陸歸來——在牛津議和——埃塞克斯伯爵的不信任——議會內部不和——倫敦市的保王黨陰謀——漢普登之死——議會屢次打敗仗——議會的毅力——議會內主和派的努力——國王進攻倫敦的計劃——他的計劃失敗——包圍格洛斯特——埃塞克斯解圍——紐伯里之戰——福爾克蘭勳爵之死——議會與蘇格蘭聯盟——埃塞克斯凱旋迴倫敦。

國王得知了這種種安排之後,現在就輪到他,這位業經從舉棋不定的猶豫中解脫出來的國王,表現出更大程度的堅毅了!從荷蘭運來了為數不多的軍器及軍火,王后答應還要多運些來。國王所派的赫特福德侯爵、北安普登伯爵、斯特蘭奇勳爵、拉爾夫·霍普頓爵士、亨利·黑斯廷斯爵士等人,以國王的名義,在各處招兵,在西北各郡得到了一些成功。朴次茅斯守將戈林起義效忠國王。各方面都有保王黨起事,他們蔓延全國,用武力強行進入議員的朋友們的家宅,劫奪錢財馬匹軍械,送到約克,並以所得的擄獲品,以及他們所輕易取得的勝仗而自鳴得意。查理立刻覺得,這樣違反秩序的行動,是有損於他的事業的。他要抑制他們,同時又要激發保王黨的熱心,他就親自巡行約克、萊斯特、德比、諾丁漢與林肯等郡。所到之處,他都召集貴族前來,謝謝他們的忠誠,並力勸他們恪守秩序與小心謹慎。他比來時任何時候都活躍,又比一向和靄,常同平民談話,每到一處必宣布他恪遵本國的法律,篤信本國的宗教。這樣的聚集,這樣的演說,鄉紳們拋棄或防守他們的房舍,市民們重築城牆,大路上有執武器自衛的行客往來,民團每天操練,這一切都表現出業經宣戰的光景。同時,在國內無論什麼地方,戰爭是時時刻刻都可以一觸即發。雙方對壘過幾次,也流過血,不過更多地象打架,而不象打仗。國王曾進攻赫爾和考文垂,都未獲得成功,這就予議會以口實,說國王先動手的,雙方都怕對方說他先開戰,雙方都準備犧牲一切以維護他們的權利。可是雙方都極端害怕對將來負責。到了8月23日,查理終於決定正式號召他的人民武裝起事,在諾丁漢舉起國君的旗幟。到了午後6時,他在俯瞰本鎮的一個山頭,有八百名騎兵及一小隊民團護衛着他,他首先命人宣讀他的布告。傳令官已經起行,國王心裡猶豫起來,他就把布告拿過來,鋪在膝上,慢慢地改了幾句,然後交還傳令官。傳令官很艱難地讀了修改過的語句。於是軍號大鳴,大旗送過來,旗上的口號說道,「該撒的東西當歸給該撒」 ,但是沒有人曉得應該在哪裡豎立大旗,又無人真確曉得最高掌權者召集臣僕們於他麾下時應行的古禮。滿天是雲,大旗漫捲巨風。最後,他們把大旗豎在堡壘內的高樓上,學理查三世的榜樣,這是大家所知的最近的先例。翌日,大旗被風颳倒了,君主問道「你們為什麼放在那裡,應該豎在空地上,在空地上,人人都可以走近,不應該放在監牢裡。」他命人從堡內取出大旗,放在公園之外。傳令官們將大旗試豎在地上,他們才發現這片土地堅如磐石。他們拔出刀來,挖了一個洞,把旗杆放在洞裡,但是旗子還是定不住。他們只好用手扶旗,扶了好幾點鐘。看熱鬧的人們看見這個不祥之兆,心理很不安,於是都散開了。國王在諾丁漢過了幾天,盼望國人響應,卻無人前來。議會的軍隊在離北安普敦十多英里路的地方成立,有幾團人。保王軍的少將雅各布·阿斯特利爵士說道,「他們若進行一次奇襲,我不敢擔保國王睡在床上時不會被敵人抓走。」有幾個樞密顧問官力勸他再度同對方談判。國王說道,「怎麼,未戰就先講和!」他們認為國王的兵力單薄,堅持言和。8月25日,派了四個代表前往倫敦,他們毫無所得就回來了。代表之一就是南安普敦勳爵,因為議會甚至不許他向下院傳口信,他就回來了。快到9月中旬時,國王離開了諾丁漢。他雖然不願離開倫敦更遠,卻在什魯斯伯里安下大本營,這是由於他曉得西方諸郡更熱心於他的事業。

埃塞克斯伯爵當了統帥有一個多星期了,當他從倫敦出發的時候(9月9日),很多群眾大叫大喊地擁着他,在空中搖着桔黃色旗子,這是代表他家族的顏色。凡有身上佩帶其他顏色的,都會受到嫌疑並受到侮辱。他到了北安普敦,看見已經聚集了近二萬人,議會的一個委員會與他同來,無論他走到哪裡,委員們跟到哪裡,都是受他節制,而無反對的權力。他奉命轉遞一份請願書與國王,勸他回倫敦。國王若不聽從的話,他奉命可以跟隨國王,無論國王走到哪裡。議會指示:無論使用兵力或用其他任何方法,總要拯救他的兩個兒子威爾斯親王與約克公爵,脫離那班背信棄義的樞密顧問官們的掌握,送交給議會。

請願書連遞交也沒有辦到,因為國王宣稱,他決不肯從他曾經宣布為叛逆的人們手中接受請願書(10月16日)。國王在什魯斯伯里增強了力量,增加了自信。有許多新兵終於從西、北兩方前來。他奪了幾郡的民團的軍械(這幾郡略有抗拒),以裝備新兵。議會將給養裝備送到愛爾蘭,要在切斯特登舟,路過西方,被君主截下了。希羅普郡和斯塔福德郡的天主教徒借給他五千鎊。有一個鄉紳給了他六千鎊,來換取勳爵的稱號。他的黨徒也曾秘密地從倫敦送錢給他。他麾下現在約有一萬二千人。他的外甥魯珀特親王 ,新近於9月初從德國來,帶了些馬隊,蹂躪鄰近地方,已經得到擄掠殘殺的惡名。人家都害怕他膽大逞蠻。埃塞克斯緩緩地前進,好象寧可跟隨敵軍,而不願意超越敵軍似的。9月23日,埃塞克斯到了伍斯特郡,離開國王不過十多英里,他在這裡過了三個星期毫無動作。查理看見敵軍按兵不動,看見打了幾次小勝仗,局勢略有進步,就膽大起來,決計前往倫敦,將以一擊結束戰爭。國王於是出發,在向倫敦行軍的第三天,埃塞克斯回師追趕國王,保衛議會。

於是,倫敦一片騷動。無人料到這樣突如其來的危險,議會的人士感到驚愕,保王黨開始有所舉動,人民則很恐慌。但是人民的恐怖又很容易地變成憤怒,議會就充分利用人民的憤怒。議會行動堅決,說話激昂,它立刻採取防衛措施來反抗國王,並對此時稱之為惡徒的保王黨人,採取嚴厲措施加以抗拒。凡是不曾自願樂捐的人們現在都要按照議會任意規定的數目捐獻,還要立刻交款。抗捐的要被禁在監牢裡。犯有嫌疑的人被解除武裝。人們還受到各色各樣的徵用,他們派人查看城裡城外里的馬廄,凡是合格的馬匹都牽去供軍用。又匆匆築起了許多堡壘,成群的男女及孩子們很熱心地建築街壘。大街上有鏈條攔阻,且堆放了許多阻礙物,民團終日操演,一奉號令就可以出發。

10月24日早上,忽然來了一個報告,說已經打過一次大仗,議會的軍隊大敗,死了許多軍官,還有許多被俘,這是從離倫敦不過幾英里的阿克斯布里奇傳來的消息。消息來源,據說是一個蘇格蘭人,詹姆士·拉姆奇爵士,他是一個騎兵上校,據說是當他逃經該鎮時傳出的消息。幾乎同時又傳來了大不相同的一個消息,卻是同樣地令人捉摸不定。這消息說埃塞克斯打了一個完全的勝仗,國王的殘軍紛紛敗走,這是在阿克斯布里奇大路上遇見的人說的,據說他們正在奮馬揚鞭奔來倫敦,報告這件了不起的好消息。

議會同人民一樣,不曉得真實情況,就吩咐關閉全市店門,民團不許離防,市民候命,還要每個議員宣言他個人在任何現在和未來情況下,都堅決服從埃塞克斯以及他的事業。等到10月26日,沃頓勳爵和斯特羅德先生才從軍中送來戰況和戰果的正式報告。

原來10月23日在凱因頓附近,在沃里克郡的埃奇山下打了一仗。雙方的軍隊行軍十天,常常相離不過十多英里,但彼此都不曉得相距如此之近。埃塞克斯到了這個地方才趕上國王的軍隊,他雖然有一部分炮隊與幾團人(其中就有漢普登的軍隊)留在後面,他卻決定立刻攻擊,同時國王也作了同樣的決定,雙方都急於求戰。埃塞克斯意在救倫敦,而查理的目的卻是掃除對他的事業滿懷故意的地區裡的種種障礙,這些障礙有如,凡是他所經過的地方,就連鐵匠們也全躲避了,不肯替他的馬匹打鐵掌。午後大約2時,兩軍開仗,力戰到薄暮。誠實的福蒂斯丘爵士所率領的騎兵剛一衝鋒就投降了,所以議會的騎兵被削弱了,被魯珀特親王打得狼狽而逃。可是親王太過魯莽,又想乘勝撈一把,一氣追趕了二英里多路,完全不顧後方發生什麼事。最後,漢普登的炮隊前來阻擊親王,親王只好折回戰場,這才看見國王的步兵隊已經被擊潰散,統帥林賽伯爵受了致命重傷,已經做了俘虜,國王的大旗也落入議會軍隊手中。國王有一度只是孤家寡人一個,面臨被俘的極大危險。只有埃塞克斯的後備軍在戰場上維持秩序。查理同他的侄子力勸軍隊再戰,而他們卻已經潰不成軍,亂成一片。戰士尋找軍官,軍官尋找戰士,馬匹疲倦倒地,此時實在是無法可施啦。兩軍都在戰場過夜,兩軍都不放心明天,兩軍各自以為得了勝利。議會方面損失了較多的士兵,國王方面損失了許多有名的人物和軍官,到了破曉,查理查看他的軍隊,見有三分之一的步兵及更多的保王黨失蹤。並非是全死了,而是因為天寒又缺糧,加上第一次交鋒的兇猛,使許多志願人員厭戰,因此就分散了。國王還想再打,以便一鼓作氣地往倫敦,但是不久他就發現這是辦不到的。在議會的陣營中也討論同一問題,漢普登、霍利斯、斯特普爾頓,以及大多數的民團軍官與下議員,都力勸埃塞克斯再攻,他們說道:「國王抵抗不了了,我們有三支生力軍加入,因此他會落入我們手中,不然就是被迫承認我們的條件。只有速戰速決才可以挽救國難,並解除議會面臨的危險,這危險現在還難以預料。」但是職業軍官們(都是在大陸編入隊伍的),如達爾比爾上校等人,都持異議,他們認為用新練的兵打過這樣光榮的一場大仗,就是很了不起了。倫敦已經得救。但是這樣的安全是用很大的代價買來的,士兵們仍然是新兵,他們已經嚇慌了,再也壯不起膽了,他們是不肯這樣快就好好地重新作戰的。議會只有這一支兵,應該多予訓練,然後再作戰,不可馬上孤注一擲。他們說得很有道理,埃塞克斯只好聽他們的話,將大本營遷到沃里克,在國王的軍隊之後,如此可以曉得他們的動靜,以便應付。過了幾天,國王向倫敦方向前進,當時卻無即刻到達倫敦的計劃。他的大本營扎在牛津,當時以全國的大市鎮而論,以牛津為最忠誠於他。

在倫敦與在牛津,都公開舉行感恩禮拜儀式。議會的朋友們奔走相告說,議會雖然只是打了一個小勝仗,卻得到一場大解放。但是他們不久就看出,這次的解放並不完全,國王的軍隊布滿各處,離京都更近,埃塞克斯的軍隊卻離得更遠。國王方面的大多數逃兵已經回營,他們有了擄掠的希望,這就治好了他們的第一次打仗的恐懼病。有好幾處地方,如班伯里、阿賓登、亨利,不戰就開門迎接國王。克倫威爾的一個特別要好的朋友,名亨利·馬丁,統兵鎮守里丁。他是一個同人處不來的又是動輒教訓人的民黨小首領,看到幾個騎兵營就可恥地逃走了。國王就將大本營遷到這裡。魯珀特親王到處搜刮擄掠,一直掠到了倫敦四郊,倫敦人心惶惶。上院的議員們提議講和。有許多人恭聽(10月29日)。於是下令埃塞克斯率軍靠近倫敦,當下議會決定要求國王發給安全通行許可證以便六個代表前往談判。國王不肯把約翰·伊夫林爵士包括在六人之內,因為前天入夜(11月2日)國王才宣布他是個叛徒。下議員們就收回他們的提議。11月7日,埃塞克斯來到了。11月8日,市長召集市民們在市政廳開一個大會議。兩個議員即布魯克勳爵和哈里·文爵士前去參加,要鼓舞市民的勇氣,號召他們走出去投到將軍的麾下。布魯克勳爵說道:「因為他打了向來未有過的大勝仗,殺了約有二千(我愛說最低的數目)仇敵,我深信我們的損失不到百人,但若你連婦女兒童、馬車夫與狗也計算在內,卻不止此數。因為他們殺戮到雞狗,他們所殺的總數就大約有二百。將軍決定明天出發,要再建功勳,同從前一樣,這都是為了你們。若是為了他自己,他能夠做一個自由人,做一個紳士,做一個大人物,他愛到哪裡去就可以到哪裡去,所以,他決定明天出發,完全是為了你們。當你們聽見鼓聲時(因為決定明天擊鼓),我但求你們不要說我不是軍隊裡頭的人,不要說我不是這個,又不是那個,你們切勿游移,只管出去奮勇打仗,那就是你們得解放的一天。」大廳里贊成之聲響成一片,但還不能驅散市民的恐怖。國王得到其黨羽的情報,知道倫敦的一舉一動,就加快進兵。他到了科恩布魯克,離倫敦十五英里。議會甘願派五個代表,不再堅持讓伊夫林當代表了。查理好好地接待他們(11月11日),他說「無論在什麼地方,即使到了倫敦城下,我也願意講和。」當國王的答覆在上院宣讀的時候(11月12日),埃塞克斯立起來問他該作什麼?是繼續進軍,還是停止敵對行動?他奉命停止敵對行動,於是彼得·基利格魯爵士前去談判停戰條件。他到了布倫特福,離倫敦七英里,看見雙方又打起來了。國王雖然議和,卻仍繼續前進,出其不意地攻擊駐紮在布倫特福的霍利斯的隊伍,希望輕而易舉地攻破他們,以便突然進入倫敦。但是霍利斯這一小隊兵打得很勇猛,使駐紮在不遠地方的漢普登的及布魯克勳爵的軍隊得以及時趕到。這些軍隊,加上霍利斯的軍隊,抵敵國王的全部軍隊達幾小時之久。倫敦已聽見炮聲,卻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這時埃塞克斯正在上議院,聽見這個消息,立刻上馬,帶領他所能召集的人赴援。可是未等到他到達的時候,仗已打完了,臨陣的議會軍受到很大的損失以後,在一片混亂中退卻。國王占領了布倫特福,卻停頓在那裡,好象無意前進。

倫敦大為憤慨,而且憤慨的程度因為恐慌的增加而大大上升。這個時候人們什麼都不談,只談國王的背信棄義以及他的殘酷,因為有人說國王本來企圖在夜深時乘其不備攻城,而置城內的居民、他們的妻子兒女以及他們的財產於不顧,聽任那些奸淫擄掠無所不為的保王黨去糟塌。最熱烈主戰的人咬牙切齒地怨恨國王,說他居然將戰爭帶到倫敦城下,使萬千的和平人民大難臨頭。議會立刻利用這樣的憤怒情緒。議會請學徒們投軍,答應他們從軍的時期將作為學藝的時期計算。倫敦市撥出四千人,是從市民團中選出的,並指派斯基龐率領。他一面率領他們,一面說道,「我的孩子們,我的勇敢的孩子們,來呀!讓我們歡欣鼓舞地禱告,歡欣鼓舞地打仗。我要和你們有福同享有禍同當。你們要記得我們是為上帝而戰,為保護你們自己,為保護你們的妻子兒女而戰。來呀!我的誠實而勇敢的孩子們,歡欣鼓舞地禱告,歡欣鼓舞地打仗,上帝會賜福給我們的。」整整一天一夜,這許多民團士兵和志願兵陸續列隊出倫敦,加入軍隊。布倫特福戰役的後兩天,埃塞克斯由兩院的多數議員和一群旁觀者陪同,檢閱了二萬四千人,部署在特倫罕草地上,行列森嚴,如臨大敵。這裡距離國王的前哨還不到一英里。

在特倫罕草地上,將軍的軍事會議中又重新開會了,這個會議是在埃奇山戰役時開始的。漢普登和他的朋友們熱烈要求立即進攻。他們說目前人民空前堅決,要求大獲全勝的意志也空前迫切,這樣的時機決不可坐失。在一個短時間內,這種建議處於優勢,結果是下令調動了一些部隊。但是埃塞克斯只是很勉強地才作了讓步,而老軍官們仍持反對態度。這時發生了一件偶然事件,使反對者的論據更為有力。有一天,正當列陣以待準備向國王開戰的時候,不知道是由於國王的軍隊好似在作進攻的表示呢,還是由於別的原因,有二三百個從倫敦騎馬出來看熱鬧的旁觀者,忽然拍馬狂奔回城。議會軍隊一見這種情形,勇氣頓然動搖,失望到處播開,有許多軍人就露出打算棄軍而逃,跑回家去的樣子。這次誤會解除之後,他們才恢復了鎮靜神色,軍人們堅決地歸隊了;本市的婦女們送來許多食物、煙酒等等,來給她們的兒子及丈夫,軍人們才又恢復自信,興高采烈起來。但是埃塞克斯堅決不肯憑靠眾人的熱心去冒險打仗。他命令已經前進的軍隊撤回來,而在四面八方完全採取守勢。國王本來很怕被攻,因為已無軍火,於是下令退兵,先退到里丁,隨後退到牛津,就在該地過冬,退兵的時候毫無阻攔。

當日發生了許多遲疑和拖延,議會的領袖們雖曾努力加以排除,但是徒勞無益,這是由於另有有力的理由,而不僅僅是因為軍人的搖擺不定,或將軍們的小心翼翼。甚至在倫敦市,就有許多人滿腹懷疑,許多人力持異議。主和派在城內大聲申明他們的主張,現在主和的主張增加了聲勢,因為有許多人(尤其是高等市民)本來出於害怕和愁慮才贊成打仗的,又有許多人因為不知道如何阻止才答應打仗的,現在都加入主和派啦。有些人已遞了請願書,一面慷慨激昂地譴責天主教士和專制,一面卻要求議會恢復和平(12月19日)。議會把這些請願書壓下不發表,威嚇起草請願書的人,但是有許多請願書是從鄉間遞與貴族院的,遞書的人們以為貴族們比較願意接受請願書(12月22日)。但是與此相反的請願書卻也不缺少:一方面,有新選出的地方官員及本市的公會會員。另一方面,有較下級的市民與群眾,他們都很崇拜下議院中的最大膽的領袖,遇有機會,他們就很熱忱地鼓舞他們,支持他們。有一個做生意的人名叫舒特,幾乎每天(11月13,21日,12月9日等)都帶領許多人來到下議院的懲罰法庭,以「虔篤的和參加起事的人」的名義,要求議會振作精神打仗。議院很和氣地接待他,多謝他的熱心。但是當他說話說得太不客氣的時候,而且對於貴族及軍官們出語不遜的時候,議會就不得不責備他(12月11日)。因為這個時候沒有人敢說,甚至沒有人敢於想象,下議員們能夠同貴族分離,或者沒有他們的支持就能勝利。因為要多少給主和的人一些滿足,於是商定由本市公會正式遞請願書講和,但卻不是由議會講和,而是要國王自己發起講和。這種請願書查理很不容易答覆,他的答覆必會使市民們不高興。於是奉了兩院的許可,就由市公會的一個代表團前往牛津(這是1643年1月2日的事)。當他們敦促國王回倫敦的時候,國王微笑了一下,他答應鎮壓所有的擾亂。國王說道:「光靠你們自己是不能維持秩序的。」他打發代表團帶着他的答覆回倫敦,並指定一個人陪着他們,這個人奉命當着聚集的市民們宣讀他的答覆。有一大群人聚在市政會聽他讀信(1月13日)。曼徹斯特勳爵和皮姆在場,如果國王有所指控,他們就準備用議會的名義予以駁斥。國王所派的委員一看見這一大群吵吵嚷嚷的人,就害怕起來了,藉口他的聲音低,請他們免他讀國王的信。他們很嚴厲地要求他讀,他只好服從,甚至被逼在兩個大廳各讀一次,以便人人都可以聽見。讀了第二次之後,幾個保王黨徒遲疑地站在大門左右,冒險喝了幾聲采,可是立刻被一陣粗暴的嘁嘁喳喳的聲音所淹沒。國王的信又長又尖刻,滿紙都是指責他人的話,可是並未表示他願意講和。皮姆和曼徹斯特勳爵作了答覆;群眾大喊「我們要和他們同生共死!」如此,在一個時期內,沒有人再提和平請願書了。保王黨調停雙方,作了言歸於好的嘗試,也始終沒有得到更好的結果。但是由於此事常常重提,使威斯敏斯特與倫敦市一直過着提心弔膽的日子。現在還沒有人想到用專制的最酷烈的手段,使這許多調停的嘗試告一段落,使其不復再提。這樣的專制手段給雙方以幾天的無限制的大權,不久這種情況就受到長期繼續的失敗的懲罰了。由於議會需要集中精力同這樣內部的禍患進行鬥爭,它就不能向外顯示其全部力量,亦不能自由地對付其他許多矛盾。

在各郡里,情況卻不是這樣,並無任何因素阻礙雙方,它們的行為又不承擔總的以及有決定性的責任。他們的激情既不受政治需要和政治考慮的支配,也不受恐嚇的制約。所以在倫敦附近地方,議員與國王的互斗好象是毫無生氣,但在別的地方卻不然,議會黨與保王黨之間的鬥爭,是自發地產生,鬥爭得很激烈,而且都是居民們主動進行的,幾乎完全不問牛津與倫敦在幹些什麼。不到六個月,全國各地都出現了好戰的同盟會,人民自由參加,有時是一個郡內意見相同的人組成的,有時鄰近的幾個郡成立一個同盟會,以支持他們的主張。這許多同盟會的第一步,就是各按該會的觀點立場,或求國王,或求議會委任並授權他們的領袖,給予募兵、抽稅之權,及採用他們認為是爭取成功所必需的種種措施。此後他們就各自為政,幾乎全憑他們自己的判斷相機行事,不過有時報告倫敦或牛津,說明他們所處的地位與他們的行動,有時也要求給予協助或請示辦法。 如果本地沒有這種同盟會,有時就由有錢有勢的個人,招募人數不多的隊伍同對手進行戰爭。戰場或在本處附近的地方,或在較遠的地方,這都要看他的勇氣,他的力量,或具體情況的需要而定。這些領袖人物有時也同其他同盟會合作。在別處地方,如果在一個短時期間,在某地,主和的輿論占了上風,那就也會表現為獨立組織。在約克郡和柴郡,雙方均認為同對方勢均力敵,如果一定要取得一方勝利會導致兩敗俱傷,所以就訂立了正規的中立條約。幾乎同時,在英吉利的兩極端,德文郡與康沃爾郡,互派委員,彼此嚴肅地相約互不侵犯,任憑國王與議會愛怎樣打就怎樣打(1643年2月間的事)。但是議會與國王都譴責這種協定。其已經訂立的,也未免太過於相信對方的自我克制的能力了。他們不久也打起來了,打得和其他部分的人一樣凶。在東方,在中部,以及在東南各郡(這些都是最富庶的地方),以議會方面的勢力為最雄厚。在北方,西方,及西南各郡,則以國王的勢力為最占優勢。在這幾處地方,田產分化較少,工業也欠活躍,高等貴族勢力較大,羅馬天主教的附從者也較多。但是在國內這兩部分裡頭,即使是在國王勢力強大的地方,其中最弱的派系,也擁有充分的力量,足以對敵方產生限制作用。而且議會方面具有一個有利條件,即凡是支持議會的郡,大都是密集和毗連在一起的,共同形成一個不可輕侮的保衛倫敦的圓形地帶。保王的各郡卻不然,從西南蔓延到東北,即從地角到達勒姆郡形成一條狹長地帶,半腰上被幾處持相反政見的地區所隔斷。這一地帶的本身團結本來就不甚堅固,彼此間消息又不靈通,很少能通力合作,它僅能保衛查理設在牛津的大本營的後方。當然這個地方全是保王派,但可惜它是一個過深地插入敵境、形勢孤立的地區。

時值嚴冬,雙方的主要軍隊幾乎都毫無活動,這種作戰是不能產生什麼立分勝負的決定性的結果的。每天每處都有出其不意的短促的出戰,小城池乍得乍失,雙方也有突然襲擊,輪流有輸有贏,彼此得失的規模相當。市民們這個時候雖然還沒有變成正式軍人,卻能遵守紀律,積累經驗。有幾個領袖開始以勇氣超群、將才出眾或運氣特佳而得名,但沒有一個是聞名於全國的,因為他們的事功和影響都還只限於地方一隅。況且儘管人們的感情沸騰,但兩派在相互對待上卻還是彬彬有禮,相互忍讓的。雖然貴族已不復得勢,而下議員們新權力已成為這次全國行動的真正動因,但國人起事原本為的是反對國王與君主專制,社會裡的各階級並沒有相互作戰,因此無論是為了伸張自由,或是為了自衛,一概沒有互相消滅的意圖。在大多數地方,指揮權都是在景況幾乎相等的人手中,他們習慣相同,即使在作戰之中,彼此仍能互相諒解,互相尊重。保王派雖然進行奸淫擄掠,又無頭腦,卻並不兇殘;與此同時,長老會會員雖然為人嚴峻,奉教若狂,卻仍然尊重法律與人道。在歷代內戰的歷史中,這樣的先例是很少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雖在不同旗號下各為其黨,卻並不曾永遠斷絕往來,遇有急需時,仍能彼此相助。他們雖然執戈對壘,卻還彼此以禮相待,如同新近還一同過過和平生活的人們一樣,並不是從此就永賦分離的。俘虜們只要答應不再打仗,大多數就被釋放了。假使不曾適當地照顧到俘虜們的生活必需,就讓他們走了,甚至假使國王看見俘虜們在他眼前走過而露出漠不關心的態度,人們就會把這當作一種很嚴重的罪過。魯珀特親王的殘忍野蠻的行為引起人們的詫異與憤怒,群眾一提到他,無不表示反對與憎惡,把他看作一個粗野無教化的外國人。所以雖然這個戰爭各處都在大打特打,可是看不見那種促使一個戰爭加速了結的狂怒。雙方公開地熱烈地交戰,但又好象都害怕過重地打擊對方,國內雖然無時無地不在打仗,事態卻並不見得變化得很快,議會或國王也沒有停止在那些無關大體的辯論和毫無結果的會議中浪費時光。

可是到了2月中旬,王后的歸來推動了事態的進展。在荷蘭的一年鄉里,在央求別人幫忙及談判條件中,王后顯示出非常的靈巧與活動能力。貴族人士在荷蘭是得勢的,她的女婿,荷蘭的州長,全力支援她。在尚無燃眉的危險擾亂王后的心緒的時候,她是充滿自信和冒險精神的,但她在有求於人的時候,則會叫人感到她是明顯的寬厚而很會巴結人。她是很能夠使保守謹慎,酷愛共和的荷蘭人關切她的事業的。議會派了沃爾特·斯特里克蘭當大使(9月),前往荷蘭京都海牙,請荷蘭聯邦不要忘記當日英格蘭曾經出力幫助荷蘭聯邦取得自由,因此現在他們至少也應該嚴守中立。但是荷蘭人不聽。斯特里克蘭等了許久才得到覲見,很費氣力地才得到荷蘭政府的模稜兩可的宣言。荷蘭公民們公然對他表示惡感,王后繼續不斷地為她的出發作準備。有四條船裝滿了軍械、火藥、軍官與戰士,隨她一同出發。議會命海軍上將巴頓攔截王后等人,可是直到1643年2月22日王后的船在伯林頓下碇的時候,巴頓才追上他們。巴頓炮擊該地,王后住在碼頭,炮彈落在她的住房上,甚至落在她的臥室內。她匆匆起床,逃到鄉下,據說她在河邊過了幾個鐘頭。全國不久都傳出她如何勇敢、如何危險的消息。紐卡斯爾勳爵帶了一隊士兵來護送她到約克,鄉紳們欣喜欲狂地環繞着她,滿腔憤怒,反對那個叛逆的巴頓。他們堅持說,巴頓特地對準王后的住處開炮,有成群的天主教徒趕來,投到她的麾下。人們很熱烈地對國王及議會譴責這件違犯國法的事,但說了也是枉然。有許多人把紐卡斯爾勳爵的軍隊稱做「天主教士和王后的軍隊」,希望藉此貶斥並威嚇紐卡斯爾,但也毫無用處。紐卡斯爾勳爵早接到國王的正式命令,因此他對這許多糟蹋他的話,一律輕蔑地予以不理,並保留他的新兵。他不久就發現他的麾下有了為數可觀的人,王后繼續住在約克,她並不急於重新和她的丈夫呆在一起,而寧願自己單獨一人發號施令,不受拘束地自己裁決她的亂鬨鬨的宮廷所獻出的各項計策。漢密爾頓與蒙特羅斯從蘇格蘭趕來,同她商量爭取蘇格蘭贊助國王的方法。漢密爾頓向來是好用和解手段,又是很小心的,他堅持說儘管存在阿蓋爾侯爵的確實是敵對的勢力,但未嘗不能夠把蘇格蘭議會爭取過來。一向飛揚跋扈而又膽大的蒙特羅斯堅持他的計策,說北愛爾蘭一個很有勢力的安特里姆伯爵已來到約克情願效勞,可以由安特里姆統領愛爾蘭兵在蘇格蘭登岸,再協同快要招募成軍的高地人 ,屠殺長老會派的領袖們。他自己願挺身出來,安排與執行這個計劃。只要有人獻策,王后都肯傾聽。儘管她暗地裡最中意的是暴烈的計策,但她卻很小心地表示對所有效忠於她的人一視同仁。同時她很秘密地同議會的某些領袖們談判條件,並且頗有成效。這一些領袖們是不滿意他們的同夥的,另外也有因與王后接近而受了影響的。斯卡巴勒的守將休·喬蒙德利曾在一個月前打敗過一批保王分子,在3月底卻答應把該市鎮交與王后。連約翰·霍瑟姆爵士也有意要打開赫爾的城門,請王后進來。在未開戰之前,他曾很無禮地閉門不許國王進城。總之,在整個北方,保王黨是充滿熱忱和希望的。議會派卻憂心忡忡,保持沉默,三番五次地寫信到倫敦討主意,求援助。

議會自身覺得很是為難。初開戰時,議會自鳴得意地預期可以迅速成功,不料加稅激使人民口出怨言,城裡謠傳有人搞陰謀詭計,有許多主和的議員雖不在議會內,可是每次風聞談和,下議院總有許多人起而倡導。和平談判的進行,從來沒有完全中斷過,現在有人建議重新講和,同時建議為證實雙方都有誠意起見,應在一開始議和時,各自遣散其軍隊。本傑明·拉迪亞德爵土贊成這個提議,他說,「我經過考慮,早就期待着那令人戰慄的一杯酒。我們將杯子傳過一圈之後,它又傳到別國,最後將再傳回來,現在它果然又回來了。我們可以把余酒喝了,這是最難吃的,但願上帝能夠阻止此事。好在我們的愁苦不會拖久的,這也可聊以自慰吧,因為我們在這裡不能象在日耳曼那樣打仗,在那片遼闊的大陸上,雖然有些地區在打仗,但有許多邊遠的地方仍在做生意和耕田,來維持生活。我們四面環海,我們將要象在鬥雞場內一樣地打仗。我們除了拿我們的頭顱與我們的肋骨和敵人拚之外,別無更堅固的堡壘。所以,整個王國會突然變作一片火海。有人在本院說過,我們的良心迫使我們不能不懲罰殺戮無辜的兇手,但是先生,我們今日若不嘗試迅速議和,那麼將來所流的無辜的血,由誰去負責呀?無論在和約中抑或是在戰爭中,上帝都是一樣地可信賴的。是上帝在議和中給人以聰明智慧,在戰鬥中給人以勇敢;而無論是戰是和,成功都是來自上帝。殺人流血是莫大的罪孽,它污染了大地。我們為什麼還要將我們這片土地污染下去呢?」這個提議被否決了(2月17日),多數比少數隻不過是多三票。拉迪亞德的話被許多好心人所傳誦,下議員的領袖們一想到萬一自己要被迫求和,內心就不寒而慄,因為他們知道,除非接受一種會對於下議院造成致命損害的條件,是不可能得到和平的。但是他們還是讓步了,因為即使在他們的朋友中,也沒有什麼人如此熱心於這件事情,以致於不想避免這樣的禍事(如果能夠避免得了的話)。3月20日,雙方進行初步磋商之後,議會派五個委員前往牛津,奉命在二十天內先討論停火,然後談判和約。

國王以禮接待他們,他們同宮廷的交際是尊嚴的,很有氣勢的。諾森伯蘭伯爵當主任委員,賣弄他的華麗排場。他把他府中的僕役、他的金銀器皿、他的美酒全帶來了,使用的物品是按期從倫敦運來的。保王黨人訪他,同他進餐,國王居然降格收受伯爵的禮物以供御膳。在和伯爵一起參加談判的人(都是眾議員)當中,有幾個人將能到牛津躬與盛會看作一種榮幸,但是一開始談判條件,這些華麗的排場就不起作用了。議會和國王雙方都不能接受對方的條件,因為這些條件就是在戰事未發生以前業經被不客氣地拒絕的,若是接受了,不是這一方或那一方就將無以自衛了。有一天晚上,議會方面的委員們自稱自贊地說,大約終於可以得到國王對於民團問題的重要讓步了。會商許久之後,國王似乎想要讓步,約好次早給他們回信,可是回信卻與所議好的大不相同,他們大為詫異。他們這才曉得,在國王臨睡之前,他的大臣不在面前的時候,管國王寢宮的人,也即王后的親信,唆使國王改變了他的決定。有一個委員對內閣說道,「只要國王肯對於那些幫助議會的貴族們另眼相待,那麼他們的影響是有利於他的。」可惜查理對於他的廷臣及他的人民,心懷痛恨,態度又高傲。有一天有人建議恢復諾森伯蘭伯爵海軍大將之職,國王連聽也不肯聽。追求私利的陰謀,即使成功了也是無濟於事的。國王與下議員的領袖們都不要和平,國王曾應許王后,若未徵得她的同意,他絕不會同他們達成和議。她從約克寫信給他,勸他不要講和,她已經因為在她不在場的情況下就開始談判和平而感到極不愉快了。她對她的丈夫說,她若是不能正式地得到衛隊保護她,她就要離開英格蘭。國王密令駐紮在牛津的軍官們遞呈文力阻停火,有幾個議會的委員們在私下談話的時候,竭力以未來相恫嚇,也是徒然。其他幾個從蘇格蘭來的委員,求他召集蘇格蘭王國的議會,表示願意居間調停,國王也是不聽。他拒絕他們的請求,認為那是侮辱,他不許他們干預英格蘭的事。後來他把他的最後答覆告知委員們,說他願意到議會,條件是議會必須將會議地點遷到一個離倫敦至少有二十英里的地方。議會一得到這個答覆,立刻召回它的委員們,召回的命令是如此緊迫,使他們不能不立刻啟程,雖然那個時候天色已晚,馬車也還未曾準備好。

議會委員們在牛津的行動,尤其是他們與國王及宮廷的交往,使主戰派不信任他們。諾森伯蘭勳爵一到,就聽說他給他夫人的一封信被公安委員會的一個委員亨利·馬丁拆開,而馬丁這個人有兩件事很出名,一件就是他在里丁遠遠看見國王的隊伍就望風而逃,另一件就是他說話粗魯。伯爵是最顧惜自己的尊嚴的,非其他貴族所能及,他也素來習慣於受國人們的尊重。他在威斯敏斯特碰見馬丁,他就要求他解釋他為什麼這樣欺人,馬丁嗤之以鼻硬說他拆信拆得對,伯爵就當着好幾個旁觀者的面,用手杖打了馬丁。當這件事鬧到議會時,下議員們困惑不解,貴族們卻以傲慢的藐視對待此事,幾乎立刻將它搪塞過去了。這時候的情形很不妙,事事都暴露出來,分裂在醞釀中,但是人人又都想加以掩飾。春天到了,無論是希望講和的人還是害怕講和的人,都必須考慮戰爭的問題。就在委員們回到倫敦的那一天,埃塞克斯又出發了。漢普登的意見仍是主張他立刻開往牛津,圍攻並打敗國王。牛津普遍恐慌起來,人們談到揮師北上以便和王后及紐卡斯爾勳爵會合,但是埃塞克斯或是由於對自己的兵力還不敢自信,或是由於對自己的成功已感到一點不安,拒絕了這個冒險的計劃。他仍然駐紮在牛津及倫敦之間,而僅僅滿足於圍攻里丁。他認為為議會的安全起見,不能不占領這個地點。

里丁被圍了十天終於投降了(4月27日)。漢普登再度提議攻取牛津;埃塞克斯堅決不肯。他絕不是一個懷有二心的人,更不是畏縮不前。但他一直是懷着不忍之心作戰的。他對於前途的鬱鬱不樂,因此他不復以能孚眾望為樂事。即使在戰事未起之先,下議院裡就有人憤怒地反對他,尤其是公安委員會的人,這些人是民黨的核心人物。更激烈的會員們甚至曾經提出問題,問可否於當時撤換他。據說有人提出漢普登的名字,由漢普登接替他。漢普登為人甚是聰明;叫他接管他根本不想要的權力,他是連想也不肯想的。且不管他有無統帥軍隊的能力,他是在埃塞克斯麾下不過當一個上校。但是自從開戰以來,特別是在冬天,別的人已經取得了更為獨立的地位以及更大的光榮。在北方,費爾法克斯和他的父親,即使在紐卡斯爾勳爵處於優勢的情況之下,仍舊能時時刻刻在各方面,以最大的勇敢同紐卡斯爾爭奪對本國這一地區的控制。曼徹斯特勳爵當了東方諸郡的盟主,固然沒有機會和任何著名的保王黨領袖見個高低,但他曾給北方和中部各郡的議會黨以有價值的支援,好幾隊組織完善的民團準備跟隨他出征。他的坦率,他的豪爽以及他的溫和,頗得群眾的愛戴。克倫威爾上校也已經在同一地區里以各種驚人的戰績而聞名。他的神機妙算和指揮有方,在很多勇氣充沛、信仰誠篤、雖有錢財但默默無聞的人們身上發生巨大的影響,而這些影響證明,他這個人是賦有偉大的天才和能力的。此外,在西方和南方,有一個威廉·沃勒爵士,他以擊散過幾隊保王黨,且在三個月之內攻下好幾處地方,因而就得了個「征服者威廉」的外號。有人說,議會何愁沒有將軍和軍隊?因此,如果埃塞克斯拒絕去征討保王黨,那麼他必得讓位給別人。

雖然有人說過這些尖刻的話,可是並沒有人跟着提出什麼特別的議案,甚至也沒有人提出公開的建議。埃塞克斯不僅是為一個心懷不滿的黨派效勞的軍官,而且在親附他的人當中,有在軍中打仗的貴族,有主和的溫和派,也有眼光比較清楚的長老會派,這些長老會派看見更為大膽的異派人的作法已經頗覺不安了。漢普登自己,以及政黨的黨魁們,雖然力勸這位伯爵好好振作起來,但卻無意同他分離。這個時候,彼此的意見分歧還沒有公開爆發,而仍在掩蓋的形式下暗中起着活躍的作用。埃塞克斯不久就感覺到它的效果了。那些外表上裝着對他敬重無比的人,實際上卻用足氣力偷偷地阻撓他。而那些擁護他的人呢,卻認為口頭上替他說說話已經很夠啦,不肯再費力給他實在的支援。不到一個月,他就不得不抱怨說,他的軍隊情形很糟,一無軍餉軍糧,二無軍服裝備。艱苦的生活和疾病造成了嚴重的減員,這些兵員是不久前倫敦市精心提供的。他把他軍中所缺乏的東西告知主管供應的各個委員會,可是他的敵人比他的朋友更積極活動,更不辭勞累,在各委員會裡面擁有更大的影響。事實上,正是由於他的敵人的無休無止的活動,所以更多的執行權就落到他們手中,屬下的員司也幾乎全是他們所委派的。將軍的所有申請,都沒有效果。第二次戰役雖已開始,卻看不出什麼具有決定性的改變。民黨本已奪去了君權,但現在覺得君權又從他們的手中滑走了。現在已經有一個黨,雖然暫時必須不聲不響,但已有足夠的力量使議會的大軍不起作用,這個黨也有足夠的嚴肅認真精神,使它敢將現在的利益給與共同的敵人,而不計任何代價。另外還有一支軍隊,在同樣的情緒支配之下,也已經不聲不響地形成了。儘管在牛津與倫敦之間進行着談判和拖延,每天還是發生小接觸,在這些小接觸中,自從布倫特福事件以來,議會軍常吃敗仗。特別是保王黨的馬隊,議會軍的騎兵一見它就害怕,現在與封建時代相同,騎兵是最受人尊重、威力最大的軍隊。漢普登有一天同克倫威爾談到他們黨的這一點落後於人的地方,克倫威爾問道,「怎能不是這樣呢?你們的騎兵,大都是老弱無能的僕役,酒吧侍者之類的人,而他們的騎兵則是鄉紳的兒子,有身分的人。你以為象你們部下那些貧苦的無業游民能夠抵得住有決心、愛體面的紳士們嗎?你不要當我的話是惡言,我曉得你是不會的,你必需用有點氣概的人,與國王的鄉紳一般,不然,你就非打敗仗不可。」漢普登說道,「你的話不錯,不過我們辦不到。」克倫威爾說道,「我可以為達到這個目標做些工作,而且我已經打定主意要做些工作。我要招募一些人,我要教會他們敬畏上帝,教他們憑良心作事,我向你保證,這種人是不會打敗仗的。」他於是到東方各郡招募青年,其中大部分是他認得的,他們也認得他,全是小地主或小地主的子弟,他們並不在乎餉金,素性不喜歡遊手好閒。他們全是勇猛耐勞、奉教如狂的人,他們是出於良心驅使才去打仗的,他們投到克倫威爾的麾下,是由於信任他。他對這些人說道,「實不相瞞,我並不要你們相信我是奉命統領你們去為國王為議會而打仗的。假使國王現在在我面前,我會開槍打死他,如同打別的人一樣。如果你們的良心不允許你們做這許多事,那你們就另投別處去吧。」大多數人聽了這兩句話後,仍是毫不遲疑地報名入伍。他們立時就被禁止享受家庭的安樂,禁止染上軍人的放縱習氣,他們奉命接受最嚴肅的紀律,把他們的馬匹與軍器收拾得乾乾淨淨,他們往往還得露宿,剛剛做完軍事勤務又趕忙做禮拜,其間幾乎沒有休息。他們的領袖堅持要求他們盡心竭力當兵,正如盡心竭力於他們奮鬥目標的實現一樣熱心,並要求他們將信教的狂熱的精力,同當軍人的恪守紀律的堅決性結合起來。等到開仗的時候,十四個連的這樣的志願軍,組成一大隊約有一千人馬的隊伍,由克倫威爾指揮。

一個月過去了,幾乎平靜無事。攻克里丁,原是在倫敦時所未曾考慮到的,卻使牛津恐慌萬分。國王不但不採取行動,反而在那裡思忖是否應該逃走。議會被內部的不和所掣肘。它忙於應付內訌,大大過於應付外敵。議會有時企圖使所有的人都滿意,不問是激烈的抑或是溫和的,也不問是政客抑或是信教誠篤的人;有時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個政黨得來不易的具有決定意義的議案卻得不到任何結果,好象大家一致同意要拋棄這個議案似的。長老會派長期要求成立一個教士大會並已得到允許,以徹底改革教會:這個大會果然召集了,但是議會本身就指定了一百二十一名會員,與他們做同事的還有三十名非聖職人員,十名貴族,二十名眾議員,都居於上座。大會還召集了見解各有不同的教士們。這個大會既無權力,又不能獨立,凡兩院或一院有所諮詢時,這個大會只有建議之權。有人指控王后賣國,沒有一個人開口反對,皮姆把議案送住上議院之後(5月23日),就再也沒有人過問此案了。由於國璽不在,法律的執行每天都受到阻礙,其他公共事務和私人事務也無法執行。下議院為了要終止這樣的不便,而且要在法律方面也攬到國王大權,於是就命人另鑄一個大璽(5月中旬),不料貴族院拒絕同意這樣的行動。上院最怕的是濫用君權的象徵,而不那麼怕他們沒有大璽的認可就行使君權。許多眾議員認為參加此項懇求是明智的。有時,議會的各派共同表決通過一個議案,雖然動機各有不同,但仍拼湊起來形成一種導致假象的,並不起作用的一致。更多的時候,各黨的勢力不相上下,在彼此互相抵消之後,力量就化為烏有,看來要等待某些外部條件來迫使他們永遠聯合在一起,再不就永遠分裂下去。

5月31日,禁食之日,上下兩院都聚集在威斯敏斯特的聖馬格雷特教堂內做禮拜。有人交一封信給皮姆,他立刻站起來,他在同他前後左右的人們很興奮地悄悄耳語之後,不待禮拜結束,就匆匆地與他的幾個主要的同事走出去了。餘下的會眾十分驚詫,既感到莫名其妙,卻又有些好奇。

禮拜以後,議會開會。群眾這才曉得是破獲了一件牽涉甚廣的大陰謀。據說有幾個貴族,幾個下議員,還有一大批市民都牽連在內。他們策劃要武裝保王黨,奪取倫敦塔,搶奪軍火庫,以及重要的軍事據點,要拘捕兩院的領袖們,最後就是將國王的軍隊領進倫敦。日期定在當天,也就是5月31日,實行這個陰謀。他們又說,不久就可以弄清楚,因為已派出了一個調查團,據說他們提到幾個人的名字,這幾個人業已被捕了。

事實上,當夜與翌日已拘捕了一個下議員名叫埃德蒙·沃勒,一個有名的詩人,名叫湯姆金斯的,以及他的妻舅(從前依附王后宮廷的),一個富有的市民,名叫查洛納的,還有其他幾個人,他們並曾被審訊過。他們都承認存在着一個陰謀,不過所說的情形有詳有略。至於這個陰謀的動機,以及它的範圍,各人的理解卻不同。有幾個人只不過想拒絕納稅,意在要逼當局講和。有的人卻要招集許多人民於同時請求兩院和國王議和。亦有許多人不過出席過某個會議,亦有的人不過是幫助開列過某些市民的名單,分他們為「存好意的、和平的以及仇敵」三類。雖然有這許多不同的看法與動機,但陰謀卻是久已形成,而且日益有所進展。現在追憶前事,記得在三個多月前,在一次談判條件以前(這種的談判屢次決裂,又屢次恢復),沃勒就是奉派往牛津的幾個委員之一。當覲見國王的時候,他是最後被介紹的。國王以特別屈尊的態度對他說:「沃勒先生,你雖然是最後引見的一個人,卻不是最壞的一個人,我也決不將先生放在末座。」從這個時候起,就有人時常與國王所在的牛津通消息,有幾個加入保王黨的商人,因為躲避議會的制裁,就離開倫敦,成了國王左右的重要人物。其中有一個名叫赫爾的,秘密地住在比肯斯菲爾德,受託傳遞消息。有一個貴婦名叫奧比涅,奉了議會的特許,前往牛津辦理私事,回來的時候帶回一個小盒子,裡頭有國王的命令,授權幾個陰謀家用國王的名義徵兵收稅。最後一件事,就是前幾天有人送信給赫爾說,「大船將進口。」這是一個暗號,意味着諸事齊備啦。他把這個消息送給福爾克蘭勳爵。勳爵答道,「叫他們快點干吧,因為戰事越來越止不住了。」

目前的證據已經超過政黨的法紀所需要的了;議會如果能找到材料的話,還可以相信更多的證據。沃勒極其下賤地急於要救他自己的性命,就決心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達到這個目的。花錢,懺悔,指控別人,對最低微的和最強有力保護人申訴,哀求凡是稍有勢力的信教狂熱的人都來傾聽他的低聲下氣的悔罪自白,他毫不猶豫地誇大這次陰謀的範圍,一如他從前(也許在牛津)誇大其詞地吹噓參預陰謀的人們的數目及勢力如何大一樣。波特蘭勳爵和康韋勳爵都曾經從他那裡接受過秘密指示,他現在譴責他們。他的答話牽涉到諾森伯蘭勳爵及其他許多人。被捲入的人們雖然沒有一個做過在法律上是犯罪的事,但有許多人預聞過其事,且表示贊成的。但是議會卻以大膽的明智,拒不利用敵人的輕率或敵人黨羽的卑鄙表現,它認為按法律辦事就足夠保證議會的安全了。只傳了七個人來受軍事法庭的審訊,只定了五個人的罪,而只判查洛納和湯姆金斯兩人死刑。他們象勇士一樣,視死如歸(7月5日),卻並不自認為是殉道者,亦不裝作是這樣的人。他們還帶着令人感動的至誠,對他們自己的主張是否正確表示懷疑。查洛納一面走上死刑台,一面說道:「我曾經禱告上帝,如果從上帝看來我們的策劃是不光明的,那麼就讓世人知道吧。上帝已經聽見了我說的話。」湯姆金斯說道:「這件陰謀被人發現,我倒是覺得高興,因為這件陰謀很可能產生很不良的後果。」沃勒也是被判死罪的人,但由於他的親戚(克倫威爾就是其中之一)施用影響,顧念到他所作的坦白交代,就免了他一死。他的免死也許是由於人們尚有一絲尊重天才之心,即使這種天才只能使他的卑鄙表現更加顯著。

幾天之中,下議院的領袖們洋洋得意,以為揭破陰謀以及懲辦預謀的人,就可以使牛津方面張惶失措,就可以嚇倒倫敦的保王黨,同時可以暫時停止議會的內訌,簡而言之,就是有可能解除他們這一黨的黨內糾紛,使他們不必再為之白費精力。不料這許多希望很快地就幻滅了。倫敦的幾處大教堂剛剛舉行過感恩禮拜,頌聲尚在耳際,由於時局緊迫而舉行的議會團結大宣誓,餘音尚未停息,議會就覺得自身已被外患與內爭交逼得更厲害了。

國王已經聽到倫敦的陰謀敗露,但是還不大在意,因為他幾乎同時得到消息,說他的將軍們在南方、西方、北方,都得了大捷。他寧願保王黨的騎兵打仗得勝,而不願通過市民們採用暗中掩蔽手段成功,況且這班市民們不久前還曾反對過他的計劃。6月19日有一件意外的事,似乎使他又想到了倫敦和議會。前一天,謠傳離牛津十多英里的查爾格雷夫地方打過一場騎兵小仗,魯珀特親王奇襲並打敗了議會軍,漢普登受了傷。有一個俘虜說:「我看見他仗還未打完就離了戰場,這是和他的習慣很相反的,他垂着頭,兩手靠在馬頭上,他肯定是受了傷。」這個新聞在牛津引起一番轟動,不過是激動他們的好奇心,而不是激動他們歡喜。他們幾乎不能相信這樣一個人受了這樣出其不意的襲擊,就會倒下來,他們遲疑地不敢高興。國王聽了這個消息,也只能趁這個機會盡其可能同這個強有力的仇敵講和。這個仇敵害苦了國王到這個地步,但仍有人認為他能夠補救一切。漢普登的鄉下鄰居蓋爾斯博士這時候在牛津,他是同漢普登保持密切的通信的。國王吩咐博士,作為博士自己的意思,打發人去問候漢普登,他若沒有外科醫生,他就打發他自己的醫生去。博士表示遲疑,說道,「我遲疑是因為我有幾次為我自己的事寫信給他,被他覺得我是一個不祥的人。有一次我的貨物被人攔劫了,我求他救助,可是當我的信差才進他的門的時候,剛好有人來報,他的長子死了。過了許久之後,我的貨物又被搶,我又打發人去求他,不料我的信差剛進他的門,又遇着一個人來報告他的出嫁的愛女奈特利夫人的死耗,所以在他看來,我好象就是一個不祥的梟鳥。」雖是這樣說,博士還是接受了國王的委託。但是當他的信差於6月24日到達時,就看見漢普登已經奄奄一息。他的肩膀被兩枚子彈擊傷,受了六天的極端痛苦,信差於是告訴他是誰打發他來問候他的,且把來意告訴他,漢普登聽了全身都震動,動得很厲害,他好象要說話,卻說不出來,再過幾秒鐘就死了。漢普登的死被證實以後,國王就感到非常滿意,比發現他的對頭還活着更為高興。現在國王有意於講和了。在牛津的宮廷中不復提漢普登的名字,即使提起來,也不過重提他的罪惡,否則就是以勝利者的語氣說,漢普登戰死的地方,恰巧就是從前他反抗國王的地方,當日他是執行議會關於民團命令的第一人,也是募兵反抗國王的第一人。

倫敦以及全國卻不一樣,全部表現出最沉痛的悲悼。從來沒有過一個人能如他那樣地博得全國人民的信任。凡是民黨的人,無論地位高低,亦無論出於什麼動機,無不希望漢普登能有助於自己的觀點的成功。比較溫和的人信賴他的明智,比較激進的人信賴他的愛國赤誠;比較老實的人相信他的正直;好玩弄陰謀的人卻信服他的才略。他為人謹慎小心,沉默寡言。他遇事都敢冒險上前,但從未失敗,人人都愛戴他,而他現在死了,這是大家意料所不及的,人人的希望都受到了震動。幸福而極端罕見的機運,就是這樣地使他的令名永駐於最高峰,與他同時代的人們的愛戴和信任把他推向了那個高度。人們的愛戴和信任也許使他的美德和他的榮名得免於象革命的其他最高貴的寵兒一樣被推向岩礁,擊得粉碎!

漢普登之死成了在兩個多月當中接踵而來、連綿不斷的殃及議會的禍事的信號,使至今隱而不顯的弊端日益嚴重化,而這些禍事也只是這些弊端的結果。埃塞克斯的仇敵們掣他的肘,使他的軍餉軍需件件缺乏,他們一直指靠他的對手們的成功的,不料這種指望錯了。與他同行的總司令及參謀們不斷打發信差去要錢,要衣服,要軍火和軍械,與此同時,消息傳來,說北方的艾瑟頓澤地,費爾法克斯吃了敗仗(6月30日),又聽說威洛比勳爵不再能守住林肯州,以對抗紐卡斯爾勳爵,因此東部諸郡聯盟(原是議會的保障)快要開門迎接敵軍了。西南的情況更不妙,威廉·沃勒爵士在一個星期內連輸了兩仗,康沃爾的農民,是古代不列顛人的後裔,每次交仗,必擊潰議會新召募的軍隊。有人看見他們在蘭斯當,先是謙卑地請求許可他們拿下一座人皆以為不能走近的堡壘,兩個星期後,他們在布里斯托爾城下,又以同樣的勇敢攻城。康沃爾與別處不同,田地財產是不常易主的。一家鄉紳,一住就是幾百年,左右前後常是他們的農民和田工,本處的人老實、虔敬,沒有新見解新思想,對於貴族的勢力不亢不卑地服從。他們對於他們的長上及他們的古老風俗,是具有熱誠的,正如同最熱忱的議員們效忠於自己的觀點和自己的權利一般。況且在這裡與在附近各郡,都有國王的最有見識的朋友——例如埃塞克斯的姐夫哈特福德侯爵,他久已因為憎恨宮廷,退居他的莊園;貝費爾·格林維爾爵士,他是康沃爾最得群眾愛戴的鄉紳(這裡的鄉紳們是人人愛戴的);拉爾夫·霍普頓爵士,他是高尚的人,又是一個最好的軍官,他不求牛津方面的恩施,嚴禁擄掠,所到之處保護人民,他一面盡其為臣民的職責,一面卻用一個善良市民的完整的人道主義對待人民。這些將軍們才德以及手下戰士們的勇敢使得沃勒和他的軍隊在對比之下顯得太惡劣了,也使他們產生了恐懼心理。議會的軍隊毫無紀律,往往整隊整隊地逃亡。議會派來的監軍們,原是奉命來激發軍人們的熱心的,不料監軍們自己先已恐懼,且把恐懼病傳染給前後左右的人。有一天,多爾切斯特的地方官們把本處的防禦工事給斯特羅德先生觀看,詢問他的意見。他說道:「所有這些堡壘阻攔不了保王黨騎兵半個鐘頭。他們把攀登二十英尺的城只是看作兒戲。」敵軍初次招降,多爾切斯特就獻了城(8月)。韋默思、波特蘭、巴恩斯特普爾、比德福等四處地方,也仿例迎降。湯頓、布里奇沃特巴思等三處地方早已降了,布里斯托爾是國內第二重鎮,敵軍一來攻就降了(7月25日)。這是因為守將納撒尼爾·法因斯怯懦,他還是最激烈派的一個領袖呢。倫敦每天都得到喪城失地的消息。而牛津卻不然,隨着自信心的加強,軍力也與日俱增。王后終於同國王會師,帶了三千人與幾尊大炮來。他們夫婦第一次見面在凱因頓沙丘,去年兩派第一次交鋒就是在這個地方。就在同日(7月13日)同時,威爾莫特和霍普頓兩人大敗議會的軍隊於威爾特郡的朗德韋沙丘。查理夫婦凱旋迴牛津,與此同時,當沃勒出發往軍前的時候,他曾吩咐路上的警察準備接收他的俘虜,這時候沃勒等人回到倫敦,手下連兵都沒有了。

埃塞克斯仍然一動不動,人家責怪他按兵不動,他卻反怪那些責怪他的人。在多次敗仗中,他本人都是在場。這些敗仗沒有參與,但也沒有防止。他終於寫信給上院說道,「議會是否認為應該派人去見國王,與他談和,解決人民的宗教、法律和權利問題,且把為兩個王國帶來禍患的為首罪人加以公正的審判。不然的話,如果國王不願回來,將來總會有一天以一戰來結束這一系列的不幸的災患。至於他們喜歡什麼時候打以及在什麼地方打,那都是無所謂的。我願對諸位履行我應盡的職責。因此,如果現在不講和,那麼就不妨立時用武力解決問題。」假使這封信早到幾天,它也許會大受歡迎。可是貴族們一聽見最初幾個敗仗,就堅稱他們願意效忠於國王,並準備了新的議和條款(6月16日)。下儀員們卻不是這樣,他們的反應是憤怒多於灰心。下議院促請上議院迅速通過關於國璽的議案,上議院卻拒絕通過。下議員們就以自己的權威命人刻了一顆大璽,一面刻上英格蘭和愛爾蘭的國徽,另一面刻的是下議院在威斯敏斯特開會,而並無任何象徵代表貴族院(7月初)。在這種分歧情況下。貴族院本來可能鼓吹埃塞克斯將軍的議和主張的,可是不料就在這個時候(6月20日)前後,國王由於他頭幾次的勝仗,高興到忘其所以,就正式宣稱,聚集在威斯敏斯特的許多個人已經不再構成為兩個真正的議院。由於許多議員已經退出,又由於缺乏辯論的自由,議會已失去合法存在的根據,因此從此以後,他不再稱他們為議會。最後,他嚴禁全體臣民服從那個叛逆的集團。這個不分青紅皂白的粗暴的加罪之詞,反而促使兩院重新團結起來。7月5日,兩院共同議決派代表去請求他們的兄弟蘇格蘭人,派兵來援救英格蘭的基督教徒,因為他們有被天主教士永遠奴役的危險。當埃塞克斯的信到達上院的時候,上院已決定他們既不再向國王遞送文件,亦不再送議和條件與他,而要求他先收回他的關於不再承認他們為自由的及合法的上下兩院的聲明。

埃塞克斯並不強求別人接受他的看法。他勸告他們議和,原是出於一片忠誠,他以為他已經盡了他的職責。至於餘下的問題,他尊重議會,在提出了他的意見以後,他不但完全不願號令議會,反而表示準備恪遵議會的意旨。在幾天之中,倫敦的各派好象形成了一個大團結。人人都對埃塞克斯表示敬重,他很快就得到了軍火與援兵。沃勒雖然打過敗仗,但是議會仍然表示感謝他的勇敢,以禮相待,仍將他看作一個極其有用的人。於是下令在東方各郡招募新兵,歸曼徹斯特勳爵統率,克倫威爾擔任副指揮官,任中將(7月22日)。下議院先是發出警告,然後在霍瑟姆有機會獻城與國王之前,就在赫爾逮捕了他(6月29日)。現在他被監禁在倫敦塔里,聽候懲辦。費爾法克斯勳爵接管了他的軍隊(7月3日)。派往蘇格蘭的委員們,有兩個是貴族院提名的,有四個是下議院提名的,他們奉命趕快啟程。教士大會中的大多數教士已經離開倫敦,分別前往他們的教區,撫慰人民,勸他們不要害怕,並號召他們重新努力。在倫敦市的一所教堂里,每天有教士在許多為母親們、孩子們、姊妹們舉行特別禮拜儀式,求上帝護佑他們家中為保衛國家和法律而出征的親人。每天早上,一聞鼓聲,就有成群的市民,有男有女,有貧有富,前往街頭堡壘做工事。在議會裡面,以及在人民當中,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活力充沛的表現,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慎重小心和團結一致。

但是危險仍在增加,國王到處得勝,人民雖然是情緒高漲,但是也有一些人不肯再受議會的牽連。有一個委員奉上院之命到蘇格蘭去聯絡,就是住在沃克的格雷勳爵,他藉故推辭了這個任務。貴族院就將他送到倫敦塔里關起來。拉特蘭伯爵本來是陪他同往的,也藉口有病不走。下議院所派的委員們,只好自己前往,他們只能走水路,因為北方的大路不安全。費爾法克斯兵力不強,不能分兵護送他們。他們走了二十天(7月20日至8月9日),當下國王接受了好一點的勸告,刊布了一篇較為溫和的宣言。這樣一來,議和又有了希望。8月4日,由於諾森伯蘭伯爵的提議,上議院又議決同國王講和。這次的條件要算是迄今最溫和的,其中要求雙方立時遣散軍隊,由於親附國王而被排出的議員們,現在決定請他們回到議會;民團及教會兩個問題,留待將來談判。一個問題歸宗教會議去解決,另一個問題,則歸議會審議。次日,把這些條件送到下議院,同時以高傲的聲調宣稱,現在到了結束國家的災難的時候了。主戰派被人如此出其不意地襲擊,就竭力抵抗,說不應該因為貪圖幾個月的喘息時間,而冒失去幾個月的努力和犧牲的代價得來的成果的危險。主戰派又要求,至少推遲到蘇格蘭的回音來時再作決定,全無效果。其他的黨派回答道:「不該中斷在牛津的和平談判,平民和地位低賤的人們,也許願意拖長戰禍,可是,較為殷實的人家和財主富戶,顯然是要和平的,他們的辦法就是拒供戰費。無論如何,致送合情合理的條件給國王,可以得到和平,否則,由於國王的拒絕,至少也可以多募些兵,多籌些餉,那總比目前缺兵少餉的情況進了一步。」於是以九十四票對六十五票,議決對貴族的提議加以考慮。

此時,主戰派受到劇烈的震動。在這樣的逆境中去求和,得到的決不會是和約,而只是大敗,使各方的公共利益和私人利益同受損害到可怕的程度;也使要求廣泛改革的愛國人士斷絕了最後的一線希望,並使懷有革命的雄心壯志的人們陷於絕望。於是他們就決心全力反對這個計劃。8月6日晚,雖然是個星期日,市長彭寧頓(他是不在國王大赦之列的)召集市參議員們來市政會開大會,翌日就遞了一個威脅性的請願書,要求下院取消上院的議案而代之以一個新的議案。遞呈人阿特金斯同時把新議案送上。有些人寫了一些小冊子,在前一天四處分送,動員了不計其數的人們到來,大叫大喊,做這個議案的後盾。貴族們費盡氣力才在人堆中擠進去,向下院抱怨群眾的粗暴無禮,聲稱倘若不懲辦這些聚眾滋事的人,他們就休會一天,若再不辦,就再體會一天。但是下院已經開始考慮和議了。辯論了許久之後,投票結果,八十一票贊成講和,七十九票反對,議院內沸騰起來了。聚集院外的群眾宣稱,一定要得到使他們心滿意足的答覆才肯解散。院內反對講和的人慷慨激昂地要求重新投票,堅持說原先投票有錯誤,表示決不甘心受愚,於是答應他們的提議,重新投票,仍是八十一票贊成講和,但是對方的數票人稱他們共得了八十八票,議長立刻宣布了這個結果,使得主和的議員們驚惶萬狀,茫然不知所措,狼狽離院。

兩天後,8月9日,他們試圖用類似的手段來翻案,一大早就有二三千婦女包圍威斯敏斯特大廳,頭上戴白色帶子,象徵和平,遞一張語調悲哀的請願書,贊成上院主張。約翰·希皮斯利爵士走出來告訴她們說,下院也願意講和,且希望不久和議就可以達成,他希望她們先回各家。婦女們還是不肯走,到了12點鐘,人數變得更多啦,有五千人之多,其中還有男扮女裝的。在他們授意之下,就有一群人走入下議院的大門叫喊,「講和!講和!」警衛隊不過是幾個民團士兵,勸她們退出,不料反使他們加倍激烈起來。「把反對議和的叛逆交出來!我們要撕碎他們;把那個惡棍皮姆交出來!」衛兵強迫她們退到樓下,有人向空放了幾槍嚇嚇她們,她們說道,「不過是火藥!」就開始扔石頭打民團,民團隨即實彈放槍打她們。這時候有一小隊騎兵到來,手執大刀,向群眾直衝。婦女屹立不動了一會兒,她們讓開一條路使騎兵衝過,婦女們一面罵他們,一面打他們。後來她們願意退走,在幾分鐘的可怕的擁擠以後,她們全都散了,只剩下七八個受傷的婦女在那裡啼哭,此外還有兩個死的,其中有一個是許多人都認得的,她是一個歌手,自幼就在倫敦大街上唱古老的民歌。

勝利是徹底的,不過付出了很貴的代價,因為它是用欺騙和暴力贏來的。這樣的方法使他們自己的成功很不體面,尤其是正在以法律名義進行改革的時候,正在口稱要恢復法律的尊嚴的時候。現在已經有一句流行的口頭話,說凡是責難國王的事,議會自己沒有一樁未曾犯過。上院十分憤怒,人民已經流了血,自身肝腸上的創傷,已經超越其它任何感覺了。下議院的領袖們得到消息說,有若干下議員受重要貴族的指揮,打算離開倫敦,前往埃塞克斯的大本營里躲避,在那裡宣布他們要退出一個為烏合之眾的暴民役使的議會,去同牛津議和。這個計劃未能成功,因為埃塞克斯為人正直,對他們不表同意。但這班人看見他們的將軍也無意暴露他們,就很放心了。但是無論如何,波特蘭、洛夫萊斯、康韋、克萊爾、貝德福德和霍蘭勳爵,仍然離開倫敦到國王那裡。諾森伯蘭伯爵回到他在貝特渥斯的堡壘。這些都是知名人物,他們雖然不構成議會的全部勢力,但至少曾作過議會的後盾,為它增過光生過色。有幾個市民領袖們,看見自己孤立,很為吃驚,幾乎好象受了威脅一般。皮姆自己曾被人控告通敵。但是另一方面,最激烈的煽動家們,最為熱烈的熱心分子,開始透露他們內心的感情了;約翰·索爾特馬什(後來在費爾法克斯軍中當牧師)說我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必須防止國王與人民的聯合。他還說,國王若不接受我們的全部要求,我們就必須毀滅掉他和他的一族,另請別人當國王。有人把報告這兩句激烈說話的小冊子送給下議院。卻有亨利·馬丁替他辯護。他說,「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要斥責索爾特馬什。與其毀掉許多家族,不如只毀掉一個家族。」內維爾·普爾爵士說:「我提議,命令馬丁解釋他說的一個家族指的是誰家。」馬丁毫不遲疑地回答道,「就是國王與他的子女。」(9月9日)象這樣激烈的話是前所未聞的,但是儘管他們這麼講,實際上卻做不到。現在得不到蘇格蘭的消息,甚至也不曉得委員們已否登陸。他們每天都怕聽到國王正向倫敦前進的消息,也怕聽到國王已經包圍格洛斯特的消息,那是西部唯一的尚在議會手中的大城,亦唯有依靠這一處地方隔斷西南和東北的王室軍隊的交通聯繫,使兩頭不能協同行動。危險使熱情發生了變化,兩派現在都在認真地考查他們各自的處境。無論哪一方的勢力,都不是強大到能夠打倒其對方,也不是強大到無論和戰都穩居優勢。溫和派既無意在示弱中求得解救,激烈派也知道不能單靠狂熱求得生存。溫和派完全明白,要先打勝仗才好講和,激烈派也曉得,得到了勝利,得讓他們的對手發號施令,而他們自己卻只有聽命效力的份。於是暫時拋棄所有的互不信賴,暫時停止所有的個人野心。於是派了一個包含幾位最熱心主戰的議員在內的委員會,往見埃塞克斯(8月4日),告訴他議會正在設法招練新兵並以充分的軍需供給他的軍隊,問他是否還有其他需要。總之,他們把國家的命運交到他的手裡,並且保證議會完全信任他。因此,埃塞克斯伯爵和他的朋友專心作戰,滿腔熱情,似乎已別無其他需求了。霍利斯一度打算攜家隱居大陸,已經申請辦護照,現在又取消了申請,決定留在國內了。無論在什麼地方,凡是最近曾被控為怯懦或叛逆的,現在都在帶頭籌備作戰,作出了努力和犧牲。他們過去的激烈反對者,現在已變得慎重聽話了,熱心地支持他們,但不那麼大喊大叫就是了。他們甚至不加抵抗就同意將亨利·馬丁驅逐出議會,送往倫敦塔,以懲戒他最近一次所說的狂言(8月16日)。這說明他們現在是如何要堅決地犧牲一切,以保證暫時的一致,因為這是唯一的安全保障。這樣的明智行為,不久就收到效果。正當沃勒和曼徹斯特在分別訓練後備軍的時候,招募、籌餉及籌集各種必需物資的工作,也在以空前的速度進行,以供給埃塞克斯的軍隊,這個時候只有他的軍隊可以作戰。有四隊倫敦民團自告奮勇投到他的麾下,埃塞克斯遂於8月24日壯嚴地檢閱軍隊以後,當着兩院的幾乎全數議員的面,統領一萬四千人浩盪出發,準備兼程前進,以支援格洛斯特。正如他們所深懼的,國王已在前兩個星期緊緊包圍了那個地方。

查理在最近幾次得勝之後,不曾下更大的決心攻取倫敦,這是他深以為憾的。確曾作過攻取倫敦的決定,其計劃亦是可望得到成功的。計劃內容是:國王從西向東挺進,紐卡斯爾(他在約克亦打過勝仗)從北向南進軍。這兩支保王黨大軍,定在倫敦城下會師。查理在攻下布里斯托爾之後,立刻派遣菲利普·沃里克爵士(是國王的一個最忠誠的黨徒)把他的計劃告知紐卡斯爾勳爵,且要他出兵。但是親附國王的貴族們都不是他所能隨意加以調遣的將官,他們的委任是國王給的,但他們的勢力卻不是他給的。在他們本人勢力範圍以內的地區,他們是樂於擁護國王的事業的,但是一絲一毫也不願意從那兒調走,因為那意味着失去他們成功的手段,從而也將丟掉他們的獨立。紐卡斯爾勳爵為人高傲,趣味不凡,喜好排場與安逸,害怕與人頂撞所帶來的疲勞和厭煩。他有一個小朝廷環繞着他,高超的思想和優雅的風度吸引了許多和藹可親的人到他的府第。他絕不願意儕身於牛津的一群廷臣之中,更不願在國王軍隊中屈居於那個其貌不揚、缺乏教養的外國人魯珀特親王之下。他在冷冷地聽取了沃里克所帶來的建議之後,便津津有味地對他講述愛爾蘭頭號造反分子蒂龍的故事。這個人被蒙喬伊副總督所俘,送他到女王那裡。蒂龍看到副總督在客廳里,與那裡的貴族們與鄉紳們在一起等待着。他在愛爾蘭時的那種架子和神氣都不見了。他就對一個同鄉發泄他的意見道:「我被那邊那個大人物所俘,覺得太慚愧了。我現在廁身於一群普通人中間,把自己降格到這種卑賤地步,在此恭候一個女人出場。」隨後他表示,只要赫爾在敵人手中,他就不肯離開約克郡。沃里克把這個答覆帶給國王,國王不敢公然表示不愉快。現在仍舊有人勸國王向倫敦進軍,王后也是這個主意。但是查理不太歡喜冒險。這並不是因為他自己怕危險,而是怕有失自己的尊嚴。去年在埃奇山和布蘭特福兩仗之後,由於他幾乎抵達首都的大門,而仍被逼退卻,未免大傷體面了。有許多優秀軍官勸他圍攻格洛斯特,其中有毫無私意的,亦有意在撈到一筆擄掠品的。威廉·萊格上校居然誇口說他曾同愛德華·梅西守將暗通消息,國王終於同意這個計策,他自己親領軍隊於8月10日占據了俯瞰格洛斯特的高地,該鎮只有一千五百人防守,居民不計在內。

國王一到,立刻要格洛斯特投降,限兩小時內回話。還未到兩小時,就有兩個代表從市內來,一個是普特西軍士長,一個是市民,他們來到軍營。兩人都是臉無血色的瘦子,穿了一身黑衣服,剃的光頭。他們說道,「我們從格洛斯特市來獻回話與陛下。」於是有人帶領他們見國王,他們捧讀一封信道,「我們是格洛斯特的居民、地方官及駐在警衛營的軍人,謹復陛下,我們將按照我們的誓詞和忠誠,效忠陛下並為陛下的子孫守衛此城。因此我們感到全體都有義務服從議會兩院所昭示的陛下的命令。天神庇護,我們決心防守此城。」廷臣們聽見這幾句簡單的答覆,說得如此堅決,如此清楚,又看見來使們的奇怪形狀,屹然不動地站在國王面前等待答話。廷臣們正在準備發出驚異、譏笑和憤怒來表示,查理卻是和他的仇敵們一樣的嚴肅,示意不許他們動手。國王對來使們說道,「你們若希望有救兵,那你們就大錯了。沃勒是完蛋了,埃塞克斯不能來。」使者們一回到城裡,居民就放火燒了四郊,如此,他們需要守衛的就只剩下城牆以內的地方了。

一連二十五天(8月10日到9月5日),當保王黨全力攻城的時候,城裡的人以不知疲勞的勇猛,使圍攻的一切努力都歸於徒然。守軍只留一百五十人作為後備軍,其餘的全城兵士日夜不息地站在城防前列。市民與軍人同甘共苦,同冒危險,婦女協助丈夫,子女協助母親戰鬥。守將馬西甚至開城擊敵數次,只有三個人乘這個機會逃走。保王黨軍隊疲於長期的圍城,既無光榮可言,又不能休息,於是肆無忌憚地蹂躪四郊以示報復。軍官們往往命兵士擄人勒索贖金,交了贖款才重獲自由。營內的士兵日益不服從命令,營外的人民痛恨保王黨的心也與日俱增。當時原可以試一試突然襲擊的,但是象布里斯托爾那樣的犧牲太大,記憶猶新,無人敢再獻策。國王只望圍困這個城市,餓死守城的人。忽然聽見埃塞克斯快到,這大出他的意外。魯珀特親王從大軍中撥出一隊騎兵,企圖阻攔,卻無成效。埃塞克斯伯爵在大路上長驅直入,勢不可當,敵人反而被他擊退。他離國王的大本營不過幾英里路了,國王的騎兵已經退到埃塞克斯步兵的前哨地方了。查理想耍緩兵之計,哪怕耽延伯爵一天也是好的,就打發一名使者去議和。埃塞克斯答覆道,「議會不曾命令我議和,議會只命我解格洛斯特之圍,我現在要去解圍,否則的話,我願留骸骨於城下。」士兵們聽到國王派來的號手已到,就喊道,「不講和,不講和!」埃塞克斯繼續前進,第二天即9月5日,他正在普雷斯伯利高地上部署他的軍隊(離城五英里),看見國王的大營一片大火,他就曉得城圍已解啦。

他趕快進城(9月8日),送各種食物進去,極力讚揚守將及他的士兵們,祝賀居民們的勇敢,讚揚居民們救了議會,並給議會時間來救他們。隨後,卻輪到埃塞克斯自己受人們的熱烈感謝了。無論在教堂里,或在他自己的窗下,或在街上走過時,他都受到人們的感謝。過了兩天,他就回到倫敦,因為他眼前的使命已經完成了,現在只有他的軍隊才能夠保護議會。因此,他立時返回倫敦的重要性決不次於這次的解圍任務。

在他回去的途中,諸事都很順利,不亞於他這次出征。有好幾天他用計使敵人完全弄錯他所走的路,西倫斯特連同存在那裡的許多軍糧,都落到他的手中。他的馬隊幾次打退了魯珀特親王所統率的人人畏懼的騎兵的進攻,大獲全勝。等到9月19日快到紐伯利的時候,他看見敵軍已經先到一步,他們占據了該鎮和附近的高地,並且已經攔住通往倫敦的大路。只有打一仗才能夠排除障礙。國王親自站在行伍前列,占了優勢地位。國王可以從牛津和沃林福德得到援兵。這一帶地方是對議會不懷好感的,當地人把無論什麼東西都很小心地掩藏起來。無論戰爭是贏是輸,他們都非打這一仗不可,為了避免餓死,也得出此一途。

埃塞克斯沒有遲疑,翌日(9月20日)天曉,他自己親領前鋒,攻擊主要的高地,逐走占據高地的軍隊。他輪流同各隊打,又依次攻打各重要據點,打到天晚,兩方都如此奮勇地相持不下,以致彼此在紀述戰況時都以勇敢表揚對方。保王黨軍隊由於有希望扭轉中斷了一系列的勝利的一次失敗,而得到鼓舞,而議會軍則因為能夠不致於在功虧一簣的時刻失去足以彌補多次不利的一次勝利成果而感到興奮。倫敦的民團表現得特別出色,魯珀特親王打散了敵人的騎兵後,曾兩次衝向民團,但他們仍是站得密密麻麻的,長矛如刺蝟一般屹然不為所動。有幾個將領如埃塞克斯、斯基龐、斯特普爾頓、梅里克等,都身先士卒。僕人們、工匠們及隨營的閒人們也衝出陣來,打得很勇敢,如同最勇猛的軍官一般。到了天黑,兩軍仍各保持其陣地。事實上埃塞克斯是有所進展的,但是保王黨軍隊擋住了他的去路。他本來期望明天再打,不料天一破曉,他吃驚地發見敵軍已退,前路沒有阻攔了。他就乘機飛速前進,無人攔阻,除了魯珀特的馬隊幾次無結果的來攻以外。再過兩天,他毫無險阻地到了里丁。

這場惡戰,使保王黨灰心喪氣。比起他們的對手來,他們的勇敢不見得遜色,可是他們的堅韌卻遠不如對方;他們既易於希望亦易於失望。況且保王黨這次的損失也是巨大的,在一個國王的想象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有二十多個著名軍官陣亡,其中有幾個不但官居顯要,而且才德略著。例如森德蘭勳爵,陣亡的時候不過二十三歲,不久之前才結婚。他才識兼優,所有明智的領袖對他無不敬愛,本黨的基督教徒也愛戴他。又如凱爾納豐勳爵,是個優秀的軍官,他對部下紀律嚴明,是國王手下的一個無價之寶。他以待人公平贏得軍人的愛戴,他最重一個信字,他說一句話都要算數的。當日莫里斯親王統領西部軍隊,曾同韋默思和多爾切斯特兩市鎮訂約使他們歸降,後來他竟背約,從此凱爾納豐勳爵無論怎樣都不肯再在兩軍中服務。又如福爾克蘭勳爵,他是保王黨的光榮,雖然被倫敦斥為公敵,卻是一個愛國人士。他雖然是牛津的一個大臣,卻被人民所敬重。他並無親上戰場的義務,他的朋友們屢次怪他太過大膽,說是沒有必要冒險。他微笑答道:「我的職位完全不能剝奪我的年歲所給予我的權利。一個陸軍大臣應該多少懂得打仗。」在過去幾個月里,他熱忱地面對着危險;人民所深受的痛苦,他所預見的更大的災禍,他內心的焦慮,他的希望的破滅,他的內心深處的長期不安(儘管他是保王黨的一員,但他對保王黨的成功是和對它的失敗一樣的心存恐懼),總之,無論什麼事都使他傷心絕望,他的脾氣變壞了;他對前途的展望本來是很樂觀,很活潑,又是很愉快的,現在卻變作滯呆,陰沉沉的。他的愛好與他的習慣一向傾向於講究修飾,可是新近既不講究穿着又不講究儀容了。無論什麼談論,無論什麼消遣,不復使他能高興了。他與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兩手托住頭,許久不發一言之後,才很慘然地喃喃語道:

「和平!和平!」只有看到眼前有議和可能時,他才能稍微振作一下。打仗的那天早上,他的左右看見他比往常任何時候都更高興,就覺得詫異。他有好些時不修邊幅了,今天忽然又講究起來,他說道:「我若今天陣亡,我不願敵人看見我穿着不清潔的內衣。」他的朋友力勸他到別處去,他的臉上忽然現出愁容。他說:「不行,我對這種時局感到厭倦了,我預料本國將來要受許多痛苦,但是我希望在天晚之前擺脫痛苦。」他自告奮勇投入拜倫勳爵的隊伍。剛一開戰就有一粒子彈打中他的肚子,他墜馬死了,但是沒有人看到他死的情景。他成了一個太不適於一個品德清純、異常敏感的人生活的崎嶇動盪的時代的犧牲品。到了翌日才尋着他的屍首。他的朋友們,特別是海德,因為失去了這個好朋友,感到永無止息的悲痛。而廷臣們卻因為一向把他看作和他們在思想和作法上都格格不入的人,因而對他的死無動於衷。查理表示了相當得體的惋惜,但是嗣後同大臣們議政的時候,查理反而覺得輕鬆多了。

埃塞克斯才到里丁,就有兩院所派來的代表團(9月24日)來表示兩院的感謝,詢問軍中所需,以便供應,還問他要求些什麼?議會得了救,而且自認為現時所處形勢已足以使議會相信它剛剛避免的危局不會捲土重來。和平談判也是一樣地順手。當埃塞克斯正在解格洛斯特之圍的時候,哈里·文終於抵達愛丁堡,同蘇格蘭人訂簽了很親密的同盟和協約,這是一個在莊嚴的同盟和協約的名義之下的政治性及宗教性的條約,它的宗旨是聯合兩國的力量,來保護同一的事業。當天就分別開了國會和宗教議會(8月17日),投票批准。次日就有蘇格蘭的委員們起程前往倫敦。兩院在倫敦同教士會議協商之後,也批准了這個盟約(9月18日)。一星期後(9月25日),全體議員們在威斯敏斯特的聖馬格雷特教堂,免冠肅立,舉手向天,先用口說,後來用筆寫,宣誓恪守盟約。這個盟約受到倫敦市的非常熱烈地歡迎。盟約承諾改革教會並拯救二萬一千名蘇格蘭人。長老會看見他們的憂懼消失了,同時他們的希求也如願以償了。舉行此項大典(9月26日)的次日,埃塞克斯進入倫敦,下議院全體議員,以議長為先導,前往埃塞克斯府邸,頌揚了他一番。倫敦市長及市參議員們,穿了大紅袍,來感謝他保護了他們的生命財產及妻子兒女。陳列了在紐伯利所俘的保王黨軍隊的軍旗,給公眾參觀。有一面旗特別吸引人們注意,這面旗畫出下議院的外觀,上插兩個犯人的頭,旗上寫道:「在外如是,在內亦如是。」人民圍觀這些戰利品,參加戰事的民團士兵則講述詳細情形給眾人聽,無論是人們在家裡閒談,或在教堂里做禮拜,或在大街上三五成群地談天,不是大聲歌頌埃塞克斯,就是無聲地為埃塞克斯默默祈福。伯爵及他的朋友們決心儘量利用這次勝利。他走入貴族院,向他們辭職,求他們許可他到大陸去退隱(10月7日〕。他說國家已無危險,因此已解除他逗留在這裡的責任了。當他統兵的時候,已經飽受痛苦的煩惱,而且他預料不久這些痛苦又將重來。因為,如果威廉·沃勒爵士仍然擁有一個不受他節制的獨立的官職,而他埃塞克斯擔任大元帥的名位,他則必須獨負全部責任,而另外一個人卻有不服從大元帥命令的權利。他飽嘗過這種地位的痛苦,因而不再能忍受了。貴族們聽見他的宣言,大為詫異,或裝作詫異,決定即刻同下議院會商,但是正在這個當口,下議院送來一個消息,使會商成為不必要了。下院得悉埃塞克斯的宣言後,就迅速來告訴上院,說沃勒已辭職,以後願聽大元帥的指揮,而不再聽議會的指揮。他們要求派一個委員會,在議會散會以前就把這件事辦妥,沃勒及他的朋友們並無怨言就服從了,埃塞克斯和他的朋友則是勝而不驕。如此,兩黨好象在開始競爭的時候就言歸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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