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王毌丘諸葛鄧鍾傳 三國志
魏書·方技傳
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 

華佗杜夔朱建平周宣管輅


華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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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佗字元化,沛國譙人也,一名旉。臣松之案:古「敷」字與「專」相似,寫書者多不能別。尋佗字元化,其名宜為旉也。遊學徐土,兼通數經。沛相陳珪舉孝廉,太尉黃琬辟,皆不就。曉養性之術,時人以為年且百歲而貌有壯容。又精方藥,其療疾,合湯不過數種,心解分劑,不復稱量,煮熟便飲,語其節度,捨去輒愈。若當灸,不過一兩處,每處不過七八壯,病亦應除。若當針,亦不過一兩處,下針言「當引某許,若至,語人」。病者言「巳到」,應便拔針,病亦行差。若病結積在內,針藥所不能及,當須刳割者,便飲其麻沸散,須臾便如醉死無所知,因破取。病若在腸中,便斷腸湔洗,縫腹膏摩,四五日差,不痛,人亦不自寤,一月之間,即平復矣。

故甘陵相夫人有娠六月,腹痛不安,佗視脈,曰:「胎巳死矣。」使人手摸知所在,在左則男,在右則女。人云「在左」,於是為湯下之,果下男形,即愈。

縣吏尹世苦四支煩,口中乾,不欲聞人聲,小便不利。佗曰:「試作熱食,得汗則愈;不汗,後三日死。」即作熱食而不汗出,佗曰:「藏氣已絕於內,當啼泣而絕。」果如佗言。

府吏兒尋、李延共止,俱頭痛身熱,所苦正同。佗曰:「尋當下之,延當發汗。」或難其異,佗曰:「尋外實,延內實,故治之宜殊。」即各與藥,明旦並起。

鹽瀆嚴昕與數人共候佗,適至,佗謂昕曰:「君身中佳否?」昕曰:「自如常。」佗曰:「君有急病見於面,莫多飲酒。」坐畢歸,行數里,昕卒頭眩墮車,人扶將還,載歸家,中宿死。

故督郵頓子獻得病已差,詣佗視脈,曰:「尚虛,未得復,勿為勞事,御內即死。臨死,當吐舌數寸。」其妻聞其病除,從百餘里來省之,止宿交接,中間三日發病,一如佗言。

督郵徐毅得病,佗往省之。毅謂佗曰:「昨使醫曹吏劉租針胃管訖,便苦欬嗽,欲臥不安。」佗曰:「刺不得胃管,誤中肝也,食當日減,五日不救。」遂如佗言。

東陽陳叔山小男二歲得疾,下利常先啼,日以羸困。問佗,佗曰:「其母懷軀,陽氣內養,乳中虛冷,兒得母寒,故令不時愈。」佗與四物女宛丸,十日即除。

彭城夫人夜之廁,蠆螫其手,呻呼無賴。佗令溫湯近熱,漬手其中,卒可得寐,但旁人數為易湯,湯令暖之,其旦即愈。

軍吏梅平得病,除名還家,家居廣陵,未至二百里,止親人舍。有頃,佗偶至主人許,主人令佗視平,佗謂平曰:「君早見我,可不至此。今疾已結,促去可得與家相見,五日卒。」應時歸,如佗所刻。

佗行道,見一人病咽塞,嗜食而不得下,家人車載欲往就醫。佗聞其呻吟,駐車往視,語之曰:「向來道邊有賣餅家蒜齏大酢,從取三升飲之,病自當去。」即如佗言,立吐蛇一枚,縣車邊,欲造佗。佗尚未還,小兒戲門前,逆見,自相謂曰:「似逢我公,車邊病是也。」疾者前入坐,見佗北壁縣此蛇輩約以十數。

又有一郡守病,佗以為其人盛怒則差,乃多受其貨而不加治,無何棄去,留書罵之。郡守果大怒,令人追捉殺佗。郡守子知之,屬使勿逐。守瞋恚既甚,吐黑血數升而愈。

又有一士大夫不快,佗云:「君病深,當破腹取。然君壽亦不過十年,病不能殺君,忍病十歲,壽俱當盡,不足故自刳裂。」士大夫不耐痛癢,必欲除之。佗遂下手,所患尋差,十年竟死。

廣陵太守陳登得病,胸中煩懣,面赤不食。佗脈之曰:「府君胃中有蟲數升,欲成內疽,食腥物所為也。」即作湯二升,先服一升,斯須盡服之。食頃,吐出三升許蟲,赤頭皆動,半身是生魚膾也,所苦便愈。佗曰:「此病後三期當發,遇良醫乃可濟救。」依期果發動,時佗不在,如言而死。

太祖聞而召佗,佗常在左右。太祖苦頭風,每發,心亂目眩,佗針鬲,隨手而差。佗別傳曰:有人病兩腳躄不能行,轝詣佗,佗望見云:「己飽針灸服藥矣,不復須看脈。」便使解衣,點背數十處,相去或一寸,或五寸,縱邪不相當。言灸此各十壯,灸創愈即行。後灸處夾脊一寸,上下行端直均調,如引繩也。

李將軍妻病甚,呼佗視脈,曰:「傷娠而胎不去。」將軍言:「聞實傷娠,胎已去矣。」佗曰:「案脈,胎未去也。」將軍以為不然。佗捨去,婦稍小差。百餘日復動,更呼佗,佗曰:「此脈故事有胎。前當生兩兒,一兒先出,血出甚多,後兒不及生。母不自覺,旁人亦不寤,不復迎,遂不得生。胎死,血脈不復歸,必燥著母脊,故使多脊痛。今當與湯,並針一處,此死胎必出。」湯針既加,婦痛急如欲生者。佗曰:「此死胎久枯,不能自出,宜使人探之。」果得一死男,手足完具,色黑,長可尺所。

佗之絕技,凡此類也。然本作士人,以醫見業,意常自悔,後太祖親理,得病篤重,使佗專視。佗曰:「此近難濟,恆事攻治,可延歲月。」佗久遠家思歸,因曰:「當得家書,方欲暫還耳。」到家,辭以妻病,數乞期不反。太祖累書呼,又敕郡縣發遣。佗恃能厭食事,猶不上道。太祖大怒,使人往檢。若妻信病,賜小豆四十斛,寬假限日;若其虛詐,便收送之。於是傳付許獄,考驗首服。荀彧請曰:「佗術實工,人命所縣,宜含宥之。」太祖曰:「不憂,天下當無此鼠輩耶?」遂考竟佗。佗臨死,出一卷書與獄吏,曰:「此可以活人。」吏畏法不受,佗亦不強,索火燒之。佗死後,太祖頭風未除。太祖曰:「佗能愈此。小人養吾病,欲以自重,然吾不殺此子,亦終當不為我斷此根原耳。」及後愛子倉舒病困,太祖歎曰:「吾悔殺華佗,令此兒強死也。」

初,軍吏李成苦欬嗽,晝夜不寤,時吐膿血,以問佗。佗言:「君病腸臃,欬之所吐,非從肺來也。與君散兩錢,當吐二升餘膿血訖,快自養,一月可小起,好自將愛,一年便健。十八歲當一小發,服此散,亦行復差。若不得此藥,故當死。」復與兩錢散,成得藥去。五六歲,親中人有病如成者,謂成曰:「卿今強健,我欲死,何忍無急去藥,臣松之案:古語以藏為去。以待不祥?先持貸我,我差,為卿從華佗更索。」成與之。已故到譙,適值佗見收,怱怱不忍從求。後十八歲,成病竟發,無藥可服,以至於死。佗別傳曰:人有在青龍中見山陽太守廣陵劉景宗,景宗說中平日數見華佗,其治病手脈之候,其驗若神。瑯琊劉勛為河內太守,有女年幾二十,左腳膝裡上有瘡,癢而不痛。瘡愈數十日復發,如此七八年,迎佗使視,佗曰:「是易治之。當得稻糠黃色犬一頭,好馬二疋。」以繩繫犬頸,使走馬牽犬,馬極輒易,計馬走三十餘里,犬不能行,復令步人拖曳,計向五十里。乃以藥飲女,女即安臥不知人。因取大刀斷犬腹近後腳之前,以所斷之處向瘡口,令去二三寸。停之須臾,有若蛇者從瘡中而出,便以鐵椎橫貫蛇頭。蛇在皮中動搖良久,須臾不動,乃牽出,長三尺所,純是蛇,但有眼處而無童子,又逆鱗耳。以膏散著瘡中,七日愈。又有人苦頭眩,頭不得舉,目不得視,積年。佗使悉解衣倒懸,令頭去地一二寸,濡布拭身體,令周匝,候視諸脈,盡出五色。佗令弟子數人以鈹刀決脈,五色血盡,視赤血,乃下,以膏摩被覆,汗自出周匝,飲以亭歷犬血散,立愈。又有婦人長病經年,世謂寒熱注病者。冬十一月中,佗令坐石槽中,平旦用寒水汲灌,雲當滿百。始七八灌,會戰欲死,灌者懼,欲止。佗令滿數。將至八十灌,熱氣乃蒸出,囂囂高二三尺。滿百灌,佗乃使然火溫床,厚覆,良久汗洽出,著粉,汗燥便愈。又有人病腹中半切痛,十餘日中,鬢眉墮落。佗曰:「是脾半腐,可刳腹養治也。」使飲藥令臥,破腹就視,脾果半腐壞。以刀斷之,刮去惡肉,以膏傅瘡,飲之以藥,百日平復。

廣陵吳普、彭城樊阿皆從佗學。普依準佗治,多所全濟。佗語普曰:「人體欲得勞動,但不當使極爾。動搖則谷氣得消,血脈流通,病不得生,譬猶戶樞不朽是也。是以古之仙者為導引之事,熊頸鴟顧,引輓腰體,動諸關節,以求難老。吾有一術,名五禽之戲,一曰虎,二曰鹿,三曰熊,四曰猿,五曰鳥,亦以除疾,並利蹄足,以當導引。體中不快,起作一禽之戲,沾濡汗出,因上著粉,身體輕便,腹中欲食。」普施行之,年九十餘,耳目聰明,齒牙完堅。阿善針術。凡醫咸言背及胸藏之間不可妄針,針之不過四分,而阿針背入一二寸,巨闕胸藏針下五六寸,而病輒皆瘳。阿從佗求可服食益於人者,佗授以漆葉青黏散。漆葉屑一升,青黏屑十四兩,以是為率,言久服去三蟲,利五藏,輕體,使人頭不白。阿從其言,壽百餘歲。漆葉處所而有,青黏生於豐、沛、彭城及朝歌雲。佗別傳曰:青黏者,一名地節,一名黃芝,主理五藏,益精氣。本出於迷入山者,見仙人服之,以告佗。佗以為佳,輒語阿,阿又秘之。近者人見阿之壽而氣力強盛,怪之,遂責阿所服,因醉亂誤道之。法一施,人多服者,皆有大驗。文帝《典論論郤儉等事》曰:「潁川郤儉能辟穀,餌伏苓。甘陵甘始亦善行氣,老有少容。廬江左慈知補導之術。並為軍吏。初,儉之至,巿伏苓價暴數倍。議郎安平李覃學其辟穀,餐伏苓,飲寒水,中洩利,殆至隕命。後始來,眾人無不鴟視狼顧,呼吸吐納。軍謀祭酒弘農董芬為之過差,氣閉不通,良久乃蘇。左慈到,又競受其補導之術,至寺人嚴峻,往從問受。閹豎真無事於斯術也,人之逐聲,乃至於是。光和中,北海王和平亦好道術,自以當仙。濟南孫邕少事之,從至京師。會和平病死,邕因葬之東陶,有書百餘卷,藥數囊,悉以送之。後弟子夏榮言其屍解。邕至今恨不取其寶書仙藥。劉向惑於鴻寶之說,君遊眩於子政之言,古今愚謬,豈唯一人哉!」東阿王作〈辯道論〉曰:「世有方士,吾王悉所招致,甘陵有甘始,廬江有左慈,陽城有郤儉。始行氣導引,慈曉房中之術,儉善辟穀,悉號三百歲。卒所以集之於魏國者,誠恐斯人之徒,接姦宄以欺眾,行妖慝以惑民,豈復欲觀神仙於瀛洲,求安期於海島,釋金輅而履雲輿,棄六驥而美飛龍哉?自家王與太子及餘兄弟咸以為調笑,不信之矣。然始等知上遇之有恆,奉不過於員吏,賞不加於無功,海島難得而遊,六黻難得而佩,終不敢進虛誕之言,出非常之語。余嘗試郤儉絕穀百日,躬與之寢處,行步起居自若也。夫人不食七日則死,而儉乃如是。然不必益壽,可以療疾而不憚饑饉焉。左慈善修房內之術,差可終命,然自非有志至精,莫能行也。甘始者,老而有少容,自諸術士咸共歸之。然始辭繁寡實,頗有怪言。余常辟左右,獨與之談,問其所行,溫顏以誘之,美辭以導之,始語余:『吾本師姓韓字世雄,嘗與師於南海作金,前後數四,投萬斤金於海。』又言:『諸梁時,西域胡來獻香罽、腰帶、割玉刀,時悔不取也。』又言:『車師之西國。兒生,擘背出脾,欲其食少而弩行也。』又言:『取鯉魚五寸一雙,合其一煮藥,俱投沸膏中,有藥者奮尾鼓鰓,遊行沉浮,有若處淵,其一者已熟而可啖。』余時問:『言率可試不?』言:『是藥去此逾萬里,當出塞;始不自行不能得也。』言不盡於此,頗難悉載,故粗舉其巨怪者。始若遭秦始皇、漢武帝,則復為徐巿、欒大之徒也。」

杜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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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夔字公良,河南人也。以知音為雅樂郎,中平五年,疾去官。州郡司徒禮辟,以世亂奔荊州。荊州牧劉表令與孟曜為漢主合雅樂,樂備,表欲庭觀之,夔諫曰:「今將軍號(不)為天子合樂,而庭作之,無乃不可乎!」表納其言而止。後表子琮降太祖,太祖以夔為軍謀祭酒,參太樂事,因令創製雅樂。

夔善鐘律,聰思過人,絲竹八音,靡所不能,惟歌舞非所長。時散郎鄧靜、尹齊善詠雅樂,歌師尹胡能歌宗廟郊祀之曲,舞師馮肅、服養曉知先代諸舞,夔總統研精,遠考諸經,近採故事,教習講肄,備作樂器,紹復先代古樂,皆自夔始也。

黃初中,為太樂令、協律都尉。漢鑄鐘工柴玉巧有意思,形器之中,多所造作,亦為時貴人見知。夔令玉鑄銅鐘,其聲均清濁多不如法,數毀改作。玉甚厭之,謂夔清濁任意,頗拒捍夔。夔、玉更相白於太祖,太祖取所鑄鐘,雜錯更試,然知夔為精而玉之妄也,於是罪玉及諸子,皆為養馬士。文帝愛待玉,又嘗令夔與(左原)〔左𩥄〕等於賓客之中吹笙鼓琴,夔有難色,由是帝意不悅。後因他事系夔,使(原)等就學,夔自謂所習者雅,仕宦有本,意猶不滿,遂黜免以卒。

弟子河南邵登、張泰、桑馥,各至太樂丞,下邳陳頏司律中郎將。自左延年等雖妙於音,咸善鄭聲,其好古存正莫及夔。

馬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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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有扶風馬鈞,巧思絕世。傅玄〈序〉之曰:「馬先生,天下之名巧也,少而遊豫,不自知其為巧也。當此之時,言不及巧,焉可以言知乎?為博士居貧,乃思綾機之變,不言而世人知其巧矣。舊綾機五十綜者五十躡,六十綜者六十躡,先生患其喪功費日,乃皆易以十二躡。其奇文異變,因感而作者,猶自然之成形,陰陽之無窮,此輪扁之對不可以言言者,又焉可以言校也。先生為給事中,與常侍高堂隆、驍騎將軍秦朗爭論於朝,言及指南車,二子謂古無指南車,記言之虛也。先生曰:『古有之,未之思耳,夫何遠之有!』二子哂之曰:『先生名鈞字德衡,鈞者器之模,而衡者所以定物之輕重;輕重無準而莫不模哉!』先生曰:『虛爭空言,不如試之易效也。』於是二子遂以白明帝,詔先生作之,而指南車成。此一異也,又不可以言者也,從是天下服其巧矣。居京都,城內有地,可以為園,患無水以灌之,乃作翻車,令童兒轉之,而灌水自覆,更入更出,其巧百倍於常。此二異也。其後人有上百戲者,能設而不能動也。帝以問先生:『可動否?』對曰:『可動。』帝曰:『其巧可益否?』對曰:『可益。』受詔作之。以大木彫構,使其形若輪,平地施之,潛以水發焉。設為女樂舞象,至令木人擊鼓吹簫;作山嶽,使木人跳丸擲劍,緣絙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署,舂磨鬥雞,變巧百端。此三異也。先生見諸葛亮連弩,曰:『巧則巧矣,未盡善也。』言作之可令加五倍。又患發石車,敵人之於樓邊縣濕牛皮,中之則墮,石不能連屬而至。欲作一輪,縣大石數十,以機鼓輪為常,則以斷縣石飛擊敵城,使首尾電至。嘗試以車輪縣瓴甓數十,飛之數百步矣。有裴子者,上國之士也,精通見理,聞而哂之。乃難先生,先生口屈不對。裴子自以為難得其要,言之不已。傅子謂裴子曰:『子所長者言也,所短者巧也。馬氏所長者巧也,所短者言也。以子所長,擊彼所短,則不得不屈。以子所短,難彼所長,則必有所不解者矣。夫巧,天下之微事也,有所不解而難之不已,其相擊刺,必已遠矣。心乖於內,口屈於外,此馬氏所以不對也。』傅子見安鄉侯,言及裴子之論,安鄉侯又與裴子同。傅子曰:『聖人具體備物,取人不以一揆也:有以神取之者,有以言取之者,有以事取之者。有以神取之者,不言而誠心先達,德行顏淵之倫是也。以言取之者,以變辯是非,言語宰我、子貢是也。以事取之者,若政事冉有、季路,文學子遊、子夏。雖聖人之明盡物,如有所用,必有所試,然則試冉、季以政,試遊、夏以學矣。遊、夏猶然,況自此而降者乎!何者?懸言物理,不可以言盡也,施之於事,言之難盡而試之易知也。今若馬氏所欲作者,國之精器,軍之要用也。費十尋之木,勞二人之力,不經時而是非定。難試易驗之事而輕以言抑人異能,此猶以己智任天下之事,不易其道以御難盡之物,此所以多廢也。馬氏所作,因變而得是,則初所言者不皆是矣。其不皆是,因不用之,是不世之巧無由出也。夫同情者相妒,同事者相害,中人所不能免也。故君子不以人害人,必以考試為衡石;廢衡石而不用,此美玉所以見誣為石,荊和所以抱璞而哭之也。』於是安鄉侯悟,遂言之武安侯,武安侯忽之,不果試也。此既易試之事,又馬氏巧名已定,猶忽而不察,況幽深之才,無名之璞乎?後之君子其鑑之哉!馬先生之巧,雖古公輸般、墨翟、王爾,近漢世張平子,不能過也。公輸般、墨翟皆見用於時,乃有益於世。平子雖為侍中,馬先生雖給事省中,俱不典工官,巧無益於世。用人不當其才,聞賢不試以事,良可恨也。」裴子者,裴秀。安鄉侯者,曹羲。武安侯者,曹爽也。

朱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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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建平,沛國人也。善相術,於閭巷之間,效驗非一。太祖為魏公,聞之,召為郎。文帝為五官將,坐上會客三十餘人,文帝問己年壽,又令遍相眾賓。建平曰:「將軍當壽八十,至四十時當有小厄,願謹護之。」謂夏侯威曰:「君四十九位為州牧,而當有厄,厄若得過,可年至七十,致位公輔。」謂應璩曰:「君六十二位為常伯,而當有厄,先此一年,當獨見一白狗,而旁人不見也。」謂曹彪曰:「君據藩國,至五十七當厄於兵,宜善防之。」

初,潁川荀攸、鍾繇相與親善。攸先亡,子幼。繇經紀其門戶,欲嫁其妾。與人書曰:「吾與公達曾共使朱建平相,建平曰:『荀君雖少,然當以後事付鍾君。』吾時啁之曰:『惟當嫁卿阿騖耳。』何意此子竟早隕沒,戲言遂驗乎!今欲嫁阿騖,使得善處。追思建平之妙,雖唐舉、許負何以復加也!」

文帝黃初七年,年四十,病困,謂左右曰:「建平所言八十,謂晝夜也,吾其決矣。」頃之,果崩。夏侯威為兗州刺史,年四十九,十二月上旬得疾,念建平之言,自分必死,豫作遺令及送喪之備,咸使素辦。至下旬轉差,垂以平復。三十日日昃,請紀綱大吏設酒,曰:「吾所苦漸平,明日雞鳴,年便五十,建平之戒,眞必過矣。」威罷客之後,合瞑疾動,夜半遂卒。璩六十一為侍中,直省內,欻見白狗,問之眾人,悉無見者。於是數聚會,並急遊觀田裡,飲宴自娛,過期一年,六十三卒。曹彪封楚王,年五十七,坐與王淩通謀,賜死。凡說此輩,無不如言,不能具詳,故粗記數事。惟相司空王昶、征北將軍程喜、中領軍王肅有蹉跌雲。肅年六十二,疾篤,眾醫並以為不愈。肅夫人問以遺言,肅云:「建平相我踰七十,位至三公,今皆未也,將何慮乎!」而肅竟卒。

建平又善相馬。文帝將出,取馬外入,建平道遇之,語曰:「此馬之相,今日死矣。」帝將乘馬,馬惡衣香,驚囓文帝膝,帝大怒,即便殺之。建平黃初中卒。

周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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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宣字孔和,樂安人也。為郡吏。太守楊沛夢人曰:「八月一日曹公當至,必與君杖,飲以藥酒。」使宣占之。是時黃巾賊起,宣對曰:「夫杖起弱者,藥治人病,八月一日,賊必除滅。」至期,賊果破。

後東平劉楨夢蛇生四足,穴居門中,使宣占之,宣曰:「此為國夢,非君家之事也。當殺女子而作賊者。」頃之,女賊鄭、姜遂俱夷討,以蛇女子之祥,足非蛇之所宜故也。

文帝問宣曰:「吾夢殿屋兩瓦墮地,化為雙鴛鴦,此何謂也?」宣對曰:「後宮當有暴死者。」帝曰:「吾詐卿耳!」宣對曰:「夫夢者意耳,苟以形言,便佔吉凶。」言未畢,而黃門令奏宮人相殺。無幾,帝復問曰:「我昨夜夢青氣自地屬天。」宣對曰:「天下當有貴女子冤死。」是時,帝已遣使賜甄後璽書,聞宣言而悔之,遣人追使者不及。帝復問曰:「吾夢摩錢文,欲令滅而更愈明,此何謂邪?」宣悵然不對。帝重問之,宣對曰:「此自陛下家事,雖意欲爾而太后不聽,是以文欲滅而明耳。」時帝欲治弟植之罪,偪於太后,但加貶爵。以宣為中郎,屬太史。

嘗有問宣曰:「吾昨夜夢見芻狗,其占何也?」宣答曰:「君欲得美食耳!」有頃,出行,果遇豐膳。後又問宣曰:「昨夜復夢見芻狗,何也?」宣曰:「君欲墮車折腳,宜戒慎之。」頃之,果如宣言。後又問宣:「昨夜復夢見芻狗,何也?」宣曰:「君家失火,當善護之。」俄遂火起。語宣曰:「前後三時,皆不夢也。聊試君耳,何以皆驗邪?」宣對曰:「此神靈動君使言,故與眞夢無異也。」又問宣曰:「三夢芻狗而其占不同,何也?」宣曰:「芻狗者,祭神之物。故君始夢,當得餘食也。祭祀既訖,則芻狗為車所轢,故中夢當墮車折腳也。芻狗既車轢之後,必載以為樵,故後夢憂失火也。」宣之敘夢,凡此類也。十中八九,世以比建平之相矣。其餘效故不次列。明帝末卒。

管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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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輅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醜,無威儀而嗜酒,飲食言戲,不擇非類,故人多愛之而不敬也。輅別傳曰:輅年八九歲,便喜仰視星辰,得人輒問其名,夜不肯寐。父母常禁之,猶不可止。自言「我年雖小,然眼中喜視天文。」常云:「家雞野鵠,猶尚知時,況於人乎?」與鄰比兒共戲土壤中,輒畫地作天文及日月星辰。每答言說事,語皆不常,宿學耆人不能折之,皆知其當有大異之才。及成人,果明周易,仰觀、風角、佔、相之道,無不精微。體性寬大,多所含受;憎己不讎,愛己不褒,每欲以德報怨。常謂:「忠孝信義,人之根本,不可不厚;廉介細直,士之浮飾,不足為務也。」自言:「知我者稀,則我貴矣,安能斷江、漢之流,為激石之清?樂與季主論道,不欲與漁父同舟,此吾志也。」其事父母孝,篤兄弟,順愛士友,皆仁和發中,終無所闕。臧否之士,晚亦服焉。父為琅邪即丘長,時年十五,來至官舍讀書。始讀詩、論語及易本,便開淵布筆,辭義斐然。於時黌上有遠方及國內諸生四百餘人,皆服其才也。琅邪太守單子春雅有材度,聞輅一黌之俊,欲得見,輅父即遣輅造之。大會賓客百餘人,坐上有能言之士,輅問子春:「府君名士,加有雄貴之姿,輅既年少,膽未堅剛,若欲相觀,懼失精神,請先飲三升清酒,然後言之。」子春大喜,便酌三升清酒,獨使飲之。酒盡之後,問子春:「今欲與輅為對者,若府君四坐之士邪?」子春曰:「吾欲自與卿旗鼓相當。」輅言:「始讀詩、論、易本,學問微淺,未能上引聖人之道,陳秦、漢之事,但欲論金木水火土鬼神之情耳。」子春言:「此最難者,而卿以為易邪?」於是唱大論之端,遂經於陰陽,文采葩流,枝葉橫生,少引聖籍,多發天然。子春及眾士互共攻劫,論難鋒起,而輅人人答對,言皆有餘。至日向暮,酒食不行。子春語眾人曰:「此年少盛有才器,聽其言論,正似司馬犬子遊獵之賦,何其磊落雄壯,英神以茂,必能明天文地理變化之數,不徒有言也。」於是發聲徐州,號之神童。

父為利漕,利漕民郭恩兄弟三人,皆得躄疾,使輅筮其所由。輅曰:「卦中有君本墓,墓中有女鬼,非君伯母,當叔母也。昔飢荒之世,當有利其數升米者,排著井中,嘖嘖有聲,推一大石,下破其頭,孤魂冤痛,自訴於天。」於是恩涕泣服罪。輅別傳曰:利漕民郭恩,字義博,有才學,善周易、春秋,又能仰觀。輅就義博讀易,數十日中,意便開發,言難逾師。於此分蓍下卦,用思精妙,佔黌上諸生疾病死亡貧富喪衰,初無差錯,莫不驚怪,謂之神人也。又從義博學仰觀,三十日中通夜不臥,語義博:「君但相語墟落處所耳,至於推運會,論災異,自當出吾天分。」學未一年,義博反從輅問易及天文事要。義博每聽輅語,未嘗不推幾慷慨。自言「登聞君至論之時,忘我篤疾,明闇之不相逮,何其遠也」!義博設主人,獨請輅,具告辛苦,自說:「兄弟三人俱得躄疾,不知何故?試相為作卦,知其所由。若有咎殃者,天道赦人,當為吾祈福於神明,勿有所愛。兄弟俱行,此為更生。」輅便作卦,思之未詳。會日夕,因留宿,至中夜,語義博曰:「吾以此得之。」既言其事,義博悲涕沾衣,曰:「皇漢之末,實有斯事。君不名主,諱也。我不得言,禮也。兄弟躄來三十餘載,腳如棘子,不可復治,但原不及子孫耳。」輅言火形不絕,水形無餘,不及後也。

廣平劉奉林婦病困,已買棺器。時正月也,使輅佔,曰:「命在八月辛卯日日中之時。」林謂必不然,而婦漸差,至秋發動,一如輅言。輅別傳曰:鮑子春為列人令,有明思才理,與輅相見,曰:「聞君為劉奉林卜婦死亡日,何其詳妙,試為論其意義。」輅論爻象之旨,說變化之義,若規圓矩方,無不合也。子春自言:「吾少好譚易,又喜分蓍,可謂盲者欲視白黑,聾者欲聽清濁,苦而無功也。聽君語後,自視體中,真為憒憒者也。」

輅往見安平太守王基,基令作卦,輅曰:「當有賤婦人,生一男兒,墮地便走入灶中死。又床上當有一大蛇銜筆,小大共視,須臾去之也。又烏來入室中,與燕共鬥,燕死,烏去。有此三怪。」基大驚,問其吉凶。輅曰:「直客舍久遠,魑魅魍魎為怪耳。兒生便走,非能自走,直宋無忌之妖將其入灶也。大蛇銜筆,直老書佐耳。烏與燕鬥,直老鈴下耳。今卦中見象而不見其凶,知非妖咎之徵,自無所憂也。」後卒無患。輅別傳曰:基與輅共論易,數日中,大以為喜樂,語輅言:「俱相聞善卜,定共清論。君一時異才,當上竹帛也。」輅為基出卦,知其無咎,因謂基曰:「昔高宗之鼎,非雉所鴝,殷之階庭,非木所生,而野鳥一鴝,武丁為高宗,桑谷暫生,太戊以興焉。知三事不為吉祥,原府君安身養德,從容光大,勿以知神姦汙累天真。」

時信都令家婦女驚恐,更互疾病,使輅筮之。輅曰:「君北堂西頭,有兩死男子,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內,腳在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重痛不得舉也。持弓箭者主射肫腹,故心中縣痛不得飲食也。晝則浮游,夜來病人,故使驚恐也。」於是掘徙骸骨,家中皆愈。輅別傳曰:王基即遣信都令遷掘其室中,入地八尺,果得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箭久遠,木皆消爛,但有鐵及角完耳。及徙骸骨,去城一十里埋之,無復疾病。基曰:「吾少好讀易,玩之以久,不謂神明之數,其妙如此。」便從輅學易,推論天文。輅每開變化之象,演吉凶之兆,未嘗不纖微委曲,盡其精神。基曰:「始聞君言,如何可得,終以皆亂,此自天授,非人力也。」於是藏周易,絕思慮,不復學卜筮之事。輅鄉里乃太原問輅:「君往者為王府君論怪,雲老書佐為蛇,老鈴下為烏,此本皆人,何化之微賤乎?為見於爻象,出君意乎?」輅言:「苟非性與天道,何由背爻象而任胸心者乎?夫萬物之化,無有常形,人之變異,無有常體,或大為小,或小為大,固無優劣。夫萬物之化,一例之道也。是以夏鯀,天子之父,趙王如意,漢祖之子,而鯀為黃熊,如意為蒼狗,斯亦至尊之位而為黔喙之類也。況者協辰巳之位,烏者棲太陽之精,此乃騰黑之明象,白日之流景,如書佐、鈴下,各以微軀化為蛇、烏,不亦過乎!」

清河王經去官還家,輅與相見。經曰:「近有一怪,大不喜之,欲煩作卦。」卦成,輅曰:「爻吉,不為怪也。君夜在堂戶前,有一流光如燕爵者,入君懷中,殷殷有聲,內神不安,解衣彷徉,招呼婦人,覓索餘光。」經大笑曰:「實如君言。」輅曰:「吉,遷官之徵也,其應行至。」頃之,經為江夏太守。輅別傳曰:經欲使輅卜,而有疑難之言,輅笑而咎之曰:「君侯州里達人,何言之鄙!昔司馬季主有言,夫卜者必法天地,象四時,順仁義。伏羲作八卦,周文王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病者或以愈,且死或以生,患或以免,事或以成,嫁女娶妻或以生長,豈直數千錢哉?以此推之,急務也。苟道之明,聖賢不讓,況吾小人,敢以為難!」彥緯斂手謝輅:「前言戲之耳。」於是輅為作卦,其言皆驗。經每論輅,以為得龍雲之精,能養和通幽者,非徒合會之才也。

輅又至郭恩家,有飛鳩來在梁頭,鳴甚悲。輅曰:「當有老公從東方來,攜豚一頭,酒一壺。主人雖喜,當有小故。」明日果有客,如所佔。恩使客節酒、戒肉、慎火,而射雞作食,箭從樹間激中數歲女子手,流血驚怖。輅別傳曰:義博從輅學鳥鳴之候,輅言君雖好道,天才既少,又不解音律,恐難為師也。輅為說八風之變,五音之數,以律呂為眾鳥之商,六甲為時日之端,反覆譴曲,出入無窮。義博靜然沈思,馳精數日,卒無所得。義博言:「才不出位,難以追徵於此。」遂止。

輅至安德令劉長仁家,有鳴鵲來在閤屋上,其聲甚急。輅曰:「鵲言東北有婦昨殺夫,牽引西家人夫離婁,候不過日在虞淵之際,告者至矣。」到時,果有東北同伍民來告,鄰婦手殺其夫,詐言西家人與夫有嫌,來殺我婿。輅別傳曰:勃海劉長仁有辯才,初雖聞輅能曉鳥鳴,後每見難輅曰:「夫生民之音曰言,鳥獸之聲曰鳴,故言者則有知之貴靈,鳴者則無知之賤名,何由以鳥鳴為語,亂神明之所異也?孔子曰『吾不與鳥獸同群』,明其賤也。」輅答曰:「夫天雖有大象而不能言,故運星精於上,流神明於下,驗風雲以表異,役鳥獸以通靈。表異者必有浮沈之候,通靈者必有宮商之應,是以宋襄失德,六鶂並退,伯姬將焚,鳥唱其災,四國未火,融風已發,赤鳥夾日,殃在荊楚。此乃上天之所使,自然之明符。考之律呂則音聲有本,求之人事則吉凶不失。昔在秦祖,以功受封,葛盧聽音,著在春秋,斯皆典謨之實,非聖賢之虛名也。商之將興,由一燕卵也。文王受命,丹鳥銜書,此乃聖人之靈祥,周室之休祚,何賤之有乎?夫鳥鳴之聽,精在鶉火,妙在八神,自非斯倫,猶子路之於死生也。」長仁言:「君辭雖茂,華而不實,未敢之信。」須臾有鳴鵲之驗,長仁乃服。

輅至列人典農王弘直許,有飄風高三尺餘,從申上來,在庭中幢幢迴轉,息以復起,良久乃止。直以問輅,輅曰:「東方當有馬吏至,恐父哭子,如何!」明日膠東吏到,直子果亡。直問其故,輅曰:「其日乙卯,則長子之候也。木落於申,鬥建申,申破寅,死喪之候也。日加午而風發,則馬之候也。離為文章,則吏之候也。申未為虎,虎為大人,則父之候也。」有雄雉飛來,登直內鈴柱頭,直大以不安,令輅作卦,輅曰:「到五月必遷。」時三月也,至期,直果為勃海太守。輅別傳曰:輅又曰:「夫風以時動,爻以像應,時者神之驅使,象者時之形表,一時其道,不足為難。」王弘直亦大學問,有道術,皆不能精。問輅:「風之推變,乃可爾乎?」輅言:「此但風之毛髮,何足為異?若夫列宿不守,眾神亂行,八風橫起,怒氣電飛,山崩石飛,樹木摧傾,揚塵萬里,仰不見天,鳥獸藏竄,兆民駭驚,於是使梓慎之徒,登高台,望風氣,分災異,刻期日,然後知神思遐幽,靈風可懼。」

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祖餞之,賓客並會。原自起取燕卵、蜂窠、蜘蛛著器中,使射覆。卦成,輅曰:「第一物,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雄雌以形,翅翼舒張,此燕卵也。第二物,家室倒縣,門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第三物,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利在昬夜,此蜘蛛也。」舉坐驚喜。輅別傳曰:諸葛原字景春,亦學士。好卜筮,數與輅共射覆,不能窮之。景春與輅有榮辱之分,因輅餞之,大有高譚之客。諸人多聞其善卜、仰觀,不知其有大異之才,於是先與輅共論聖人著作之原,又敘五帝、三王受命之符。輅解景春微旨,遂開張戰地,示以不固,藏匿孤虛,以待來攻。景春奔北,軍師摧衄,自言吾睹卿旌旗,城池已壞也。其欲戰之士,於此鳴鼓角,舉雲梯,弓弩大起,牙旗雨集。然後登城曜威,開門受敵,上論五帝,如江如漢,下論三王,如翮如翰;其英者若春華之俱發,其攻者若秋風之落葉。聽者眩惑,不達其義,言者收聲,莫不心服,雖白起之坑趙卒,項羽之塞濉水,無以尚之。於時客皆欲面縛銜璧,求束手於軍鼓之下。輅猶總干山立,未便許之。至明日,離別之際,然後有腹心始終。一時海內俊士,八九人矣。蔡元才在朋友中最有清才,在眾人中言:「本聞卿作狗,何意為龍?」輅言:「潛陽未變,非卿所知,焉有狗耳,得聞龍聲乎!」景春言:「今當遠別,後會何期?且復共一射覆。」輅佔既皆中。景春大笑,「卿為我論此卦意,紓我心懷」。輅為開爻散理,分賦形象,言徵辭合,妙不可述。景春及眾客莫不言聽後論之美,勝於射覆之樂。景春與輅別,戒以二事,言:「卿性樂酒,量雖溫克,然不可保,寧當節之。卿有水鏡之才,所見者妙,仰觀雖神,禍如膏火,不可不慎。持卿叡才,遊於雲漢之聞,不憂不富貴也。」輅言:「酒不可極,才不可盡,吾欲持酒以禮,持才以愚,何患之有也?」

輅族兄孝國,居在斥丘,輅往從之,與二客會。客去後,輅謂孝國曰:「此二人天庭及口耳之間同有凶氣,異變俱起,雙魂無宅,輅別傳曰:輅又曰:「厚味臘毒,天精幽夕,坎為棺槨,兌為喪車。」流魂於海,骨歸於家,少許時當並死也。」復數十日,二人飲酒醉,夜共載車,牛驚下道入漳河中,皆即溺死也。

當此之時,輅之鄰裡,外戶不閉,無相偷竊者。清河太守華表,召輅為文學掾。安平趙孔曜薦輅於冀州刺史裴徽曰:「輅雅性寬大,與世無忌,仰觀天文則同妙甘公、石申,俯覽周易則齊思季主。今明使君方垂神幽藪,留精九皋,輅宜蒙陰和之應,得及羽儀之時。」徽於是辟為文學從事,引與相見,大善友之。徙部鉅鹿,遷治中別駕。

初應州召,與弟季儒共載,至武城西,自卦吉凶,語儒云:「當在故城中見三貍,爾者乃顯。」前到河西故城角,正見三貍共踞城側,兄弟並喜。正始九年舉秀才。輅別傳曰:輅為華清河所召,為北黌文學,一時士友無不嘆慕。安平趙孔曜,明敏有思識,與輅有管、鮑之分,故從發干來,就郡黌上與輅相見,言:「卿腹中汪汪,故時死人半,今生人無雙,當去俗騰飛,翱翔昊蒼,云何在此?聞卿消息,使吾食不甘味也。冀州裴使君才理清明,能釋玄虛,每論易及老、莊之道,未嘗不注精於嚴、瞿之徒也。又眷吾意重,能相明信者。今當故往,為卿陳感虎開石之誠。」輅言:「吾非四淵之龍,安能使白日晝陰?卿若能動東風、興朝雲,吾志所不讓也。」於是遂至冀州見裴使君。使君言:「君顏色何以消減故邪?」孔曜言:「體中無藥石之疾,然見清河郡內有一騏驥,拘縶後廄歷年,去王良、伯樂百八十里,不得騁天骨,起風塵,以此憔悴耳。」使君言:「騏驥今何在也?」孔曜言:「平原管輅字公明,年三十六,雅性寬大,與世無忌,可謂士雄。仰觀天文則能同妙甘公、石申,俯覽周易則能思齊季主,遊步道術,開神無窮,可謂士英。抱荊山之璞,懷夜光之寶,而為清河郡所錄北黌文學,可為痛心疾首也。使君方欲流精九皋,垂神幽藪,欲令明主不獨治,逸才不久滯,高風遐被,莫不草靡,宜使輅特蒙陰和之應,得及羽儀之時,必能翼宣隆化,揚聲九圍也。」裴使君聞言,則慷慨曰:「何乃爾邪!雖在大州,未見異才可用釋人鬱悶者,思還京師,得共論道耳,況草間自有清妙之才乎?如此便相為取之,莫使騏驥更為凡馬,荊山反成凡石。」即檄召輅為文學從事。一相見,清論終日,不覺罷倦。天時大熱,移床在庭前樹下,乃至雞向晨,然後出。再相見,便轉為鉅鹿從事。三見,轉治中。四見,轉為別駕。至十月,舉為秀才。輅辭裴使君,使君言:「(丁)、鄧二尚書,有經國才略,於物理不精也。何尚書神明精微,言皆巧妙,巧妙之志,殆破秋毫,君當慎之!自言不解易九事,必當以相問。比至洛,宜善精其理也。」輅言:「何若巧妙,以攻難之才,遊形之表,未入於神。夫入神者,當步天元,推陰陽,探玄虛,極幽明,然後覽道無窮,未暇細言。若欲差次老、莊而參爻、象,愛微辯而興浮藻,可謂射侯之巧,非能破秋毫之妙也。若九事皆至義者,不足勞思也。若陰陽者,精之以久。輅去之後,歲朝當有時刑大風,風必摧破樹木。若發於乾者,必有天威,不足共清譚者。」

十二月二十八日,吏部尚書何晏請之,鄧颺在晏許。晏謂輅曰:「聞君著爻神妙,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問:「連夢見青蠅數十頭,來在鼻上,驅之不肯去,有何意故?」輅曰:「夫飛鴞,天下賤鳥,及其在林食椹,則懷我好音,況輅心非草木,敢不盡忠?昔元、凱之弼重華,宣惠慈和,周公之翼成王,坐而待旦,故能流光六合,萬國咸寧。此乃履道休應。非卜筮之所明也。今君侯位重山嶽,勢若雷電,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翼翼多福之仁。又鼻者艮,此天中之山,臣松之案:相書謂鼻之所在為天中。鼻有山象,故曰:「天中之山」也。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而集之焉。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思害盈之數,盛衰之期。是故山在地中曰謙,雷在天上曰壯;謙則裒多益寡,壯則非禮不履。未有損己而不光大,行非而不傷敗。原君侯上追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尼父彖象之義,然後三公可決,青蠅可驅也。」颺曰:「此老生之常譚。」輅答曰:「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譚者見不譚。」晏曰:「過歲更當相見。」輅別傳曰:輅為何晏所請,果共論易九事,九事皆明。晏曰:「君論陰陽,此世無雙。」時鄧颺與晏共坐,颺言:「君見謂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故也?」輅尋聲答之曰:「夫善易者不論易也。」晏含笑而讚之「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請輅為卦。輅既稱引鑑戒,晏謝之曰:「知幾其神乎,古人以為難;交疏而吐其誠,今人以為難。今君一面而盡二難之道,可謂明德惟馨。詩不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輅還邑舍,具以此言語舅氏,舅氏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邪?」舅大怒,謂輅狂悖。歲朝,西北大風,塵埃蔽天,十餘日,聞晏、颺皆誅,然後舅氏乃服。輅別傳曰:舅夏大夫問輅:「前見何、鄧之日,為已有凶氣未也?」輅言:「與禍人共會,然後知神明交錯;與吉人相近,又知聖賢求精之妙。夫鄧之行步,則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謂之鬼躁。何之視候,則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謂之鬼幽。故鬼躁者為風所收,鬼幽者為火所燒,自然之符,不可以蔽也。」輅後因得休,裴使君問:「何平叔一代才名,其實何如?」輅曰:「其才若盆盎之水,所見者清,所不見者濁。神在廣博,志不務學,弗能成才。欲以盆盎之水,求一山之形,形不可得,則智由此惑。故說老、莊則巧而多華,說易生義則美而多偽;華則道浮,偽則神虛;得上才則淺而流絕,得中才則遊精而獨出,輅以為少功之才也。」裴使君曰:「誠如來論。吾數與平叔共說老、莊及易,常覺其辭妙於理,不能折之。又時人吸習,皆歸服之焉,益令不了。相見得清言,然後灼灼耳。」

始輅過魏郡太守鍾毓,共論易義,輅因言「卜可知君生死之日。」毓使筮其生日月,如言無蹉跌。毓大愕然,曰:「君可畏也。死以付天,不以付君。」遂不復筮。毓問輅:「天下當太平否?」輅曰:「方今四九天飛,利見大人,神武升建,王道文明,何憂不平?」毓未解輅言,無幾,曹爽等誅,乃覺寤雲。輅別傳云:魏郡太守鍾毓,清逸有才,難輅易二十餘事,自以為難之至精也。輅尋聲投響,言無留滯,分張爻象,義皆殊妙。毓即謝輅。輅卜知毓生日月,毓愕然曰:「聖人運神通化,連屬事物,何聰明乃爾!」輅言:「幽明同化,死生一道,悠悠太極,終而復始。文王損命,不以為憂,仲尼曳杖,不以為懼,緒煩蓍筮,宜盡其意。」毓曰:「生者好事,死者惡事,哀樂之分,吾所不能齊,且以付天,不以付君也。」石苞為鄴典農,與輅相見,問曰:「聞君鄉里翟文耀能隱形,其事可信乎?」輅言:「此但陰陽蔽匿之數,苟得其數,則四岳可藏,河海可逃。況以七尺之形,遊變化之內,散雲霧以幽身,布金水以滅跡,術足數成,不足為難。」苞曰:「欲聞其妙,君且善論其數也。」輅言:「夫物不精不為神,數不妙不為術,故精者神之所合,妙者智之所遇,合之幾微,可以性通,難以言論。是故魯班不能說其手,離硃不能說其目。非言之難,孔子曰『書不盡言』,言之細也,『言不盡意』,意之微也,斯皆神妙之謂也。請舉其大體以驗之。夫白日登天,運景萬里,無物不照,及其入地,一炭之光,不可得見。三五盈月,清耀燭夜,可以遠望,及其在晝,明不如鏡。今逃日月者必陰陽之數,陰陽之數通於萬類,鳥獸猶化,況於人乎!夫得數者妙,得神者靈,非徒生者有驗,死亦有徵。是以杜伯乘火氣以流精,彭生託水變以立形。是故生者能出亦能入,死者能顯亦能幽,此物之精氣,化之遊魂,人鬼相感,數使之然也。」苞曰:「目見陰陽之理,不過於君,君何以不隱?」輅曰:「夫陵虛之鳥,愛其清高,不原江、漢之魚;淵沼之魚,樂其濡濕,不易騰風之鳥:由性異而分不同也。僕自欲正身以明道,直己以親義,見數不以為異,知術不以為奇,夙夜研幾,孳孳溫故,而素隱行怪,未暇斯務也。」

平原太守劉邠取印囊及山雞毛著器中,使筮。輅曰:「內方外圓,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章,此印囊也。高岳岩岩,有鳥硃身,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邠曰:「此郡官舍,連有變怪,使人恐怖,其理何由?」輅曰:「或因漢末之亂,兵馬擾攘,軍屍流血,汙染丘山,故因昬夕,多有怪形也。明府道德高妙,自天祐之,原安百祿,以光休寵。」輅別傳曰:故郡將劉邠字令元,清和有思理,好易而不能精。與輅相見,意甚喜歡,自說注易向訖也。輅言:「今明府欲勞不世之神,經緯大道,誠富美之秋。然輅以為註易之急,急於水火;水火之難,登時之驗,易之清濁,延於萬代,不可不先定其神而後垂明思也。自旦至今,聽採聖論,未有易之一分,易安可注也!輅不解古之聖人,何以處乾位於西北,坤位於西南。夫乾坤者天地之象,然天地至大,為神明君父,覆載萬物,生長無首,何以安處二位與六卦同列?乾之象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夫統者,屬也,尊莫大焉,何由有別位也?」邠依易係詞,諸為之理以為註,不得其要。輅尋聲下難,事皆窮析。曰:「夫乾坤者,易之祖宗,變化之根源,今明府論清濁者有疑,疑則無神,恐非注易之符也。」輅於此為論八卦之道及爻象之精,大論開廓,眾化相連。邠所解者,皆以為妙,所不解者,皆以為神。自說:「欲注易八年,用思勤苦,歷載靡寧,定相得至論,此才不及易,不愛久勞,喜承雅言,如此相為高枕偃息矣。」欲從輅學射覆,輅言:「今明府以虛神於注易,亦宜絕思於靈蓍。靈蓍者,二儀之明數,陰陽之幽契,施之於道則定天下吉凶,用之於術則收天下豪纖。纖微,未可以為易也。」邠曰:「以為術者易之近數,欲求其端耳。若如來論,何事於斯?」留輅五日,不遑卹官,但共清譚。邠自言:「數與何平叔論易及老、莊之道,至於精神遐流,與化周旋,清若金水,鬱若山林,非君侶也。」邠又曰:「此郡官舍,連有變怪,變怪多形,使人怖恐,君似當達此數者,其理何由也。」輅言:「此郡所以名平原者,本有原,山無木石,與地自然;含陰不能吐雲,含陽不能激風,陰陽雖弱,猶有微神;微神不真,多聚凶姦,以類相求,魍魎成群。或因漢末兵馬擾攘,軍屍流血,汙染丘岳,強魂相感,變化無常,故因昏夕之時,多有怪形也。昔夏禹文明,不怪於黃龍,周武信時,不惑於暴風,今明府道德高妙,神不懼妖,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原安百祿以光休寵也。」邠曰:「聽雅論為近其理,每有變怪,輒聞鼓角聲音,或見弓劍形象。夫以土山之精,伯有之魂,實能合會,干犯明靈也。」邠問輅:「易言剛健篤實,輝光日新,斯為同不?」輅曰:「不同之名,朝旦為輝,日中為光。」晉諸公贊曰:邠本名炎,犯晉太子諱,改為邠。位至太子僕。子粹,字純嘏,侍中。次宏,字終嘏,太常。次漢,字仲嘏,光祿大夫。漢清衝有貴識,名亞樂廣。宏子咸,徐州刺吏。次耽,晉陵內史。耽子恢,字真長,尹丹楊,為中興名士也。

清河令徐季龍使人行獵,令輅筮其所得。輅曰:「當獲小獸,復非食禽,雖有爪牙,微而不強,雖有文章,蔚而不明,非虎非雉,其名曰狸。」獵人暮歸,果如輅言。季龍取十三種物,著大篋中,使輅射。云:「器中藉藉有十三種物。」先說雞子,後道蠶蛹,遂一一名之,惟以梳為枇耳。輅別傳曰:清河令徐季龍,字開明,有才機。與輅相見,共論龍動則景雲起,虎嘯則谷風至,以為火星者龍,參星者虎,火出則雲應,參出則風到,此乃陰陽之感化,非龍虎之所致也。輅言:「夫論難當先審其本,然後求其理,理失則機謬,機謬則榮辱之主。若以參星為虎,則谷風更為寒霜之風,寒霜之風非東風之名。是以龍者陽精,以潛為陰,幽靈上通,和氣感神,二物相扶,故能興雲。夫虎者,陰精而居於陽,依木長嘯,動於巽林,二氣相感,故能運風。若磁石之取鐵,不見其神而金自來,有徵應以相感也。況龍有潛飛之化,虎有文明之變,招雲召風,何足為疑?」季龍言:「夫龍之在淵,不過一井之底,虎之悲嘯,不過百步之中,形氣淺弱,所通者近,何能𣿖景雲而馳東風?」輅言:「君不見陰陽燧在掌握之中,形不出手,乃上引太陽之火,下引太陰之水,噓吸之間,煙景以集。苟精氣相感,縣象應乎二燧;苟不相感,則二女同居,志不相得。自然之道,無有遠近。」季龍言:「世有軍事,則感雞雉先鳴,其道何由?復有他佔,惟在雞雉而巳?」輅言:「貴人有事,其應在天,在天則日月星辰也。兵動民憂,其應在物,在物則山林鳥獸也。夫雞者兌之畜,金者兵之精,雉者離之鳥,獸者武之神,故太白揚輝則雞鳴,熒惑流行則雉驚,各感數而動。又兵之神道,佈在六甲,六甲推移,其占無常。是以晉柩牛呴,果有西軍,鴻嘉石鼓,鳴則有兵,不專近在於雞雉也。」季龍言:「魯昭公八年,有石言於晉,師曠以為作事不時,怨讟動於民,則有非言之物而言,於理為合不?」輅言:「晉平奢泰,崇飾宮室,斬伐林木,殘破金石,民力既盡,怨及山澤,神痛人感,二精並作,金石同氣,則兌為口舌,口舌之妖,動於靈石。傳曰輕百姓,飾城郭,則金不從革,此之謂也。」季龍欽嘉,留輅經數日。輅佔獵既驗,季龍曰:「君雖神妙,但不多藏物耳,何能皆得之?」輅言:「吾與天地參神,蓍龜通靈,抱日月而遊杳冥,極變化而覽未然,況茲近物,能蔽聰明?」季龍大笑,「君既不謙,又念窮在近矣。」輅言:「君尚未識謙言,焉能論道?夫天地者則乾坤之卦,蓍龜者則卜筮之數,日月者離坎之象,變化者陰陽之爻,杳冥者神化之源,未然者則幽冥之先,此皆周易之紀綱,何僕之不謙?」季龍於是取十三種物,欲以窮之,輅射之皆中。季龍乃歎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豈此之謂乎!」

輅隨軍西行,過毌丘儉墓下,倚樹哀吟,精神不樂。人問其故,輅曰:「林木雖茂,無形可久;碑誄雖美,無後可守。玄武藏頭,蒼龍無足,白虎銜屍,硃雀悲哭,四危以備,法當滅族。不過二載,其應至矣。」卒如其言。後得休,過清河倪太守。時天旱,倪問輅雨期,輅曰:「今夕當雨。」是日暘燥,晝無形似,府丞及令在坐,咸謂不然。到鼓一中,星月皆沒,風雲並起,竟成快雨。於是倪盛脩主人禮,共為歡樂。輅別傳曰:輅與倪清河相見,既刻雨期,倪猶未信。輅曰:「夫造化之所以為神,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十六日壬子,直滿,畢星中已有水氣,水氣之發,動於卯辰,此必至之應也。又天昨檄召五星,宣布星符,刺下東井,告命南箕,使召雷公、電母、風伯、雨師,群岳吐陰,眾川激精,雲漢垂澤,蛟龍含靈,堃堃硃電,吐咀杳冥,殷殷雷聲,噓吸雨靈,習習谷風,六合皆同,欬唾之間,品物流形。天有常期,道有自然,不足為難也。」倪曰:「譚高信寡,相為憂之。」於是便留輅,往請府丞及清河令。若夜雨者當為啖二百斤犢肉,若不雨當住十日。輅曰:「言念費損!」至日向暮,了無雲氣,眾人並嗤輅。輅言:「樹上已有少女微風,樹間又有陰鳥和鳴。又少男風起,眾鳥和翔,其應至矣。」須臾,果有艮風鳴鳥。日未入,東南有山雲樓起。黃昏之後,雷聲動天。到鼓一中,星月皆沒,風雲並興,玄氣四合,大雨河傾。倪調輅言:「誤中耳,不為神也。」輅曰:「誤中與天期,不亦工乎!」

正元二年,弟辰謂輅曰:「大將軍待君意厚,冀當富貴乎?」輅長歎曰:「吾自知有分直耳,然天與我才明,不與我年壽,恐四十七八間,不見女嫁兒娶婦也。若得免此,欲作洛陽令,可使路不拾遣,枹鼓不鳴。但恐至太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辰問其故,輅曰:「吾額上無生骨,眼中無守精,鼻無梁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此皆不壽之驗。又吾本命在寅,加月食夜生。天有常數,不可得諱,但人不知耳。吾前後相當死者過百人,略無錯也。」是歲八月,為少府丞。明年二月卒,年四十八。輅別傳曰:既有明才,遭硃陽之運,於時名勢赫奕,若火猛風疾。當塗之士,莫不枝附葉連。賓客如雲,無多少皆為設食。賓無貴賤,候之以禮。京城紛紛,非徒歸其名勢而已,然亦懷其德焉。向不夭命,輅之榮華,非世所測也。弟辰嘗欲從輅學卜及仰觀事,輅言:「卿不可教耳。夫卜非至精不能見其數,非至妙不能睹其道,孝經、詩、論,足為三公,無用知之也。」於是遂止。子弟無能傳其術者。辰敘曰:「夫晉、魏之士,見輅道術神妙,佔候無錯,以為有隱書及象甲之數。辰每觀輅書傳,惟有易林、風角及鳥鳴、仰觀星書三十餘卷,世所共有。然輅獨在少府官舍,無家人子弟隨之,其亡沒之際,好奇不哀喪者,盜輅書,惟餘易林、風角及鳥鳴書還耳。夫術數有百數十家,其書有數千卷,書不少也。然而世鮮名人,皆由無才,不由無書也。裴冀州、何、鄧二尚書及鄉里劉太常、潁川兄弟,以輅稟受天才,明陰陽之道,吉凶之情,一得其源,遂涉其流,亦不為難,常歸服之。輅自言與此五君共語使人精神清發,昏不暇寐。自此以下,殆白日欲寢矣。又自言當世無所原,欲得與魯梓慎、鄭裨灶、晉卜偃、宋子韋、楚甘公、魏石申共登靈臺,披神圖,步三光,明災異,運蓍龜,決狐疑,無所復恨也。辰不以闇淺,得因孔懷之親,數與輅有所諮論至於辨人物,析臧否,說近義,彈曲直,拙而不工也。若敷皇、羲之典,揚文、孔之辭,周流五曜,經緯三度,口滿聲溢,微言風集,若仰眺飛鴻,漂漂兮景沒,若俯臨深溪,杳杳兮精絕;偪以攻難,而失其端,欲受學求道,尋以迷昏,無不扼腕椎指,追響長嘆也。昔京房雖善卜及風律之佔,卒不免禍,而輅自知四十八當亡,可謂明哲相殊。又京房目見遘讒之黨,耳聽青蠅之聲,面諫不從,而猶道路紛紜。輅處魏、晉之際,藏智以樸,卷舒有時,妙不見求,愚不見遺,可謂知幾相邈也。京房上不量萬乘之主,下不避佞諂之徒,欲以天文、洪範,利國利身,困不能用,卒陷大刑,可謂枯龜之餘智,膏燭之末景,豈不哀哉!世人多以輅疇之京房,辰不敢許也。至於仰察星辰,俯定吉凶,遠期不失年歲,近期不失日月,辰以甘、石之妙不先也。射覆名物,見術流速,東方朔不過也。觀骨形而審貴賤,覽形色而知生死,許負、唐舉不超也。若夫疏風氣而探微候,聽鳥鳴而識神機,亦一代之奇也。向使輅官達,為宰相大臣,膏腴流於明世,華曜列乎竹帛,使幽驗皆舉,秘言不遺,千載之後,有道者必信而貴之,無道者必疑而怪之;信者以妙過真,夫妙與神合者,得神無所惑也。恨輅才長命短,道貴時賤,親賢遐潛,不宣於良史,而為鄙弟所見追述,既自闇濁,又從來久遠,所載卜佔事,雖不識本卦,捃拾殘餘,十得二焉。至於仰觀靈曜,說魏、晉興衰,及五運浮沉,兵革災異,十不收一。無源何以成河?無根何以垂榮?雖秋菊可採,不及春英,臨文慷慨,伏用哀慚。將來君子,幸以高明求其義焉。往孟荊州為列人典農,嘗問亡兄,昔東方朔射覆得何卦,正知守宮、蜥蜴二物者。亡兄於此為安卦生象,辭喻交錯,微義豪起,變化相推,會於辰巳,分別龍蛇,各使有理。言絕之後,孟荊州長嘆息曰:『吾聞君論,精神騰躍,殆欲飛散,何其汪汪乃至於斯邪!』」臣松之案:辰所稱鄉里劉太常者,謂劉寔也。辰撰輅傳,寔時為太常,潁川則寔弟智也。寔、智並以儒學為名,無能言之。世語稱寔博辯,猶不足以並裴、何之流也。又案輅自說,雲「本命在寅」,則建安十五年生也。至正始九年,應三十九,而傳雲三十六,以正元三年卒,應四十七,傳雲四十八,皆為不相應也。近有閻續伯者,名纘,該微通物,有良史風。為天下補綴遺脫,敢以所聞列於篇左。皆從受之於大人先哲,足以取信者,冀免虛誣之譏雲爾。嘗受辰傳所謂劉太常者曰:「輅始見聞,由於為鄰婦卜亡牛,雲當在西面窮牆中,縣頭上向。教婦人令視諸丘塚中,果得牛。婦人因以為藏己牛,告官案驗,乃知以術知,故裴冀州遂聞焉。」又云:「路中小人失妻者,輅為卜,教使明旦於東陽城門中伺擔豚人牽與共鬥。具如其言,豚逸走,即共追之。豚入人舍,突破主人甕,婦從甕中出。」劉侯雲甚多此類,辰所載才十一二耳。劉侯云:「辰,孝廉才也。」中書令史紀玄龍,輅鄉里人,雲「輅在田舍,嘗候遠鄰,主人患數失火。輅卜,教使明日於南陌上伺,當有一角巾諸生,駕黑牛故車,必引留,為設賓主,此能消之。即從輅戒。諸生有急求去,不聽,遂留當宿,意大不安,以為圖己。主人罷入,生乃把刀出門,倚兩薪積間,側立假寐。歘有一小物直來過前,如獸,手中持火,以口吹之。生驚,舉刀斫,正斷要,視之則狐。自此主人不復有災。」前長廣太守陳承祐口受城門校尉華長駿語云:「昔其父為清河太守時,召輅作吏,駿與少小,後以鄉里,遂加恩意,常與同載周旋,具知其事。雲諸要驗,三倍於傳。辰既短才,又年縣小,又多在田舍,故益不詳。辰仕宦至州主簿、部從事,太康之初物故。」駿又云:「輅卜亦不悉中,十得七八,駿問其故,輅云:『理無差錯來卜者或言不足以宣事實,故使爾。』華城門夫人者,魏故司空涿郡盧公女也,得疾,連年不差。華家時居西城下南纏里中,三廄在其東南。輅卜當有師從東方來,自言能治,便聽使之,必得其力。後無何,有南征廄騶,當充甲卒,來詣盧公,佔能治女郎。公即表請留之,專使其子將詣華氏療疾,初用散藥,後復用丸治,尋有效,即奏除騶名,以補太醫。」又云:「隨輅父在利漕時,有治下屯民捕鹿者,其晨行還,見毛血,人取鹿處來詣廄告輅,輅為卦語云:『此有盜者,是汝東巷中第三家也。汝徑往門前,伺無人時,取一瓦子,密發其碓屋東頭第七椽,以瓦著下,不過明日食時,自送還汝。』其夜,盜者父病頭痛,壯熱煩疼,然亦來詣輅卜。輅為發祟,盜者俱服。輅令擔皮肉藏還者故處,病當自愈。乃密教鹿主往取。又語使復往如前,舉椽棄瓦盜父病差。又都尉治內史有失物者,輅使明晨於寺門外看,當逢一人,使指天畫地,舉手四向,自當得之。暮果獲於故處矣。」

【評】

編輯

評曰:華佗之醫診,杜夔之聲樂,朱建平之相術,周宣之相夢,管輅之術筮,誠皆玄妙之殊巧,非常之絕技矣。昔史遷著扁鵲、倉公、日者之傳,所以廣異聞而表奇事也。故存錄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