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三朝北盟會編
卷七 政宣上帙七
卷八 

起宣和四年五月十八日乙亥盡六月三日庚寅

十八日乙亥,河東河北路宣撫副使蔡攸進發。

《北征紀實》曰:攸行,蔡京以詩寄之,曰:「老慣人閒不觧愁,封書寄與淚橫流,百年信誓當深念,三伏修塗好少休,目送旌旗如昨夢,身非幃幄若為籌,緇衣堂下清風滿,早早歸來醉一甌。」達上聽,讀之,徐曰:「好改作『六月王師好少休』也。」
吳曽《漫録》曰:自古姦人周身之術,非不至然,而禍患之來,卒出於非意所及者,何也?蓋惡逆既積,則天地鬼神不容,其謀徒巧也。宣和四年,金人攻大遼,遣王緯來乞師,宰相王將明主其議,以童貫為宣撫使,蔡居安副之,蔡元長作詩送其行,有曰:「百年信誓宜堅守,六月王師合早歸」,元長之為是詩也,蓋欲為他日敗事張本耳,殊不知政和中,元長首建平燕之議,招納燕人李良嗣以為謀主,又欲以妖人王仔息緜袍鐵幘,為大將軍,計議已定,㑹仔息抵罪伏誅,遂止,將明所為,乃推行元長之意,世可盡欺乎?元長始以「紹述」兩字刼持上下,擅權久之,知公議不可以久鬱也,宣和閒始令其子繼之,招致習元祐學者,是以楊中立、洪玉父諸人,皆官於中都,又使其門下客著《西清詩話》以載蘇、黃語,亦欲為他日張本耳。終之禍起朔方,竟以不免,豈前所謂其謀徒巧耶?
《北征紀實》曰:是嵗夏四月十五日,童貫始以河北河東燕山諸路宣撫使出師,是日,白虹貫日,人人駭異,出門而牙旗竿折。五月十八日,伯氏再出師,有少保、節度使、宣撫副使二認旗從於後,次日,爲執旗兵逃去,而二認旗遂皆失之,識者以為不祥。又出師後,五月以戊寅、己夘、庚辰,連數夕,有大流星若盂椀,自紫微文昌閒出不一,或犯天津、河鼓等,越天漢、牛女閒亦不一所,皆南向而奔曵,光如匹練,每夕自初夜,動數十流,至夜半方漸疎,至是十餘夕,猶或南流不已,其占懼如西晉象實,令人憂疑,然太史皆屏不奏。又方用兵,雄州地震,已而雄之正寢,忽玄武見,龜大如錢,朱蛇僅若筯,每行必相逐,二帥拜之,藏以銀盒,置於城北樓真武廟,明日,啟盒視之,龜蛇皆死矣。

燕王遣使王子班、耶律大石林牙充西南路都統,以牛欄監軍蕭遏魯副之,領奚、契丹騎二千,屯涿州新城縣。

馬擴之説燕人也,僅脫身而歸。然燕王亦懐懼,既議遣使,隨以兵屯新城。

金國遣徒姑坦烏歇、髙慶裔,充通問使,持書來議軍事。

先是,金人縁朝廷遣曷魯等歸,不遣使,疑吾有謀,故未嘗先報軍期,遣其弟故論相國勃極列及小國王等軍,破中京,取雲中,退屯於白水泊,阿骨打親領兵數萬來㑹,又聞童貫舉三路大兵屯邊,阿骨打與羣酋議,以不報軍期,其曲在彼,深恐朝廷徑取燕地,便入界守關,不得嵗幣,遂遣徒姑坦烏歇、髙慶裔充通議使,乘船至登州來朝,且自臨軍,乗機措畫。
金人國書:「五月日,大金皇帝致書於大宋皇帝闕下:因旋使傳,繼附音函,㑹當命伐之時,未報尅期之約,方將併取,爰審前由,來書雲漢地等事,並如初議,俟聞舉兵到西京的期,以憑夾攻,不言西京,就便計度,以此遣兵征討,及留送使船上等候,見勝㨗,即令拘回,次得行營都統報狀,初到中京,委諭欵降,不為依應,即日攻破外,興中府左右小可州城,亦相因效尤,以爲雖已示威,本奉弔伐,若便攻㧞,慮益傷民,候收遼國,欲將何徃?遂乃直抵山西,就擒昬主,無何潛覺,脫身逃遁,只獲行宮並女二名,文武臣僚續往西京,應、朔、蔚及西南路招討司一帶諸州、縣鎮、部族、軍戍,悉皆欵附,後有西京、徳州兩處,相次背叛,累行招誘,竟不自新,軍令既陳,無由可逭,又遇興中府左右,合聚兵衆,約㑹伍萬,縱徒逆戰,殺俘迨盡,後知契丹昬主竄於沙漠,分兵遣捕,次其餘處所,並已歸降,夏臺亦遣人使來議通好,韃靼願輸嵗貢,繼久稱藩,燕京一處,留守國王耶律淳,僣號稱尊,懇誠告和,未審便行攻伐,或別有朝㫖,即日敵國新收,義當存撫,願為親幸,以快輿情,由是親臨安慰,懐睦鄰邦,前書已差太傅童貫領兵相應,雖未報期,縁兵馬已到代北邊陲,慮昬主逃入貴界,曽牒代州,幸無容納,諒已必知,而又不爲夾攻,及無照㑹至,使難見,自來計議事理的實,今據前後往復因由,意或如何,冀示端的。盛炎在候,順迓天休。今差孛堇烏歇、髙慶裔等充通議使副,及管押蘇夀吉家屬前去。有少禮物,具諸別幅,專奉書陳達。不宣。謹白。」

五月二十六日癸未,种師道禆將楊可世,為大石林牙掩敗於蘭溝甸。

師道禆將楊可世聞燕人久欲內附,若王師入境,必簟食壺漿以迎,乃將輕騎數千,直欲取之。至蘭溝甸,為大石林牙所掩,大敗而還。淳益師三萬餘人,渡白溝,挑我軍,我軍遇之又北。初,貫至高陽,召知雄州和詵,詢利害,詵深言出師無名,今宣撫司既至,勢不可已,乞且按兵觀釁,仍戒嚴師臣,毋得妄行引惹,張皇生事。貫乃降旗榜,稱:「奉聖㫖:王者之師,有徵無戰,弔民伐罪,出於不得已而為之,如敢殺一人一騎,並從軍法。」又造白心旗,欲給向化之人,命詵兼統制,副种師道。

二十九日,种師道進兵白溝,為大石林牙、蕭幹掩擊,不戰而還。

師道兵至白溝,營幕初定,或報曰:「河北有警。」師道節制諸軍,如貫素約,指揮諸軍曰:「燕,吾民也。茍王師力能接納,自來歸附,但堅壁為備,必有內變,切不可殺一人,爾等為我約兵卒,遵依聖㫖及宣撫司約束。」諸將既行,楊可世即遣驍將趙明持黃榜旗往付之,比明至,賊已對壘矣。明據橋,陳其禍福,或有欲榜幟者,亟欲與之,大石林牙看訖,毀徹,罵曰:「無多言,有死而已!」語未竟,矢石如雨,我軍不為備,又拘節制,馳以報師道曰:「兵刃既接,安能束手就死?戰將有功。」諸將又曰:「若不血刃,使和詵坐受其賞,則我軰何故為來?」可世勒所部將士臨河,分遣趙明麾衆擊之,契丹隔水揚旗指西,騎卒隨指而西,可世謂諸將曰:「下流必有可渉處,須分兵據之。」㑹師道遣涇原將趙徳來援,遂呼曰:「急前!」徳未及往,賊已度水馳騖,徳老將,識利病,亟避之,可世大呼罵曰:「匹夫安得輙北!何以報國恩?」即舍河橋,親徃戰焉。賊分左右翼圍之,趙明兵孤,亦摧敗,可世中鐵蒺藜箭及骨,血流滿靴,怒髮裂眥,鞲臂以捍,口銜鞚,墮兩齒,胷腹中流矢,亦手殺數十人得免。是夜契丹有奔突意,屬四邊將列聲金鼓,賊惕惕疑我出兵,遂不得前,漸曉方覺,即引衆而來,我軍堅壁,不能逞而還。翼日,西路辛興宗駐軍范村,賊將蕭幹登孤山,張蓋,據胡床以覘我軍,須臾引去,良久,賊兵來戰,前軍王淵、劉光逺、翟進、降將趙詡,各勒所部兵接戰,賊大奮,力圍諸將於山下,淵中鎗幾墮馬,勝敗未決,興宗遣中部將楊可世援之,又親出軍門,以上將節鉞督戰,賊遂退,和詵勸師道斬前軍統制楊可世,號令諸部,以明宣撫司出旗榜本意,師道以可世,貫之愛將,詵謂:「此何異穰苴之斬莊賈,不惟可以懲戒後,且使虜人知朝廷無意用兵。」師道竟不從,兵革自此始矣。

三十日丁亥,燕王遣秘書郎王介儒、都官員外郎王仲孫,齎書同馬擴來雄州宣撫司。

先是,童貫遣張寶、趙忠齎書遺燕王,燕王斬之,又令趙詡差使臣譚九、殿直等數人,說易州土豪史成,令起兵獻易州,史成送燕京,亦斬之。宣撫司知游說不行,遂遣种師道進兵,壓境問罪,募馬以徃,馬有膽氣口辯,抗論不屈,燕王懼,遂遣王介儒來。

六月三日庚寅,种師道回軍雄州,再為掩擊,童貫劾奏師道,責官致仕。

种師道既知辛興宗兵亦挫,心頗猶豫,又受宣撫司牒,令與諸將議,乃請詵、可世等共議,云:「宣司令師道與諸公共議,可即回歸。」諸帥皆謂非得西師兵,力不濟,聞辛興宗西路兵亦挫,契丹若未易圖,不若回兵雄州,乞暫休兵,再議去就,和詵以謂:「彼此初無戰意,惟可世擅過界討殺,致兵結不觧,今虜才對壘,而我遽歸,自示以弱,如彼乗機襲逐,事且不測。」師道令詵作議狀,稟宣撫使司。初,朝廷從附㑹之詞,謂一舉可以下燕,望不及此,而師道、興宗皆表以賊勢大撓,貫命兩道皆觧嚴,令至,可世謂師道曰:「賊兵方陸梁,未可以指屈。今知我有還意,無功而歸,氣沮疲乏,必襲吾後,曛晚發輜重,半夜進軍,使銳兵為殿,比賊覺,我已歸矣。」師道不聽,明旦,聲金鼓班師,賊知之,用輕騎尾擊我至古城鏖戰,五軍亂,師道幾不免。甫達雄州,賊兵大至,宣撫下令止軍,不得入城,中外號呼,門不能閉。可世與壻馬彥傳、大將楊惟忠邀戰於城下,貫遣辛企宗、永宗領勝㨗兵援之,時天黒暗,北風大雨,震雹如拳碗,我軍不能相視,自午至申,風雨愈疾,師道遽呼馬,與監軍崔詩聯騎而奔,契丹遽以敗盟詬我,追至古城南,我師望南而潰,虜人亦遽北,自雄州之南、莫州之北,塘泊之閒及雄州之西,保州、真定一帶,死屍相枕藉,不可勝計。先是,既以招撫為名,貫下令中軍不許妄殺人,及虜騎犯我師,皆不敢施放矢石,聽其殺戮故,雖諸將亦憤然,於是貫以契丹尚盛,未可圖,奏劾种師道天資好殺,臨陣肩輿,助賊爲謀,以沮聖意,和詵不從節制,乞行軍法,侯益詗探不實,妄請興師。种師道押赴樞宻院,責授右衛將軍致仕,和詵亳州團練副使,筠州安置,侯益知濠州。
种師道責官謝表曰:「領奉吿命,責臣右衛將軍致仕者,總戎失律,誤國宜誅,厚恩寛垂盡之年,薄責屈黜幽之典,孤根有託,危涕自零。中謝。伏念臣西海名家,南山舊族,讀皂囊之遺䇿,知黃石之竒書,妄意功名,以傳門戸,荏苒星霜之五紀,始終文武之兩途,緩帶輕裘,自媿以儒而為將,高牙大纛,人驚投老以得侯。屬興六月之師,仰奉萬全之算,衆謂燕然之可勒,共知頡利之就擒,而臣昏昧乗時,才非應變,筋力疲於衰殘之後,聰明耗於昬瞀之餘,頓成不武之資,乃有罔功之責,何止敗乎國事,葢有玷於祖風,深念平生,大負今日,豈意至仁之度,不加已耄之刑,俾上節麾,亟歸田裡,乾坤施大,螻蟻命輕,茲葢伏遇皇帝陛下,睿知有臨,神武不殺,得駕馭英雄之要道,制服夷狄之大方,察臣臨敵失機,不出求全之過計,念臣守邊積嵗,尚收可録之微勞,許免竄投,獲安閒㪚,臣敢不拊赤心而自誓,擢白髪以數愆,煙閣圖形,既已乖於素望,㶚陵射獵,將遂畢於餘生。」
康隨䟦曰:宣和壬寅嵗,四月十一日,保靜公自涇原帥被㫖,差充河北河東陜西路宣撫司都統制,從本司之河北,招納北人,葢從河北沿路宣司申請也。宣司時已離都下,公上章乞過闕日面對,未上達,閒有㫖促公便道趨本司,公到高陽見宣撫使童貫,極言其不可,其畧曰:「前議某皆不敢與聞,今此招納事,安可輕舉。」童貫曰:「已得聖訓,不得擅殺北人,王師過界河,即簞食壺漿來迎,特藉公威名以治衆耳。廟議已定,安可改易?」乃大書聖訓於黃旗,植立軍中以誓師,且督公行。五月二十二日,前軍過界河,已有北人迎敵,既不敢與之交兵,姑避其銳而已,統制官楊可世與麾下將佐數人士卒被傷者甚多,遂勒軍復回界河之南,濱河駐兵,北人無日不來侵軼我軍。一日,隔河問我師出之名,公遣屬官康隨,以河北安撫申北人陳乞事以答之,乃曰:「安得此言!」箭發如雨,以射我衆,公翼日乃遣康隨詣宣撫司,告以北人之語,且稟進退之命,移兵暫回以候取㫖。六月三日,𥠖明軍回,北人追襲直抵城下,屬大風雨,兵士自相蹂踐,棄擲兵仗滿郊,至晚,宣司令營寨於雄州城外,公坐失機㑹,罷兵南歸,相繼邸報有此謝表。公關陜名賢之後,筮仕伍十年閒,提兵所向,何戰不克,何城不下,而此役初不與謀,中則強委任之,又兵之節制皆不得專,考其行事,罪有所歸矣,因傳録於瓦橋州署之西齋,他日關中親舊,閒或有見問者,當以示之,繹味表詞,可以見公之本末雲。是年八月十四日,康隨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