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會編/卷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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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朝北盟會編 卷二百一十八　炎興下帙一百一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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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紹興二十一年八月四日辛未盡其日

孫覿撰公《墓誌》曰：建炎三年冬，金人合諸眾數萬騎，絶淮泝江，鼓行而南，如踐無人之境，一時將吏望風逃散，竄伏草莽，無一人敢攖其鋒者，當是時，太師、鎭南武安寧國軍節度使、咸安郡王韓公，以兩浙西路制置使提孤軍駐楊子之焦山，募海舶百餘艘，具糗糧，治器械，進泊金山下，連艫相銜，爲圜陣，東向邀其歸路，植一幟，書姓名表其上，金人望見，大笑曰：「此吾機上肉耳！」平旦，擁千舟譟而前，先是，公命工鍜鐡相連爲長綆，貫一大鈎，徧授諸軍之伉健強有力者，比合戰，分海舶爲兩道，出其背，每縋一綆，則曵一舟而入，大酋立馬江上，銳欲爲救，熟視躁擾，莫能進一歩，曽不逾時，掩獲數百舟幾盡，遂大敗，閉壁不敢復出，己乃並治城西南隅，鑿一大渠，亘三十里，欲潛師渡建康，而地勢髙仰，潮不應，一日，乘南風縦火千餘栰，抗舟師，破巨浪，冒百死趨瓜洲渡，公曰：「窮寇勿追。」縦使去，於是録俘囚，束之沉江中，金帛盡與麾下，盡遣吾人之被繫執者，書婦女州里姓氏，掲諸道以訪其家，然後獻㨗行在所，其後兩淮交兵，伏屍流血十有餘年，而虜人卒不能飲一馬於江者，繄公楊子一戰之㨗也。公諱世忠，字良臣，綏徳人，年十八始隸延安府兵籍，悍邁絶人，不用鞭轡，騎生馬駒，挽彊馳射，勇冠軍中，家貧無生産業，嗜酒豪縱，不治繩檢，從人貰貸，累劵十數，遇出戰，則躍一馬先登，捕酋虜馳還，得金幣償之，率以爲常，嘗從統制官党萬戰銀州，方解鞍頓舍，而賊騎出道，直搗其營，萬狂顧不知所爲，公袒裼持一戈，率其徒戰卻之，萬兵來援，殿而還，又嘗遙見一酋，金甲朱旗，出䕶兵，意甚得，公馳一騎刺之，後諜知貴將駙馬郎君兀𠼪也。大帥張深表其功狀，上之朝，而宣撫使童貫怒不先白己，黜其功不録。宣和初，妖人方臘起青谿，不旬朝，眾數萬，破衢、婺、杭、睦、歙五州，江淮大震，徽宗詔諸將發兵捕誅，時公隸統制王稟，行次浙河，別將王淵駐兵在焉，公叩馬而進曰：「公領騎兵，而戰非其地，奈何？」淵矍然問曰：「汝爲誰？」答曰：「韓世忠也。」淵善其言，移屯據便地，翌日，縱騎搏賊，公率所部突其旁，賊驚犇，追殺無噍類，淵喜甚，飲公酒，悉舉飲器授之，會稟卒，遂從淵不去，方臘授首，例補承節郎。河朔、山東羣盜蠭起，大者攻犯城邑，小者延蔓巖谷，多者萬計，少者屯聚，魏博則有楊天王之流，青徐沂密，如髙託山等，至不可勝數，公方從王淵，名播於兩河之，而捉殺制置使梁方平又請公自副，徐山東之盜，公皆次第討平之，以功累遷武節大夫。靖康末，金人圍太原，樞密使會諸道兵赴援，而張師正統勝㨗一軍，號精銳，尚書李彌大素不知兵，欲誅一二禆佐立威，以彊軍政，會太原不守，師正遁歸，彌大殺以徇，眾反側洶洶，又不時撫定，一夕潰去，所過焚掠，官軍莫能抗，淵聖皇帝詔公討捕，晨夜兼馳，至宿遷，單騎叩其營，大言曰：「我輩山西良家子，好勇尚氣，豈有作賊？此李公謬妄，使若輩求活於草耳！」眾素服公勇，相視慨然，投戈免胄，請從公自歸，公杖馬箠䕶之而還，淵聖召見嘉奬，面賜袍帶，正授單州團練使。今天子以兵馬大元帥駐軍濟州，羣臣勸進，公偕諸將陪扈至南京，上即位，進嘉州防禦使、御營平宼將軍，再幸維揚，又負櫜鞬以從。四年，金山㨗書至，除檢校少師，改武威感徳軍節度使，制詞曰：「屯兵要害，邀撃其歸，大振軍聲，殺傷過當，犬羊震疊，知國有人」，至今天下誦之。方宣和末，金人犯京師，議者皆謂「強胡不量彼己，昧死一來，忽見天子宮闕苑囿城池之大，愗愗然莫相知，而五路之師日至，因其疑懼，壓以重兵而與之講和，庶幾景徳澶淵之盟，足以爲徳。」無何刼寨一跌，始有輕視中原之意，積五六年，舉國深入，超邑越都，通行無所累，南至潭湘，東暨吳越^[1]，皆罹其毒，諸將按兵坐視，莫敢與校，惟公自負其能，獨與虜角，何其壯也！北方之俗，壯士善騎健馬，被鐡衣數重，上下山阪如飛，矢刃不能傷，故常以騎兵取勝，公在靖康，蒐集惡少年敢死士爲一軍，教以擊刺戰射之法，號背嵬，如古羽林、佽飛、射聲、越騎之儔，履鋒鏑，蹈水火，無不一當百。於是胡馬牧淮楚，公至天長之大儀，與之遇，虜酋孛堇撻也擁騎奔突而前，背嵬者，人持一長柄巨斧，堵墻而進，上揕其胸，下捎其馬足，百遇百克，人馬俱斃，又自出新意，剏克敵弓，斗立雄勁，可洞犀象，貫七札，每射鐡馬，一發應絃而倒，虜大震駭，若有鬼神，捕獲千萬人長，鎧甲器械甚眾，又轉至髙郵，卒擒撻喇等，具舟載俘獲，獻之朝，自是胡人一再敗衄，稍知沮畏，雖時時小入盜邉，無復跳梁不制之患矣，進少師、橫海武寧武安軍三鎭節度使。公生長兵，習知戎事，而天資拳勇，未嘗以一毫挫於人，臨機制勝，一出於意造，故能以少擊眾。劉豫聚兵泗上，公戍山陽，與之對壘，屢戰破之，嘗乘勝北踰淮泗並符離，徑淮陽之宿遷，豫亟召北軍，四面而至，圍之數重，公按甲不動，俄麾其眾曰：「視吾馬首所嚮。」奮戈一躍，已潰圍而出，不遺一鏃，按轡而旋，公曰：「虜易與耳！」益治兵赴利，進攻淮陽，虜酋撻里孛堇者，驍勇蓋眾，獨出挑戰，不勝而逃，有馬大師亦號勇將，乘兩虎相斃之勢，奮迅而出，亦重傷敗去，退而太息曰：「名不虛傳矣！」師旋斬捕首虜過當，封英國公。㑹虜主遣完顔烏陵思謀來聘，請以太上皇梓宮、皇太后鑾駕來歸，除前事，復故約，上曰：「誠如是，吾能忍垢以從。」使驛五反，嵗行兩周，而和戎之議定，兩地晏然解兵撤警，公自山陽造朝，拜樞密使，貂冠赤舄，入侍幃幄，極人臣之遇，閱數月，思避時柄，上書請解機務，不許，疏累上，且曰：「臣䝉國厚恩，誓捐軀戰場，效一死以報。今以菲材，承輔樞機，進陪國論，實懷危溢之懼，所冀天慈，卑解將相之官，以祠官奉朝請，日望清光，不勝區區。」上不能奪，加太傅、鎭南武安寧國軍節度使、醴泉觀使、咸安郡王，恩禮襃崇，度越前比。公受命已，杜門謝客，絶口不論兵，時跨一驢，從二三童奴，負几杖，操酒壺，爲西湖山水之游，解衣藉草，命酒獨酌，盡興而返，平時將佐部曲，皆莫見其面。以二十一年八月四日薨。嗚呼！靖康、建炎，戎狄內訌，天下多故，公起行伍，忠憤感發，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建陽之役，手擒二叛，金山之戰，酋渠犇命，僅以身免，然後驅攘羣盜，四封之內，埽蕩無餘，方是時也，諸宿將徙屯江左，公獨留戍山陽，孤壘塊然，旁無蚍蜉蟻子之援，蔽遮江淮，屹然如金城湯池之固，中興之烈，公爲第一。主上英武，所以駕馭諸將，雖隆名顯號，極其尊榮，而干戈鈇鉞，亦未嘗有所私貸，故范瓊以跋扈賜死，惟公進而許國，杖一劔戡除大憝，爲社稷之臣，退釋兵柄，以功名富貴，始終一品，爲公師持三鎭戎節，累封大國，進爵稱王，賜號揚武翊運功臣，食邑一萬三千七百戶，實封五千九百戶。澤流子孫，功書竹帛，追配前哲，可謂賢也。公御軍嚴而有恩，紀律修明，不以賞罰佐喜怒，藜羮糗飯，與眾均之，以故士樂爲用，摧鋒䧟堅，百戰不怠，威名凜然，天下想見其風采，太母行殿，歸次國門，將相大臣班迎道上，太母坐帷中，顧左右曰：「韓某孰是？虜中皆知其名。」既而嘉歎久之，遇朝謁，傳呼道塗，老幼夾道，倚舂釋擔，聚觀太息。上所賜詔，皆親札，雲章寳墨，奎璧之光粲然，集而録之爲若干巻，珠嚢玉軸，子孫世守之，爲希代之寳。公病且革，故時將吏問病臥內，公曰：「吾歴事三朝，大小百餘戰，冒白刃，中流矢，未嘗退衄，瘢疻尚在。」發衣視之，舉體皆是，頼天之靈，得全首領，臥家簀而沒，諸君尚哀其死耶？

《遺史》曰：韓世忠疾，上飭太醫馳視，問勞之使相屬於道，平時將吏問疾臥內，世忠曰：「歴事三朝，大小百餘戰，冒白刃，中流矢，未嘗退衄，瘢疻尚在。」發衣視之，舉體皆是，且曰：「頼天之靈，得全首領，臥家簀而沒，諸君尚哀之耶？」疾益侵，冊拜太師致仕，訃聞，不視朝，賻贈有加，遣中貴䕶喪事，贈通義郡王，官其親屬九人。世忠，字良臣，綏徳軍人，年十八始隸延安府兵籍，慓悍絶人，不用鞭轡，能騎生馬駒，挽彊馳射，勇冠軍中。家貧無生業，嗜酒豪縱，不能繩檢，人呼爲「潑韓五」。有席三者，嘗算世忠當作三公，世忠以爲侮己，痛毆之，後亦到江南依世忠，世忠以錢三萬緡贈之，兩子隸軍中，皆轉爲橫行。世忠貧賤時，從人貰貸，累劵十數，遇出戰，則躍一馬先登，捕首虜馳還，得銀絹賞則償之，率以爲常。統制官党萬戰銀州，方解鞍頓舍，而賊騎出道，直搗其營，萬狂顧不知所爲，世忠袒裼持一戈，率其徒戰卻之，萬兵來援，又殿而還，又嘗見一酋，金甲朱旗，出戰指麾，意氣甚厲，世忠馳一騎刺殺之，後諜知乃貴將駙馬郎君兀謻者，大帥張深表其功狀，上之朝，而宣撫使童貫怒不先白己，黜其功不録。世忠既貴，與將吏騎馬出郊，喜坐於淺草中，世忠語急而聲厲，每言則吐舌，或以爲是蛇精。

《林泉野記》曰：公諱世忠，字良臣，延安府人，少無賴，爲〈 闕 〉忠隸焉，累遷爲將，嘗與張俊俱，破鄆賊李太於醎河、何威於洺州、大名賊於超化寺、內黃賊於祁州、徐靖於莒縣、張仙於擂鼓山、濰賊於方村並濟南賊。公常勇冠諸軍，遂定河北、京東之地。靖康初，從王淵爲統制，軍趙州，金人入寇，世忠劫其寨，加潁州觀察使，從淵守應天，虜來攻，世忠、楊進等累戰敗敵，相拒三月而退。建炎初，爲御營使司左軍統制，從幸維揚，上甚𥳑眷。二年，率張遇、陳思恭等，軍於河南府，世忠約翟進、丁進、孟世寧伐虜於永興軍，三衙失期，陳思恭先以後軍遁，世忠敗，張遇援之得免，收散卒數千，歸行在，後加承宣使、帶御器械，又除平寇將軍，救京東，戰敗，亡其將張遇。三年，虜取徐州，世忠棄淮陽軍走，渡江，止餘兵三千，亦皆潰去，聞苖傅、劉正彥廢立，乃同呂頥浩入援，請爲軍鋒，破正彥赤心隊，軍於臨平，上復辟功居多，加節度使，苖劉走，除江西福建制置使，率馬彥溥、趙竭忠、趙竭節等追破於建州浦城縣，統制孫世詢臨陣擒正彥，傅㣲服竄村落，爲人所執，送世忠，獻俘行在，上親書「忠勇韓世忠」五字於白旗以賜，加檢校少保、御前左軍統制。金人南犯，世忠屯潤州，虜渡江，世忠退守江隂，四年，虜自明州還，兀朮使請曰：「借我一路北歸，舟中金帛盡以與汝。」世忠云：「可留下兀朮乃去。」以舟師戰於建康門外，虜大敗，斬首三千級，次日再戰，世忠海舟無風不能行，虜以小舟縱火，我師敗，統制孫世詢、嚴永吉皆死，復失所俘，後改神武左軍統制。紹興元年，曹成、馬友、劉忠亂湖南，范汝爲據建州，除世忠江西福建荊湖宣撫副使，二年，復建州，汝爲自殺，遣提舉官董𪰋往道州招降曹成，馬友將李宏殺宥，以潭州降，劉忠據潭州白面山，有眾一萬，號「花面獸」，世忠破之，忠奔劉豫，爲其下所殺，加太尉、武成感徳軍節度使，未幾，除江南東西路宣撫使，守建康。三年，進開府儀同三司、淮南宣撫使，屯鎭江，後劉光世代世忠，世忠遣人入城潛燒府庫，光世訴於朝，移屯建康，世忠又欲以兵襲其後，上書寇恂、賈復事以賜。四年，虜入淮南，上親征，世忠敗虜於大儀鎭，又遣將董𪰋敗之天長、解元敗之承州及六合縣、許世安、王權敗之眞州。五年，來朝，加少保，遣將呼延通敗虜於漣水軍，爲行營前䕶軍。六年，改武寧安化軍節度使、京東淮東宣撫處置使，敗虜於宿遷，圍虜淮陽軍，不能克，加橫海武寧安化軍節度使，賜揚武翊運功臣。岳飛進軍京西，命世忠爲援，延數月方至淮陽。七年，遣呼延通、王勝、王權襲敗虜於淮陽，然與淮陽對壘，終不能克，每歲纔獲一二小捷而已。九年，宰相秦檜主和，世忠伏兵洪澤，欲劫金使，以破和議，部將郝卞以其謀密告淮東運副胡昉，時韓肖胄送虜使還，昉以吿肖胄，俾由淮西路而去，檜甚銜憾。加少師，其兄世良爲龍神衞四廂都指揮使、和州防禦使，主管侍衞歩軍司。十年，虜叛盟，加太傅、河南北招討使，封英國公，統制王勝敗周太師、鶻棘孛堇於淮陽，又敗虜，收海州，擒僞守王山，又遣王昇、王權敗之蔣家莊，又敗之淮陽，統制解元敗之沂州潭城縣，世忠敗之淮陽。十一年，兀朮大入淮西，世忠與戰濠州，虜敗而去。來朝，除樞密使，罷兵柄，世忠獻錢一百萬緡、米九十萬石，及鎭江淮東諸庫於朝，加兄世良奉國軍承宣使、提舉醴泉觀，命張俊、岳飛遷其軍於鎭江，秦檜方謀去勲權，累諷臣僚言其過，章上，皆留中，世忠懼焉乞閒，乃加太傅、橫海武寕安化節度使、醴泉觀使罷。十二年，改封潭國公。十三年，進封咸安郡王。十七年，改封鎭南武安寧國軍節度使。薨，年六十三，贈太師。追封蘄王。將佐若王權、劉寳、成閔、解元咸秉節鉞，登顯仕；幕府若韓俅、王渙、陳桷、張偁、李易、董𪰋等，亦皆至侍從帥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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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文作「吳粵」，四庫本作「吳越」，今從四庫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