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七 元好問集
卷三十八
卷三十九 

卷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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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道輔擊蛇笏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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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圖孔公原魯擊蛇笏,闕里傳寶舊矣。汴梁既下,入宣撫王公家。公之子以傳彥遠張君,彥遠屬某作銘。敢以蕪辭贅於徂徠石先生之末,以俟後之君子。己酉十月日書。

大橫庚庚色棗漆,殷血一線著怪跡。殷士膚敏世載德,天以原魯配秀實。文楷指佞堯屈軼,屈之版持氣不屈。衣冠堂堂立如植,寸鐵指月月不蝕「指月」,一作「磔蟆」。。妖蛇區區辱吾擊,正以痛快與泚一。徂徠之銘董狐筆,神物當為吾道惜。屬君金匱秘石室,一日龍化雷破壁「一日」,一作「不然」。

【良佐鏡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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郾城張氏蓄古鏡以百數,其一識云:「見日之光,天下大明。」予用是知古人雖作細小物,而閎衍博大之義寓焉。丙戌夏四月,予過汜南,良佐請銘其鏡,因取往所見八言之義衍之以為銘。良佐忠於愛君,篤於事長,嚴於治軍旅,又謙謙折節下士,從諸公授《論語》《春秋》,讀新安朱氏小學,以為治心之要,故就其可致者而勉之。

繁畤之金,金城之功,刻畫之制,鍛煉之功。自其細者而觀之,不過為櫛縱巾帨、几杖盤盂間之一物。自其大者而言之,則乃有日月大明、天地之至公。且夫昭曠粹精,自天降衷,惟不能取諸身而取諸物,此偏暗之所以揜其聰。須眉之不燭,妍媸之不別,與亡鏡同。善惡之不明,白黑之不分,與亡視同。豈有衣冠堂堂,百夫之雄,挾昭曠粹精之固有,而不得比一物巾帨盤盂之中?古有之:見爾前,慮爾後。吾願君子之擴而充。

【默庵銘,為劉司正光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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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然後言,真默者存,理然後默,至言之實。予欲無言,惟聖人能,餘皆數窮,以默自懲。有喙三尺,而學喑啞,規以自藏,物不我假。智如挈瓶,靜如持城,其中鏗鋐,萬物震驚。酒見於麵,病見於脈,眼有否臧,口無青白。欲息子言,當息子機,一庵虛白,天地同歸。

【布衾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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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世溫公,布衾終身。服公之服,嗟予何人。人以貧為辱,我以貧為福。人以儉為詐,我以儉為德。惟福惟德,服之無斁。

【無弦琴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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厥初製琴,意寓於器。器如可忘,聖則徒製。如陶所言,奚貴於琴?羊存禮存,大中之心。我琴無弦,弦會當具。尚因正聲,以識真趣。

【最樂堂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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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高平趙公,德宇衝粹,與物無競,揚歷中外餘三十年。朝廷自公宰士,皆以為君子長者。晚節末路,浮湛里社,乃無失侯故將幽憂憔悴之態。《詩》所謂「風雨如晦,雞鳴不已」者,於公見之。新居有堂,取古人為善自得之義,名之曰「最樂」。以公平生考之,可謂無愧其名矣。新興元某為作銘。

樂外有終,樂內莫窮。惟樂焉有外內之別,斯君子小人之不同。大本在中,至和與融。涵浸薰醲,四體以充。孰不秉彝,而天獨以厚公。醪醴腐腸,鼓鍾閼聰。誠有囂囂者,存洶憂畏其誰攻。相彼力田,秪係於逢。就七遇之皆北,要萬折而必東。遼海管寧,鹿門龐翁。幽蘭深林,穆如清風。雖心逸日休,人知作德之所自。至於身康強而子孫吉者,將非為善之功乎!

【超然堂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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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空四海自聖癲,舌唾一時無眼禪。匡床兀坐差獨賢,恩澤小侯佳少年。威儀秩秩賓初筵,榮觀燕處防未然。小學之書聖所傳,祝君持心靜而天。青雲驊騮渺翩翩。

仲寧提領,年甫弱冠,顯襲世爵。蓋嘗從吾友輔之教授張君學,故時譽甚著。日者燕諸老於所居之超然堂,問以超然之義,且以銘為請,因就其所可致者而勉之。

【太古堂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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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寧全道太古真人寧海郝君,初入道,習所謂以苦為樂者,塊坐趙州南石樑之下六年。羽化之後,高弟范煉師復來趙州,築環堵而居之,官吏士民請住州之天寧觀。後十年,真定幕府參議趙振玉起堂於天寧,名之曰「太古」。左司郎中賈道成因立真人像於中,使其徒事之。真人平生篤於大《易》之學,其以古道自期者,蓋天性然。余嘗讀《太古集》,見其論超詣,非今日披裘擁絮、囚首喪麵者之所可萬一。癸卯冬,過慶源,館煉師所居,乃為作《太古堂銘》。其銘曰:

宇宙一途,萬物並馳。至人深心,砥柱不移。一念萬年,後天為期。虛室生白,嗒焉自遺。故曰存乎人不係其時。居今而行古,豈季末之能漓?玄學希夷,《大易》精微。致身羲皇,野鹿摽枝。穴居野處,旦暮見之。彼傃隱行怪、小智自私、泯泯默默、至老死而不自復者,殆昨暮兒耶!

【皇極道院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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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白處士趙君,已入全真道,而能以服膺儒教為業,發源《語》《孟》,漸於伊洛之學,方且探三聖書而問津焉。計其真積之力,雖占候醫卜,精詣絕出,猶為餘刃耳。道風既扇,旌車時征,曳裾王門,大蒙寵遇。三年,以母老得請歸,在鎮陽行台。奉被恩旨,發泉公帑,築館迎祥觀之故基,是為皇極道院。年月日,某實敘而銘之。處士名素,字才卿,河中人,「虛白」其賜號云。

聖學心傳,惟精惟一。作新斯民,下土是式。相爾秉彝,有物有則。厥惟背馳,固有而失。有淫有朋,有比其德。匪伊司南,倀其擿埴。於帝其訓,王道正直。福自爾求,如斂而錫。諮爾虛白,慮然後得。言以道敷,中由權執。賢王好善,而康而色。相葉厥居,方穀之實。善頌善禱,香火晨夕。恭惟君師,永建皇極。

【長真庵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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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張澤之為予言:「福昌之東韓城,長真譚公舊隱之跡在焉。其徒王志明者葺居之,土木之功略具矣,用譚公之故,名之曰『長真庵』。志明初隸唐州營卒,在諸黥中,獨以性行見稱。其主獄囚,有矜憫之實,饑飽寒暑,每為調護之。既久,轉將領,貲產亦厚。一旦與道人語,慨然有高舉遠引之意,即棄家入道。其子追及於襄城,泣拜請還,志明確然不移。遂入嵩山,師事紫虛於大師及即仙翁積年。避壬辰之兵,東之海濱。亂定,還洛陽,築還堵於韓城而居之。道俗歸向,以為堅坐六年,非世人所能堪,乃即譚所居而奉之。今年過八十,神觀殊未衰,目光炯然,人望之知為有所養者。長真為得人矣!幸吾子為之銘。」

澤之予舊交,其言可信不妄。乃參用溪南詩老辛敬之之語,為作銘。銘曰:

其兼愛也揚,其苦節也墨。有許行之樹藝,有頭陀之縛律。其澹然無營,又似夫修混沌氏之術者也。若夫腐朽之可神,糟粕之可醇,即色而實相,即空而法身,孰妄而孰真,吾知有存乎其人而已!

【天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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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子得片石於馬山之前,方廣一尺,厚減寸之半,從長衡短,狀若展掌。底平而不頗,坎可以貯水,而面可以受墨。杜仲梁曰:「此天硯也!」煥然乃請余為之銘。

義則方,智則圓。動也人,靜也天。在物強名,在我自然。爾目惟鴝,爾咮惟鳳。篝火縋綆,求中產之售。漆室緹衣,致賓筵之奉。彼金樅而石奏,泉生而雲滃者,亦惟硯之用。割烹是謂食費,彖刻不加玉重。吾知一日而浸百畦,恧於漢陰之抱甕。

【小紫玉池硯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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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龍、太一,玉版之次,維寶硯三,並此而四。出中秘,歸元氏。得非所宜,殆天賜。子孫保之,他日知野史之所自。

【手植檜聖像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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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巳冬十二月,拜林廟還,得手植檜把握許,就刻之為宣聖、顏、孟十哲像,且以文楷為龕。像出於手檜為難,其得於煨燼之餘又為難,合是二難,宜為儒家世寶。乃百拜而為之贊云:

體則微,理則全。望之儼然,即之溫然。見其參於前,手所植焉,形所寓焉。斂之管窺,浩浩其天。是將以為甘棠之賢耶,抑與夏鼎殷槃而傳也?

【老人星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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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南有星與弧直,其名老人天一極。或見或隱代不一,光精何年貫此石?非丹非青非彖刻,玄龜導前鶴後翼,飄然而來莫從詰。祝翁少留觀世德,尚為斯民開壽域。

宣政間,忻州天慶觀道士能知推命,其宗人堅畫老人星像,紫府、竹璟為之讚。石刻有二:一在吾州,一在濟源。貞祐甲戌之兵,天慶廢,石刻之存亡未可必。在濟源者,畫像雖存,而讚文漫滅不可讀。己亥正月,予見之濟瀆祠,歎州裏舊物兒時所常見者,將遂湮滅而不傳,因為讚以補之,且使三人者姓名復見於此。紫府今五臺。二十七日謹記。

【范文正公真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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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正范公在布衣為名士,在州縣為能吏,在邊境為名將,在朝廷則又孔子之所謂大臣者,求之千百年之間,蓋不一二見,非但為一代宗臣而已。丁酉四月,獲拜公像於其七世孫道士圓曦,乃為之贊云:

以將則視管、樂為不忝,以相則方韓、富為有餘。其忠可以支傾朝而寄末命,其量可以際圓蓋而蟠方輿。朱衣玄冠,珮玉舒徐,見於丹青,英風凜如。古之所謂垂紳正笏、不動聲氣、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者,其表固如是歟?

【趙閑閑真贊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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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旋於正廣、道宗、平叔之間,而獨能紹聖學之絕業;斂避於蔡無可、黨竹溪之後,而竟推為斯文之主盟。不立崖岸之謂和,不置町畦之謂誠,不變燥濕之謂定,不汙泥滓之謂清。藹然粹溫,見於丹青。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鳳衰無周,龍移啟魏。殄瘁攸屬,古為悲欷。人知為五朝之老臣,不知其為中國百年之元氣。

興定初,某始以詩文見故禮部閑閑公,公若以為可教,為延譽諸公間。又五年,乃得以科第出公之門。公又謂當有所成就也,力為挽之,獎借過稱。旁有不平者,宰相師仲安班列中倡言,謂公與楊禮部之美、雷御史希顏、李內翰欽叔為元氏黨人,公不之恤也。正大甲申,諸公貢某詞科,公為監試官,以例不赴院宿。一日坐禮曹,欽叔從外至,誦某《秦王破竇建德降王世充露布》,公頗為聳動,顧座客陳司諫正叔言:「人言我黨元子,誠黨之耶?」公之篤於自信蓋如此。壬辰冬,某以東曹掾知雜權都司,取行止卷觀之,見公獨銜及楊、雷猥相薦引者十七章,竊自念言:公起布衣,仕五朝,官六卿,自奉養如寒士,不知富貴為何物,其自待如此。顧雖愛我,寧欲為利祿計、欲使之亟進得以斗升活妻子耶?惟是愚陋,不足以當大賢特達之遇。兀兀近五十,而迄無所成,用是為愧負耳。

北渡後,求汴人趙濟甫為公寫真,因題讚其上。嗚呼!公道德文章,師表一世,如我乃得而事之。公初不以利祿期我,然則今所以事公者,雖出於門弟子之私,亦豈獨以門弟子之私也哉!

公無恙時,辱公陶甄,攜之提之,且挽且前。萬馬之所馳,不足以比公之轅;萬折之所礙,不足以回公之川。將私其私耶?抑以為文字之傳?匠石斫斤,子牙絕弦。千載一人,猶以旦暮;萬里一士,且謂比肩。念公生平,使我涕漣。顏如渥丹,雙瞳炯焉。彼粹而溫,既與不可傳者死矣。觀乎此,則猶可以巨髣髴其足音之跫然。

【范煉師真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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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之夏,予過東平,留宿正一宮。時范煉師已東邁,門弟子王仲徽出其寫真,求予為贊。煉師初事昆崳郝公,號之曰「玄同子」。後從棲霞丘公,復有「玄通」之目,故兼及之。贊曰:

異欲其同,介欲其通。惟天與之形而道與之貌者不可變,故無地以受運斤之風。三山微茫,貝闕珠宮,野服蕭然,與雲俱東。橫絕四海者,亦何慕冥冥之鴻耶!

【寫真自贊】嵩山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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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小精悍,大有孟浪,勃窣槃跚,稍自振厲。豪爽不足以為德秀之兄,蕭散不足以為元卿之弟。至於欽叔之雅重,希顏之高氣,京甫之縕藉,仲澤之明銳,人豈不自知?蓋天稟有限,不可以強而至。若夫立心於毀譽失真之後而無所恤,橫身於利害相磨之場而莫之避,以此而擬諸君,亦庶幾有措足之地。

【介山馬卿雲漢為仲晦甫寫真,燕坐蕭然,六籍在旁,目曰《讀經圖》,欣然有會於予心者,為作贊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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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謨洋洋,善誨循循,敝則新兮。司南通塗,及門而堂,自致身兮。致身維何,山立揚休,葉經綸兮。所學所知,效之所天,遂及民兮。河潤九里,海潤百里,煦如春兮。大方無隅,孰墨孰儒,孰緇磷兮。緇衣好賢,佩之飛霞,冠青雲兮。方內之外,方外之內,有若人兮!

【張幾道煉師真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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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學為家,平實中和,靜焉而不嘩。孫龍、田巴,其書五車,吾知為盜誇。若夫自後而先,絕素隱之累,方外而內,無多歧之差。《語》有之:「人之生也直」,然則若人之所以敦龐耆艾者,其未涯也哉!

【登封令薛侯去思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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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定二年冬十月二日,詔以王屋令薛侯蒞登封。侯之來,前政適為飛語所被,群小焰焰,如棼絲、如沸糜,殆若不復能措手者。侯曰:「內之不治,不可以言外。」於是退悍卒,並冗吏,決留務,釋滯獄,不旬日,縣中廓廓無事。即召里胥、鄉三老之屬,凡民之貧富,丁之眾寡,里社之小大,輸送之近遠,諦問詳審,纖悉具備,著為成籍,按其次而用之。貸逋賦以寬流亡,假閑田以業單貧;一粟之斂,一夫之役,均配周及,權衡之必平,錙銖之必分也。寬以期日,不復強責,計以追胥之費之半,而公上給矣。方春勸耕,遭田父野叟於途,慰以農裏之言,而勉之孝弟之訓,懇切至到,人為感動,以為前乎此,蓋未嘗有令惠吾屬之如此也。大概侯之治,仁心以為質,不屑屑於法禁,人有犯,薄示之辱,教以改過而已。至於老奸宿惡不可以情用者,深治而痛繩之,終不以為誇也。故吏畏而愛,民愛而畏,上官不敢撓以事,賓客不敢幹以私。教化興行,頌聲流聞,四外之人莫不以嵩前為樂土焉。

明年,邑之民有借寇之舉,會官以辟舉令,法有不便者,一切罷之,民即相與言曰:「吾侯如是,而不得終惠茲邑。侯往矣,吾屬能久於此乎?雖然,侯之政不可以無述也。」於是刻石頌德,以致其去思之心焉。

侯名居中,字鼎臣,泰和中進士乙科。釋褐滏陽簿,即有聲。其辭曰:

吏奸而漁,吏酷而屠。軒裳賄階,章綬盜符。魚肉視人,以膏自濡。百螣踵來,惠而不鋤。饞喙既饜,督之公輸。嗟嗟遺黎,寒餓而劬。斂揪幾何,日臘以枯。孰當膏之,俾還敷腴。侃侃薛侯,仁信篤誠。優為趙張,恥以自名。我靖我民,而不震驚。涵浸薰醲,千室更生。侯勸於郊:「民爾良苦,治爾耒耜,安而田畝。輕家而逋,孰為汝所?不奪槃時,不急汝租,無惰不勤,遊末是趍。辨爾穜稑,相爾菑畬,區爾欲深,苗爾欲疏。稂莠既芟,蟊賊既除,穰穰滿家,貢以羨餘。」民拜侯教:「我敬我事,迨其有秋,維侯之賜。」有來督郵,責賦失期,侯惠我民,吏不叩扉。丁男有言,趣輸無遲,及此暇時,從侯於嬉。有嘉者禾,將獻而失,民謂我侯,豈當移秩?蕭蕭馬鳴,我侯於征,侯無慍容,民有歎聲。吏昔屏氣,今當誰畏?盜昔知義,今當誰愧?予渴未濡,蔽其泉流,予暍未蘇,徹其庇庥。侯去不留,雲如何憂?中天之雲,是陰下邑,出而為雨,崇朝萬國。我思我侯,與雲偕來,引領南東,顧瞻裴回。嵩丘盤盤,潁水湝湝,我侯之思,其有既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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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金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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