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百二十六 全唐文 卷五百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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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冕

冕,字敬叔,集賢學士芳子。貞元中官御史中丞福州刺史,充福建觀察使。卒贈工部尚書。

臣某言:臣備位方面,守鎮海隅,顧無理平之績,猥受增秩之榮,而不自愧者,顏之厚也。竊感《江漢》朝宗之義,《鹿鳴》君臣之燕,頌聲之作,王道之始也。

國家自兵興之後,不遑議禮,方嶽未朝,燕樂久缺。臣限以一切之制,例無朝集之期,目不睹朝廷之禮,耳不聞宗廟之樂,足不踐軒墀之地,十有三年於茲矣。犬馬齒衰,益深戀主;葵藿將暮,空仰太陽。古人云:「日雖不為葵藿回光,然向之者誠也。」臣職在戎馬,身辭日月,願因朝謁,一見漢儀,亦臣之誠也。

《傳》曰:「朝以正班爵之義,會以訓上下之則。」朝會者,禮之本也,臣安敢忘之?故群後四朝,以明黜陟,唐虞制也;五歲一見,以考制度,殷周制也;三載上計,以會課最,兩漢制也。其或不朝,則以禮讓之。故《孟子》曰:「諸侯之朝天子曰述職。一不朝,則黜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三不朝,以六師移之。」然則諸侯朝會,尊王室也。可以廢會,不可以廢朝。洎秦滅古制,罷侯置郡,漢立王侯,並建守相,聖唐稽古,兼而用之。故天下朝集,三考一見,皆以十月上計,至於京師,十一月禮見,會於尚書省。其朝覲也,應考績之事;至元日也,陳筐篚之貢。集於朝堂,唱其考第,進賢以興善,簡不肖以黜惡。穆穆濟濟,靡然成風,太宗之遺政也。自安史亂常,始有專地者矣;四方多故,始有不朝者矣;戎臣恃險,未有悔過者矣。

臣忝閫外之寄,竊憤不朝之臣,故每忘寢與食,思一入覲,庶因微臣,率先天下,則君臣之義,親而不疏;朝覲之禮,廢而複舉,臣之幸也。常恐負薪之疾,溘先朝露,覲禮不展,歿於下泉,臣之憂也。又臣四年以來,頻乞骸骨,聖恩哀憫,許為擇替,無德而祿,殃釁薦臻。臣雖上恃天慈,不殞瘴癘;而下悲骨肉,繼以死喪。及聞諸將帥,亡歿亦眾,臣自悼何德以堪久長。昔公子牟身在江海之上,心馳魏闕之下,則鄉國者,人情不忘也;闕廷者,臣子之戀也;朝覲者,國家之大禮也:是三者人之大願。

伏乞陛下憫臣丹懇,許臣入朝,再謁聖顏,萬舞稱賀,斯願畢矣。無任懇款屏營之至。

準《開元禮》,子為母齊縗三年,此王公以下服紀。皇太子為皇后喪服,國禮無聞。昔晉武帝元皇后崩,其時亦疑太子所服。杜元凱奏議曰:「古者天子三年之喪,既葬除服。魏氏革命,亦以既葬為節。故天子諸侯之禮,嘗已具矣,惡其害已,而削去其籍,今其存者,唯《士喪禮》一篇,戴勝之紀,錯雜其內,亦難以取正。皇太子配二尊,與國為體,固宜卒哭而除服。」於是山濤、魏舒並同其議,晉朝從之。歷代遵行,垂之不朽。臣謹按《實錄》,文德皇后以貞觀十年九月崩,十一月葬,至十一年正月,除晉王治為并州都督。晉王即高宗在藩所封,文德皇后幼子,據其命官,當已除之義也。今請皇太子依魏晉故事,為大行皇后喪服,葬而虞,虞而卒哭,卒哭而除,心喪終制,庶存厭降之禮。

天子受命之君,諸侯始封之祖,皆為太祖。故雖天子,必有尊也,是以尊太祖焉;故雖諸侯,必有先也,亦以尊太祖焉。故太祖以下,親盡而毀。洎秦滅學,漢不及禮,不列昭穆,不建迭毀。晉既失之,宋又因之。於是有連五廟之制,於是有虛太祖之位。夫不列昭穆,非所以示人有序也;不建迭毀,非所以示人有殺也;連五廟之制,非所以示人有別也;虛太祖之位,非所以示人有尊也:此禮之所由廢也。

謹按《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葬以士。」今獻祖祧也,懿祖亦祧也。唐未受命,猶士禮也。是故高祖、太宗以天子之禮祭之,不敢以太祖之位易之。今而易之,無乃亂先王之序乎?昔周有天下,追王太王、王季以天子之禮,及其祭也,親盡而毀之;漢有天下,尊太上皇以天子之禮,及其祭也,親盡而毀之;唐有天下,追王獻、懿二祖以天子之禮,及其祭也,親盡而毀之:則不可代太祖之位明矣。又按《周禮》,有先公之祧,有先王之祧。先公之遷主,藏乎後稷之廟。其周未受命之祧乎?先王之遷主,藏乎文王之廟,其周已受命之祧乎?故有二祧,所以異廟也。今獻祖以下之祧,猶先公也;太祖以下之祧,猶先王也。

請築別廟,以居二祖,則行周之禮,複古之道。故漢之禮因於周也,魏之禮因於漢也,隋之禮因於魏也。皆立三廟,有二祧,又立私廟四於南陽,亦後漢制也。為人之子,事大宗降其私親,故私廟所以尊本宗也,太廟所以尊正統也。雖古今異時,文質異體,而知禮之情,與問禮之本者,莫不通其變。酌而行之,故上致其崇,則太祖屬尊乎上矣;下盡其殺,則祧主親盡於下矣;中處其中,則王者主祧於中矣。

伏尋漢制,諸王母稱王國太後;晉宋以降,則曰王國太妃。國朝酌前代典故,從晉宋之儀,王母命為太妃,著在程式。謹按封爵及《大唐六典》,王母為太妃,高祖宇文昭儀生韓王元嘉,後為韓國太妃;太宗燕妃生越王貞,後為越國太妃:位號所崇,存於簡冊。其長公主之母,曆代故事並無稱,案《六典》內命婦有六儀,位次三妃,秩正三品。公主母既因女貴,伏請降王母一等,命為太儀,各以公主本封加太儀之上,其品位同。儀者取母儀之盛;太者,請因子而尊。庶辨等威,以宏敦睦。

冕白:昔仲弓問為政,子曰:「先有司。」有司之政,在於舉士。是以三代尚德,尊其教化,故其人賢;西漢尚儒,明其理亂,故其人智;後漢尚章句,師其傳習,故其人守名節:魏晉尚姓,美其氏族,故其人矜伐;隋氏尚吏道,貴其官位,故其人寡廉恥;唐承隋法,不改其理。此天所以待聖主正之。何者?進士以詩賦取人,不先理道;明經以墨義考試,不本儒意;選人以書判殿最,不尊人物。故吏道之理天下,天下奔競而無廉恥者,以教之者末也。閣下豈不謂然乎?

自頃有司試明經,奏請每經問義十道,五道全寫疏,五道全寫注。其有明聖人之道,盡六經之義,而不能誦疏與注,一切棄之。恐清識之士,無由而進;腐儒之生,比肩登第,不亦失乎?閣下因從容啟明主,稍革其弊,奏為二等:其有明六經之義,合先王之道者,以為第一等;其有精於誦注者,與精於誦疏者,以為次等;不登此二科者,以為下等。不亦善乎?且明六經之義,合先王之道,君子之儒,教之本也;明六經之注,與六經之疏,小人之儒,教之末也。今者先章句之儒,後君子之儒,以求清識之士,不亦難乎?是以天下至大,任人之眾,而人物殄瘁,廉恥不興者,亦在取士之道,未盡其術也。誠能革其弊,尊其本,舉君子之儒先於理行者,俾之入仕,即清識君子也;俾之立朝,即王公大人也。一年得一二十人,十年得一二百人,三十年得五六百人,即海內人物,不以盛乎?昔唐虞之盛也,十六族而已;周之興也,十亂而已;漢之王也,三傑而已;太宗之聖也,十八學士而已,豈多乎哉?

今海內人物,喁然思理。推而廣之,以風天下,即天下之士,靡然而至矣。是則由於有司以化天下,天下之士,得無廉恥乎?冕頓首。

冕再拜上書相公閣下:昨得蔣起居書,伏承相公以冕《論房杜二相書》並《答江西刑政論》共四本,以付史館。冕惕然自失,懼辱相公之厚意,遂取舊本,刪改數處,愧無運斤之妙,徒有傷手之責,謹隨狀獻上,退而自慚。去年又續奉相公手疏,以國家承文弊之後,房杜為相,不能反之於質,誠如高論。又以文章承徐、庾之弊,不能反之於古。愚以為不然。故追而論之,以獻左右。

且今之文章,與古之文章,立意異矣。何則?古之作者,因治亂而感哀樂,因哀樂而為詠歌,因詠歌而成比興。故《大雅》作,則王道盛矣;《小雅》作,則王道缺矣;《雅》變《風》,則王道衰矣;詩不作,則王澤竭矣。至於屈宋,哀而以思,流而不反,皆亡國之音也。至於西漢,揚、馬以降,置其盛明之代,而習亡國之音,所失豈不大哉?然而武帝聞《子虛》之賦,歎曰:「嗟乎!朕不得與此人同時。」故武帝好神仙,相如為《大人賦》以諷之,讀之飄飄然,反有淩雲之誌。子雲非之曰:「諷則諷矣,吾恐不免於勸也。」子雲知之,不能行之,於是風雅之文,變為形似;比興之體,變為飛動;禮義之情,變為物色,詩之六義盡矣。何則?屈宋唱之,兩漢扇之,魏晉江左,隨波而不反矣。故蕭曹雖賢,不能變淫麗之體;二荀雖盛,不能變聲色之詞;房杜雖明,不能變齊梁之弊。是則風俗好尚,係在時王,不在人臣明矣。故文章之道,不根教化,別是一枝耳。當時君子,恥為文人。《語》曰:「德成而上,藝成而下。」文章技藝之流也,故夫子末之。是以四楊荀陳,以德行經術,名震海內,門生受業,皆一時英俊。而文章之士,不得行束修之禮。非夫兩漢近古,由有三代之風乎?惜乎係王風而不本於王化,至若荀孟賈生,明先王之道,盡天人之際,意不在文,而文自隨之,此真君子之文也。然荀孟之學,困於儒墨;賈生之才,廢於絳灌。道可以濟天下,而莫能行之;文可以變風雅,而不能振之。是天下皆惑。不可以一人正之。今風俗移人久矣,文雅不振甚矣,苟以此罪之,即蕭曹輩皆罪人也,豈獨房杜乎?

相公如變其文,即先變其俗,文章風俗,其弊一也。變之之術,在教其心,使人日用而不自知也。伏維尊經術,卑文士,經術尊則教化美,教化美則文章盛,文章盛則王道興。此二者,在聖君行之而已。冕再拜。

昨暮辱問,兼示所寄宇文生書,憂深思遠,推仲尼之道,見天地之心,甚善。來書之意,遠者大者,斯盡善矣。其愚之所諭者,輒備聞見,以獻左右。

宇文生云:「仲尼因舊史修《春秋》,所記不過二百四十二年。今子長乃軼孔氏而修數千年荒絕之書,助以黃老寓托之說。仲尼之所二,子長之所一;仲尼之所難,子長之所易。」美則美矣,愚以為未盡。昔大雅喪然後頌聲寢,王澤竭然後詩不作;諸侯放恣,處士橫議。孔子懼,作《春秋》以一王法,於是記言事以為襃貶,盡聞見以為實辭。舉凡例以為異同,此夫子之所見也,故書之;所聞異同,此夫子之所聞也,故書之;所傳聞異同,此夫子之所傳聞也,故書之。非此三者,夫子不書,此聖人之誌也。非當十二公之事,聖人以為易;過十二公之事,聖人以為難明矣。六經之作,聖人所以明天道,正人倫,助治亂。苟非大者,君子不學;苟非遠者,君子不言。學大則君子之德崇,言遠則君子之業廣。故仲尼歎曰:「大哉堯之為君也。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也。」又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於是敘書即起《堯典》,稱樂則美《韶武》,論詩即始《周南》,修《春秋》則繩以文武之道。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至於幽、厲、桓、莊,逶迤陵頹,斯不足徵也。故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足則吾能徵之矣。是以三千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豈不教尊而後道高,師聖而後功倍者也?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

又來書罪子長《自序》云:「夫子沒五百年而《史記》作,非聖人而修聖人之名者,素王之篡臣也。」美則美矣,愚以為未盡。昔周公制禮五百年,而夫子修《春秋》,夫子沒五百年,而子長修《史記》。遷雖不得聖人之道,而繼聖人之誌;不得聖人之才,而得聖人之旨,自以為命世而生,亦信然也。且遷之沒,已千載矣,遷之史,未有繼之者,謂之命世,不亦宜乎?噫!遷承滅學之後,修廢起滯,以論天下之際,以通古今之變,而微遷敘事,廣其所聞,是軒轅之道幾滅矣。推而廣之,亦非罪也。且遷之過,在不本於儒教以一王法,使楊朱墨子,得非聖人,此遷之罪也。不在於敘遠古,示將來也。足下豈不謂然乎?

夫聖人之於《春秋》,所以教人善惡也,修經誌之,書法以勸之,立例以明之,恐人之不至也,恐人之不學也。苟不以其道示人,則聖人不複修《春秋》矣;不以其法教人,則後世不複師聖人矣。故夫求聖人之道,在求聖人之心;求聖人之心,在書聖人之法。法者,凡例襃貶是也,而遷舍之。《春秋》尚古,而遷變古,由不本於經也。以遷之雄才,奮史筆,不虛美,不隱惡,守凡例而書之,則與左氏並驅爭先矣。苟知聖人之法,則知《春秋》之可興;知《春秋》之可興,則君子乎哉!宇文生近之矣。

昔者仲尼門人,得其門者,然後見宗廟之美;升其堂者,然後見雅頌之聲;入其室者,然後見道德之奧。雖道有汙隆,性有深淺,然當其所得,莫不有聖人之道。故言而為經,動而為教者學也,不學而至者無焉。故曰:「不登高山,不知天之大也;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廣也;不遊聖人之門,不知道德之富也。」

今大雅既隱,賢人隨之,苟非君子,孰能知道?宇文生居於今之世,行於古之道,君子以為難。前誌之所遺,此子之所得,君子以為難。為僕射之。夫言大道者不可以小說,應黃鍾者不可以末音,師聖人者不可以無法,三者知之斯為難。文之為難,斯又難之。仆智不足,而強言之。頓首。

頓首:別後九年,年已老大,平生好文,老亦興盡。日為外事所撓,有筆語兩大卷,或不得已而為之,或有為而為之。既為頗近教化,謹錄呈上,望覽訖一笑。夫文生於情,情生於哀樂,哀樂生於治亂。故君子感哀樂而為文章,以知治亂之本。屈宋以降,則感哀樂而亡雅正;魏晉以還,則感聲色而亡風教;宋齊以下,則感物色而亡興致。教化興亡,則君子之風盡,故淫麗形似之文,皆亡國哀思之音也。自夫子至梁陳,三變以至衰弱。嗟乎!《關雎》興而周道盛,王澤竭而詩不作,作則王道興矣。天其或者肇往時之亂,為聖唐之治,興三代之文者乎?老夫雖知之,不能文之;縱文之,不能至之。況已衰矣,安能鼓作者之氣,盡先王之教?在吾子複而行者,鼓而生之。冕頓首。

文章本於教化,形於治亂,係於國風;故在君子之心為誌,形君子之言為文,論君子之道為教。《易》云:「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君子之文也。自屈宋以降,為文者本於哀豔,務於恢誕,亡於比興,失古義矣。雖揚馬形似,曹劉骨氣,潘陸藻麗,文多用寡,則是一技,君子不為也。昔武帝好神仙,而相如為《大人賦》以諷,帝覽之,飄然有淩雲之氣。故揚雄病之曰:「諷則諷矣,吾恐不免於勸也。」蓋文有餘而質不足則流,才有餘而雅不足則蕩;流蕩不返,使人有淫麗之心,此文之病也。雄雖知之,不能行之。行之者惟荀、孟、賈生、董仲舒而已。仆自下車,為外事所感,感而應之,為文不覺成卷。意雖複古而不逮古,則不足以議古人之文。噫!古人之文,不可及之矣;得見古人之心,在於文乎?苟無文,又不得見古人之心。故未能亡言,亦誌之所之也。

猥辱來問,曠然獨見,以為齒髮漸衰,人情所惜也;親愛遠道,人情不忘也。大哉君子之言,有以見天地之心。夫天生人,人生情;聖與賢,在有情之內久矣。苟忘情於仁義,是殆於學也;忘情於骨肉,是殆於恩也;忘情於朋友,是殆於義也。此聖人盡知於斯,立教於斯。今之儒者,苟持異論,以為聖人無情,誤也。故無情者,聖人見天地之心,知性命之本,守窮達之分,故得以忘情。明仁義之道,斯須忘之,斯為過矣;骨肉之恩,斯須忘之,斯為亂矣;朋友之義,斯須忘之,斯為薄矣。此三者,發於情而為禮,由於禮而為教。故夫禮者,教人之情而已。

丈人志於道,故來書盡於道,是合於情盡於禮至矣。昔顏回死,夫子曰:「天喪予。」子路死,夫子曰:「天喪予。」是聖人不忘情也久矣。丈人豈不謂然乎?如冕者,雖不得與君子同道,實與君子同心。相顧老大,重以離別,況在萬里,邈無前期,斯得忘情乎!古人云:「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況十年乎!前所寄拙文,不為文以言之,蓋有謂而為之者。歿,《雅》頌作;《雅》、《頌》寢,夫子作。未有不因於教化,為文章以成《國風》。是以君子之儒,學而為道,言而為經,行而為教,聲而為律,和而為音,如日月麗乎天,無不照也;如草木麗乎地,無不章也;如聖人麗乎文,無不明也。故在心為誌,發言為詩,謂之文,兼三才而名之曰儒。儒之用,文之謂也。言而不能文,君子恥之。及王澤竭而詩不作,騷人起而淫麗興,文與教分而為二。以之才,則不知教化;以之道,則不知文章。以門之教評之,非君子之儒也。夫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不及文則德勝,文不知道則氣衰,文多道寡,斯為藝矣。《語》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兼之者斯為美矣。昔遊夏之文章與夫子之道能流,列於四科之末,此藝成而下也,苟言無文,斯不足徵。

小子志雖復古,力不足也;言雖近道,辭則不文。雖欲拯其將墜,末由也已。丈人儒之君子,曲垂見襃,反以自愧。冕再拜。

辱前月十二日書問,文章之道,將帥之事,朋友之義,有君子之道三,甚善甚善。

夫文章者,本於教化,發於情性。本於教化,堯舜之道也;發於情性,聖人之言也。自成康歿,頌聲寢,騷人作,淫麗興,文與教分為二:不足者強而為文,則不知君子之道;知君子之道者,則恥為文。文而知道,二者兼難,兼之者大君子之事,上之堯舜周孔也,次之遊夏荀孟也。下之賈生董仲舒也,夫日月之麗,仰之愈明;金石之音,聽之彌清。故聖人感之,而文章生焉,教化成焉,哀樂形焉。逮德下衰,文章教化,埽地盡矣。噫!聖人之道,猶聖人之文也。學其道,不知其文,君子恥之;學其文,不知其教,君子亦恥之。老夫從君子久矣,雖欲學之,未能文之,不足以當君子之褒。然詠乎堯舜之道,舞乎沂泗之風,庶乎與同也。

將帥三軍之師,萬人之命,子實為之矣。今國家之患,患在師老;足下之患,患在勢分。且天下大勢也,善為將者,乘天下之勢,苟變化在人,則用之如神。彼勢合者驅而盟之,使其擾從,桓文是也;勢分者力以傾之,使其削弱,申商是也。則遇非常之時,不可以尋常之事,邀萬代之勳明矣。今足下據億丈之城,仗大順之眾,有桓文之誌,苟不修其軍政,合其大勢,制其死命,則不足以輟東顧之憂。故老夫前書,開陳古義,以激壯心;而猥辱遠示,以為聽道路之說,甚不然也。《傳》曰:「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今子為大將,實制東夏,為不義而強力不能制者,《春秋》亦恥之。國不富而昌,兵不教而強,敵不謀而亡;是管仲無功於齊,商君無能於秦,子房無謀於漢矣。蓋求天下之智,盡天下之才,成天下之務,此將帥之本也。較短長,定曲直,乃匹夫之為爾。

古者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須友以相成者。仆雖老矣,辱君子之遊,同君子之道,見君子之榮,三十年矣。子之善,猶仆之善也,得不相成乎?且百年之壽,人誰及之?歲月有窮,天地有終,惟立德立言立功,斯為不朽。彼聖賢救世,死而後已,氣有所感也。故天下有樂,賢人樂之;天下有憂,賢人憂之。樂毅所以徇弱燕之急,複強齊之讎;韓信所以感推食之恩,申戰勝之感。意氣所感,天地相合,況於人乎!天方授子,子實為將,得不憂之乎!噫!德與言,仆無望矣。立功立事,在吾子為之。

璧可求也,時不可再也。是以古人惜時之過已。昔者仲尼以大聖之德,不免為旅人之身,斯無時也;賈生以希世之才,而無佐命之勳,斯無位也。今足下遇非常之主,統桓文之師,時與位泰矣。苟功成於身,則義動天下,使天下之人受其賜,不亦休哉!既書慨然,心馳旗鼓之下。某頓首。

來書論文,盡養才之道,增作者之氣,推而行之,可以複聖人之教,見天地之心,甚善。

嗟乎!天地養才而萬物生焉,聖人養才而文章生焉,風俗養才而誌氣生焉。故才多而養之,可以鼓天下之氣;天下之氣生,則君子之風盛。古者陳詩以觀人風。君子之風,仁義是也;小人之風,邪佞是也。風生於文,文生於質,天地之性也。止於經,聖人之道也;感於心,哀樂之音也。故觀乎誌而知國風。逮德下衰,風雅不作,形似豔麗之文興,而雅頌比興之義廢。豔麗而工,君子恥之,此文之病也。嗟乎!天下之才少久矣,文章之氣衰甚矣,風俗之不養才病矣,才少而氣衰使然也。故當世君子,學其道,習其弊,不知其病也。所以其才日盡,其氣益衰,其教不興,故其人日野。如病者之氣,從壯得衰,從衰得老,從老得死,沈綿而去,終身不悟,非良醫孰能知之?夫君子學文,所以行道。

足下兄弟,今之才子,官雖不薄,道則未行,亦有才者之病。君子患不知之,既知之,則病不能無病。故無病則氣生,氣生則才勇,才勇則文壯,文壯然後可以鼓天下之動,此養才之道也,在足下他日行之。如老夫之文,不近於道,老夫之氣,已至於衰,老夫之心,不複能勇。三者無矣,又安得見古人之文,論君子之道,近先王之教?斯不能必矣。冕曰。

專使至,辱書,並歸拙文,如見君子。所褒過當,無德以當之。幸甚!

門人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即聖人道可企而及之者文也,不可企而及之者性也。蓋言教化發乎性情,係乎國風者,謂之道。故君子之文,必有其道,道有深淺;故文有崇替,時有好尚;故俗有雅鄭,雅之與鄭,出乎心而成風。昔遊夏之文,日月之麗也。然而列於四科之末,藝成而下也。苟文不足則,人無取焉,故言而不能文,非君子之儒也;文而不知道,亦非君子之儒也。逮德下衰,其文漸替,惜乎王公大人之言,而溺於淫麗怪誕之說。非文之罪也,為文者之過也。夫善為文者,發而為聲,鼓而為氣;真則氣雄,精則氣生,使五彩並用,而氣行於其中。故虎豹之文,蔚而騰光,氣也;日月之文,麗而成章,精也。精與氣,天地感而變化生焉。聖人感而仁義生焉,不善為文者反此,故變風變雅作矣。六義之不興,教化之不明,此文之弊也。

噫!文之無窮,而人之才有限,苟力不足者,強而為文則蹶,強而為氣則竭,強而成智則拙。故言之彌多,而去之彌遠,遠之便已,道則中廢,又君子所恥也,則不足見君子之道與君子之心。心有所感,文不可已,理有至精,詞不可逮,則不足當君子之褒。敬叔頓首。

辱還答,知朝廷之事,事無大小、難易,一切言之,言之輒從,從乃中變,故吾子言有進退之心。誤矣!夫言之不入,諫而怒之,國之患也;言之輒從,從而中變,是可諫也,又何患乎!故下之說上,患其誌不固,不患無時。謀合於天,即天為之時,謀合於人,即人為之時。天且不違,況於人乎!伊尹負鼎俎,五說於湯,其道乃行,天為之時也;商鞅以強國三說孝公,其功乃立,人為之時也。譬如為山,累土過於九仞。然後功就,苟待天時,功不成矣。愚公者,誌欲移山,必能移山。故天地之心,與人不遠,人能感天,在於心耳。昔犬戎滅周,申甫複之;無知亂齊,管仲霸之;晉室中絕,王導興之;太平幹紀,姚宋挫之:彼謀之如神,即用之如神。故賢人君子,匡救時運,有其才必有其誌,有其言必有其事,事至而退,君子不為。今一言未行,其誌乃衰,是無誌也。故君子白刃可蹈也,鼎鑊可赴也,其誌不可奪也。今有其位,有其時,一不動,再言之,再不動,三四言之,即天地可動,況於人乎!天地氣合,即君臣氣合,又何患乎!冕白。

王叔邕

叔邕,德宗朝東川觀察使。

得遂州刺史韋方狀:別駕崔位,緣自憲官,除此郡佐,心懷怨望,意不徇公,潛構軍人,欲為背叛。雖奸謀未成,今惡跡已彰,伏請聞奏者。臣伏以崔位官居別乘,恩獎不輕,而乃長惡不悛,肆其奸忒;州牧舉覺,事跡昭然。伏望特誡群僚,庶彰明典。

潘孟陽

孟陽,禮部侍郎炎子。登博學宏詞科,元和初為大理卿。終左散騎常侍。贈兵部尚書,諡曰康。

稽元氣之成歲,察時運於上元。其始也,黃鍾之律中;其終也,招搖之星旋。不見而彰,斯強名以稱道;無為而化,故易知以成乾。陰陽推以在位,日月貞其所躔。運之而五行不息,成之而四序罔愆。萬物被仁,咸遂性以生植;聖人取則,將設教以昭宣。於以體和而配德,於以奉時而後天。厥惟至化,實資元造。天以默運其時,後以財成其道。形於變化,知否極而受通;著以始終,見物壯而終老。故天道之不紊,必惟命之有分。俾陰陽以周環,同聖神而廣運。原夫為功不宰,為道永貞。成之以肅殺,煦之以發生。節乃歲經,在一寒而一暑;氣為物母,自無名而有名。且居高而濟下,諒無跡而能行。天地以和,於焉運泰;德刑既備,然後功成。豈止配五緯而定數,葉三辰而為正。是知天有常規,道有彝制。諧一德以佐主,通四時而輔歲。至仁怕感,思歌造化之功;測管以窺,寧究天人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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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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