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春秋/卷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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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一‧荊南二 世家 |
武信王世家
編輯武信王,姓高名季興,字貽孫。陝州峽石人也。本名季昌,避後唐獻祖諱,更今名。季昌自言東魏司徒昂之後。少好武,有膽氣,與孔循、董璋俱爲汴州富人李讓家僮。朱全忠鎮宣武時,讓以入貲得幸,養爲子,易其姓名曰朱友讓。〈通鑑作友恭。又雲友恭本李彥威。薛史高季興傳以友恭爲汴之賈人李七郎。友恭傳云:彥威以丱角事太祖。十國紀年又以爲壽州賈人。今從歐史南平世家。〉季興以友讓故得進見,全忠奇其才,命友讓以子畜之,因冒姓朱氏,補制勝軍使,遷毅勇指揮使。〈通鑑作親從指揮使。〉
唐昭宗天復二年,汴兵攻鳳翔,李茂貞堅壁不出,梁王全忠議欲收軍還河中,季興獨進曰:「天下豪傑,窺此舉者一歲矣。今岐人已憊,破在旦夕,而大王之所慮者閉壁以老我師,此可以誘致之也。」梁王壯其言,命季昌募勇敢士,得騎士馬景,季昌授以計,引見梁王。景曰:「此行無還理,願録其後嗣。」梁王惻然止之,景固請,乃行。景以數騎馳叩城門,告曰:「汴兵將東,前鋒去矣。」岐人以爲然,開門出追汴軍,汴軍隨景後以進,殺其九千餘人,景死之。岐後與汴和,昭宗出,贈景官,諡曰忠壯。季昌由是知名。明年,拜宋州團練使,從破青州,徙潁州防禦使,復姓高氏。
當唐之末,襄州趙匡凝襲破雷彥恭於荊南,表其弟匡明爲留後。汴兵攻襄州,匡凝奔於吳,匡明奔於蜀,而彥恭自朗州復來寇荊南。時留後賀瓌閉門自守,梁王謂瓌殊怯,除季昌荊南節度觀察留後以代之,蓋天祐三年十月也。〈王偁東都事畧云:季興,唐末荊南司馬張環逐其節度使陳儒,自稱留後,環敗而季興守荊南。今從通鑑。〉
梁開平元年夏四月,太祖卽皇帝位。五月,拜季昌荊南節度使。〈三楚新録云:拜江陵尹,兼管節度觀察處置等使。〉荊南舊統八州,僖、昭以來數爲諸道蠶食,季昌至,惟江陵一城而已,兵火之後,井邑凋零,季昌招輯撫綏,民皆復業。是月,季昌進瑞橘數十顆於梁。
六月,武貞節度使雷彥恭會楚兵來攻江陵,季昌引兵屯公安,絶其糧道,彥恭敗,楚兵亦走。秋九月,彥恭又攻涔陽、公安,擊卻之。丙申,梁詔季昌討彥恭。冬十月,遣牙將倪可福會楚將秦彥暉攻朗州。
二年夏四月,淮南將李厚入寇,季昌敗之於馬頭。秋九月,遣兵屯漢口,絶楚朝貢路。〈孝感縣志作九月乙未屯孝昌。〉楚命許德勳擊我於沙頭,季昌懼而請和。是歲,梁加季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三年秋八月,梁叛將李洪侵江陵,倪可福擊敗之,梁復詔馬步都指揮使陳暉會我兵討洪。
四年夏六月,楚將入寇,季昌擊破於油口,斬首五千級,逐北至白田而還。
明年,梁改元乾化。二年,季昌潛有據荊南之志,乃治城塹,設樓櫓,奏築江陵外城,增廣□□丈,復建雄楚樓、〈按江陵志:樓在北城下。唐杜甫有「西北樓成雄楚都」之句,高氏因以名內城樓。或作「楚雄樓」,非。〉望江樓爲捍敵。執畚鍤者十數萬人,將校賓友皆負土相助。郭外五十里冢墓多發掘,取甎以甃城,畢工之後,數聞鬼泣及見燐火焉。是時,稽課土功於郢城北,土人因名其山曰稽功山。
會梁太祖殂,季昌見梁日衰弱,既得倪可福等爲將帥,梁震、司空薰、王保義等爲賓客,遂謀阻兵自固,以兵攻歸、峽,爲蜀將王宗壽所敗。又發兵,聲言助梁擊晉,因侵襄州,復爲節度使孔勍所敗,自是與勍交惡,乃絶貢賦累年。是歲,吳陳璋寇江陵,遣可福將兵拒之。
三年春正月,璋班師還,我兵會楚師邀之,璋駢舟二百艘爲一列,夜過江口,追之不及。秋八月乙亥,梁主鍠封季昌爲渤海王。〈一作勃海。〉賜以袞冕劍珮,於是造戰艦五百艘,修飭器械,爲攻守之具,招聚亡命,交通吳、蜀二國,中朝寖不能制。
乾化四年春正月,王以夔、萬、忠、涪四州舊隸荊南,興兵攻蜀,夔州刺史王成先逆戰。王縱火船焚蜀浮橋,蜀招討副使張武舉鐵絙拒之,船不得進,我兵焚溺死者甚衆。會飛石中王戰艦之尾,王遁還,我兵大敗,俘斬五千級。〈續蜀藝文志云:永平四年,荊南高季昌侵巫山道,嘉王宗壽敗之瞿唐,疑卽此事。〉
貞明元年冬十一月乙丑,梁改元。是歲,梁主更名瑱。
貞明二年□□月,嶺南王定保來聘。
貞明三年夏四月,王與梁山南東道節度使孔勍修好,復通貢獻。
是時,王築堤自安遠鎮北、祿麻山南至沱步淵,延亘一百三十里,以障襄漢之水,居民賴焉。名曰高氏堤。江陵志餘云:高氏常修築金隄,厥後江勢改,徙隄遷於外,而看花臺一帶數十五里,猶存故蹟,土人呼爲高王古隄焉。
貞明四年。貞明五年夏五月,楚人入寇,王求救於吳。吳命鎮南節度使劉信帥洪、吉、撫、信步兵,自瀏陽趣潭州,武昌節度使李簡帥水軍攻復州。信至潭州東境,楚兵引去,簡入復州,執其知州鮑唐。
是歲,改建內城東門樓曰江漢樓,又築仲宣樓於荊州城之東南隅。
貞明六年。
龍德元年夏五月丙戌朔,梁改元。
六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遣都指揮使倪可福督修江陵外郭,王巡城,責功程之慢,杖之。
是歲,以僧齊己爲僧正,給其月俸,禮待於龍興寺禪院。
龍德二年。
龍德三年夏四月己巳,晉王卽皇帝位,國號大唐,改元同光。
冬十月戊寅,梁亡,唐下詔慰諭,司空薰等皆勸王入覲新主,梁震切諫,以爲不可,恐懷王之患復見今日。王曰:「吾已決矣,多言奚爲?」留二子守江陵,以騎士三百人自衛,朝於洛陽,改名季興。
十一月己未,唐加王守中書令。是時,王至京師,唐主待之良厚,而左右伶官求貨無厭,王心頗不平。唐主欲留王,樞密使郭崇韜諫曰:「唐新滅梁得天下,方以大信示人,今四方諸侯相繼入貢,不過遣子弟將吏,季興獨以身述職爲諸侯率,宜加恩禮以諷動來者,而反縻之,示天下不廣,且絶四方內向之意,不可。」唐主乃厚禮而遣之。
唐主常問王曰:「吾已滅梁,今天下負固不服者,惟吳、蜀耳。朕將有事於蜀,而蜀地險阻尤難,江南財隔荊南一水,朕欲先之,何如?」王曰:「蜀地富民饒,獲之可建大利,江南國貧,地狹民少,得之徒無益。宜伐蜀便。臣請以本道兵先進。」唐主大悅,以手拊其背,王因命工繡其手跡於衣,以爲榮耀。
王既行,卽倍道兼進,至許州,謂左右曰:「此行有二失:來朝,一失;縱我去,一失。」行已浹旬,唐主殊內悔,遽以急詔命襄州節度使劉訓伺便圖之。王過襄州,就館,而心動,顧從者曰:「梁先輩之言中矣。與其住而生,不若去而死。」遂棄輜重,與部曲數百人南走,至鳳林關,日已旰,斬關而出。薛氏五代史云:過襄州,節度使孔勍留宴,中夜,斬關而去。今從五代史補。王疾驅而詔書夜至,訓度其去遠,不可追,乃止。
十二月丁酉,王至自洛京,握梁震手,悔謝曰:「不用君言,幾不免虎口。」因言:「是行也,入朝,放還,彼此均失。且主上百戰以取河南,對功臣誇手鈔春秋,又曰『我於手指上得天下』,其自矜伐如此,而荒於遊畋,政事多廢,吾可無慮矣。」由是繕城積粟,招納梁舊兵爲戰守之備。
是歲,改修天皇寺。
同光二年春三月丙午,唐加王兼尚書令,五代史補作中書令。進封南平王。王謂梁震曰:「此恐吾與蜀連衡也。」是時王過愚亭,命圖威武王及愚翁象於亭上,亦曰高氏亭。愚翁者,高駢從弟驤也。名勝志云:高崇文之孫驤,號愚翁,隱於唐年縣。
同光三年秋九月,唐以王爲西川一作峽路。東南面行營招討使伐蜀,仍詔取夔、忠、萬、歸、峽五州爲巡屬。一作夔、忠、萬三州,今從南平世家。王常欲取三峽,畏蜀峽路招討使張武威名,不敢進。至是,乘唐兵勢,使其子行軍司馬從誨權軍府事。
冬十月,統水軍上峽取施州。蜀將張武以鐵鏁斷江路,王命勇士駕舟斫之;會風起,舟絓於鏁,爲武所敗,王遁還。夔、忠、萬等州,隨詣魏王繼岌降。
十一月,唐師滅蜀。王方食,聞蜀亡,遽失匕箸,曰:「是老夫之過也!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奈何?」梁震曰:「不足憂也。唐主得蜀益驕,安知不爲我福!」
同光四年春二月,王表請夔、忠等州一作夔、忠、萬三州,見十國紀年。及雲安監隸本道。唐主許焉,詔未下,時門下侍郎豆盧革、同門下中書平章事韋説,實內主之也。
夏四月,梁震薦前陵州判官孫光憲於王,王命光憲掌書記。時王欲攻楚,大治戰艦,光憲以爲荊南士民始有生意,未可與楚交惡。王然其言而止。
是月,唐主遇弒。丙午,李嗣源卽皇帝位。甲寅,改元天成。
六月甲寅,王表求夔、忠、萬、歸、峽五州於唐爲屬郡,畧言:「去冬先朝詔命攻峽內屬郡,尋有施州官吏知臣上峽,率先歸投,夔、忠等州一作夔、忠、萬三州。旦夕期於收復,乃被郭崇韜專將文字約臣回歸,方欲陳論,便值更變。」唐大臣多謂王請自取諸州,而兵出無功,不當以諸州與我。唐主重違王意,不得已許之。
天成二年春二月,王既轄夔、忠等州,復請唐勿除刺史,自以子弟爲之,唐主不允。時夔州刺史潘炕罷官,王遣兵突入州城,殺戍兵而據之。唐除奉聖指揮使西方鄴爲刺史,王拒而不納;復遣兵襲唐之涪州,不克。初魏王繼岌遣押牙韓珙一作琪部送蜀珍寶金帛四十萬,浮江而下,王殺珙等十餘人於峽口,盡掠其貲重。至是,唐加詰問,對曰:「珙輩舟行下峽,逾越險阻,凡數千里。欲知覆溺之故,自宜按問水神。」唐主大怒,壬寅,制削王官爵,以山南東道節度使劉訓爲南面招討使、知荊南行府事,忠武節度使夏魯奇爲副招討使,將步騎四萬侵江陵。又命東川節度使董璋充東面招討使,新夔州刺史西方鄴副之,將蜀兵下峽,仍會湖南軍,三面進攻。璋竟未常出兵。
三月,訓兵至江陵,楚遣都指揮使許德勳將水軍屯岳州,王堅壁不戰,乞師於吳,吳人率水軍來援,會江陵卑濕,復值久雨,將士多疾疫,訓亦寢疾。
夏四月,唐主命樞密使孔循來審攻戰之宜。
五月,循至於江陵,攻之百端,不克,遣人入城説王,王語不遜。丙戌,唐遣使賜湖南行營夏衣萬襲。丁卯,又遣使賜楚王殷鞍馬玉帶,督饋糧於行營,竟不能得。庚午,唐詔劉訓引兵還。
是月,楚貢使史光憲自唐歸,唐主賜楚王殷駿馬十、美女二。過於江陵,王執光憲而奪之,請舉鎮附於吳。吳臣徐溫曰:「爲國者當務實效而去虛名,高氏事唐久,且洛陽去荊南近,唐人襲之易,我以舟師泝流救之甚難。夫臣人勿能救,寧無媿於心乎!」乃受貢物而辭我稱臣。
六月,西方鄴敗我軍於峽中,復取夔、忠、萬三州。唐詔西川兵防夔州,孟知祥遣左肅邊指揮使毛重威戍之。
秋七月,唐升夔州爲寧江軍,以鄴爲節度使。歐史西方鄴傳云:已而又取歸州,數敗季興之兵。然他書無取歸州之事,今不從。癸酉,唐追與我夔、忠等州罪,賜宰相豆盧革、韋説死。五代史豆盧革傳云:初韋説常以罪竄之南海,遇赦,還寓江陵,與高季興相知。及爲相,常以書幣相問遺。唐兵伐蜀,季興請以兵入三峽,莊宗許之,使季興自取夔、忠、萬、歸、峽等州爲屬郡。及破蜀,季興無功,而唐用他將取五州。明宗初卽位,季興數請五州,以爲先帝所許,朝廷不得已而與之。及革、説再貶,因以其事歸罪二人。天成二年夏,詔陵、合州刺史監賜自盡。
八月己卯朔,日食。
冬十月壬午,月犯五諸侯;癸未,地震。
是歲,築內城以自固,名曰子城。江陵志餘云:子城,高氏內城也,倪福可所築。建樓於內城東門上,曰江漢樓。置荊門軍於當陽縣。
乾貞二年春三月,楚遣六軍使袁銓、副使王環、監軍馬希瞻將水軍入寇,王與楚師戰於劉郎洑。先是,希瞻匿戰艦於水港,至是出戰艦橫擊,勢不可遏,我師敗績,俘斬以千計。楚人進逼江陵,王歸史光憲以求成。是役也,楚王責王環不遂取荊南,環曰:「江陵在中朝、吳、蜀間,四戰之地也,宜存之,以爲捍蔽。」楚王是之。
是月,孟知祥請召戍夔之兵還,唐主不許。其將毛重威帥其衆鼓譟遁歸。
夏四月,吳將苗璘、王茂章會我兵攻岳州,爲楚所鹵。
六月辛巳,王以荊、歸、峽三州復稱藩於吳,奉吳正朔。王子從誨切諫不聽,吳封王爲秦王。唐命楚出師問罪,楚王遣許德勳大入,以其子希範爲監軍,師次於沙頭;王從子雲猛指揮使從嗣死之,王再求成,德勳引兵還。
九月辛巳,金火合於軫。敗楚兵於白田,執楚岳州刺史李廷規歸於吳。己亥,唐以武寧節度使房知溫兼荊南行營招討使,知荊南行府事;分使發諸道兵會襄陽,以入寇。
冬十二月壬寅朔,熒惑犯房,金木相犯於斗。
乙卯,月有食之。王寢疾,命子從誨權知軍府事;丙辰,王薨。唐明宗實録:天成三年十一月壬午,房知溫奏高季興卒。按陶穀季興神道碑、勃海行年記,皆云十二月十五日卒,今從之。年七十一,諡曰武信。葬於江陵城西之龍山鄉江陵志餘云:城西有高王廟,祀武信王,一稱土主廟。又太白湖口有高陵廟。翰林學士陶穀撰神道碑。
初,王常從梁太祖出征,引軍旦發,至逆旅未曉,有嫗秉燭而迎,執禮甚謹。王疑之,嫗曰:「適夢金甲神排戶呼曰:『有王者來,宜速起!』將軍得非其人邪?」王大悅而去,卒符其言。王雖武人,頗折節好賓客,遊士緇流至者無不傾懷結納,詩僧貫休、齊己,皆在所延攬。而貫休以忤成汭故,遞放黔中;後復來遊江陵,王優禮之,館於龍興寺。會有謁宿者言時政不治,貫休乃作酷吏辭刺之,辭云:「霰雨灂灂,風吼如斸。有叟有叟,暮投我宿。吁歎自語,雲太苛酷。如何如何,掠脂斡肉。吳姬唱一曲,等閒破紅束,韓娥唱一曲,錦段鮮照屋。寧知一曲兩曲歌,曾使千人萬人哭。不惟哭,亦白其頭饑其族。所以祥風不來,和風不復;蝗兮蠈兮,東西南北。」王聞之,雖被踈遠,而亦不甚罪焉。
論曰:武信失策未有如入覲洛京與勸唐伐蜀之二事者。夫以莊宗之猜忍,要何愛乎荊南,乃頓釋狐疑,倖免虎口,危矣。至荊、蜀成唇齒之形,不待智者知之審也,而從臾興師,鼓行前進,狧糠及米,事有固然。假門高之難不作,江陵尚有寧宇邪?雖然,蕞爾荊州,地當四戰,成趙相繼,亡不旋踵,武信以一方而抗衡諸國間,或和或戰,戲中原於股掌之上,其亦深講於縱橫之術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