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富/部甲/篇五 論物有真值與市價異

 篇四 論泉幣之始 原富 部甲
篇五 論物有真值與市價異
篇六 論物價之析分 

言物之貴,有二義焉:有以利用言者,有以交易言者。物每有利用甚宏,生事所不可無,而不可以相易,空氣水土是已。亦有易權甚大,而利用蓋微,珠璣寶石是已。夫欲明交易,先辨三理:一,物以何者爲眞值?眞值以何者爲差率?二,凡物之值,不僅一事之所爲也,必有數事焉叢而爲之。三,物自爲言,則有眞值,以之入市,則有定價,物與物相易爲值,與泉幣相易爲價,後仿此。價時高時下,非無故而然也。明其故而後物價之情可得見矣。以下三篇,卽言三理。其理旣賾,其詞自繁,理賾則有待於讀者之專精,詞繁則有待於讀者之無厭。能專而不厭,而後斯理得共明也,在不佞亦勉爲其難而已。請先論物之眞值。

案:空氣水土三者,有時亦可相易,正文云云,特言其大凡而已。又,物值無自言之理,斯密此說頗爲後人所攻。

民之生也,皆有其所需利訢悅者,而貧富之等,卽以享此之權力爲差。故化進而分功繁,民之所享待於人者日益繁多,產於己者日益專一,其貧其富,一視其馭功致物多寡之率而已矣。己之物甲,出以功力者也,以易他人之物乙,則彼出乙之功力,宜與我出甲者相當,是名爲值。然則功力者,物相爲易之眞值也,而百產之值,皆可以功力第高下矣。

人情狃於習,則昧其本然,故獨視金銀銅三品爲財,而萬物皆以此計貴賤。一若非泉幣莫可貴者,不知始也百產之登非力不辦,其不由三品以市諸富媼明矣。卽至今日一室之中,粗者械器,珍者珠玉,溯其元始,非力曷來?始也以力致物,今也積力於物。及其未毀,斥以與人,或易物焉,或得錢焉,自我觀之,其所得者,必讎於是力者也。然則今之所爲,不過假前積之力,以節吾今用之力已耳。何則?假使無物可斥,而吾欲有其錢物,其必奮吾今有之力,勞而後能得之,無疑也。

郝伯斯曰:財者乃權。雖然,權亦多物矣。有使衆之權,相之坐廟堂以進退百執事是已;有威衆之權,將之主兵柄以戰勝攻取是已。斯之爲權,不必有財者之所能得也。然則有財者之權爲何如權乎?曰:能致物而已。其致物云何?曰:致他人之功力與其功力之所成就而已。入五都之市,其列肆而待沽者,皆功力之積也。故其致物彌廣者,其稱財彌雄;其積力彌多也,其爲貨彌貴。

夫物旣有其值矣,入市之頃,何不準此以相易,乃更雲與市價異者,何也?曰:論物值之所由起,固當言功力,而人未嘗用此定市價者,則較物所積之功力難也。今使執功力以爲準,則將以勞力之人數定乎?抑以用力之久暫殊乎?而無如二者可以較同事之人功,而不可以齊異曲之能事也。有勞逸焉,有巧拙焉,事固有一人之爲難,瘁於十人之爲易。又有一舉手奮舌之技,待十年數十年勘苦服習而後能者。是之差率,又烏從而課乎?是故物之相易也,其值其價皆取定於兩家當市之評。甲仰而乙俯之,乙出而甲入之,商榷抑揚,至於各得分願而後止。夫如是者謂之市價,市價必不皆眞值也,而交易常法必待是而後行。

案:斯密氏以產物之功力爲物之眞值,值之高下,視功力之難易多少爲差。其言雖近理,然智者千慮之一失也。蓋物無定值,而純視供求二者相劑之間。供少求多,難得則貴;供多求少,易有則賤。方其難得,不必功力多;方其易有,不必功力少也。—畝之地,處僻邑邊鄙,價數金而莫售,及在都會之中,雖萬金而爭買,此豈有功力之異耶?—樹之果,向陽者以甘大而得善價,背日者以小酢而人棄之,此豈又有功力之異耶?故值者直也,兩相當之名而對待之數也。以功力言,則物物所獨具,而無隨時高下之殊矣。此所以後之計學家,皆不由斯密氏物有眞值之說也。

且交易之事,以物易物者多,以物易力者少。多則習而易喻,少則微而難知。物,實物也;力,懸意也。故計物之值,以功力多寡言,不若以異物之多寡言。何則?取便常智,順而明也。

然此猶是圜法未立、泉幣未行時也。至圜法旣立,泉幣旣行,則凡物入市,皆以易錢,罕以易物。屠者欲得餅酒,不復持其肉以與餅師、釀者爲易也。彼方售其肉以得錢,更持其錢以求餅酒。夫如是,則其所出以爲易之肉,與其所易之餅與酒,皆習以錢計而便之。其名值也,曰吾肉每磅值三便士、四便士,不曰若干枚餅,亦不曰若干斤酒也。是故泉幣旣行,則凡物皆名錢,是爲物價。不僅不以產物之功力言,且不以所當之他物言也。

夫天下旣皆以錢名物矣,吾論物值,不以錢而以力,何也?蓋惟己不變者,乃可以較物,錢之爲物,不能不變也。錢必以金銀鋦三品爲之,是三品者,其值之變化與他物同,有時易得,有時難求,故有時而貴,有時而賤。總天下而課其盈虛,視其時礦產之多寡肥磽而已。往者美洲新通,金銀二礦所在多有,采運致之,不甚費功力,故其時金銀之值,參昔之一。物產之費力少者,其馭力亦少,其馭力少者,其易物自不多。而俗不曰錢之賤,乃曰物之貴,此所謂囿習者也。三品之變如此,因而爲泉幣之變又如此,設用之爲物值之程,何異古者以肘量長短,以撮量多寡哉?隨體爲異,其不足整齊萬物較差等,明矣。至於功力則不然,功力幾何,無論何地何時,自勞力以產物致貨者言之,一耳。精力肢體如平時,工巧便給相若,一功之程,其所服之勞苦,與其所不得自由之情,一也。其固時有高下之差,然此其庸變,非其所施之功力變也。大校而言,費力多者其物貴,費力少者其物廉,惟功力有恆,可以爲物值之準。以功力言者,物之眞值也;以三品泉幣言者,號爲價者也。號爲價者,市價也,市價不足定貴賤之實也。產一物,致一貨,使其功力從同,則勞力者視之如一,是固然矣。然自雇役者視之,則有時而多與值,有時而少與值。故力役與百貨等,亦若暫貴暫賤無定程者。不知此乃所與以爲值者之變,而非力役之能變也。是故以常法論,則力役亦有眞值市價之分。眞值云何?爲一日之工,而一日之飲食與凡生事所必不可少者是已。市價云何?一日所得之錢是已。勞力者之優絀貧富,與眞值有比例,與市價無比例也。

夫言物力設爲眞值市價之分者,非虛爲精審,無益事實也。蓋其異不可不知,知者於人事有大裨。譬如有人買田,而約歲收租若干石,使其約納禾稼地產,雖歷千載無大差,使其約折色爲金銀,數十年可以絕異。何則?禾稼地產與力役有比例,而三品泉幣其貴賤可年月不同也。故約租稅以泉幣折色交納者,有二弊焉:圜法常變,名同而實異,一也;三品之饒儉有時,輕重雖等,而易物之權大殊,二也。

何言乎圜法常變,名同實異也?制幣者國家之權,使爲民上者,意謂吾存其名而制之輕,可以邀一切之利,則幣日窳,而民又不能視輕幣與重者同也。斯折扣之矣,故雖租常如約,而歲入遞微。何言乎三品饒儉有時,而易權大殊也?前者美洲得礦多,而歐洲之金值減。地不愛寶,其減方長,然則租之以金論者,又日削矣。前者以枚言而少,後者以重言而亦少。

故租稅貢賦之事,制折色者便一時,而任土物者可久遠。往者,英后額理查白十八年著令云:國中學校田業,其三之二爲若干金,其三之一納禾稼地產,或隨時准照最近市廛時價,折色完納。據柏來斯敦言,此三之一者之所折納,已倍其三之二之金數矣。然則今之金較古之金,爲值不過四分得一而已。且此固由金值遞減,易權世微,而非由圜法之敝。何則?英國制幣,自馬理亞至今尙無有變,如鎊如先令,其精其重,皆仍舊也。假其金之本值日賤,而國家制幣又復世輕,則折色之受損,愈不可計矣。蘇格蘭國幣遞輕,方英爲甚,而法則更甚於蘇。故法國折色之租,在古爲重,而今幾與無租同焉。

物值之不變者,莫如功力,穀次之,金銀爲下。民待食而後能出力役,故以若干穀易若干力,以廩課功,年代雖遠,其率略同。雖然,穀特較他貨爲有恆而已,遽謂其值不變,又未可也。大抵民食豐約,視治理之進退隆汚。進者優於中立,中立優於退者。故曰以廩課功,不能無變,功之廩食變,則穀之爲值,又烏能無變乎?顧其事以數理言之,則二者相待爲變之率,有雙單之異。穀值之變也,視其與功力相待之率,此單率之比例也。他貨物之值之變也,必先視其與穀相待之率,而後及其與功力相待之率,此雙率之比例也。單者變簡,雙者變繁,故租之舍穀而以他貨物言者,其變大也。

不折色之租,固較折色者爲可久,然必自其旣久而觀之,乃可見耳。大抵米麥之值,稘與稘較,百年爲稘。其變常少,年與年較,其異轉多。而力役庸錢,常法不隨當年糧食之貴賤爲高下,而與通數年數十年穀食之平價爲差。而穀之平價,視金銀銅三品之易權。三品之易權,視其物在市之盈不足。其物在市之盈不足,又視礦業之耗羨與運致之難易。此猶是以所費功力之多寡差之矣。夫三品之易權,稘與稘較,爲變常大,年與年較,爲變蓋微。有經數十百年無甚相絕者,故其時穀食之平價,歷久相若,而力役庸錢,亦歷久相若。而其國之有大變故者,非所論也。至於上下數稔之間,客歲斗五十而今茲斗百者,則恆有之。當其斗百,不折色者之所收,自倍於斗五十者,而力役之庸,則不必因之而爲變。吾之所求,在得一物焉以衡量萬物之眞值,以審其貴賤之差。由前觀之,物之最公獨眞,不以地殊,不以時異,可以爲諸值之程準者,獨人力明矣。三品之不可用者,以其稘而異也,五穀之不可用者,以其稔而殊也。不以稔殊,不以稘異,或久或暫,程焉皆可得其眞者,惟人力耳。舍人力而欲衡量物值,則定百年以外之物值,金不如穀,餼同者其馭力同也。較數年以內之物值,穀不如金,價均者其食功均也。三品者以世事爲盈不足,五穀者以歲時爲饑穰,二者均有所不通,故功力者,物值之程準也。

疇物貴賤,而設爲眞值市價之分,與夫以金以粟以力評之之互異,言計學者必窮其源,不得已耳。然知其義者,於國家任土作貢則壤成賦之道,或有補焉,至於民生日用治產積居,固無事此也。同地同時,物之市價必與其眞值相爲比例也。物之不勞而出者,其價必廉,物之索價高者,其眞值自大。通一廛之貨,其眞值上下之差,視其價而第之,可也。雖然,此必同地同時而後可。或地異,或時異,或地與時俱異,徒以價疇萬物之貴賤者,未有不失其情者也。

地異則徒價固不足疇物之貴賤,然而通商行貨之家,其操奇計贏,所謹稽出入者,又常在市價之間,眞值非所論也。今假有商焉,通貨於倫敦、廣州之間,在廣之銀半翁斯,其易物與馭力之權,或大於在倫之一翁斯。夫如是以眞價言之,廣人之有半翁斯者,實富有倫人之有一翁斯者,而物之在倫價一翁斯者,實賤於在廣之價半翁斯者。然而彼通貨之商,固不如是以疇物論盈絀也。彼但知貨之能以半翁斯得於廣,而繼以一翁斯售於倫,則彼於此一入一出之間,夫已業百贏百,一若倫與廣二地之銀易權相等也者。贏與折之分,純視乎市價之多寡,曷嘗計眞值哉!是故懋遷之巧拙,恆以市價之高低爲斷,而常人之治生,自旦明而至嚮晦,所言與聞,又無時焉不在物之市價。習之旣久,視爲固然,斯天下攘攘熙熙,無一人焉能語物之眞值者矣。

今所欲講而明者,旣在富財之原,則物求眞值,事不可廢。顧眞值必以人力言,而力役之庸,古及今貴賤之不齊,傳記不少概見,末由考得其眞。獨五穀之價,雖不盡載,間猶有一二存者。故欲定一物以爲羣值之程準,又不得不降求其次,舍功力而取五穀矣。此亦爲其稍近眞者,非曰其物果不變也。是書疇物眞值,多取其時穀價而言,職此故也。

易事通功,交利俱贍矣。而獨用一品之泉幣,必不便也,則造爲多品相權行之。夷考各國所用,大抵金銀銅三品:大者以黃金,次者以銀,又次以銅。若下品如鐵、如錫、如鏈,顆雖殊品並行,民常顓立其一,以爲餘品之程,名曰本位法錢。本位法錢立,餘品之幣之貴賤重輕,皆權本位而用之,此不必最貴最重者也,惟其羣所前用者。是故圜法之事,改本位法錢難,往往利用之情旣遷,而民猶樂守其舊也。

案:歐美本位,先晉用銀,至近數十年始改用金,而英吉利獨早。至於中國,則至今猶用銅也。

布匿戰事之先,考羅馬布匿之戰,前後二役。前役起耶穌生前二百六十四年,是時羅馬民主正盛,與非洲北部之加達幾爭昔昔利島也。羅馬用銅錢而無金銀之幣。先耶穌生二百五十九年,始造銀幣,名塞西特爾希,此卽《史記·大宛傳》所謂「以銀爲錢,錢如王面」者也。而銅者尙沿守以爲本位法錢,貲產貨物皆以銅論,名亞斯。其銀幣塞西,枚以二亞斯有半爲率,故羅馬以多銅稱富。其負債者,曰家藏他人之銅。

羅馬解紐,歐洲北部代興,考諸傳記,皆原本用銀,而黃赤二金圜法乃晚出之制。歐洲北部日耳曼、峨特諸種,皆由安息絕黑海溯達牛河而入普、法、瑞典、不列顚諸境。意者,亞洲西域古行銀幣,其民雖散之歐洲,而猶沿守舊制也。英國自撒遜種人爲王時已行銀幣,而金幣自義都活第三始,銅幣自雅各第一始。國中貲產貨物,皆以銀計,其占貲稱若干鎊,不曰若干幾尼。蓋幾尼金幣,造於義都活朝,而鎊者猶羅馬之滂圖,本銀貨之名。今之金錢當二十先令者,自本位法錢由銀而金時乃有者也。餘國以銀計貲者,所由來同此。

歐洲諸邦,其泉幣多品者,其交易、貣貸、納賦、償負,必以本位爲計,如是者謂之法償。法償雲者,如是之償乃應法也。英古法償皆銀幣,後義都活第三以黃金造幾尼矣,然不得用爲法償者蓋久。金銀相受之率,旦暮有異,官不爲定價也,盈縮折納,當市者自爲之。民償逋以金不以銀,主者勿受,可也;評價相準而受焉,可也。銅幣雖通行,獨取與貴幣子母相權,了畸零之數,從未用爲法償也。故本位法錢立,而殊品之用異。三品之別,不僅區區名字間也。

案:以他書考之,斯密氏此言頗失實矣。英始造金幣在宋理宗寶祐五年,自此時已令民用爲法償,而與銀折兌之率,則國主時時頒令定之,直至康熙三年猶用此法。則其雲不得用作法償久,而官不強定價者,誤矣。當時所造金幣,皆幾尼,無名鎊者。康熙五十六年,始定幾尼枚當二十一先令,與先令並用爲法償。然每幾尼眞值,不足二十一先令之銀。故民間納賦償負,其款大者皆趨用金,而先令則朝發夕毀,或輸外國,其獲留國中以資流轉者,皆年久磨漫,銖兩不及者耳。迨乾隆三十九年,卽斯密氏《原富》成書之前一歲,議院著令,凡民間納賦償負,欲計枚論還者,不得逾五百先令,卽二十五鎊之數,其過此款目,卽當以重論還。而定五先令二便士爲銀一翁斯,數多則以重論不以枚論,用磨漫者無所利,蓋欲救前弊也。嘉慶二十—年,令製幣官造銀幣先令時,於前之每鎊造六十二枚者,造六十六枚以輕之,而二十一當一幾尼如故。卽以所餘之四先令,充匠器笵冶之費,而國賦亦陰行其中,蓋值百而征六五矣。此令旣行,而金銀二品,仍均法償。則民用之,其勢必反前弊,匿金用銀,而金幣將無由立。於是著令納賦償負,款逾四十先令者,銀幣不爲法償,其爲無限法償者,獨金而已。又,令官造先令不得逾若干數,以救過多趨賤之弊。至銅貨二品,便士可爲法償者,不得過十二,當一先令之數。法丁不得過二十四,當半先令之數。蓋自是而英之本位法錢立,而圜法之美,遂爲諸國最也。其私造私銷之弊所以絕者,非其擿姦行法獨嚴也,英律凡官鑄金幣,由鋌而枚,毫不增損,而爐炭—切之費,皆取之先令便士之中。又,爲精其笵冶,邊幕藻刻齊一巧密,使奸民私造者,非大舉則不能,大舉則旋敗露。竊謂中國泉貨之制,頽弊已甚,苟圖富強,則五均三府當其所首事者。故詳著於篇,俾覽者有鏡焉。

獨至歷時旣久,泉貨之制,百姓習知,而相受之率,不虞瞶亂,乃爲立其定程,小大相準。如英往者,定每幾尼金值二十一先令銀,同作法償,相權行用是已。夫如是則二品法錢,同稱本位,異名同實,多寡攸殊,民之用之,匪所擇也。

本位之關繫,獨見於二品相受之率有更張時。試爲論之:今設前指幾尼、先令二幣,其相受之率,有時降爲二十,有時升爲二十有二者,而國中一切會計,民之張簿契徹,皆以銀幣言之,則凡交易往來逋負相償之際,需銀幾許無異平時,獨至以金計之,則二者絕異。於後率則幾尼數少,於前率則幾尼數多,如是則常覺銀值無變而金值時低時昂,是之謂以銀爲準。以銀爲準者,貲產貨物皆以銀稱,而金雖經爲幣,實則等諸百貨之一而已。又設金爲本位,譬如某甲家藏鈔商楮幣,上載存幾尼金幣五十,則無論何時可取幾尼,同於此數,獨至持易先令,則二率大異,於前率爲千,於後率爲一千一百也。如是則若金有定程,而銀無常值,是之謂以金爲準。以金爲準者,一切會計,皆以金稱,而銀雖經爲幣,實則等諸百貨之一而已。故或爲本位,或不爲本位,名實兩殊,民之用之,有所擇也。

多品泉貨行,相受之率定,則諸品之值,常制於最貴者。今如銅幣,英之圜法,便士十二枚重半磅。當未爲幣,此半鎊銅值十二分先令之七而已,及其爲幣,則此半磅者當一先令,持此入市,隨時可易。且錢之摩損,上幣本較下幣爲輕,故圜法未修之前,幾尼之重大致相若,而先令則摩損輕薄者大半,使徒以重言,則實不副名遠矣。而此輕薄先令每二十一枚易一幾尼,尙如其朔,持此入市,隨時可易。近者圜法旣修,嚴鐫鑱取鋊之禁,且約徵收巨款,以重爲程,故幾尼金幣民愈珍襲,而漫者用希,獨銀幣先令,則摩損如故,取易金幣,與新出於冶者同科。然則圜法之修,於金幣無所出入,而銀銅二品則所當者皆過眞值矣。

案:斯密氏謂多品貨行,相受率定,則諸品之值視最貴者,此說未然。往者計學家馬格樂常駁之雲,國之諸金,以事勢不同,各自爲值。金不能制銀之貴賤,猶銀不能制金之貴賤也,此在未成幣者固然,在旣成幣者亦然。而闇夫淺人,不悟此理,常欲以法貴賤之,此圜法之所以亂而民生之所以被其毒也。考各國法償,其用金用銀皆出於必然之勢,自其國先者之著令,有以致之。蓋當金銀二幣並用之初,大抵皆爲法償,匪所畸重,自相受之率以令定之,斯二者時羨時耗,幾不能一曙而恆,於是用是幣者,亦時利時不利。及眞率與所定之率所差綦多,則納賦償負之家,必用其過實之幣,而不及實者,則或聚而鎔之,或攟而輸之外國,雖用峻典,末由禁也。今夫用金爲準,英國獨先,終受其益。顧考其始,非在上者豫慮而爲然也。此因康熙五十六年所定二十一先令作一幾尼之率,當時金幣,緣此以銀爲計名過實者,每幾尼約四便士有奇,如是凡用金者,值百贏一分釐三毫強,更遇雍乾之間,歐洲金饒銀儉,贏者愈多。二品旣均爲法償,交易之事遂無往而不用金矣,而後之人從而定之爲本位。因勢乘便,順民所欲者也。至法、德、奧、義諸邦之用銀,其勢正與英相反。法國於乾隆五十年其金幣名盧夷者,值銀幣名利佛者二十四枚,而每盧夷眞值乃二十五利佛又十穌,如是則納賦償負,用金者遇每盧夷折一利佛十穌,交易之事遂無往而不用銀矣,旣爲通行,斯爲本位,又立制者所無可如何者也。至於近世,始易銀爲金。故一國財賦之事,惟其理有固然,斯其勢有必至,決非在上者所得強物從我,倒行逆施也。

英國製幣官定製,每磅法金英製造幣法,金約十二分之中精者十一,而其一爲銅。若他品其不用純金者,以金純則柔,摩損愈易,故舍純取雜。造金幣名幾尼者四十四枚有半,枚值二十一先令,而二十先令爲幣一磅,是每磅法金,造幣四十六鎊十四先令六便士也,英權析一磅爲十二翁斯,則金幣合重一翁斯者,當三鎊十七先令十便士半也。造金幣者,無鑪鞴冶炭一切費,民持金鋌抵局,受成幣與原金等,權色無抑減者,故號三磅十七先令十便士半爲每翁斯法金之局價。法金法銀者,謂精雜應圜法者也。

圜法未修前,每翁斯法金,或鋌或塊,市價常過三鎊十八先令,間至三鎊十九先令或四鎊者,然以舊幣多摩損,總其重或不及一翁斯。圜法旣改,每翁斯法金,市價常不及三鎊十七先令七便士。前則常浮於局價,後則常減於局價,以金易以銀易皆如是。故圜法改而金幣所笵之金,過於前時,由是而與金幣子母相權之先令,亦與之俱貴。及他貨物價同前者,所易實金,亦緣此而多。第貨物市價之低昂,所由來者多且遠,其差數微而難見耳。

又製幣官定製,每磅法銀,造銀幣名先令者六十二枚,枚值銅幣十二便士,故每翁斯五先令二便士爲局價。圜法未修前,法銀市價,時低時昂,自五先令四便士至五先令八便士不等,而五先令七便士爲常率。圜法旣改,其價不逾五先令五便士,賤或至五先令三便士。蓋圜法改而銀鋌價跌,然未嘗如局價之微也。

觀國幣三品相受之率,知銅幣所當,遠逾本值,而銀幣所當,則較本值爲不足。歐洲中原,如法、如荷蘭之國,大較金銀相受,其率十四,而英則十五之,則以銀爲計,金之在此,貴於中原也。顧英之銅幣,所當雖過,而銅之市價,不因以貴。銀幣所當,雖遜本值,而銀之市價,不因以廉。銀鋌之易金,銅塊之易銀,皆守其通行常價也。 考威廉第三朝修改銀幣圜法,而市中銀價仍較局價爲昂,名理家洛克以謂此緣國家徒禁銀幣外輸,而不禁銀鋌外輸之故。國中銀鋌少而銀幣不乏,此市價所以昂於局價也。然洛說亦有不盡然者。蓋民之日用,銀幣自較銀鋌爲急,法宜使旣成幣之銀貴,而未成幣之銀廉。且今日之律,亦許金鋌出口而禁金幣外流矣,市之金價,不聞坐此而貴,大率皆在局價之下,何耶?銀成幣後,其所當之值,以金計之,實在本值以下,而三品之值,又皆取衡於金。前之修改銀幣圜法,旣不能使銀價因之而跌,與局價平,則知金銀市價,皆非法之所能軒輊者矣。

案:銀成幣後,所當之值,以金計之,在本值下,特當斯密時如此,今大相反矣。又,英自嘉慶二十四年,金錢幣出國之禁皆弛。

夫銀幣所名,旣劣本值,設英製幣官收回摩損之銀幣,而悉易以足重新造者,將見一幾尼所易之二十一先令,是中所有之銀,方之在市所買之銀鋌爲優。民之趨利,猶水就下。則將收聚先令,鎔凝成鋌,由鋌易金,由金更易先令,數番之後,獲利孔多,雖嚴禁防,姦必不止。是故欲救厥弊,非於二幣相受之率,詳審更張,必不可也。

詳審更張奈何?曰:莫若更造銀幣,爲之制輕。制輕雲者,謂以金計之。先令所名,浮於實值,而定幣銀法償,不得過二十一先令當一幾尼之數,以杜民之取巧用輕。譬如今之銅幣便士,所名大過其實,而姦巧不滋者,亦以法償立限,不得過十二枚故也。誠如是,則幣銀雖輕而民不病,有子母相權之便,而無趨利不平之憂。制之精詳,莫如此者。計以此爲不便者,獨民間鈔店而已。彼之爲業,造鈔售財,貸財取息,最患挾鈔者持據蝟集,立索見錢,則常用巧術以展宕時刻,陰資轉輸。其術常以最小銀幣名半先令者,徐徐給支。前令誠行,則爲法償所限,須支幾尼,轉注無時,勢必多儲金幣,則所貸以取子錢者隘矣,故不便之也。然而主計者,安能以一業之私不便,而廢一國之公便乎。

案:今英與各國用金本位者,皆用此議。先令法償,以四十爲限,不僅二十一也。

一翁斯法金,易三鎊十七先令十便士半者,局價也。當圜法修明,精權畫一,則在鋌在幣,銖兩齊均,五雀六燕,匪所棄擇矣。雖然,金旣成幣,方未成者便給爲多,且轉鋌爲幣,卽無角尖之費。而民之持金抵局,須數七日始得領幣,當官局工殷,則閱數月者有之,停金在冶,子錢不收,此之延宕,不殊抽賦,故金之在幣貴於在鋌也。前議欲救鎔毀外輸之弊,法宜銀幣制輕而立償限。乃今觀之,不必制輕,但使一如本值,則一時銀鋌市價,自比局價宜低,而前弊已絕。況今市中行用舊造先令銀幣,強半摩漫削薄,而相易之時,與新出於冶者乃無別擇耶。

進而論之,設造金銀二幣時益以制幣之費,則在幣之金彌貴於未成幣者。此如笵金爲器,價逾其坯。不徒銷毀姦絕,國幣亦不至外流,卽有時闌出邊關,轉眴之間,勢必自返。蓋其制雖精,異國用之,計重估色,與未成幣者等,故其易權常遜,而齎以返者,常有所贏也。往日法國造幣,官鑄之費,值百取八,其外流者皆自歸也。

黃金之價,有低有昂,與百貨無以異也。其所以低昂之理,亦與百貨無以異也。海陸之所湛沒,塗飾緣繡之所消糜,在幣在器之所摩損,散之難以見,聚之則甚多。是故國不產金,歲必有輸入者以彌所耗,而金商之運籌逐時,與他商又無以異,大抵計求爲供而已矣。彼竭其智慮而爲之,而有時過不及者,供與求之間,相劑不易故也。假一時所供者過於所求,彼不能運以復去也,於是寧減於經價而售之;又假一時所供者不及所求,則彼將翹之過於經價用以獲利,此不遁之驗也。故設國中金銀市價,連歲相若,或較局價常盈,或較局價常不足,則知此盈不足而恆之故,必在其國制幣之中。其名之所當,有常強常弱於其實者,而後有此效。凡事之理,因恆而後果恆。

泉幣者,百貨之權度也,必泉幣審而後百貨之貴賤可論,猶尺寸定而後萬物之長短可差。如英四十四幾尼有半之幣,常當一磅之法金,如是則此金幣無論何地何時,皆可爲物價之權度。設經摩取鋊,抑日久薄削,不惟成輕,且所輕不一,則難爲權度。而操奇計贏之衆,其計利也,常不以名而以實,故常視所與賈之國泉幣精雜良楛之何如,以制爲其價,主者徒標其名而陰蝕其實,固奚益哉!如在義都活第一之世,其六先令八便士與今之一磅等,名異而實同也。是書所言物價,皆以實不以名。

案:前篇因論眞值市價之殊,而及泉幣之制,其於世輕世重之由,與夫推行盡利之效,可謂詳晰矣。顧其中多舉英制,又與其國今日圜法微有異同,散見錯出,讀者或病其紛,故今檃括於此,以便講斯學者之考論焉。今案英法二國泉幣,古皆用銀,而以一磅爲單位,此猶古黃金之稱斤,今紋銀之稱兩,皆以重行也,未嘗以一磅爲造幣者。造幣初制,乃取銀一磅,析之造二百四十枚,號便士,而總十二便士名先令,由是而二十先令爲一磅。曰先令,曰磅,皆總便士之數,以重爲名,無專幣也。洎元大德四年,義都活第一析一磅爲二百四十三便士,以征其民,自茲以降,代有所增。至額理查白,當有明嘉、隆間,析爲七百四十四枚,仍名便士,則愈無藝矣。蓋以一磅之銀,作三磅二先令用也。循是而計之,故每翁斯銀得五先令二便士,此所謂法銀局價者也。而二百四十便士,猶號爲磅,實則七百四十四分磅之二百四十而已,弱於三分之一也,鎊與磅之分自此始。有明之季,察理第二爲王,當時其民往非洲西部開墾者日衆,多挾金歸,乃造幾尼金幣。幾尼者,以得金之地名名其幣也。幾尼初制,以當二十先令,猶今之金鎊,然名不及實,如篇中指。而格物碩士奈端適主鼓鑄,建言幾尼眞值,過所名者八便士強,於是議院定其率爲二十一先令,而三鎊十七先令十便士半者,爲法金之局價,局價之定自此始。然金銀相受,時朓時朒,不可強定也。旣定二十一先令爲一幾尼矣,而二品同爲法償,不立程限,又其時銀貴,以是率計,每幾尼金幣,過其眞值者四便士有奇,故其民爭用金幣以納賦償負,其銀幣先令,多經藏棄,或輸外國。此一時之事勢,而其流極至使通國用金。此英用金爲準獨先諸國所由然也。然法償定製,至一千八百一十六年始立,蓋采斯密是書所言,與名理碩士洛克國幣不二準之議,其資羣策歷久成憲乃如此。至於純雜之分,則後之金鎊,枚重一百二十三又六百二十三分黍之一百七十一(四百八十黍爲一翁斯),其中含精金一百一十三黍又六百二十三分黍之一,其十黍又六百二十三分之一百七十則銅也。粗而言之,十二分之十一爲淨金耳,此所謂法金者也。民間行用,摩損至不及一百二十二黍又四分黍之三者,不得爲法償,宜受者拒之勿受可也。至於銀幣先令,則以一磅造六十六枚,如前所指。此與銅幣便士皆取便小費,以與鎊先令子母相權,故所名故過其實。今者銀值大賤,與金相衡,道、咸間率十五,今乃三十有六,則其過實愈遠。而國家取此爲造幣一切之費,而賦稅亦陰行其中,然其制民便之而遵用不廢者,則以有償限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