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堂外紀/卷057

目錄	堯山堂外紀
◀上一卷	卷五十七	下一卷▶

卷五十七•宋

高宗構

〈〔徽宗第九子。母曰顯仁皇后，韋氏。徽宗嘗夢錢武肅王乞還兩浙舊疆甚懇，且曰：「我當遣第三子居之。」覺而韋妃報誕，人以為錢Α轉世。錢王壽八十一，帝亦壽八十一。〕〉

　　高宗在潛邸，道人徐神翁一日以詩獻曰：「牡蠣灘頭一艇橫，夕陽西去待潮生。與君不負登臨約，同上金鰲背上行。」初不解其意，後兩宮北狩，帝南渡航海，次臨海縣章安鎮，灘淺候潮，問左右，曰：「牡蠣灘也。」遙見雲林中有閣巋然，問之，乃金鰲閣也。帝登岸，見前所別詩，墨痕尚新，方信其為異人云。

　　李右相綱方經理兩河，以圖復中原，黃潛善、汪伯彥力排去之。車駕遂東幸，兩河郡縣相繼淪陷。金人南侵，帝奔杭州，而國不可為矣。有人題詩於吳山子胥祠曰：「和戰無成數戒嚴，中原民苦望熙恬。遷杭不已思閩廣，牛角山河日入尖。」 　　高宗南幸，舟泊岸，執政必登舟朝謁，行於沮洳，則躡芒鞋，宰相呂元直顧同列戲曰：「草履便將為赤舄。」既而傍舟水深，乃積稻稈以進，參政范覺民曰：「稻秸聊以當沙堤。」

　　有稱中興野人和東坡《念奴嬌》詞題吳江橋上，車駕巡師江表，過而睹之，詔物色其人，不復見矣。「炎精中否，嘆人才委靡，都無英物。胡虜長驅三犯闕，誰作長城堅璧。萬國奔騰，兩宮幽陷，此恨何時雪？草廬三顧，豈無高臥賢傑？天意眷我中興，吾皇神武，踵曾孫周發。河海封疆、俱效順，狂虜何勞灰滅！翠羽南巡，扣閽無路，徒有衝冠發。孤忠耿耿，劍冷浸秋月。」

　　高宗好養鵓鴿，躬自飛放，有士人題詩云：「鵓鴿飛騰繞帝都，朝收暮放費工夫。何如養個南來雁，沙漠能傳二帝書？」帝聞之，召見士人，即命補官。

　　高宗時，饔入瀹餛飩不熟，下大理寺，優人扮兩士人相貌，各問其年。一曰：「甲子生。」一曰：「丙子生。」優人告曰：「此二人各合下六理。」帝問故，優人曰：「飠甲子餅子皆生，與餛飩不熟者同罪耳。」上大笑，赦原饔人。

　　紹興、淳熙之間，頗稱康裕，君相縱逸，耽樂湖山，無復新亭之淚。士人林升者題一絕於旅邸云：「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便把杭州作汴州。」又湖南有白塔橋，印賣《朝京路經》，士大夫往臨安者，必買以披閱。有人題一絕云：「白塔橋邊賣地經，長亭短驛甚分明。如何只說臨安路，不數中原有幾程？」

洪皓

〈〔字光弼，鄱陽人，政和中第進士。在金日，范鎮之孫祖平為傭奴，皓言於金人釋之。劉光世庶女為人豢豕，亦贖而嫁焉。〕〉

　　洪皓初為寧海簿，攝令事，蠲貧弱四千八百戶稅，縣境荷花、桃實、竹干，有連理之瑞，建三瑞堂。已而生子適、遵、邁，果應其瑞。後適以二車行縣，題詩云：久以馳魂夢，今登三瑞堂。故山有喬木，近事話甘棠。〈（三洪並中詞科，繼入西掖，時有賀啟云：「有是父，有是子，相傳忠義之風；難為弟，難為兄，俱擅詞章之譽。」）〉

　　建炎三年，忠宣公以行人充金國通問使，至金被執，公不屈，窘辱百端。移太原，遷雲中，遞冷山，公節愈礪。嘗伺二帝起居，有桃、梨、栗面之獻。又密以康王即位事聞。後有金大臣悟室延公訓子，公亦資館穀焉。一日，悟室壽旦，使其子求公詩為祝，公作詩云：「久持使節傍門庭，薄命猶賒五鼎烹。羝乳幾時歸北海？雁書何日到京城？莫言地廣頻修怨，當念民勞早戢兵。國寶善鄰君寶信，坐膺難老見昇平。」

　　洪忠宣公自嶺外徙宜春，沒於保昌，張子韶致祭，其文但云：「維某年月日，具官某謹以清酌之莫昭告於某官之靈。嗚呼哀哉！伏惟尚饗。」景盧深美其情哀愴，乃過於詞。

張浚

〈〔字德遠，黃潛善客也。〕〉

　　張紫岩謫居零陵，一日慨然作幾間九墨並常支筇竹杖二銘以寓意。墨之銘曰：「存身於昏昏，而天下之理因以昭昭。斯為瀟湘之寶，予將與之歸老而逍遙。」杖之銘曰：「用則行，舍則藏，惟我與爾。危不持，顛不扶，則焉用彼！」或錄以示當路，大怒，以為諷己。將奏之，會病卒不果。後陳俊卿言於孝皇，親書一銘於御杖焉。

胡銓

〈〔字邦衡，號澹庵，後諡忠簡。居廬陵。四忠之一。張魏公云：「秦檜壽柄二十年，只成就得一個胡邦衡耳。」其嫁女只匣一硯並《漢書》一部。〕〉

　　紹興中，胡邦衡為樞密編修官，上疏乞斬秦檜，連貶新州。寺丞陳剛中以啟賀之，有「身為南海之行，名若泰山之重。」又「願請尚方之劍，聊乘下澤之車」等語。亦貶安遠。吉州江濱有石材廟，隆太后避虜御舟泊廟下，一夕夢神告曰：「速行，虜至。」太后驚悟，即命發舟指章貢。虜果躡其後，不及而還。事定特封廟神剛應侯。寺丞南行，題詩廟柱云：「疏爵新剛應，論功舊石材。能行文母夢，還訝佞人來。海市為誰出，衡雲豈自開。乞靈如見告，逐客幾時回？」後寺丞竟死安遠。無子，其妻削髮為尼，世咸悲之。

　　胡邦衡赴貶所，王庭以詩送之，曰：「囊封朝奏九重關，是日清都虎豹閒。百辟動容觀奏牘，幾人回首愧朝班？名高北斗星辰上，身墮南州瘴海間。豈待他年公議出，漢庭行召賈生還。」「大廈元非一木支，欲將獨力拄傾危。痴兒不了公家事，男子要為天下奇。當日奸諛皆膽落，平生忠義只心知。端能飽吃新州飯，在處江山足護持。」秦檜見而大惡之，以謗訕流辰州。時邦衡有和詩云：「岩耕名已振京關，未信終身袖手閒。萬卷不移顏氏樂，一生無愧伯夷班。致君自許唐虞上，待我誰能季孟間。宗社年來欠元老，蒼生拭目看來還。」「士氣年來弱不支，逢時言行欲俱危。不因湖外三年謫，安得江南一段奇。非我獨清緣世濁，此心誰識只天知。萬牛回首須公起，大廈將顛要力持。」

　　張仲宗有《賀新郎》一闋，亦送胡澹庵作也，詞云：「夢繞神州路。恨西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易老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澹月，淡雲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雨。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太白，聽金縷。」秦檜知之，與王庭同貶。

　　王庭圭在辰陽，郡守承風旨，待以囚隸。適郵筒至，張燕公堂以召之，庭怪前此未之有，不敢赴，邀者系踵，不得已趨詣。罷燕之明日，始聞檜死，守蓋先得之矣，故盧溪既得自便之命。題詩壁間曰：「辰州更在武陵西，每望長安信息稀。二十年興縉紳禍，一朝終失相公威。外人初說哥奴病，遠道俄聞逐客歸。當日弄權誰敢指，如今憶得姓依希。」蓋誌喜也。〈（庭字民瞻，安福人。邑有盧溪，築草堂其上，鄉人號盧溪先生。孝宗召赴闕，除直秘閣，一子扶掖上殿，年已九十餘矣，尚攻書，夜對短檠作細字，率宵分乃寢。）〉

　　胡澹庵居海外二十年，聞檜死，有詩云：「夢入瓊崖身益壯，煙銷金塢臭空傳。」及孝宗登極，起知饒州，未到任，除秘少監。登南恩望海台，吟曰：「君恩寬逐客，萬里聽歸來。未上凌煙閣，先登望海台。山為翠浪涌，湖拓碧天開。目斷雲飛處，終身愧老萊。」

　　胡澹庵白海外歸，旅邸有黎妓者偶與之狎，因留題壁間。朱元晦嘗過之，次其韻曰：「十年湖海一身輕，歸對黎渦卻有情。世路無如人慾險，幾人到此誤平生！」

趙鼎

〈〔字元鎮。乃李德裕轉世，俱壽六十二。辛稼軒帥長沙，士人或訴考試官濫取第十七名《春秋》卷，稼軒察之，信然，索亞榜《春秋》卷兩易之，啟名，則趙鼎也。稼軒怒曰：「佐國元勛，忠簡一人，胡為又一趙鼎？」擲之地。〕〉

　　趙忠簡安置潮州，杜門謝客，時事不掛口。及移吉陽軍，門人故吏皆不敢通問，惟廣西帥張宗元時饋醪米。檜知之，令本軍月具存亡申報。鼎遂不食而死。自書墓中石，記鄉里及除拜歲月。又書銘旌云：「身騎箕尾歸天上，氣作山河壯本朝。」天下聞而悲之。

韓世忠

〈〔字良臣，追封蘄王。〕〉

　　紹興中，泰檜當國，韓世忠以和議不合，懇疏解樞柄，逍遙家居。常頂一字巾，跨驢週遊湖山，才以童史四五人自隨，混跡漁樵，號清涼居士。好事者遂繪為《韓王湖上騎驢圖》。元吳萊題詩有云：「西湖楊柳煙波寒，照見從前刀劍瘢。宮中孰與論頗牧，塞上寧知無范韓？」方萬里歌云：「取日虞淵戰臨平，鼓起金山麾伏兵。既不畫此崔嵬軍陣形，國容貂蟬佩蔥珩，軍容金甲馬朱纓。又不畫此生面真儀刑，昔王不肯專樞庭，清涼居士以自名。散遣萬騎還屯營，獨控長耳游林垌。龍變不測人中英，諦觀豈是寒書生。」

　　韓蘄王生長兵間，未嘗知書，晚歲忽若有悟，能作字及小詞，一日，至香林園，蘇仲虎尚書方宴客，王徑造之，賓主歡甚，盡醉而歸。明日，王餉以羊羔，且手書二詞遺之。《臨江仙》云：「冬日青山瀟灑靜，春來山暖花濃。少年哀老與山同。世間名利客，富貴與貧窮。榮華不是長生藥，清閒不是死門風。勸君識取主人公。單方只一味，盡在不言中。」《南鄉子》云：「人有幾多般。富貴榮華總是閒。自古英雄都是夢，為官，寶玉妻兒宿業纏。年事已衰殘，須鬢蒼蒼骨髓干。不道山林多好處，貪歡，只恐痴迷誤了賢。」

　　岳州徐君寶妻某氏被虜來杭，居韓蘄王府。自岳至杭，相從數千里，其主者數欲犯之，而終以巧討脫。蓋某氏有令姿，主者弗忍殺之也。一日，主者怒甚，將即強焉，因告曰：「俟妾祭謝先夫，然後乃為君婦不遲也。君奚怒為？」主者喜諾。某氏乃焚香再拜，默祝南向，飲泣題《滿庭芳》詞一闋於壁上。書已，投大池中以死。詞云：「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綠窗朱戶，十里爛銀鈎。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人，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都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鑑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後，斷魂千里，夜夜岳陽樓。」

岳飛

〈〔字鵬舉，生時有大鳥飛鳴屋上，因得名。〕〉

　　岳武穆《滿江紅》詞云：「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外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食狼虎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前收拾舊山河，朝金闕。」後人以「朝金」為語忌，改「天闕」雲。

　　鄱陽巍石山有龍居寺，岳武穆嘗過之，留題云：「巍石山前寺，林泉勝境幽。紫金諸佛相，白雪老僧頭。潭水寒生月，松風夜帶秋。我來屬龍語，為雨濟民憂。」

　　岳侯死後，臨安西溪寨軍將子弟因請紫姑神，而岳侯降之，大書其名，眾已驚愕。請其花狎，則宛然平日真跡也。復書一絕云：「經略中原二十秋，功多過少未全酬。丹心似石憑誰訴？空有遊魂遍九州。」秦相聞而惡之，擒治其徒，流竄者數人，有死者。〈（檜之欲殺飛也，於東窗下與妻王氏謀之，王氏曰：「擒虎易，縱虎難。」其意遂決。後檜游西湖，舟中得疾，見一人披髮厲聲曰：「汝誤國害民，吾已訴天得請矣。」檜歸無何而死。未几子喜亦死。王氏設醮，方士伏章，見喜荷鐵枷，問太師何在？喜曰：「在酆都。」方士如其言而往，見檜與万俟Ι俱荷鐵枷，備受諸苦。檜曰：「可煩傳語夫人，東窗事發矣。」）〉

　　浙江按察司址，武穆王故宅也。東南有井，王之女聞王被收，抱銀瓶投其中死。按察使梁大用亭覆之，榜曰：「孝娥井。」於時西蜀劉瑞作之銘，曰：「天柱О，日為月。禍忠烈，奸檜孽。娥叫父冤冤莫雪，赴井抱瓶泉化血。血如霓，〈（葉涅）〉憤如鐵，曹江之娥符爾節。噫嘻，井可竭，名不可滅。」〈（世稱「銀瓶烈女」。王原吉有《銀瓶娘子辭》。）〉

胡寅

〈〔字明仲，號致堂。幼聰穎異常，而好嬉戲。父康侯扃一室中，室有積木，寅斬刻為物像，極其精巧。康侯乃置書其中，寅盡閱之，過目輒不忘。後遠謫弗獲，醉書行所，作《通鑑管見》，皆幼時記憶事也。〕〉

　　紹興乙卯，以旱禱雨，諫議大夫趙霈上言：「自來祈禱斷屠，止禁豬羊，今後請並禁鵝鴨。」時胡致堂在兩掖見之，笑曰：「可謂鵝鴨諫議矣。聞虜中有龍虎大王，當以鵝鴨諫議當之。」〈（嘉定中，羅相上言：「越州多虎，乞行下措置，多方捕殺。」張次賢上言：「八盤嶺乃禁中來龍，乞禁人行。」時有羅擒虎、張尋龍之對。）〉

　　胡明仲嘗與武夷山隱者劉兼道游，劉少豪勇，遊俠使氣，晚更晦跡，自放山水之間，善吹鐵笛，有穿雲裂石之聲。胡公贈詩有「更煩橫鐵笛，吹與眾仙聽」之句。

王質

〈〔字景文，號雪齋。〕〉

　　自唐白樂天始為「何處難忘酒」詩，其後詩人多效之。王景文有四篇，曰：「何處難忘酒，蠻夷大不庭。有心扶白日，無力洗滄溟。豪傑將班白，功名未汗青。此時無一盞，壯氣激雷霆。」「何處難忘酒，奸邪大陸梁。腐儒空有酈，好漢總無張。曹趙扶開、寶，王徐賣靖康。此時無一盞，淚與海茫茫。」「何處難忘酒，英雄太屈蟠。時違聊置畚，運至即登壇。梁甫吟聲苦，干將寶氣寒。此時無一盞，拍碎石闌干。」「何處難忘酒，生民太困窮。百無一人飽，十有九家空。人說天方解，時和歲自豐。此時無一盞，入地訴英雄。」〈（時郭倪為將，每自比孔明，酒後輒詠「三顧頻繁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屏風、便〈（扇）〉面一一皆書此二句。未幾敗於江上，倉皇涕泣而匿。時有輕薄子笑曰：「此帶汁諸葛亮也。」）〉

陳克

〈〔字子高，天台人，有《赤城詞》一卷。〕〉

　　呂安老帥建康，辟陳克為參議，軍中賦《臨江仙》詞曰：「四海十年兵不解，胡塵直到江城。歲華銷盡客心驚。疏髯渾似雪，衰涕欲生冰。送老齏鹽何處是？我緣應在吳興。故人相望若為情。別愁深夜雨，孤影小窗燈。」

　　陳子高贈別有句云：「淚眼生憎好天色，離觴偏觸病心情。」又題望夫石云：「望夫處，江悠悠。化為石，不回頭。山頭日日風和雨，行人歸來後。」並稱其警撥。

◀上一卷		下一卷▶
堯山堂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