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大學衍義補
卷十二
卷十三 

○戒濫用之失

《易·解》:六三,負且乘,致寇至,貞吝。

《大傳》曰:負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

程頤曰:「六三陰柔居下之上,處非其位,猶小人宜在下,以負荷而且乘車,非其據也,必致寇奪之至。雖使所為得正,亦可鄙吝也。小人而竊盛位,雖勉為正事而氣質卑下,本非在上之物,終可吝也。」

臣按:人品有君子、小人之別,而其所事亦有君子、小人之異。人君用人當隨其人品而使之各事其事,則君子、小人各止其所而無有非所據而據者矣。非惟君子、小人各安其心,而天下之人亦莫不安之矣。上下相安而無暴慢之失,君子而乘君子之器,小人而任小人之事,凡居尊貴之位者皆世所謂君子也,凡任卑賤之事者皆世所謂小人也。上不慢而下不暴,則孰敢萌非分之望也哉?

《鼎》:九四,鼎折足,覆公餗(鼎實也),其形渥(赧汗也),凶(形渥本義以為刑剭,謂重刑也)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勝其任也。」

程頤曰:「大臣之位,任天下之事者也。天下之事豈一人所能獨任,必當求天下之賢智與之葉力,得其人則天下之治可不勞而致也,用非其人則敗國家之事、貽天下之患。陰柔小人不可用者也而用之,其不勝任而敗事,猶鼎之折足也。鼎折足則傾覆公上之餗,餗,鼎實也。居大臣之位,當天下之任,而所用非人至於覆敗,不勝其任,可羞愧之甚也。」

朱震曰:「位欲當德,謀欲量知,任欲稱力,三者各得其實則利用而安身。小人志在於得而已,以人之國僥幸萬一,鮮不及禍,自古一敗塗地、殺身不足以塞其責者,本於不知義而已。」

臣按:先儒有言,古之人君必量力度德而後授之官,古之人臣亦必量力度德而後居其任,雖百工胥吏且猶不可,況大臣乎?為君不明於所擇,為臣不審於自擇,必至於亡身危主、誤國亂天下,皆由於不勝其任之故也。雖然,人臣不審於自擇,一身一家之禍爾,人君不明於所擇,則其禍豈止一人一家哉?上以覆祖宗千萬年之基業,下以戕生靈千萬人之身命。嗚呼!人君之任用大臣焉,可不量其德、詢其知、度其力而輕授之尊位、與之大謀、委之大任哉?

《書·說命》曰: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德,惟其賢。呂祖謙曰:「官爵及私惡,非憲天聰明矣。」

臣按:天下治亂在乎庶官用人,惟其賢能則事得其理,人稱其官而天下於是乎治矣。官不用能,苟己所私昵者亦任之以官,爵不論德而人有惡德者亦畀之以爵,不復計其人之稱是官與否、其德之稱是爵與否,則庶事隳而名器濫矣,天下豈有不亂者哉?

《詩·曹風·候人》篇曰:彼候人(道路送迎賓客之官)兮,何(揭也)戈與礻殳(殳也),彼其(音記)之子,三百赤芾(冕服之鞸,三命赤芾)。維鵜(小鳥也)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稱其服。

朱熹曰:「此刺其君遠君子而近小人之詞。言彼候人而何戈與礻殳者宜也,彼其之子而三百赤芾何哉?」陳澔曰:「鵜鶘常入水中食魚,今乃在魚梁之上竊人之魚以自食,未嘗濡濕其翼,如小人居高位以竊祿而不稱其服也。」

臣按:人品有高下,爵位有崇卑,人品之下者居卑位而執賤役,人品之高者居尊位而任大政,宜也。顧乃使卑賤之人衣尊貴之服、居清要之任,豈得為稱哉?

《論語》: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舍置也)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程頤曰:「舉錯得義則民心服。」

謝良佐曰:「好直而惡枉,天下之至情也。順之則服,逆之則去,必然之理也。然或無道以照之,則以直為枉、以枉為直者多矣,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貴窮理也。」

臣按:人君任賢退不肖,所舉用者皆正直之士,所舍置者皆枉曲之人,則凡布為紀綱、施為政事者咸順乎人情而不拂其性,而民無有不心服者矣。苟為不然,於其枉者則舉用之而於其直者反舍置焉,是謂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非但不足以服人心,將由是而馴致於禍亂也不難矣。

漢文帝問上林尉諸禽獸簿,尉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甚悉,詔張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前曰:「陛下以周勃、張相如何如人也?」上曰:「長者。」釋之曰:「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而無實,不聞其過,陵遲至於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而靡,爭為口辨而無其實。夫下之化上疾如影響,舉錯不可不審也。」帝曰:「善。」就車召使參乘,徐行問秦之敝,拜公車令。

臣按:古人論郭之所以亡以其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文帝一聞釋之之言即不用嗇夫,不徒善釋之之言,而又引之以同車,用為公車令,可謂惡惡而能去、善善而能用矣。且釋之欲言嗇夫之辯給,先引周、張之謹訥,其《易》所謂納約自牖者夫。臣於是非但見文帝聽言之易、用人之謹,而又且見漢世去古未遠,而其君臣相與之無間也。後世人君於其臣,有事固未嘗問,問或不敢答,況敢於未言之先而設問以啟之乎?

文帝嘗夢欲上天不能,有一黃頭郎推上天,顧見其衣尻帶後穿,覺而之漸台,以夢中陰目求推者郎。見鄧通其衣後穿夢中所見也,召問其名姓,姓鄧名通,鄧猶登也,於是賞賜通官至上大夫。

臣按:高宗夢帝賚傅說,蓋其精誠感通之極也。後世人主無古帝王正心之學、好賢之誠而欲效其所為,安知非其心神昏惑瞀亂而邪氣得以乘間入之耶?文帝為漢令主,而以夢用鄧通,輕信寤寐恍忽之見、附會音訓偶合之文,其為盛德累也大矣。

武帝時,方士欒大敢為大言,處之不疑。見上言曰:「臣常往來海上,見安期羨門之屬,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乃拜大為五利將軍,既而入海求其師,上使人隨驗,無所見而大妄言見其師,方又多不售(謂所言之方無驗),坐誣罔腰斬。

尹起莘曰:「武帝於方士始雖為其所罔,及所言不驗則亦往往取而戮之,如文成、少翁之類皆在所不赦,是又帝之明斷也。」

臣按:將軍之號所以封拜武臣者,乃以施之矯誣誕妄之人,則夫被堅執銳者安得不解體哉?然五利之名非常秩也,特為之立此名耳且猶不可,況以公卿大夫顯然之秩位而加之此輩哉?尹氏謂武帝能誅欒大輩為明斷,臣竊以為斷則斷矣,未明也。蓋明足以燭理則不惑,與其明斷之於後,又曷若明斷之於先哉?雖然,其視諸未用則信之而不疑,既用而無驗心悟其非,猶為之隱忍而遮護之惟恐人知焉者,則亦有間矣。噫,此武帝所以為武也歟。

武帝欲侯寵姬李氏,乃拜其兄廣利為貳師將軍,發數萬人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以為號。

司馬光曰:「武帝欲侯寵姬而使廣利將,意以為非有功不侯,不欲負高帝之約也。然軍旅大事,國之安危、民之死生係焉,苟為不擇賢愚而授之,欲僥幸咫尺之功,藉以為名而私其所愛,蓋有見於封國無見於置將,謂之能守先帝之約,過矣。」

臣按:國家列爵以待有功之臣,因其有是功而報授之以是爵也。武帝欲侯寵姬之兄,乃使之立功以取侯爵,是豈帝王列爵賞功之初意哉?

光武即位,議選大司空而赤伏符曰「王梁主衛作玄武」,帝以野王衛之所徙,玄武水神之名,司空水土之官,於是擢梁為大司空,又欲以讖文用孫咸行大司馬,眾不說,乃已。

臣按:符讖之書不出於唐虞三代,而起於哀平之世,皆虛偽之徒要世取資者所為也。光武尊之比聖,凡事取決焉,其拜三公三人而二人取諸符讖,逮眾情觖望才減其一,而王梁尋坐罪廢,讖書果安在哉?先儒謂光武以英睿剛明之主,親見王莽尚奇怪而躬自蹈之,其為盛德之累亦豈小哉?

順帝初,聽中官得以養子襲爵,御史張綱上書曰:「竊尋文明二帝德化尤盛,中官、常侍不過兩人,近幸賞賜裁滿數金,惜費重民,故家給人足。而頃者以來,無功小人皆有官爵,非所以愛民重器、承天順道也。」

胡寅曰:「茅土之封所以待功勳、建賢德而加諸刀鋸之賤,似續之任所以繼先祖、傳後來而責諸不父之家,且殘無罪之人,息生生之道,耗蠹財用,崇長禍階,一舉而六失並焉,有天下國家者可不深思而痛革之哉?」

臣按:古者以閹人給事內庭,以其無男女之欲、子孫之累故也,今既宮之而又使之得以養子襲其爵,又何若勿絕其世而隻用士人哉?我聖祖於內臣別立官稱而與外諸司不同,其慮一何深且遠哉?

靈帝時,市賈小民有相聚為宣陵孝子者數十人,詔皆除太子舍人。帝好文學,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引諸生能為文賦者並待制鴻都門下,後諸為尺牘及工書鳥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數十人。樂鬆等多引無行趣勢之徒置其間,喜陳閭裏小事,帝甚說之,待以不次之位。

蔡邕上封事曰:「古者取士必使諸侯歲貢,孝武之世郡舉孝廉,又有賢良文學之選,於是名臣輩出,文武並興,漢之得人數路而已。夫書畫、辭賦,才之小者,匡國治政未有其能,陛下遊意篇章,聊代博奕,非以為教化取士之本,而諸生競利,作者鼎沸,連偶俗語有類俳優,或竊成文虛冒名氏,皆見拜擢,難復收改,但不可復使治民及在州郡。昔孝宣會諸儒於石渠,章帝集學士於白虎,通經釋義,其事優大文武之道,所宜從之。宣陵孝子虛偽小人,本非骨肉,群聚山陵,假名稱孝,義無所依,至有奸軌之人通容其中,太子官屬宜搜選令德,豈有但取丘墓凶醜之人,其為不祥莫大焉。宜遣歸田裡,以明詐偽。」

臣按:人君好尚不可不謹,一有所偏嗜而為小人所窺伺,彼欲竊吾之爵祿以為終身富貴之資,凡有可乘之間無所不至矣。人主惟窮理居敬,灼有一定之見,確有一定之守,不為外物所動、異說所遷,則小人無所乘其隙矣。

靈帝初,開西邸賣官,二千石二千萬、四百石四百萬,其以德次應選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令長隨縣豐約,有賈富者先入,貧者到官倍輸。又私令左右賣公卿,公千萬、卿五百萬。

臣按:秦漢以來有納粟補官之令,然多為邊計及歲荒爾,非以為己私也。夫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凡在黎者孰非天子之所有,藏在民家者孰非國家之所儲,奚必斂於府庫之中然後為己富哉?彼桑弘羊、王安石之徒競商賈刀錐之利,將以富國,君子以之為盜臣,史書昭然,在人耳目,千萬世如一日焉,可不畏哉,可不念哉!

晉惠帝時論誅楊駿功,侯者千八十一人,傅咸曰:「無功而受賞,莫不樂國有禍,禍起當復有大功也。人而樂禍,其有極乎?」

臣按:國家不幸有事,臣之有功而當受爵賞者必須考驗當否而為之等第,況無功而可一例升賞乎?夫有功而必升賞,則人得以夤緣作弊而懷僥幸之心,後世有欲按功行賞者,不可不思傅咸之言也。

唐高祖以舞胡安叱奴為散騎侍郎,李綱諫曰:「古者樂工不與士齒,雖賢如子野、師襄皆終身繼世,不易其業。今天下新定,建義功臣行賞未遍,高才碩學猶滯草萊,非所以垂模後世也。」

太宗時,御史馬周上疏曰:「王長通、白明達本樂工輿皂雜類,韋剟提、斛斯正本無他才,獨解調馬,雖術逾等夷,可厚賜金帛以富其家,今超授高爵,與政外廷,朝會鳴玉曳履,臣竊恥之。若朝命不可追改,尚宜不使在列與士大夫為伍。」帝善其言,除周侍御史。

臣按:李綱、馬周皆謂雜流出身者不可鳴玉曳組,與士大夫為伍於廊廟之間,所以尊朝廷、重士類也。其言當矣,但周謂「朝命不可追改」,是教人主遂非也,如理不可即速改之,無使其為聖政之累,何善如之。太宗不徒善周言而又進其官,其視乃考之於舞胡,謂業已授之不可追改,不亦遼哉。

中宗時置員外官,自京師及諸州凡二千餘人,宦官超遷七品以上員外官者又將千人,魏元忠為相,袁楚客以書責之,略曰:主上新復厥命,當進君子退小人以興大化,豈可安其榮寵循默而已。今有司選賢,皆以貨取勢求,廣置員外官,傷財害民,俳優小人盜竊品秩,左道之人熒惑主聽,竊盜祿位,寵進官者殆滿千人。

臣按:袁楚客責魏元忠之十失,其五為任官,雖曰一時之失,然衰亂之世,其進用人才所為貨取勢求,員外廣置而及於倡優工藝之流、僧道方術之輩,往往皆然。嗚呼!此豈盛世所宜有哉?

又,中宗時始用斜封、墨敕除官,安樂長寧公主、上官婕妤皆依勢用事,請謁受賕,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書,時人謂之「斜封官」。其員外同正試攝簡較判知官凡數千人,左拾遺辛替否上疏曰:「古之建官,員不必備,故士有完行、家有廉節,朝廷有餘俸、百姓有餘食,今陛下百倍行賞、十倍增官,使府庫空竭、流品混淆。」

臣按:袁楚客謂廣置員外官傷財害民,辛替否謂行賞增官使府庫空竭、流品混淆,可謂切中濫官妄費之弊。夫國家官職有常員,歲計有常數,官以治事,有一事則有一官,俸以給官,有一官則有一俸,今無故於常員之外增官至數千人,增一員之官則增一員之俸。盍思漕運之米至京師者費率三四石而致一石,農民耕作之勞、士卒輦挽之苦、官吏征輸之慘,用以供養官吏俾其治事,治事所以安民,不為過也。然常年之儲出入止於此數,入者不增,出者乃如至數倍焉。歲計何由而充,國力安得不屈?竭國家之府庫,輕朝廷之名器,混人才之流品,壞祖宗之成憲,由是而底於危亡,不難也。

中宗神龍元年,除方術人葉靜能為國子祭酒。代宗天曆元年,以宦官魚朝恩判國子監。

臣按:國子所以教天子之元子長子、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與凡民之俊秀所以教之者,非有道德有學術者不可輕授,而唐之二帝乃用術士為祭酒、閹宦判國子監,豈非顛倒錯亂乎?人君奉上天之命,踐祖宗之阼,固當法天而敬祖,烏可以天命有德之爵、祖宗輔世之官而授所私昵之人乎?是故善為治者人必稱其官,官必稱其事,凡夫三百六十官皆不可用非其人,矧夫師儒之職所以承帝王之道統、傳孔孟之正學、教國家之賢才者乎?

睿宗用姚元之、宋璟言,罷斜封官凡數千人,崔蒞言於上曰:「斜封官皆先帝所除,元之等建議奪之,彰先帝之過,為陛下招怨,眾口沸騰,恐生非常之變。」太平公主亦以為言,上然之,乃復敘用。柳澤上疏曰:「斜封官皆因仆妾汲引,豈出先帝之意?陛下黜之,天下稱明,一旦收敘,何政令之不一也?議者皆稱太平公主誑誤陛下,積小成大,為禍不細。」

胡寅曰:「彰先帝之惡、為陛下招怨,奸人之言類如此,使遇明君,必曰置先帝於過舉豈所以為孝,沽美譽於群小豈所以為君爾?以桓、靈待我則奸言無自入矣。然姚、宋秉政而此說得行,何也?睿宗以六居五,使太平陰疑於陽,是以至此。姚、宋若力爭之,勢將有激矣,然則是乎曰當其時事有大於此者,姑忍焉可也。」

臣按:孔子謂三年無改於父之道,謂其事在可否之間,非逆天悖理之甚者也;曾子謂不改其父之臣,謂其人在有無之間,非蠹政害教之尤者也。先人有所過誤,後人救之使不至於太甚,孝莫大焉。即史以觀,睿宗信崔蒞、玄宗信姚宋、元祐用司馬光、紹聖用章惇,是非得失見矣。

肅宗時,府庫無蓄積,朝廷專以官爵賞功,諸將出征皆給空名告身聽臨事注名,有至開府、特進、異姓王者,諸軍但以職任相統攝,不復計官爵高下,及是復以官爵收散卒,由是官爵輕而貨重,大將軍告身一通才易一醉,凡應募入官者一切衣金紫名器之濫,至是極焉。

范祖禹曰:「官爵者人君所以馭天下,不可以虛名而輕用也,君以為貴而加於君子則人貴之矣,君以為賤而施於小人則人賤之矣。肅宗欲以苟簡成功而濫假名器,輕於糞土,此亂政之極也,唐室不競不亦宜哉。」

臣按:自古名器之濫未有如唐肅宗之世者也,其源出於府庫無蓄積,人主鑒此,宜節用愛人、求賢審官,毋使一旦流弊至於此哉。

劉子玄言於其君曰:「君不虛授,臣不虛受,妄受不為忠,妄施不為惠。今群臣無功遭過,輒遷至都下,有車載鬥量、耇槌碗脫之諺。」

臣按:爵祿乃天命有德之具,國家所恃以厲世磨鈍而鼓舞天下之人,以共成天下之治者也。人君慎之重之,猶恐天下之人不知所重而輕視之,無與我共成天下之治,顧乃授之非其人而下及於卑汙苟賤之徒,則是人君自棄其所以厲世磨鈍之器也,豈不失其所恃乎?蓋國家懸爵祿以待一世賢才,以之代天工與之治天民,所以承天命也。非有才德者不可予,無才無德者非獨上之人不可予之,而下之人亦當自揣諸己而不敢虛受也。不可予而予,是褻天之命;不當受而受,是不畏天之命。褻天之命與不畏天之命,厥罪惟鈞,然不畏天之罪止於一身,褻天之命其禍將及於生靈、延於宗社,可不深念而痛戒之哉。

玄宗美張守珪之功欲以為相,張九齡諫曰:「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賞功之官也。」上曰:「假以其名而不使任職可乎?」對曰:「不可。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且守珪才破契丹即以為宰相,若盡滅奚厥將以何官賞之?」上乃止。

臣按:人君之用人,非但惜我名器,亦當為其臣計。使其人未老,名位已極而官爵不可復加,後再有懋功吾將何以賞之哉?宋太祖時曹彬平南唐,始行許以使相,及還,語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為使相品位極矣,肯復力戰耶?更為我取太原。」因賜錢五十萬。若宋祖者可為善用爵賞而能處其臣矣。張九齡諫玄宗而不以張守珪為相,其知此意乎。

宋太祖時,教坊使衛德仁求外官,且援同光故事求領郡,上曰:「用伶人為刺史,此莊宗失政,豈可效之耶?」宰相擬上州司馬,上曰:「上佐乃士人所處,資望甚優,亦不可輕授此輩,但當於樂部遷轉耳。」

富弼曰:「古之執伎於上者出鄉不得與士齒,太祖不以伶官處士人之列,止以太樂令授之,在流外之品,所謂塞僭濫之源。」

臣按:名器所以重者以人不易得也,人人可得則人輕之矣。是以善為治者以爵賞鼓舞天下之賢俊,不徒惜名器,又必別品流。既惜之又別之,得者以為榮,不得者亦不敢萌幸心,人不敢萌幸心則得者愈榮而名器益重矣。宋太祖謂伶人此輩但當於樂部遷轉,非但伶人,凡諸色雜流皆然。

仁宗天聖二年,待詔王元度纂勒真宗御書得紫服佩魚,上曰:「先朝伎術官無得佩魚,所以別士類也。」又嘉祐三年,詔嘗為中書、樞密諸司吏人及伎術官出身者毋得任提刑及知州軍。

臣按:宋朝流品之別如此,此一代人材所以激厲軒昂,遇事奮發而以名節自居,磊磊落落以自別於庸流賤胥者,蓋由上之人有以甄別起發之也。

高宗時,王繼先醫療有效,欲增創員缺以授其婿用酬其勞,給事中王居正封還,上曰:「庶臣之家用醫有效亦酬謝之否耶?」居正對曰:「臣庶之家待此輩與朝廷異,量功隨力各致陳謝之禮,若朝廷則不然,繼先之徒以伎術庸流享官榮、受俸祿,果為何事哉?一或失職,重則有刑,輕則斥逐,其應用有效僅能塞責而已。金帛之賜固自不少,至於無故增創員缺誠為未善,臣不願輒起此門。」上悟曰:「卿言是也。」

臣按:朝廷之用醫亦猶其用百家也,用醫而效乃其職爾,若其秩滿多著全效則升用之,亦猶百僚之課最而進其秩也,然又必各隨其品而予之,其勞績固不可以不酬,而品流亦不可以不別。高宗一聞居正之言即悟而是之,可謂能用善矣。後世人主宜法高宗,其毋以朝廷公卿大夫之名爵而加諸異端雜流,伎藝工作之徒有勞效者隨本任而加升賞可也。

以上戒濫用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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