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六 大學衍義補
卷六十七
卷六十八 

○崇教化

△總論教化之道

《易·臨》之大象曰:澤上有地,臨。君子以教思無窮,容保民無疆(廣大無疆限也)

程頤曰:「物之相臨與含容,無若水之在地,故澤上有地為臨也。君子觀親臨之象則教思無窮,親臨於民則有教導之意思也。無窮,至誠無斁也。」

臣按:《臨》之為卦,有上臨下之象,上之臨下果何所事哉?曰保之。將欲保之以何為先?曰教之。教之之道驅迫之不可也,操切之不可也,徒事乎法不可也,必刻以期不可也,必也匡之直之、輔之翼之,優而遊之使自休之,厭而飫之使自趨之,如江河之潤,如湖海之浸,是之謂教思焉。舉一世而甄陶之,合萬邦而協和之,由無息而至於悠遠,由動變而至於能化,無一人而不化,無一地而不到,無一日而或間,豈有窮盡也哉?如是,則凡形氣有生之類皆在吾度量包容之中,有相生相長之樂,無此疆彼界之殊矣。彼徒臨之以威、齊之以政者,其意思淺且促矣,既淺且促則實不能容之矣,豈能保民而至於無疆哉?

《觀》之象曰:「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下觀而化也。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程頤曰:「為觀之道嚴敬如始盥之時,則下民至誠瞻仰而從化也。不薦,謂不使誠意少散也。天道至神,故曰神道。觀天之運行,四時無有差忒,則見其神妙,聖人見天道之神,體神道以設教,故天下莫不服也。夫天道至神,故運行四時、化育萬物無有差忒,至神之道莫可名言,惟聖人默契,體其妙用,設為政教,故天下之人涵泳其德而不知其功,鼓舞其化而莫測其用,自然仰觀而戴服,故曰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朱熹曰:「觀天之神道只是自然運行道理,四時自然不忒,聖人神道亦是說有教人自然觀感處。」

臣按:聖人觀天之神道以設教,謂如天之春而夏而秋而冬,當暖而暖,當寒而寒,無一時之差忒,不見其有所作為,自然而然,所謂神也。聖人體之以設為政教,故下人觀之如見春而知其必暖,見冬而知其必寒,其暖其寒皆其所自然,下民觀視而感之於心,不待有所設施措注自然化服,所謂以神道設教也。如此,非謂別有一種玄妙幻化之術也,後世俗儒不知此義,乃以《河圖》《洛書》為神道設教,謂聖人畫卦演疇皆以人力為之,而假託神明以為幻化之術,遂啟時君矯誣妄誕之端。籲,經旨一言之差,流禍至於如此,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象曰:風行地上,觀。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

程頤曰:「風行地上,周及萬物,為由曆周覽之象,故先王體之為省方之禮,以觀民俗而設政教也。天子巡省四方,觀視民俗,設為政教,如奢則約之以儉,儉則示之以禮是也。」

朱熹曰:「省方以觀民,設教以為觀。」

臣按:劉彝謂觀民設教如齊之末業而教以農桑、衛之淫風而教以禮、別奢如曹則示之以儉、儉如魏則示之以禮之類是也,蓋四方之俗不同而各有所偏尚,因其所偏約而歸之於正,則四方之俗皆得其中而無過不及矣。此三代盛王所以必省方而觀民,觀民而設教也歟。後世巡守之禮不行,采詩之官不設,朝廷施之以一切之政,不復因其民而觀之。籲!物之不齊物之情也,俗之不一俗之習也,約其所太過、勉其所不及,使之一歸於禮而不偏,聖人所以觀民之俗而設教也。如此,後世則一聽民俗之所為而不復觀之矣。

《賁》之彖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程頤曰:「天文,天之理也;人文,人之道也。天文謂日月星辰之錯列、寒暑陰陽之代變,觀其運行以察四時之遷改也。人文,人理之倫序。觀人文以教化天下,天下成其禮俗,乃聖人用《賁》之道也。」

吳澂曰:「文明者文采著明在人,五典之敘、五禮之秩粲然有文而各安其所止,故曰人文也。時變謂四時寒暑代謝之變。化謂舊者化新,成謂久而成俗。」

臣按:天有天之文,人有人之文,人君上察天文以審察天時之變,下觀人文以化成天下之俗,是故天有日月也、有星辰也、有四時也、有六氣也,其形象之昭然,其氣運之錯然,皆有文而可觀也。日月有朔望,星辰有次舍,四時有運行,六氣有流布,吾於是乎審察之,體其不息者以自強,因其失次者以自儆,隨其時而授之以耕作之候,順其氣而教之以豫備之方,此無他,察於天而省於己也。人有三綱也、有六紀也、有禮節也、有法度也,其彝倫之秩然、其典則之粲然,皆有文而可觀也,三綱在所當正,六紀在所當修,禮節不可失,法度不可斁,吾於是乎化導之,因其自然者加之品節,順其當然者為之導達,引其性而納之道義之中,矯其偏而歸之中正之域,此無他,化其人而成其俗也。噫,《大易》「人文化成天下」一語,誠自古帝王繼天立極之大綱大本也,化之以人文而使天下成其俗,唐虞雍熙泰和之治不外是矣。

《離》之彖曰: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

程頤曰:「上下皆離,重明也。五二皆處中正,麗乎正也。君臣上下皆有明德而處中正,可以化天下成文明之俗也。」

丘富國曰:「上下皆離,故曰重明。君臣上下重明而共麗乎正,則可以成天下文明之化矣。」

臣按:《賁》之「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君觀之以一己之獨也;《離》之「重明麗正以化成天下」,人君資之以臣下之同也。是故人君欲以人文而成天下之化,又在乎君臣相得,皆存虛靈不昧之天而處乎中正不偏之地,同心同德,相附離以相成也。籲,有是君而無是臣,有是臣而君不能用,用之而其臣不足以負荷,而欲成天下文明之化難矣哉。

《書·舜典》:帝曰:「契,百姓不親(相親睦也),五品不遜(順也)。汝作司徒(掌教之官),敬敷(布也)五教,在寬。」

朱熹曰:「五品,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五者之名位等級也。五教,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以五者當然之理而為教令也。敬,敬其事也。聖賢之於事雖無所不敬,而此又事之大者,故特以敬言之、寬裕以待之也。蓋五者之理出於人心之本,然非有強而後能者,自其拘於氣質之偏、溺於物慾之蔽,始有昧於其理而不相親愛、不相遜順者,於是申命契仍為司徒,使之敬以敷教而又寬裕以待之,使之優遊浸漬以漸而入則其天性之真,自然呈露,不能自已,而無無恥之患矣。」

臣按:此萬世帝王為教之始。然所以為教者不過人倫而已,人倫之道,人莫不有而不能皆有以盡之,所以立其教者君也,敷其教者臣也,是五倫之道非獨民有之,而君與臣亦皆有焉,必在上者無一之不備然後敷而教之,使天下之人無一之不全,然其所以立教之本則在乎敬以寬焉。敬以持乎己則整齊嚴肅而不失於怠忽,寬以施於人則從容漸次而不失於迫切,先儒謂此二字千萬世掌教者不能易也。後世人君惟急於財賦、兵刑之事,其於教也特慕其名而應故事耳,所謂寬者往往流於縱弛,求其能留心於此事者固已鮮矣,況敬乎?敬者聖學所以成始而成終者也,未有不能敬以處己而能敬以教人者,是則立教之君、敷教之臣皆當以敬為主。

《武成》曰:重民五教,惟食喪祭。

蔡沈曰:「五教,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五典之教也。食以養生,喪以送死,祭以追遠,五教三事所以立人紀而厚風俗,聖人之所以甚重焉者。」

陳櫟曰:「所重教、食、喪、祭四者,證以堯曰,可見重五教而次以食,則斯民日用飲食遍為爾德,否則君不君、臣不臣,雖有粟吾得而食諸?食足矣即繼以慎終之喪、報本之祭,皆所以感發斯民之良心而維持天下之教化也。」

臣按:舜命契之教其民曰「敬敷五教」,武王之功成治定亦惟重民之五教焉,可見聖帝明王之治必本於教,而教之所以為教皆不外乎五倫而已。

《洛誥》曰:聽朕教汝於棐民彝,汝乃是不[B194],乃時惟不永哉!篤敘乃正父,罔不若予,不敢廢乃命,汝往敬哉!

朱熹曰:「周公戒成王使聽我教汝以輔民常性之道,若汝不勉則不能永保天命也,然則所以輔民常性者惟在乎勉而已,篤敘汝武王之所行無不如予之所以厚敘者。」

蔡沈曰:「此教養萬民之道也。聽我教汝所以輔民常性之道,汝於是而不勉焉則民彝泯亂,非所以長久之道矣。正父,武王也,猶今稱先正雲者。篤者篤厚而不忘,敘者先後之不紊。言篤敘武王之道無不如我,則人不敢廢命矣。」

臣按:《武成》曰「重民五教」,則武王輔民常性之道在此也。武王得天下,既以是為自勉,使彝倫攸敘而益厚,所以為子孫祈天永命之本。成王誠能聽周公之教,勉乎乃考重民五教之道以輔翼乎民,篤之而不忘,敘之而不紊,亦如我之所以篤敘武王者,然則人不敢廢乃命矣。大抵人君為治,教道之廢興係天命之去留,教道興則天理明而民彝敘,民知尊君親上而不生背畔之心,不然則智者欲欺愚、強者欲陵弱,令之而不從,治之而不服,而至於用刑罰、動干戈而國祚不能以久長矣。創業之君惟知其然,故拳拳以教化為先,而繼體者誠能勉焉以篤敘前人之道而敬行之,非獨以厚民彝,蓋將以永天命也。是則敬之之言,在昔帝舜以是而勉契,是君勉臣也;今周公以是而勉成王,是臣勉君也。大哉,敬乎!其萬世君臣立教之本乎。

《周官》曰:司徒掌邦教,敷五典,擾兆民。

蔡沈曰:「地官卿主國教化,敷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五者之教,以馴擾兆民之不順者而使之順也,唐虞司徒之官固已職掌如此。」

呂祖謙曰:「擾者,馴習而熟之、拊摩而入之、畜養而寬之之謂。」

臣按:五典乃人人所有、家家所備者,人君因而申明其義也。虞周命掌教之官皆以敷五典為言,敷之為言布也,要必因其本然之理而著為當然之則,敷而布之天下,使之是效是行,以調攝其不平之氣,馴伏其不順之心,不責效於旦暮之間,不從事乎督責之令。成周之擾即有虞之寬,可見教道之施,千古如一日、百聖同一心也。

《君牙》曰:弘敷五典,式和民則。爾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惟爾之中。

蔡沈曰:「弘敷者,大而布之也。式和者,敬而和之也。則,有物有則之則,君臣之義、父子之仁、夫婦之別、長幼之序、朋友之信是也。典以設教言,故曰弘敷;則以民彝言,故曰式和。此司徒之教也,然教之本則在君牙之身,正也中也民則之體而人之所同然也。正以身言,欲其所處無邪行也;中以心言,欲其所存無邪思也。」

臣按:為教之道不過即人身心之所有者而訓誨引導之雲耳,然是道也非獨人有之,而我亦有之有之,未必皆中正也,然必在我者無不正無不中,然後推吾所以中所以正者以倡率乎人人,使人人皆中皆正焉。不然,源濁而欲流之清、形枉而欲影之直,豈有是理哉?

《周禮》乃立地官司徒,使帥其屬而掌邦教,以佐王安擾邦國。

吳澂曰:「舜命契以『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敬敷以寬則優遊巽順而其教易成也,夫是之謂民極。六官皆言為民極,而司徒之教實主安擾萬國,無非和順於道德,則五品遜者宜哉。」

臣按:《周官》立天官掌邦治、地官掌邦教,蓋以上天下地而人處乎中,人之所以為人者理與氣而已。氣以成形,無以治之則不能安其生;理以成性,無以教之則不能明其道。是以設官分職以為民極,而以治民之職歸之天、教民之職歸之地,以見人君治教皆出於天地所以設為之官者,雖曰為民立極,而實所以代天化地施也。

大司徒因此五物者民之常而施十有二教焉,一曰以祀禮教敬則民不苟,二曰以陽禮教讓則民不爭,三曰以陰禮教親則民不怨,四曰以樂禮教和則民不乖,五曰以儀辨等則民不越,六曰以俗教安則民不偷,七曰以刑教中則民不虣(暴),八曰以誓教恤則民不怠,九曰以度教節則民知足,十曰以世事教能則民不失職,十有一曰以賢制爵則民慎德,十有二曰以庸制祿則民興功。

吳澂曰:「唐虞司徒所敷者五教而周司徒施十二教,五教舉其綱,十二教則詳其目;五教在於端其本,十二教則兼舉其末。其教敬讓親和、辨等是德禮之屬也,教安中恤節能與制爵、制祿是政刑之屬也。祀禮者祭祀之禮,追養致孝示民以敬,所以不苟且;陽禮者飲射之禮,敬老齒讓導民以順,所以不鬥爭;陰禮者婚姻之禮,男女合好至親所在,所以不怨曠;樂禮者燕饗作樂之禮,尊卑齒位至和所在,所以不乖離;以儀辨等者有君臣上下之儀、有父子長幼之儀,隆殺有等而民誌自定,所以不逾越;以俗教安者,有宮室、墳墓、衣服之俗,有兄弟、師儒、朋友之俗,安於本俗人倫自厚,所以不偷薄;以刑教中者,如鄉之八刑以弼教而歸於中,所以不暴亂;以誓教恤者,如軍旅之誓,使之憂患相救而恤其事,所以不怠惰;以度教節者,冠婚喪祭之度各有等殺,以節其欲,所以自知止足;以世事教能者,士、農、工、賈世傳厥習以精其能,所以不失職。十者皆謂之教,教之常也,而聖人不徒教也。以賢制爵則不賢者莫不謹於德,以庸制祿則無功者莫不興於功,是二者聖人奔走天下之權,而人心之激勸所係,故不言教而列於後。」

臣按:聖人之所謂教者不但敷五典而已,而凡禮樂刑政之施、儀則等威之制、爵祿誓戒之事、世業士俗之常莫不有教存焉,一事之行而有一教之寓,此三代盛時邦國、都鄙、比閭、族黨之間禁令之所施行,耳目之所漸染,日用之所見聞,何者而非軌民之法則、囿民之教條哉?後世之所謂教者,止有教之名無復教之實,況又有非所教而教者哉?

以五禮(吉、凶、軍、賓、嘉)」防萬民之偽而教之中,以六樂(《雲門》《咸池》《大韶》《大夏》《大》《大武》)防萬民之情而教之和。

臣按:天子建中和之極以為禮樂,所以防民之情偽而教之中和,使行皆中正而心無乖戾也。

正月之吉,始和布教於邦國都鄙,乃縣(平聲)教象之法於象魏(雉門兩觀),使萬民觀教象。浹日(一旬為浹)而斂之,乃施教法於邦國、都鄙,使之各以教其所治民。

朱申曰:「建子之月朔日,始調和十二教以下之事而頒布此教職文書於邦國、都鄙,以地官之教法畫之為象而懸於兩觀,使萬民觀教法而儀則之。浹一旬乃收斂,使遠近皆知之,乃施教民之法於外之邦國、內之都鄙,使邦國諸侯教邦國之民、都鄙大夫教都鄙之民。」

歲終則令教官正治而致事,正歲令於教官曰:「各共爾職、修乃事以聽王命,其有不正則國有常刑。」

賈公彥曰:「《周禮》凡言正歲者夏建寅之月也,直言正月者周建子之月也。」吳澂曰:「正治修其文書,致事上其計簿。」小司徒之職,掌建邦之教法,凡用眾庶則掌其政教與其戒禁。

朱申曰:「政以正之,教以導之,戒以飭其怠忽,禁以使之勿為。」

臣按:先王布教於民非一日也,然猶必每歲之首調和之恐其所行者或有所乖戾也、頒布之恐其所施者或有所沮格也,既頒之以文書,復懸之於象魏,則凡有目者所共睹、有耳者所共聞,不至於消沮閉藏矣,至於歲終,又俾修其文書,上其計簿,使有所稽考焉。噫,聖人之治以教為先,而所以頒布其教者一歲之間凡三致意,委曲詳細、丁寧諄切如此,此其教化所以大行,日新而無窮也歟。

《禮記·王制》曰:司徒修六禮以節民性,明七教以興民德,齊八政以防淫,一道德以同俗,養耆老以致孝,恤孤獨以逮(及也)不足,上賢以崇德,簡(差擇)不肖以絀惡。

吳澂曰:「此言司徒之所以教,即舜之命契者也。人之性稟或殊,使民由於禮則過者不得過、不及者不得不及,所謂節之也。人倫之德民所同得,使之能知其教則莫不感發奮起而興於善,所謂興之也。為人慾所溺之謂淫,八政有所禁戒,如防之堤水,所謂防之也。道德一則俗之習尚不各道其所道以為道、不各德其所德以為德,所謂同之也。耆老所當孝養,上之人養其老則民皆知致其孝矣;孤獨有所不足者,上之人恤孤獨則民皆知逮其不足矣。」

六禮,冠、婚、喪、祭、鄉、相見。七教,父子、兄弟、夫婦、君臣、長幼、朋友、賓客。八政,飲食、衣服、事為、異別、度、量、數、制。

方愨曰:「冠、婚,嘉禮也;喪,凶禮也;祭,吉禮也;鄉飲酒、士相見,賓禮也。」

陳澔曰:「六禮、七教、八政皆司徒所掌,禮節民性,教興民德,修則不壞,明則不渝,然非齊八政以防淫則亦禮教之害也。事為者,百工之技藝有正有邪。異別者,五方之器械有同有異。度、量則不使有長短、小大之殊,數、制則不使有多寡、廣狹之異。若夫飲食、衣服,尤民生日用之不可闕者,所以居八政之首,齊之則不使有僭似、詭異之端矣。」

臣按:《舜典》與《周官》皆云五教而此又雲七教,其教之目比《書》所載加二焉,所謂五教者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而此加之以兄弟、賓客為七。所謂長幼者即兄弟之謂也,今分而為二,則是兄弟者天合而有先後者也,長幼者人合而有先後者也。朋友,親相與者也;賓客,泛相遇者也。然五教之在《書》則謂之敷,敷布之也;七教之在禮則謂之明,明昭之也,而皆在司徒之所掌。敷者頒之於天下,明者講之於學校也。

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去聲),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

吳澂曰:「教即七教是也,修謂其教皆明無所廢闕;政即八政是也,齊謂其政並舉無所參差。以廣谷大川而言,則地產有異而其習尚之所安各異其俗,故雖導之以教然亦不改易其所安之俗,使之各得以安其所安也;以剛柔、輕重、遲速而言,則天稟有異而其身口之所便各異其宜,故雖正之以政然亦不改易其所便之宜,使之各得以宜其所宜也。」

臣按:民稟天地之性以生無不同也,然其所居之地水陸、川穀之土俗各異,所稟之氣剛柔、遲速之劑量各殊,先王修其教、齊其政,固欲復其天地本然之性而歸之同也,然土俗處處別、氣稟人人殊,則有未易變易然者,苟不至於反常而逆理,則亦不強之使同焉。

《大學》曰: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於國,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眾也。《康誥》曰「如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也,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一人貪戾一國作亂,其機如此,此謂一言僨(覆敗也)事、一人定國。堯、舜帥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紂帥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是故君子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曉也)諸人者,未之有也。

朱熹曰:「身修則家可教矣,孝、弟、慈所以修身而教於家者也,然而國之所以事君、事長、使眾之道不外乎此,此所以家齊於上而教成於下也。《康誥》,《周書》。引《書》而釋之,又明立教之本不假強為,在識其端而推廣之耳。一人,謂君也。機,發動所由也。此言教成於國之效,又承上文一人定國而言。有善於己然後可以責人之善,無惡於己然後可以正人之惡,皆推己以及人,所謂恕也,不如是則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從矣。」

臣按:《大學》修身以上皆是學之事,齊家治國方是教之事,一家之中有父母、有兄長、有子孫仆隸,我於其間為子則孝、為弟則弟、為家長則慈,曰孝、曰弟、曰慈,既有諸己則是能修身而教於家矣,由是一家之中人人皆孝、皆弟、皆慈而無一人不可教者,由是即所以立於身、行於家者,而教於人孝以為忠、弟以為順、慈以為愛人之仁。夫如是則仁讓之善積於一家而仁讓之化形於一國,所謂不出家而教成於國也。苟或貪而不讓、戾而不仁,惡念生於一人則一國便有作亂之事,所謂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無之也。雖然,為善則難、為惡則易而其善惡難易之機由於君之一身,而機者何?弩之牙也。矢之發動由乎弩機,一發動焉則勢有不可遏者,以身示教者可不謹其機乎?所謂機者在於君身則其心之意也,心之發動是之為意。人君欲廣其教於天下,不假強為,在識其善念端倪之初處,動其機以發之,從此推廣去耳。嗟乎,一念之善與惡乃堯舜、桀紂之所以分,堯舜之君而有唐虞治世之民,其身既修其家可教,有諸己而求諸人,其所令之善即其所好者也;桀紂之君而有夏商末世之民,其身不修其家不可教,而無諸己而求諸人,其所令非不善而非所好者也。

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朱熹曰:「庶而不富則民生不遂,故製田裡、薄賦斂以富之;富而不教則近於禽獸,故必立學校、明禮義以教之。」

胡寅曰:「天生斯民,立之司牧而寄以三事,然自三代之後能舉此職者百無一二。漢之文明、唐之太宗亦云庶且富矣,西京之教無聞焉,明帝尊師重傳,臨雍拜老,宗戚子弟莫不受學,唐太宗大召名儒,增廣生員,教亦至矣,然而未知所以教也。三代之教,天子公卿躬行於上,言行、政事皆可師法,彼二君者其能然乎?」

臣按:曰庶、曰富、曰教三者,自堯舜以來為治之大節目、大綱領也。蓋天生斯民而立一人以為之司牧,付之以庶、富、教之三事,人君承上天之付託為萬民之父母,必當盡治、教、養之三事,養之以至於繁庶,治之以至於富足,教之以至於仁厚,則盡乎父母斯民之責而無負乎上天付託之重矣。苟為不然,而惟知以天下而奉己,適乎己而不恤乎人,生齒日至於衰耗、田裡日至於貧窘、民俗日至於靡蕩,如是非但民不安其生而君亦不能安其位矣。就三者之中論之,庶、富者君之事也,教者師之事也,三代以來盡君道者間或有之,兼盡師之道者蓋亦鮮矣。

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

朱熹曰:「人之有道,言其皆有秉彝之性也。然無教則亦放逸怠惰而失之,故聖人設官而教以人倫,亦因其固有者而道之耳。《書》曰『天敘五典,敕我五典五惇哉』,此之謂也。放勳,本史臣讚堯之辭,孟子因以為堯號也。德,猶惠也。堯言勞者勞之,來者來之,邪者正之,枉者直之,輔以立之,翼以行之,使自得其性矣,又從而提撕警覺以加惠焉,不使其放逸怠惰而或失之,蓋命契之辭也。」

臣按: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以其有秉彝之性也,有其性而或以氣稟之偏、或為物慾之蔽,遂去禽獸也幾希。聖人先得秉彝之全者也,視吾人有秉彝之性而不能全,乃至去禽獸也不遠,誰之責歟?吾為人之君而不能盡君人之責,使人不遠於禽獸,則凡吾所治者皆狘之物也,吾何以為治哉?非徒負斯人之仰戴而實負上天之付託也,寧能不憂於心乎?憂之而修為之教,命臣以掌其事,立法以為之制,必使蚩蚩蠢蠢之民皆率其秉彝之性,然後吾之責塞而吾之憂釋矣。後世人主知憂此者蓋鮮矣,憂之一言,唐虞聖帝所以戰兢惕厲而致雍熙泰和之治,其本在此歟。

《漢書·食貨志》曰:五家為鄰,五鄰為裏,四里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五州為鄉,鄉萬二千五百戶也。鄰長位下士,自此以上稍登一級,至鄉而為卿也。於裏有序而鄉有庠序以明教,庠則行禮而視(讀為示)」化焉。春令民畢出在野,冬則畢入於邑,所以順陰陽、備寇賊、習禮文也。春將出民,裏胥平旦坐於右塾,鄰長坐於左塾,畢出然後歸,夕亦如之,入者必持薪樵,輕重相分,斑白不提挈。冬,民既入,婦人同巷相從夜績,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必相從者,所以省費燎火,同巧拙而合習俗也。男女有不得其所者,因相與歌詠,各言其傷(怨刺之詩),是月餘者亦在於序室。八歲入小學,十五入大學,此先王制土處民富而教之之大略也。

臣按:成周盛時,其富而教之其規條之詳如此。當是之時,男有教、女有業,而無外慕出位之思、非禮犯分之為,此乖爭陵犯之風所以不作也。

漢賈誼言於文帝曰:「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為至難知也。禮雲禮雲者,貴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

臣按:為治大要二,禮與法也。禮也者教化之所從出者也,誼所謂絕惡於未萌、起教於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者是,則禮之所以禁於將然者也。法之為法,禁於已然者,則反是禁於將然則不肅而成、不嚴而治,而天下咸囿於孝弟、忠信、禮義、廉恥之中矣。

董仲舒曰:「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廢而奸邪並出、刑罰不能勝者,其堤防壞也。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大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聖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復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

臣按:董子所謂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是三言者,是誠自古帝王修教立化之本也。所謂治天下之大務,生民習之以為風俗,子孫循之以為治道,雖百世可也,豈但行之五六百歲而不敗哉?

以上總論教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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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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