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志補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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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志補卷第二十四(十事)

李見鬼

　　李去偽知通州靜海縣，至夜，卽入一室判冥，外人皆聞訊問枷鎖聲，因目為李見鬼。臨受代，與寮佐宴集，呼二子儔、僖出拜縣尉陳噩，噩不敢當。李云：「去偽老矣，不及見君之貴。儔自成立，不能遠大。僖異日與君有恩契，當令今日先識面耳。」坐皆罔測，時紹聖中也。政和初，噩以司勳員外郎主銓試，僖中選，又三年，為之壻，果符恩契言。儔登科未及祿而卒。噩終徽猷閣待制。

何侍郎

　　何侍郎愨，資州人，居心正直剛介，凡在官有暗昧隱匿事，卒能探究其實而平理之，後為瀘南安撫使，正盛服臨聽事，若有冥司使者來迎之，急入告妻子曰：「陰府請吾斷獄，獄竟當還，無殮我。」遂瞑目而坐。三日乃醒，曰：「有婦人壞胞胎者，前後積數百口，冥官久不能決，故委吾治之。已委令托生畜類為豘豬矣。猶記判云：『汝等能懷不能產，壞他性命太癡愚，而今罪業無容著，可向人間作母豬。』」遂書本末，遍揭於邑里，以示懲戒世人也。(趙有光說。)

龍陽王丞

　　王渙(明鈔本多一「彥」字。)字季光，乾道末年為武陵宰，郡邑蕭條，唯王東鄉運使居宅當官道邊，旁有圃，為士民遨嬉地。季光嘗與教授邢正夫約同遊未果，夢出迎使客，如常時所行路，至王氏後門而止。及下輿，不見從卒，獨一節級行前，而面長二尺餘，極可怖。又一人負胡床徑入園，由便門過其家，到廳後柱廊。柱廊上列水盆帨巾，堂壁皆金漆涼槅，頗華濟。一吏前揖，衣皂衫，紅帕首。季光問：「汝為胥吏，何裝束詭異如此？」對曰：「方呈稟公事，於禮當然。」卽探懷出一牘，鉗其左，請書案云：「准條令決脊杖二十。」如言書畢，將退，吏白：「須監斷乃可竟。」俄而東偏門開，一少年可四十許歲，囚首而出，顏色紫堂，鬚髯拕挱，自袒其背。四旁無人，而杖從空下，少年號呼痛楚。季光惻然曰：「此是大夫，不應爾。」吏曰：「天旨已定，但當奉行。」曰：「然則稍減杖數，可乎？」曰：「若決行，則唯命。」於是杖至十三而止。出就輿，輿從城上行，若無肩舁者，殊臬兀不安。遙望官府如郡治，審視之，則蘄州也。拊式欲下，長面持節者曰：「此處無路可下，望之雖近，其實甚遠。」已而前吏復至，白曰：「更請斷高朝請案。」季光辭焉，曰：「吾與之有中外，不應治獄。」吏曰：「若是，則引嫌可也。」以所持文書插於腰，季光欲取視之，曰：「既已引嫌，自不當問。」遂循城，輿下跌而寤，意緒絕不樂，時七月間也。後兩月，邢君始相率尋前約，入王園，儼然盡夢中境趣。邢曰：「君識其子弟，當令具酒。」拉過其宅，及柱廊水盆帨巾，亦歷歷舊所見。邢入其內，季光彷徨東廂，有小室垂箔，謾啟視之，乃一緑衣人影像，香燈羅陳，蓋受杖少年也。季光凜然，覺如數斛水沃身。少頃，邢攜酒殽來，王氏婦女隨窺客，皆發聲哭，季光益罔測，問邢曰：「少年者何人？」曰：「此運使之子龍陽丞也，下世二年矣。」扣其何如人，曰：「亦謹恪無他過，但暮年一事累德。方在龍陽時，將嫁女，會已受代，從邑令假小吏辦集，怒其遲鈍，箠之至死。小吏臨絕，語其妻曰：「我抱寃以死，汝宜告於官，不可受賂，使我無所愬。如我寃未白，汝勿得嫁，嫁則殺汝。」妻泣應曰：『諾。』既乃受丞錢百千，置不理，未幾改嫁。成婚之夕，筵上果皆騰起尺餘，不傾倒，不一月，妻無疾而死。冥冥之中，負此寃對，聞其家人頃者同夢君受吏訟，故適望見而悲也。」季光始告以所夢，急趨出，不復再遊。(季光説。)

賈廉訪

　　寶文閣學士賈讜之弟某，以勇爵入官。宣和間為諸路廉訪使者，後避地入嶺南，寓居德慶府。濟南商侍郎之孫知縣者亦寓焉。商無妻，一女筓，二兒絕幼，唯侍妾主家政。商死，其女嫁廉訪之子成之。率旬日頃，女輒歸家拊視二弟，且檢校橐鑰，以為常。他日，歸啟篋笥，凡黃白器皿皆不見，但公牒一紙存，驚扣妾。妾曰：「比者府牒以赴天申節，盡數關借，當時遣僕馳白姐姐及賈郎，回云：『府命不可不與。』遂悉以付之，望其持還而未可得。」女拊膺大哭，走問其夫，夫亦愕然，曰：「無此事。」乃詣府投牒，立賞捕盜，竟失之。計直踰萬緡，商氏由此貧匱。而廉訪者數使僕以竹節銀鬻於肆，肆主問何處用竹筩鑄銀，僕曰：「廉訪手自坯銷者。」於是人疑商氏亡金，必其所為也。後二十年，成之通判橫州，商徙居臨賀，長已亡，幼子曰懋，每往謁成之，必得錢十餘萬。未幾，成之終於官，懋挈嫠姊，挾二孤甥，偕至臨賀卜葬，遂相依以居。甥非商出，懋經紀其家，掩有財物過半。後病傷寒，惛不知人者數日，忽蘇而言曰：「憶初入冥，只覺此身飄浮，直出帳頂，又升屋，恣行曠野，更無侶伴。俄為人録至官府，見一囚荷鐵枷，戴黑帽，絣於獄門，兩人執大扇，對立其側。囚忽舉目呼曰：「商六十五哥，識我否？」懋未應。又曰：「我賈廉訪也，諸事殊未辦，得爾來且可了。其一，我昔年取爾家財，所償略盡，猶有未竟者，幸為我供狀結絕。」懋視執扇者一揮，則囚血肉糜潰滿地，不見人，唯存空枷。須臾，復如初。懋睹其楚毒，不忍視，頓憶曩事，為供狀而出。囚大哭曰：「今便相別，我猝未脫。」其執扇驅入，(按：上二句疑有脫誤。)懋至門外，一吏持符，引卒徒數百，若迎新官者，白云：「泰山府君以君剛正好義，抵陰府不應空回，可暫充賀江巡按使者。」吏導行江上空中，所至廟神參謁，主者呈文簿，懋一一詰責，據案剖判。別一主者前進曰：「某神奉法不謹，誤溺死人。」懋卽判領至原地頭誅戮。迤邐到封州大江口，吏曰：「事已畢，福神來迎公可歸矣。」懋還賀州所居，從屋飛下，汗浹背而寤。其妻方掛真武畫像於床頭，焚香禱請，蓋福神之應雲。

姚錫冥官

　　姚錫，字與善，筠州新昌人。祖當時奏名第一，錫登科為均州判官。時有監京西水寨者，因扞虜立功，並其子及壻四人皆得官，部曲至千餘。會所親告其停止藏北人，欲謀叛，朝廷命置獄推鞫，隨問卽承，至録問卽翻異，最後遣錫按治於隨州。錫盡閲案牘，窮究端本，了無反叛之狀，遂以身證其不然。朝旨付刑寺看詳，悉從釋放，囚家人百數與部曲懽呼感涕，爭送錫歸筠，後再調汀州判官。淳熙十一年，攝武平宰，夢黃衣卒持牒言，奉差充某所冥官，錫以不可去為辭。明夜夢如初。錫曰：「吾家皆在郡城，獨居此邑，相去頗遠，幸為我展限。」黃衣去，明日白晝立於前曰：「此太山府君奉上帝命，豈容固違？」錫懇云：「必欲我去，容我區理縣事，分付錢粟，然後歸別妻孥，得乎？」黃衣許之，與期二十日。乃具公牘申郡，乞稟議執事，且移書同僚道所以。郡守聽其來，未至一程，忽索沐浴，趺坐而去，距所約之日恰兩旬雲。

趙季父進童

　　趙季父嘗為湖南路都監，居臨安眾安橋下。有蒼頭曰進童，患疫疾而死。乾道五年春，季父出城往赤山，過興教寺，見紫袍人行前，面如琢玉，風采照人。一小童相隨，全與進童類，使僕沈貴問之，誠是也。童遽回拜曰：「向來抱病，久荷公照恤及賜之棺殮，至今不忘。」季父曰：「汝今在何處？」曰：「服侍這官人耳。」偕至淨慈寺門，密扣之曰：「此人任何官？」搖手曰：「莫問！冥官也。」迤邐入暗門，到清河坊，逢皂衣人交肩過，紫袍者挽其後裾，出剪刀，去尺餘，置諸袖，其人殊弗覺。季父細視之，衣原無傷，復問童，答曰：「此乃剪福不剪衣也。」隨於大門稠人中，始不見。

賀觀音

　　海州朐山賀氏，世畫觀音像，全家不茹葷。每一本之直率五六十千，而又經涉歲時方可得，蓋精巧費日致然。傳至六待詔者，於藝尤工。正據案施丹青，一丐者及門，遍體瘡癩，膿血潰出，臭氣(明鈔本作「穢」。)不可近，攜鯉魚一籃，遺之求畫。賀曰：「吾家絕葷累世矣，何以相污？」其人曰：「君所畫不逼真，我雖貧行乞，卻收得一好本，君欲之乎？」賀喜，灑掃淨室，延之入。至卽反拒戶，良久呼主人，賀往視，則已化為觀音真相，金光繚繞，百寶莊嚴。賀喚子弟焚香敬禮，遽(疑有脫誤。)所在室中異香芳馥，歷數月不散，由是畫名愈益彰。

沈烏盆

　　豫章民埏埴為器，勝於他州。而沈生者藝最精，所售最多，家業甚裕，土人因其實，目曰沈烏盆。平日好善樂施，而奉佛尤謹。上藍寺殿室墮壞，像設不整，沈獨捐錢塑佛三軀，費數十萬弗靳。其後年齒浸高，生計日削，妻子皆先淪亡，姻戚莫顧。因大雪出外，死有城東，殭屍在地無殮。明日雪霽，天宇開明，城人李氏子乘馬過其處而見之，問知為沈老。李素輕儇好譏弄，指而言曰：「奉佛果報，乃如是乎！」下馬索筆，題詩於其左股云：「洪州沈烏盆，塑佛捨三尊。一朝饑凍死，衣不庇其臀。」觀者皆笑，或誚其淺薄。李卽還家與妻言，妻適懷妊及期，遂就蓐，不移時，生一男子。乳醫見左股間書字甚多，不能識，以告李。李視之，乃早來所譏沈老之詞也，喟然悔嘆，且驗其為己子，亟令為治棺，殮屍瘞埋。兒至滿月抱浴，字始不現。李氏撫育鍾愛，數歲後發蒙入學，深識穎悟，年纔弱冠請鄉舉，或雲已登第，但不得其名，蓋受宿世善報也。董埜説。

隆報寺

　　湖州弁山西南隆報寺，故中書侍郎林彥振功德院也。林沒於姑蘇，一子偉繼亡，其後遂絕。族人擅其利，(明鈔本作「剎」。)至於拆屋伐木，及隆興之初，蕩無一椽。有達官方卜築，獨以賤直取寺基之半。主僧法瓊，清修持戒行，屢談因果之説，勸止之，恬不以介意。他日，瓊夢遊冥府，主者據案執筆，指壁間一圖示之曰：「見此圖否？其上所書，皆賤買隆報寺木人姓名，朱勾者，已死者也。」瓊卽而視之，皆素所往還檀信，亦有已朱勾而尚亡恙者。俄獄卒擁達官至，備受慘毒，顧瓊有祈哀之色，而不得言。瓊覺，急詣其家，則聞以疾服藥數日不起。是時寺既無孑遺，偶像一切暴露，風日淋爍，或為人徙去。善神一軀仆地上，圬者吳大為和泥補葺，且舁施圓證寺。久之，吳大受顧結屋，墜梯折腰，傷勢殊亟，夢神來云：「汝昔嘗救我，我不敢忘。」授以乳香飲方，其法用酒浸虎骨、敗龜、黃芪、牛膝、萆薢、續斷、乳香七品。覺而悉能記，卽喚紙置藥，敬服之，一旬而愈。

張二十四郎

　　臨江軍曲水橋富室張二十四郎者，兄弟四人，事母以孝謹著。四人相友愛，每夕迭置酒燕樂，又能施德於鄉閭里中。嘗有水患，道路阻絕，張氏具舟載薪米，沿門救餉，賴以存者八十家。乾道七年旱，米價騰踴，盜賊四發，它處暴客四十餘輩，聞其富，謀刼。近鄰屠酤兒徐八，亦盜也，羣凶夜召之飲，賂以錢帛，使為道地，徐心以為不可。明日，烹豚釃酒報其禮，乃白之曰：「彼家行孝施仁，吾一鄉徧受其惠久矣。今若害之，吾人失所依，必填溝壑，願諸君勿以經意。」因歷數張之陰德善事，皆驚悚曰：「信如爾言，我曹豈可輕發！」遂別去。後二年，徐所使攜豚酒者始告張，張邀徐入室問故，謝其全護之恩，為買田築屋，贈遺甚厚，徐由是亦成家，乃知人無不善。徐屠固可嘉，羣凶於一話一言之頃，便能回心自悔，是難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