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乙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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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乙巻第六〈十四事〉

建康三孕

建康醫者楊有成説目撃三事，皆婦人異産者。桐林灣客邸主人王氏妻，年二十九歳，紹熈三年八月懷妊，臨産生大蛇五六於草上，乳醫及夫皆驚走。蛇徑出赴秦淮水中，遇夜復入其家，訪母飲乳，天明始去。在店居人悉徙避他舍，凡七日乃絶跡。鹽商劉一妻，當産不下，氣厭厭且死，有成爲診脈曰：「腹內必有怪，宜救其母。」與藥灌服，至于四。中夜生子，頭甚大，茁髮長五寸許，兩肉角隆起，滿口十餘牙，白而銛利，其家殺而投諸江。又斗門橋河船張大奇之婦，産一鷄，夫持刀〈呂本多一「臠」字。〉剉未竟，婦仍稱腹痛，復誕一猴，亦殺之，包以布，縋之以大石，舉而擲之於深淵。三母幸無恙，而不能測致怪之由。

羅伯固腦瘤

《春渚紀聞》載：何次翁生瘤于鼻，日以益大，遇道人于襄陽，授以藥如粟米粒，使是夜經用針剔小穴置藥焉。俄頃，覺藥在內旋轉若遊行然。迨曉，瘤已失去。吾鄕羅伯固鞏爲士人時，腦後生一瘤，數月後大如半升器，不可櫛髮。聞婺源有瘍醫，藝絶精，遣僕邀迎於家。醫塗藥線繫瘤際再匝，縛其末，剪斷之而出，憩外舍。踰兩時久，繫處痛甚，至齩齕衫袖弗堪忍，呼其子去線，曰：「寧逐日受苦，此痛殆徹骨髓。」子將奉戒，而斷線無餘地，欲施手不克。方冬月，因臥火閤席上，遂熟睡。及醒，枕畔皆如水沾濕，有皮囊一片在傍，捫其瘤，已不見。諸子秉燭就視，腦外略無瘢痕，蓋附著成贅，初不相干也。

閻義方家雷

汴人閻義方隨父官於鄱陽，因買宅以居。義方死，其子黻習行五雷術，而爲人儇薄，少誠敬。先娶嚴陵余氏女，經數歳，仳離之而蓄妾，毎數月無娠孕，卽逐去。前後七八人，日夜耽著酒色，不復於法籙介意。紹興五年十月六日，正晝大雨，氣〈「氣」字疑誤。〉霧蒙蔽其室。黻之女年十二三歳，見白衣老翁，長丈許，伈伈而入，袞大火毬于庭戶。女駭顫欲仆，翁挈之歸房，震雷轟撃，一柱一梁皆有損臂痕，侏儒盡碎。其家先事四聖，繪立像，嘗爲廏下兩馬鬬齧至掛處，傷像雙目，乃令畫工復寫別本爲坐像，而捲束舊物，覆以東坡石刻墨竹，是日悉捽碎無餘。一轎拆析如粉，椅桌之屬皆然。燈檠二枚，一長一短，短者碎而長檠不動。庖婢遭火敗面，鄰居郭氏一婢亦爲殘焰所灼。灰埃積地厚寸許，若累年無人居者。附近數家屋宇皆揺動。黻憂降罰未艾，招王仙壇楊道士醮謝。王蓋素行雷法者，語之曰：「此法中神祇威猛，吾以羽流淸凈，猶常常戒惕，豈君塵俗輩所應用心！凡所傳文書之類冝以付我，不然，將獲大戾。」黻懼而從之，且上章謝罪，繳納法式，誓不復敢行。初，黻之女兄爲母楊氏鍾愛，招樂平洪懋將仕作贅壻，是歳秋以病亡，臨終與母訣曰：「此宅蹀躞已久，必生變怪，宜急徙以避之。」母不暇如其説，未幾，有雷禍。

茅君山隱士

元豐中，金陵大水，溪壑暴溢。有一大木可及尋，泛泛出茅君山中，蘿茘蒙羃，被以蒼蘚，過者不覺其有異也。有漁者遇於曲渚，其氣薫然，就視之，人也，亟走告茅山觀主劉混康，劉率其徒至，驗之信然，爲遷于岸側，剔茘去蘚，從而浴之，弊衣凋落如網罟然，紺髮玉色，方瞳烱烱，蹶然而興，顧謂衆曰：「飲我以水。」既飲，復問歳暦，對以今某年，悵然曰：「二十年矣。余昔歳客眞州，遇二僧，語予曰：『觀子風標淸峙，有方外之趣，可以學道。然通都囂塵非棲養之地，宜游茅君山，以練眞觀。』予以無資可遊爲解，僧曰：『但從吾行。』遂同塗以來，寓洞中，授我收視反聽之術，臨別一方板見授，且戒曰：『融神寂慮，勿撓勿畏。他日當復見汝。』自居於此，茫不知晦明寒燠風雷霜雪之變，人間得喪去取欣戚之累，方翱翔廣漢之鄕，莽蒼之野，悵悵〈呂本作「倀倀」。〉然如偃于巨室而無所覺。今寤而偶俗，詎可見吾師邪！」道流驚異，延致齋室，朝夕奉香火，盥沐謹甚。〈呂本作「愼」。〉鄕閭奔趨，浸浸聞於郡邑。金陵守備禮迎置館舍，達官搢紳日造謁，曲拳跽拜，以蘄養生之方。流傳他邦，聞者以不得見爲恨。而此人本無悟入，歳餘，志日憍汰，間有遺之果實者，稍取啖食，或饋以素羞，亦喜而弗拒，衣衾錢帛，到則受之，至于服靡囓肥，耽嗜醇酒，情慾所肆，漫不省擇。未幾病死，略無他異。上官彥衡作傳書其事，嘆其以俄頃之間敗累年之養，畔師教，捐初心云。

因掲尊者

邵武光澤縣龍興院僧師滿，紹興十四年十一月夢老僧百衲支笻跏趺而坐，曰：「來自南岳，將赴上官氏供。」翌日，聞近邨富田郴寺作供十六尊者，繼有雲遊比丘至彼室，言：「方適遠塗，而行資不裕，欲以所藏武洞淸畫羅漢及中尊碑本售於人。」取視之，至第十三因掲尊者，則宛然疇昔入夢之人也。滿大歎異，謂諸佛慈悲，將以堅其信心，遂空囊易之，別置于定光園應堂之兩壁。因欲少加潤色，爲供槃巾鉢之類，而力未能及，於是宣説夢證，丐諸檀越。甫及卿士上官之才之門，則亦先見夢矣。之才謂滿曰：「子貧無貲，吾爲子作佛事，子勤香火可也。」乃償其初贖之價，爲設標飾，益之以家所常事惠應、圓覺二像，且增葺其堂，李都光祖作記。

英州野橋

先公謫居英州，無祿粟以食，日糴於市。郡人或云：「去城七十里曰東鄕，有良田。」於是空旅裝買百畝，令季弟景徐往驗校。方冬獲稻，而先公忽被疾，遣僕走報。徐弟得信，時已黃昏，急馳馬歸。行半道，馬忽蜷局縮栗，若有所畏，馭者曰：「必有虎在近。」適月色朧明，遙望數百歩外叢薄中，果有一虎弭耳而過，馬蓋已見之。徐亦怖，然思親念極，強加鞭。將屈城五里許，値斷港，無船可渡，臨淵上下，得橫木徑水中，謂爲野橋，遽踐之，甚滑，不可移足，乃跨之而進，手所托處，黏腥如飴餳，暨到家，東方明矣。他日再經彼處，元無所謂橋，蓋曩夕蛟螭睡熟，以故人履其背而不知覺。咸〈呂本作「或」。〉謂誠孝所感，得濟港善還，且免搏噬之害，其危如此。

單于問家世詞

東坡《送子由奉使契丹》末句云：「單于若問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用唐李揆事也。紹興中，曹勛功顯使金國，好事者戲作小詞，其後闋曰：「單于若問君家世，説與教知，便是紅窗迥底兒。」謂功顯之父元寵，昔以此曲著名也。後大璫張去爲之子安世，以閤門宣贊爲副使，或改其語曰：「説與教知，便是中朝一漢兒。」蓋京師人謂內侍養子不閹者謂「漢兒」也。最後知閤門事孟思恭亦使北，或又改曰：「便是鹽商孟客兒。」謂思恭之父爲販鹺巨賈也。〈張才甫説。〉

眞揚慧倡

江、淮、閩、浙，土俗各有公諱，如杭之「佛〈呂本作「福」。〉兒」，蘇之「敱子」，常之「歐爺」〈呂本作「爹」。〉之類，細民或相犯，至於鬪撃。宣和中，眞州倡迎新守於維揚，揚守置酒，大合兩邦妓樂，揚州諱「缺耳」，眞州諱「火柴頭」。揚倡自恃會府，意輕屬城，故令茶酒兵爇火而有煙焰，使小鬟戒之，已而不止，呼責之曰：「貴官在大廳上張筵，如何燒火不謹，卻著柴頭。」咄詈再四，眞倡笑語曰：「行首三四度指揮，何得不聽，汝是有耳朶邪！沒耳朶邪！」揚倡大慚。乾道中，滁州教授考試於揚府，既出院，赴郡集。帥命妓侑觴，教授者，儇子也，呼一倡歌於側，怒其不如指，謂之曰：「大府樂籍，卻山野如此。」倡徐徐答曰：「環滁皆山也。」此客愕然，終席不復敢出一話。

合生詩詞

江浙間路歧伶女，有慧黠知文墨能於席上指物題詠應命輒成者，謂之合生；其滑稽含玩諷者，謂之喬合生。蓋京都遺風也。張安國守臨川，王宣子解廬陵郡印歸次撫，安國置酒郡齋，招郡士陳漢卿參會。適散樂一妓言學作詩，漢卿語之曰：「太守呼爲五馬，今日兩州使君對席，遂成十馬。汝體此意做八句。」妓凝立良久，卽髙吟曰：「同是天邊侍從臣，江頭相遇轉情親。瑩如臨汝無瑕玉，暖作廬陵有腳春。五馬今朝成十馬，兩人前日壓千人。便看飛詔催歸去，共坐中書秉化鈞。」安國爲之嗟賞竟日，賞以萬錢。予守會稽，有歌宮調女子洪惠英正唱詞次，忽停鼓白曰：「惠英有述懷小曲，願容舉似。」乃歌曰：「梅花似雪，剛被雪來相挫折。雪裏梅花，無限精神總屬他。梅花無語。只有東君來作主。傳語東君，宜〈葉本作「且」。〉與梅花做主人。」歌畢，再拜云：「梅者惠英自喩，非敢僭擬名花，姑以借意。雪者指無賴惡少也。」官奴因言其人到府一月，而遭惡子困擾者至四五，故情見乎詞。在流輩中誠不易得。

了奭應夢

鄱陽永寧僧了奭，初行腳往廬山，將參天池長老行機法席。方入室，機逆問曰：「汝非某人乎？」對曰：「和尚所問，乃了奭祖師，今亡久矣，不審何以知之？」機曰：「吾夜夢此人來作禮，今而汝至。汝得非乃祖後身耶？」蓋奭之祖以試經得僧，而奭亦然，聞者證爲後身之兆。機自稱簡堂，名震叢林，不妄接納。奭于弟子中最爲上首，後嗣法出世，住持圓通。始入寺之夕，夢延衆僧會茶，而已居第六位，覺而莫曉。纔閲六月，移蒞他剎，乃悟第六之義。久之，歸薦福而終。

永悟侍者

福州僧永悟，屢住禪剎，毎一駐錫處，必攜其親姪爲侍者。悟規矩峻整，他人有犯必治，惟此姪過舉，一切優容，未嘗少加訶責，人莫敢言。後住台州國淸寺，姪愈恣不律，諸上首羣起攻之，詣方丈白曰：「若是人不出，大衆當散去。」悟始慘然曰：「此事久不忍言，今度不可隱，此僧乃吾母也。」衆拱問其説，曰：「吾雖出家，然多在故居一室打坐，時母氏已亡。一夕，見其掩面入吾兄之舍。方驚怛欲起，則聞孕嫂免身生男。既長，遂爲買牒落髮，常以自隨，故雖知其犯禪禁，不忍問也。」衆皆嘆悔摧謝，悟曰：「事既彰露，彼不宜復留。」遂遣出院。未幾，悟亦避席，與之〈黃校作「與」，是。呂本作「臯之」。〉姪過南康，見兜率長老法端説。

廣福寺藏

江州彭澤縣北四十里廣福寺有輪藏，極華壯妥潔。紹興初，巨盜李成犯江西，駐軍寺下，留一宿，將以質明焚燒而南，且欲盡戕縣人。是夜成設榻藏殿，睡正熟間，藏轉動不止，疑其下有寺家所伏僕隸將爲己害，起呼健將在帳前者。秉炬伏劍，接續入視，則寂無一人，而藏聲愈響，旋運愈速。成甚懼，卽具衣冠詣佛所，焚香謝過，隨卽閴然。迨旦，引衆行過縣，秋毫不犯，百里賴以全活。

復州防庫犬

復州僉判廳主管諸司錢物，故畜犬以警盜，名爲防庫。一黃犬在彼十餘年，吳興周礪居官，尤加意飼養。犬亦知感恩者，常坐臥其傍。洎滿秩，予姪臯之代之，以小兒女多，慮或爲所驚囓，牽以付〈按：「附」字似「付」字之誤。〉浮橋之南二十里外蓮臺寺，明日復來，又執拘以往，已而復爾。周未去間，嘗謁臯，犬認所乗轎，識爲故主，迎繞馴伏，搖尾戀戀，伺其退，卽隨以行。臯解其意，語周使置于船中。後數日，船至巴河，〈呂本多一「犬」字。〉登岸未返，而船人解纜東下，犬望見，跳躑嘷鳴，奔隨不置，凡三四十里。周顧見之，命小船呼載，既得上，不勝喜，遂至湖州。〈右四事臯之姪説。〉

夷陵嬰兒

峽州夷陵縣數十里間邨民家，以紹興元年生一子，纔周晬，忽頓生髭數莖。及三歳，遂蔚然滿頷。雖頭如瓠壺，咿鴨學語，只是嬰兒，然長鬚已過臍，多可把握，其色極黒。嘗抱入郡城，予仲子簽書判官事見之，將從其父買以歸，未及而天，曾不登五齡，亦云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