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戊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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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戊卷第六(十三事)

青田富室

　　處州青田縣嘗有水患，盡浸民廬。富室某氏，素蓄數船於江岸，一家畢登，避於高處。(葉本作「阜」。)既免，而生生之具，毫毛未能將。(此句葉本作「一物未將」。)方擬回船裝取，望水勢益(葉本作橫。)長，一邑之人皆騎屋叫呼，哭聲震野。富翁曰：「吾家貲正(葉本無「正」字。)失之，容可復有，豈宜視人入魚腹，置而不問(上四字葉本作「而不救」。)哉？」卽分命子弟，各部一艘，自下及高，(葉本作「上」。)以次救載，並其所挈囊篋，聽以自隨。至則又往，凡往來十餘返。(葉本多「所濟」二字。)毋慮千人，悉脫沉溺之禍。明日水退，邑屋無一存，但莽莽成大沙磧。富翁所居，沙突如堆阜。遣僕併力輦棄，則一區之宅，儼然不動。(上二字葉本作「如故」。)什器箱筥，按堵如初，(上二字葉本作「無恙」。)惟書策衣衾稍沾濕而已。是時翁之子就學於永嘉，聞難亟歸，已而復至，言其事如此。惜不得翁姓名。有陰德者必獲天報，獨未知之雲(上二字葉本作「其後事」。)耳。

天台士子

　　淳熙初，天台(葉本作「台州」。)城外兩江水，因雨大漲涌，幾冒郭門。民死於洪流者不可(葉本多一「勝」字。)計。士子某，居城中，而田在黃巖。水未起之前，棹小舟往取穀，所載四十籮，每籮容穀一斛。才出溪口，波濤如山，(葉本多一「人」字。)乍浮乍沉，相望不絶。士子維舟高岸，遇漂至側者，欲(葉本多一「盡」字。)救之，而舟力不能勝。(此句葉本作「懼舟力不勝」。)於是每載一人，則擲棄一籮穀，頃刻之間，登者五十輩，而穀盡矣，乃與之還城。時尤延之袤為郡守，歎賞其仁，卽治盛具延請，而餉以百千錢。(葉本作「而餽以錢五千」。)處和(上二字黃校疑誤。)觀之，又畀以門客恩澤，遂補登仕郎，同時有巨室一處女，其家既(葉本作「漂」。)沒，獨坐於浴斛，泛泛垂死，逢魚艇過其傍，呼之曰：「我是某坊某家女，能活我，當以臂間兩金纒謝汝。」漁人載之至，則無歸矣。女悲哭幾絶，解纒付之。辭曰：「娘子家計蕩空，當留此物自贍，我不忍取也。」捨之而去。幸漁人之賢，(此句葉本作「漁人之賢乃若此」。)若使遇惡徒，必奪金而投諸江，(葉本多一「矣」字。)豈復有活理哉！延之(葉本多一「言」字。)恨不得其人姓氏雲。

陳使君

　　乾道五年，福州長溪大火。邑士陳使君者，居鄉與人和同，而賦性剛介。火將逼其居，鄰黨相率請避，陳曰：「吾平生未嘗有一毫之私，今天降災，必不肯及我。」堅坐不動，但焚香於庭，朝服而禱曰：「此屋皆清俸之餘所建，神天其鑒之。」須臾，四向皆為煨燼，唯陳一區獨存。此事甚似支景所載李綬觀察祝火也。

黃師憲禱梨山

　　紹興戊午，黃師憲自莆田赴省試。初與里中陳應求約同行，以事未辦集，後數日乃登塗，過建安，詣梨山李侯廟求夢。夢神告曰：「不必吾有言，只見陳俊卿，他所説者是已。」黃至臨安，方與陳會，卽詢其得失。陳蓋未嘗至彼廟也，辭以不能辭。黃逼之不已，陳怒，大聲咄之曰：「師憲做第一人，俊卿居其次，足矣。」黃喜其與夢合，乃以告之。暨掲榜，如其説。

太歲堂

　　姑蘇張比部，家極富盛，名園甲第，冠於二浙。崇寧間，於後圃起華堂，前鑿大池，取其土以築堂阯。掘地數尺，得一蛇，細財如箸，然盤結穹窿，其長不可勝計。比部之子實主此役，略不以為物恠介抱。命僕夫斷為數百，截而輦去之，凡運致十八九擔而後盡。時人謂張子凶於妖祟，戲目其堂為太歲堂，然亦亡恙。後遭罹兵禍，始蕩為丘墟。王順伯祖母所(黃校：疑誤。呂本作「南」。劍夫人，正張氏女雲。

能仁長老

　　永福縣能仁長老用常住錢買祠部牒，度其弟子一人為僧。紹興二年，長老死於寺。明年，所度僧往他剎，正見一犢生，腹背間隱出其師名，曉然可認。乃請於彼處主首買之歸，生瘞之。俄而別牛又生犢，腹字正同，復買瘞如前。未幾，近村田家牛得犢，亦有數字，僧試往視，宛然與已瘞兩者同。始驗其業報當爾，遂置不問。

香屯渡小童

　　徳興香屯有野渡，舟人艤岸，一小童奴與錢五十求載。舟人訝其多，童曰：「我得怒於主公，遁逃而至，懼其亦過此相追捕，幸容我伏於板下以避之。」舟人容之。少頃，一村叟來，才登舟，童卽衝板出，乃成巨蟒，其長可丈五尺，昂首逕齧叟喉。叟急舉兩手扼其頸，蟒不得搏噬，但以身(呂本多一「緊」字。)纒束之。舟中人股慄相視，或持長鈎，斷蟒為四五，始解散，而人蟒俱斃矣。此叟蓋為巫，姓程氏，里社呼為程法師。尤善禁蛇，積所殺不可勝計。暮年頗敗其法，故值寃報雲。張子理之弟南康稅官，嘗從之傳法。

余氏婢夢報榜

　　余玠卿監臨安稅院，慶元元年七月，婢慶奴夢兩人持黃旗扣門大呼曰：「來報省榜。」方以辭卻之，其一又曰：「正是本宅。」既寤，以告介卿。介二子儼倬在鄱陽候秋試，乃寄書歸，言其事，戒使淬勵學業，以應夢兆。已而皆不預選。二年三月七日，餘干士人史本淩晨訪之，蓋去歲鄉舉者。雲本在貢闈作《易》義，頗覺稱愜，恐或叨竊名第。嘗聞報榜者有剝脫人衣裘之患，倘遭此撓，旅舍遂無他衣可出，願隱避於此。介卿許之。次夕揭榜，人已知史所在，徑造余門。史藏於堂，不令見其面，但犒之以錢乃止。始驗曩昔婢夢，且有本宅之語。本中一等第七名，為《易經》魁，方二十許歲。(介卿説。)

三公神

　　鄂州城內三公廟，其塑像鼎足而居，不知為何神，邦人事之甚謹。紹興中，從義郎左良為本州金口巡檢，去郡三十里。一日將晩，似夢非夢，見黃衫走卒立庭下，稱三公喚。良拒之曰：「吾職掌巡警，三公乃尊神，何為見喚？」俄又一卒至，其言如前。不得已隨之出。偕行到大官府，入門造堂，皇望數人道袍裹帽而坐。延良於末，不交一談。良起白之曰：「良承乏賤局，奉命見呼，敢問何事也？」中一人云：「無他事，以此間失去一黃羅幔，煩為根索。」良踟躕未及對，又云：「其人見在岳家軍中。」良拜而退，恍若夢覺。明日，謁岳少保，具以神語告之，勅軍吏詢究。岳法制素嚴，吏不敢緩，果卽時擒獲，既壞其半矣。岳驚異，命誅盜而別製新幔送廟中。良復夢來謝。丁志所載婺州都監，卽此人也。其子輔，慶元二年為南康縣稅官，説此。

胡十承務

　　揚州人胡十者，其家頗贍，故有承務之稱。紹興之末，有五士人來見，不通姓名，不候主人出，徑坐廳上。胡卽束帶延揖，見談論稍異，心以為疑。一客起曰：「君勿用他疑，我輩非世間人，蓋所謂五顯公者也。知君能好客，是以不由紹介而至。願假借一室，使得依棲，暫為偃泊之地。然亦當常致薄助，以酬主禮。」胡甚喜，飲之酒數杯，指就閑館少留，晨夕加敬。金帛之贈，不求而獲。相從越五月，適胡君生朝，同入言曰：「溷君家已久，誕辰甫臨，願薦一巵為壽。」是夜聞鋪設之聲丁丁然，旦而謁賀，幕帟華新，器皿煥赫，舉觴至於再三。胡視酒器下皆鐫揚州公用字，驚窘良劇，以為竊公家物必累我。諸客已覺，笑云：「但放心飲酒，自當返諸元處。」酣適歌謔，過三更乃散。明日空無一物。俄自攜具就胡飲，從容曰：「我等盡力於君亦不少，願求此宅為廟，庶幾人神不相淆雜。君卻於比近別築第，但用吾日前所餉，足以辦集，幸毋見拒。」胡曰：「此吾三世所居，詎可輕議。擬擇山岡好處，奉奉營一祠，且任香火之責如何？」皆奮言不可，出語益悖。自是遂造祟怪，胡不能堪。謀於婣舊，將呼道士施法，方歸及門，(呂本作「方出門」。)五人當道遮立曰：「聞欲招法師見治。吾乃正神，享國家血食，只欲宅屋建廟，未為大過，法師何為者哉？雖漢天師復出，吾亦不畏。」胡益以愁撓，而攪(呂本作「憂」。)惑日甚。他日入市，值道人行乞，謂曰：「君面有憂色，必遭鬼物所惱。可從此直進，儻逢一小僧，便祈之，定能相救。」胡驚謝，方擬扣其詳，忽不見。行至田間，果遇僧，卽致懇禱。僧曰：「茲小事耳，君姑歸，我暇時自當往。」後數日，胡正與五人語，僧從外來。五人狼狽而竄曰：「胡承務害得我輩苦毒。」僧追叱之曰：「這五箇畜生，敢在此作過，可捉押去。」旋失所在。僧云：「是皆凶賊，向在淮河稔惡，各已正國法，極刑梟斬，而彊魂尚爾縱暴。今既囚執屏除，君家安矣。猶恨走卻一鬼，徐復出，然不能害也。」胡(呂本多一「喚」字。)妻子列拜，且致厚謝。僧不受一錢，便告別。胡送之出門，回見一鬼，睢盱短氣，鞠躬言曰：「某等實非神，以饑餓所驅，遠投賢主人。本自住得好，而兄弟不合妄有建廟之請，遂觸怒譴。適者和尚叫捉時，急竄匿於廁板，僅得免脫。某亦不敢久住，只丐一飯，以濟枵腹。先間和尚非凡僧，乃宅中所供養佛耳。」胡卽設酒食與之。食畢，泣拜而去。胡氏蓋事泗洲僧伽小像者也。(和州陳官人説。)

婺州兩會首

　　婺州鄉俗，每以三月三日眞武生辰，闔郭(「郭」原作「廊」，今改。)共建黃籙醮，禳災請福。紹熙元年，富戶陳氏、徐氏主其事，陳作都首而徐副之。自是頻歲供具甚整肅。後三年，陳生偶以家故，頗侵用眾錢。及期未有以償，遂推徐代己。徐諾之，凡所應費，出私宅(葉本無「宅」字。)財濟助，無所惜。而受僱傭書人，憑舊奏章，其列都首姓名，或為徐，或為陳，兩人未嘗細視也。迨升堂(葉本作「壇」。)焚奏狀，兩人俱戰栗不自持，拱手相向，若被束縛者。人問之，不答，惟連聲稱叫苦告。(上四字明鈔本作「叫稱苦苦」。)在會男女數百，亟為並拜祈哀，然莫知何以蒙譴。俄一人為物所憑，大言曰：「吾是監齋使者。恰來見奏章內，或稱徐某，或稱陳某，顯有異同，誠為不敬，三天門下不肯受接。冒犯清律，罪有所歸。」眾哀拜不已，良久乃云：「汝等用心志誠，待我為白真君，做一道理。」少頃復言：「真君專為朝上蒼方便奏(葉本作「謝」。)過，已得旨放罪。」不旋踵，兩人蘇醒如初，畢竟醮事。(葉本多「婺士劉君玉説」六字。)

王法師

　　臨安湧金門裏王法師者，平日奉行天心法，為人主行章醮，戴星冠，披法衣，而非道士也。民俗以其比真黃冠，費謝己(葉本作「幾」。)減三之一，故多用之。每使隣人李生書冩章奏青詞。慶元二年正月十五日，一富家以上元令節，邀建保安醮。李生從其朋輩先夕出遊觀燈，飲酒食肉。至是亦不言，乘醉操筆，字畫封緘，皆不精緻。醮方罷，王夢兩朱衣吏，追攝至天官庭下。天官盛服正坐，侍從整肅。吏引王立於前。俄而數武卒擒一囚至，則李也。天官赫怒，問曰：「比所奏青詞，如何敢喫酒肉後書冩？」叱使搦坐，出其足，訊刑杖百餘下。然後呼問王，責之如前。王對曰：「某但主持醮席，行高功，職事某某之過，元不曾知。」喝令且退。一卒舉所執撾搗其心，曰：「去！」悚然而醒，覺心痛不可耐。未及與人語，聞門外有呼聲甚切，遣童詢之，乃李妻也。曰：「丈夫忽得病危惙，請法師救之。」王忍痛詣其室，李遙叩頭曰：「恰來某受訊杖，無限苦楚，君正見之。必不能久居於世。今無復可言，望以久預筆墨之故，與三千買棺。」王慘蹙應曰：「可。」李卽死。王自是心愈掣痛，繼又歐血，至四月末而亡。(葉本多「臨安陳德謙説」六字。)

黃主簿畫眉

　　黟縣黃祝紹先為鄱陽主簿，慶元二年四月，有偷兒入其室，收拾衣衾，分置兩囊。臨欲去，黃氏育畫眉一禽，頗馴黠，解人語。是夜一家熟睡，禽忽躑躅雕籠中，鳴呼不輟。聞者以為遭貓搏噬，遽起視之。盜望見驚懼，急走出，遺其一囊。黃亦覺，遣僕追躡，已失之矣。一禽之微，懷哺養之恩而知所報如此，人蓋亦有愧焉耳。(葉本作「人蓋有愧焉」，下多「黃説」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