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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妄言》第七卷評

鈍翁曰:

贏氏受了緣、色癆、錢癖之創,雖是寫賊禿獄卒之惡。然不有此一番荼毒,後來贏氏仍回鄔室,不能悔心相安也。

捕快之獲了緣,足見此輩之能,亦顯此輩之惡,尚過於盜也。寫了緣避難之盜心虛如見。

王酒鬼之懷恨,因了緣先親後疏之故,所謂遠之則怨是也。足見人之處世,待小人不可不留一番心思。

忙敍事中夾寫知縣接旨,為魏忠賢建坊,筆力何等矯健。

世間之惡,到了獄卒,再無過於此輩者。漢周勃云:「吾曾將十萬兵,身為大師,不知獄吏之尊若此也。」千古皆然。為官者能禁其惡,犯罪者得稍蘇其苦,自當獲福無量。於公治獄,大興駟馬之門,豈非前轍?

鐵按院之誅聶變豹,鋤凶去暴,雖是警醒惡人,乃是了結贏陽報閔氏一番公案。閔氏嫁金礦,亦是趁此完結二人,省得後來累筆。

龍家小子事中,隨筆即出楊為英、充好古、郗氏,何等筆力,且無痕跡。

龍颺來尋贏氏,欲續舊好。情雖可惡,鄔合夫婦處以此法,似乎太過。然不如此,將來終不能斷絕也,又要累筆。如此結去,何等乾淨。

牛質之好淫,即有苟氏好淫之妻。牛質喜胡旦之後,苟氏即喜胡旦之前,已與紅梅所生之子反棄之,胡旦與苟氏奸宿之子反留之。貪淫之人,神鬼奇其魂魄處。香姑更不知為誰之兒。彼自欺之,夫復誰尤?其報應之說,正文已見,玆不再贊。

此一部書中,婦女貞烈者少,淫濫潑悍者多,或謂將婦女貶之太過。此一回內有三奇女焉,閔氏忍辱報仇,高女矢貞死節,單氏善賢預化,亦足以揚婦女之至矣。

這兩回書中,陰氏有二奇焉。前一回,他自幼淫蕩,到後來竟能潔身自處,一奇也;此一回內,他與金礦可謂厚之至矣。且金礦又長於戰法,而彼竟辭之,不復與淫,又一奇也。

以陰氏所為言之,淫只可謂之三,而情有七。較諸婦淫濫不堪者,高出許多頭地,宜乎後有好處也。

《姑妄言》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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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凶淫獄卒斃官刑 奸險龍陽遭暗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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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嬴陽報舊恩 苟氏私新寵

話說那嬴氏正在睡中,做那巫山之夢,不想被這賊禿一陣衝突醒了。那賊禿也是熬久了的,只耍了不多工夫也就泄了,方伏著不動。婦人蘇醒了好一會,才喘過氣來。問他來歷,賊禿道:「我在巷口土地廟中住,來了兩三個月了,並不曾見你的嬌容。若早知道,我也來親近久了。」說著,那小賊禿又硬起來,他又要弄。婦人被他這一陣弄丟了數次,渾身酥軟。又怕王老兒送水來,推住他,道:「你既住的不遠,我們有日子頑呢反是婦人先說,寫盡淫婦之淫。此時怕老王送水來撞見了怎了?你快穿衣服出去。」賊禿聽了,滿心歡喜,親了幾個嘴,才泄出那活來,還是硬幫幫直豎著一條紫皮甘蔗。婦人看見,倒反吃了一嚇。暗想道:「我說裏邊怎麼這樣有趣,原來這等粗大,比小龍的竟有兩個還旺些,虧這裏頭怎麼容得下他。」兩人拭抹了,一齊穿衣下床。那賊禿捧著婦人的臉,又親了幾個嘴,要他約個日子好來。婦人道:「我家的在家或不在家,日子定不得。你留心,但看見他出去,左右無人,你來輕輕敲門,我便放你進來。這裏鄰居稀少,你只管放心。」賊禿歡喜得了不得。兩個人笑嘻嘻的攜手同出房來。

不想王老兒送了水來,撞了個滿懷,先贏氏說怕王老兒來,此時偏就撞著,天地間有此等巧事。笑問道:「老師傅來作甚麼?」賊禿忙答道:「我來收月米。」低著頭忙忙的走出去了。這婦人也急忙縮回身來。那王老兒只當鄔合在家,也不管閒事,倒了水自去。婦人出來關上了門,進房坐在一張杌子上,沉思道:「不想今日無意中遇著這件活寶,不但粗大,而且又長久,不枉我胯中生了這件東西來。」蹺開腿,伸手把陰戶一摸,還像個沒牙的嘴一般大張著,尚未關嚴,心中又喜又是好笑。

且說那賊禿回到廟中,想道:「我也遇過好些婦人,總沒有他這種標緻風流。看他又騷淫得有趣,得這個妙人兒長遠守著,隨早隨晚的高興便弄,方才暢快,也不枉我出家一場。不是強盜,算計不到此。不是強盜做了和尚,也算計不到此。若在家人,雖有壞者,或尚無此等惡腸算計。須設個法子騙了他來。」想了一會,道:「有了,須如此如此,方才便得動他。」這賊禿留心在廟門口守了一日,不見鄔合回來,捱到掌燈時候,知他家無人,走來輕輕敲門。這婦人二十多歲,今日乍經了這番快樂,秋清氣旺,此時正小飲了幾杯,正等鄔合回來好去睡覺。忽聽得門響,即走來開門,原來是和尚。笑吟吟放了進來,隨把門閂上。

到了房中,那賊禿假作驚慌,道:「不好了,早間我兩人出去,被老王看見。他午間吃醉了,到我那裏發話,說我來同你私偷。我再三分說我來收月米,他說我明明看見你兩個人手拉手走出去。難道他家沒男人,你拉著婦人的手笑嘻嘻的。普天下化米化緣的也多,我七八十歲了,從沒有聽見這個化法。說的活象,不由婦人不信。兩人明明是通姦,還要胡賴。被他拿住筋節,我沒得說了。只得軟求他,他說要不張揚,須送他一百兩銀子,方買住口聲,不然要告訴你鄔大爺,還合同眾街坊送你我到官處治。我哀求了半日,求他寬我十天,我湊銀子給他,他才依了。他說明日還要來向你講話。如今是那裏這些銀子給他,這怎麼處?」那婦人那裏知道賊禿是詭計騙他,也著了急,哭道:「這是你做的事,就到官,我也實供是你偷的。」賊禿道:「這如何辯得清?兩人做的事,官府也不肯偏信。我怕甚麼?就是問了和尚的奸,不過打頓板子,枷號還俗。只是你也要褪褲子打光屁股,枷號官賣。我一個出家人那裏怕他,佛家弟子隻身一口,何處不去?但恐連累了你,心中不忍,好慈悲,不枉是和尚。特的來同你商議。」

那婦人聽了這些利害話,越發哭起來,道:「我一個婦道家有甚麼主意?人家說一夜夫妻百夜恩,我的身子也與你睡了,你可想一個主意救我才好。」賊禿道:「可不是呢。我要不為你,我就悄悄去了,他往那裏去尋?我因放你不下,才來和你說。我倒想了一個主意,只怕你不肯依。」婦人道:「你說了看。」賊禿道:「千著萬著,走為上著。除非你同我逃走,方免得這禍。」婦人道:「逃往那裏去?」賊禿道:「我原是好人家的兒女,也做過一任官來。強盜也。而雲曾做過官,是盜而官乎?官而盜乎?令人笑倒。或少年時做過小官,則為可知因看破世情,出家也不久。我家還有大房產地土,你同我去,我留起頭髮來,作個長遠夫妻,你還是一位夫人呢。真是壓寨夫人。我的家俬盡夠受用一輩子。你依不依,憑你酌量。不然我明日獨自逃去了,等他來同你吵鬧。」婦人也沒了主意。雖不知他這些話是真是假,實在有幾分戀著這和尚的本事。問道:「依你說,要走幾時走呢?」賊禿趁機道:「安心走,今晚就走。若到明日,露了風聲,人防範起來,就走不脫了。」婦人只得依他。那賊禿滿心只想騙這婦人,他銀錢自有,不稀罕他家的東西。婦人趕忙只收拾了他行經的絹帕睡鞋,又拿了兩把梳子,拿塊布包了,塞在裙腰上精細之甚,此數件物是婦人萬不可少者。。此時已將起更,街上靜悄悄的。他同了婦人出來,反帶上門,往廟中來。那婦人與鄔合二載有餘乾夫妻,雖無實事,也感他那相愛的恩情。雖然有些捨不得他,到了此時,也顧不得了。到了廟中,將兩層門都關上,進房坐下。他有現成的酒肉,取出來讓婦人吃了些,他自己呷了幾碗燒酒。見婦人不用了,將傢伙撤去,撥明瞭燈,替婦人脫衣上床。他也脫去衣服,然後擺開陣勢殺將起來。怎見得:

一個光頭元帥,一個豎嘴將軍。這光頭元帥仗著黑纓槍分心直攮,那立嘴將軍忙持紅還劍向腦就吞。這元帥連珠炮一出二子,那將軍皮擋牌兩瓣雙迎。那元帥怒豎倒生須,這將軍笑張無齒口。那元帥槍槍單刺紅心,這將軍劍劍只含紫腦。那元帥越加梟勇,戰多時,光頭上爆火起來;這將軍漸覺酥麻,敵不住,豎口中流水汜濫。

這賊禿真有不歇不泄的本事,日間因是久不見婦人,故此易泄。這一回上手就是幾千抽,弄得這淫婦心花內都是快活,欣欣暗喜。誰知他只管弄將起來,有一個更次,那嬴氏丟了數遍,有些受不住了,說道:「歇歇罷,讓我透透氣兒。」那賊禿那裏聽,便道:「早呢。」倒從新鼓起威來,自首至尾搗了有幾千下,搗得個女人氣都接不上來,大張著嘴,白瞪著眼睛,兩個鼻孔一張一張的。賊禿看見他這個樣子,略慢了些,女人才回過氣來,哀求道:「我受不得了,明日再弄罷。這裏邊有些疼了。」賊禿親了個嘴,道:「你略忍忍兒,我丟了就好了。」一面說著,又一陣亂抽亂搗。這一陣也不計其數,更加兇猛,一陣緊似一陣。起先婦人陰中有些一滑溜,還自不覺,此時他拿出那做強盜的本事來,如扯風箱一般,陰中淫水被他扯乾,一出一進,連皮帶肉,扯得火燒火竦生疼。婦人苦苦哀求,他那裏肯聽。抽一抽,那婦人疼得哎喲叫一聲,他也只當不曾聽見。那賊禿覺得裏面乾乾緊緊的,箍著陽物,如口裏一般,快活不過。又弄了有一個更次,忽然像瘋了似的,極力亂搗了一陣,也覺樂極,方一泄如注,才肯歇手,外面已交五鼓。

這婦人被他弄得七死八活,眼淚也流了不知多少下眼之水流盡,上眼之水又流。何此婦人之若是何多也。。見他歇了,如放赦一般,痛得哼個不住,側身而臥。這賊禿先飲酒時也有八九分醉了,乘著酒興,不管人死活,足足搗了一夜,也乏倦了,倒下頭,鼻息如雷,鼾鼾睡去。這婦人那裏睡得著?覺得陰中疼痛難忍,伸手摸摸,原來裏外都腫了。裏邊因乾的緣故,被他一陣蠻扯,皮都扯塌,所以這般疼痛。這婦人雖好飲一杯,不過三更鐘的量,適興而已。那裏禁得拿大碗如長流水一般灌起來,自然要吃到潦倒不堪妙譬。趣甚。。況他這樣一個嬌怯怯的身子,可經得這等狂風大浪?他經了這一番,反懊悔起來,暗想道:「當初幼年雖行得不是,同龍家大小子私偷,彼此還有些情意。後來嫁了鄔家,雖然是乾夫妻,他這種恩情實令人感激不盡。今日遇了這和尚,只說也必定有些恩愛。跟了他來,誰知這樣狠毒,將來定然死在他手中。如今既走了出來,料道又回去不得。左思右想,忍不住嗚嗚咽咽哭將起來應前欣欣暗喜,可謂喜極生悲。。此時夜短,天已大明。和尚也睡醒了,看見他哭,說道:「你哭甚麼?」摟過脖子來親了個嘴,爬起來道:「我還有些餘興,再弄弄著。」那婦人把腿夾得死緊,用手推著,道:「被你弄得稀爛的了,且說正經話,你昨日說要走,今日為何還在這裏住著?此處近著家,不是當玩的。」和尚原是要騙他來,何嘗有心要走呢?哄他道:「我船還沒有雇停當呢,等停妥了再走。」又對婦人道:「你日間只在這屋裏,關著門窗坐著。若外邊有人敲門,你躲在這口大櫃子裏面,鎖了櫃門,神鬼不知。櫃子裏屜兒我已去掉了,後邊的板也打下來了。坐在裏頭,一些不悶氣。不做過強盜決想不到此點,強盜可謂點矣,其如滑番子更滑。奈何?且躲兩日再走。我這裏也從沒人到來,你只管放心。」妙。有此句,方見他才敢拐婦人來也。不然離家咫尺,也非愚呆者,何敢大膽至此也?那婦人只得依他。賊禿說著,又扳起婦人的腿要弄,婦人死也不肯。他笑道:「也罷。讓你養了精神,夜裏再弄罷。」說罷,穿衣下床。

婦人只得也起來關著門窗。坐地又是間西廂房,天氣炎熱,幾乎悶死。到晚來,他吃一個飽燒酒,抵死要弄。他力氣又大,婦人又拗不過他,又不敢叫喊,但弄一遭定弄得死而復蘇者數次。你想一個作強盜的人,殺人不眨眼的魔君,可還有甚麼情意?那婦人陰中腫破,又是汗螫著,痛不可忍。一日到晚只得摣開了腿坐著,透些涼氣略好些。兩邊嘹骨又被他撞傷了,兩隻腿如折了的一般,又摣不得多工夫。捱到下晚,天氣略涼,痛才稍止,他又要弄起。這婦人此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連過了四五日,並不見他提起走的話。再三問他,只含糊答應。又聽得王老兒每日送水來,歡歡喜喜替他買東西,並無話說,方悟到是被他所騙。說不出口,只是暗暗的哭泣。

再說鄔合那一日從清早出了大門,到宦家去幫閒。遇有酒席,晚了未能回家。次日一早回來,恐家中少長缺短,沒有嬴氏的食用。到了門口,方要敲門,那門隨手而開。他道:「娘子今日如何起得這樣早?倒開了門了。或者是昨晚忘了關。」走進來,見臥房門也開著呢。他道:「原來起來了。」走進房來,卻不見有人。一眼望到床上,被疊得好好的。這是昨日疊的,未曾動,他疑是今日早疊。一疑。看他下邊寫許多疑字,都有層次。疑他在廚房燒火洗臉,走去一看,清鍋冷灶。不但沒煙火,連人都不見。二疑。疑是在後院上毛廝,走去一看,也沒有。三疑。此必無之事,不得不疑到此。心中動疑道:「想是家中沒了火種,往鄰居去討火去了,但他從不出大門。」四疑。疑到無可疑處,只得疑到此。忙走到鄰舍家去問,都答道:「你家娘子這兩三年了,從不曾到我們家來,我們還不曾見他的面目是甚麼模樣呢,大清早夕他來做甚麼?」是寫兩年多靜處之贏氏,故愈動鄔合之疑。鄔合聽了,心中疑他逃走,忙回家來查點,東西一絲不少。五疑。真令人猜疑不出。復疑道:「要是同人逃走,有個不拿東西的?難道是投井去了不成?」但井在盡頭,他也認不得。又沒有吵鬧拌嘴,如何尋死?六疑。到水窮山盡無可疑處,不得不疑到此。又疑道:「莫不是為我沒這東西,急了去尋死?但也過了這幾年,又不見有甚聲色。」真急得沒法,就走到井邊一看,那是個石頭井欄,只有盤子口大,僅容得個小竹吊桶,跳不下人去七疑。這一疑更不可少。寫鄔合總猜疑不著,走投無路處,真妙筆也。。疑他還是逃了,復來問這些鄰居。此時男人都出去了,只有婦女在家。他問道:「我家女人不見了,大嫂們素常可曾看見有甚麼人在我家走動,或者同人逃走了。」八疑。自然還要疑到此。那些鄰舍婦女們道:「你家娘子極賢慧,不但從不見面,這幾年連大聲氣也不曾聽見他的。他輕易門邊也不出,又沒個人到你家來,如何會走?」鄰家如此說,鄔合越猜疑不著,連逃走尚在是否之間。

正說著,王老兒送了水來,問道:「鄔大哥,你在這裏說甚麼呢?」鄔合將不見了妻子話告訴他,他也吃了一驚,放下桶,道:「你娘子終日在屋裏坐著,如何會不見了?我成年家送水,十回還有五回不見他的面呢。」又想了一想,道:「我昨日送水還看見他呢,往那裏去了?」和尚拐去贏氏才一夜,此時王老兒與他尚無恨,故不肯說出和尚,妙。鄔合道:「正是此說,不知何故不見他?」四處訪問了一日,全無影像。次日只得到兵馬司去遞失呈,求他緝捕,竟數日杳無蹤跡。

這一日對宦萼說了,宦萼發了名帖,差長班僱人替他寫了張失呈,送到縣中,煩他上緊緝拿。這知縣是宦實的門生,見兄來托這點小事,敢不遵命?即刻傳馬快來吩咐了。發了捕批,立了限期,過期不獲,定行責處。這幾個快手領了批出來,到鄔闔家中問了詳細。鄔合又送了一個東道,折干的封兒。捕快們拘齊了鄰舍來問,眾人同答道:「他娘子從來門邊兒也不出,他家又從沒個人來往。這不見得蹊蹺得很,我們如何得知道呢?」差人道:「你們都是緊鄰,這地方又沒多人,推不得乾淨的,大家都有干係。若拿不著人,少不得你們都要到官。」眾鄰居見說,都是膽小的人,從沒有見過官府,聽見了這話,有些著忙。大家背後商議,一家拿出一百文錢來,共湊了五百文,向捕快道:「師傅們到這裏來,我們應該備一杯清茶奉敬。窮家小戶不便宜,我眾人湊了個薄禮,眾位師傅請茶館中坐了罷。」眾捕快道:「我們怎敢受你們的禮?」眾鄰舍陪笑,道:「原輕微得很,不是敬師傅的。但我們都是窮漢,可是人說的,顯道神跳井,盡盡心罷了。」一個捕快道:「既承你們的情,我們領你們的了。你們有甚麼話說麼?」五百青蚨說話,可歎。眾人聽見他口氣鬆了些,就借因兒推說道:「鄔家這件事,要求眾位師傅照看。我們都是做小買賣的人,早出晚歸,從來都不到他家走動。只有王酒鬼與他家送水,是每日到他家去的。有人來往沒有,或者他還知道。」捕快道:「王酒鬼在那裏住?」答道:「他住在盡頭那一家,門口有井的就是。」捕快道:「你眾人同我們去找他。」眾人只得跟了同去。

卻說這王老兒每日大酒大肉,擾繞吃了兩個多月,好生的快樂。又間或得他些資助,替他買東西,賺錢肥家,正然吃得興頭。自從他拐了婦人到廟中之後,再也不留他吃酒吃肉了。把房門關著,也不容他進去。每日還托他買東西,買得比先前更多,卻沒得與他到口。雖然給他幾文腳步錢,但他這些時好東西吃慣了,這幾文錢只好買酒呷,那得有肉來吃,喉中的饞蟲都爬將出來。心中恨道:「這禿驢好可惡,你一日買這些東西,一個人也吃不了。天熱又放不得,與我些吃吃何妨?就這樣吝嗇起來,待我這樣刻薄。幾時我故意給人看見,弄個大家吃不成。」心雖如此想,還貪他的錢文吃酒,尚捨不得洩露。

這日正在井上打水,只見一夥人走來,他不知是做甚事。方才要問,內中一個鄰居叫道:「王老爹快來,這是衙門中的捕快師傅們來問你話。」那王老兒連忙把桶放下,走近前來,笑著道:「眾位老爹叫我說甚麼?」捕快們就說,鄔家的妻子不見了,定是跟人逃走。道你在他家常常送水,你可曾看見有甚麼人在他家走動?那酒鬼正恨賊禿,這一問,正中心懷,即答道:「我在他家送了幾年的水,不曾見人影兒。就是他妻子不見的頭一日我送水去,遇見巷口土寺廟中的和尚在他家來。我問他做甚麼,他說收月米,別的卻不曾見。是他拐不是他拐,我也不知道。」他這些話答應,原不曾疑心和尚拐婆娘,不過總成捕快們到他廟中看見了酒肉,詐出他些錢來,出出自己的氣。且又不曾破臉,後來還可以替他買東西賺錢作酒資。誰知這賊禿惡貫滿盈,應該敗露。捕快們聽了王老兒話,向眾人道:「這和尚是那裏來的?住了多少時候?做人如何?現今可還在廟中?」眾人道:「這座廟因沒養贍,空久了沒有人住。他是個雲遊的和尚,是上江人,才來了有兩三個月。情願苦修,每日只是收了盞飯就關了廟門,從不出來化緣,是位有德行老實的和尚,他老在這廟中修行了。」作馬快的人比伶賊還透露三分。王老兒雖是無心說話,他卻有心。聽婦人不見這一日恰恰的和尚就在他家,十分中就在五六分動疑是他拐去。便道:「你們且散了罷,我們往別處去訪問訪問。」眾鄰舍散去。

幾個捕快同到一個僻靜的小冷酒鋪中坐下,商議道:「聽那老兒口氣,多半是這個禿驢。」一個道:「若是他拐了婦人,這幾日為何不逃走?還肯在這眼皮子底下住著?」一個道:「也定不得是不是,咱們到廟中踩踩看。」又一個道:「眾人都說他是有德行的高僧,若是踩采不著,傳到官府耳朵裏,還說我們藉端生事,詐騙好和尚,不是當耍的。」內有一個老捕快姓計名德,他想了一想,道:「不然,多應是他。他裝老實慣了,說沒人疑他。定然藏在屋裏。況且光著個腦袋,帶著個婦人,怎個逃法?一語道破,真是老奸。非此輩不能知強盜的心腹。我有主意了。等我吃幾杯酒,裝作醉了的樣子,敲開門嚇他一嚇。他若不動聲色,你們上前來拉開,替他陪禮。只說是我們是上司差來替鄔家拿人的,他請我們吃酒,天熱,到廟中歇歇涼,要碗水吃。我有兩歲年紀了,多吃了幾杯醉了,和他頑耍,他也只得依了。若是心虛,形色一變,必定是他。再行拷問,你們說好不好?」此計真妙,不愧名為計德。眾人笑道:「琉璃簪不錯,你到底是東方朔,好個老賊。」叫掌櫃的打了幾壺酒來,又煩他去買了一大盤稀爛的狗肉,鹽醋蘸著。大家吃畢,會了帳,一齊走到土地廟前。

天色將晚,這個計德將腰中的鐵錢取出,提在手內,把廟門乒乒乓乓亂敲。這和尚正赤剝著,抱著嬴氏在懷中吃酒。這婦人頭不梳,臉不洗,面色焦黃,眼眶通紅,愁眉苦臉,一點東西也不吃。賊禿把婦人的胸前坦開,摸著乳頭耍笑,強讓著婦人吃酒。忽聽得打門,沒有別人,這又是王酒鬼來想酒吃,不要理他。聽得打得甚凶,有些疑影。這一疑,心先虛了幾分。妙。忙把婦人藏在櫃中鎖好,將酒肉都藏過了,披了衫子,一路問出來道:「是誰打門?」外面也不答應,只是敲打。心中甚疑,不得不開。

才拔了閂,只見一個人一手拿著鐵線,一手推開門,進來就劈胸揪住。大喝道:「你這個禿驢藏得好,一般的被我拿住了。」一語雙關,妙甚。若果是好和尚,便謂:敲門多時不開,你藏在裏面何事?一般要出來拿住了你,一也;若是拐了婦人,便謂:你藏的好,一般被我拿住,不必定心虛,二也;至於竟是強盜,彼心懼自首,則非計德之料也。這賊禿原是有心病的人,看見許多人進來,並不想到是為婦人,只當緝著前案情來拿他的錯認得妙,映前心疑。,不由得撲的跪倒:「眾位爺,我前案的事結過三四年了,又不是本地方的事,若饒我的狗命,我重重的酬謝眾位爺。」眾人原是試探他,不想弄假成真。聽了這話,就知是逃盜,遂順著他說道:「果然不是我們地方上的事。但有廣捕文書來,方來拿你。果然重謝我們,自然護庇下你來。」眾人也並不知是那一案的事,不過是想詐他一主財香,也就撒了手了。於是把大門關了,同到房中來。那賊禿見事體不妙,強盜的事都犯了,還怕和尚吃酒肉的罪不成?遂將酒肉搬將出來,眾人也就吃,只留心看守著他。不多時吃完了,問他道:「許我們的東西拿出來罷。我弟兄們人多,不要一點點子,打水不渾的。」一個姓滑的叫作滑遊,道:「他走江湖的人,自然在行,何用我們說呢?倒像我們小器。他這是買命的錢,少了他也拿不出來,我們還替他擔著天大的干係呢。」這賊此時也軟了,戰戰兢兢的將床底下一個掛箱取出來,道:「小僧的家當全在這裏頭呢。」將鎖開了,眾人一看,內中黃白之物約有六七百金。他只留下一大包銀子,有四五十兩,告道:「這些須留下與小僧做個盤費,別的都孝敬眾位爺罷。」

眾人見了這些東西,已是快活得很。但貪心再是不足,見他出手又大又快,疑他別有所蓄,說道:「這點子就要買一條命?有再拿出些來,我們好放你。」那賊禿何嘗是捨得,也並不見出手大。只因急了,顧命要緊。況且東西原放在一處,一時又藏不及,所以全箱送上。留這幾十兩銀子,好想方法帶著婦人逃走,此一句妙。他未嘗不想逃走,在此久住,因未曾想出好方法來。別尋安身之路的意思。聽見眾人說他還有,急了道:「眾位爺在上,銀錢是人掙的,自家的性命要緊還是錢要緊?這是我一生的積蓄,因感眾位爺活命之恩,故都送上。留這一封做盤費,不然叫小僧餓死了不成?屋裏空空的,別處也沒藏放的地方。況小僧才來不久,難道埋在地下?」他這些說得盡情,眾人道:「也罷了。」那滑遊見了這口大櫃子大鎖鎖著,心中一疑,道:「這禿騙既做強盜,焉不拐婦人藏在這裏面亦未可知。真滑。

就是裏面沒人,雖未必有銀子,或有衣服綢緞之類,也可分惠些。」遂指著櫃子道:「這裏面是甚麼東西?開了我們看看。」

這賊禿見事體有幾分妥了,正陪著笑臉說長道短的哀求。忽聽得要開櫃子,面色頓改,答應不出,半晌道:「是,是空櫃櫃子,裝著些破爛東西,並沒一個值錢的物件。」滑遊見他顏色有些古怪,走起來相了相,用手把櫃子推了兩推,覺得裏面沉重。上前將鎖一扭,那什件是朽了的,一下就斷了。雙手將兩扇櫃門豁刺一開,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蓬頭散髮的活寶。大笑道:「在這裏了。」遂喝問道:「你可是鄔家逃出來的麼?」那婦人初關在櫃中,已是熱悶的心慌尚無懼。後來聽得進來吃酒說買命討饒的這些話,已知道這賊是強盜了,不由得心中撲撲的跳起來。後來又聽得問道櫃子,他渾身都抖,上下牙齒逐對廝打。及至聽見擰鎖,開了櫃門,已嚇得在裏面著急。雖聽見問他的話,那裏還答應得出來?只是戰呵呵的哭。那滑遊又問了一聲,不見答應,一把抓著,拎將出來。拎字趣,是嚇癱了的。劈面一掌,打得一交跌倒在地。一個道:「不用打他,明日到堂上拶起來,怕他不說麼?」

此時賊禿已嚇昏了,跪在地下,一個捕快腰間抽出鐵尺,照膀子上盡力兩下,喝道:「賊禿,細細的說如何拐出來的?免得老爺們動手。」賊禿被打得頭渾眼花,哀告道:「爺們不要動手,我實供罷。」此時見婦人也跪在傍邊,人贓現獲,料推不掉,不如實招,免受他的拷打。遂將如何收月米,如何看見婦人獨臥,如何奸他,如何設計騙他出來。這賊禿該倒運,從頭至尾細細說出。那捕役聽了,切齒恨道:「你這個禿奴,人家好好的婦女,活活坑在你手裏。你暗暗的奸他就該死了,又設計騙他逃走。到衙門一陣拶打是不消說的,還要官賣。若賣下水去,這婦人一條性命不是你送了他的?」說著,又狠狠打了幾下。計德道:「且不要打。問他當日是何處的強盜,逃到我們地方上來。問明白了,明日好稟官。」

這賊禿聽了此話,不知所措,方知他們剛才不是來拿他的。悔之無及,不肯實供。一個發怒道:「這樣惡人,不下手打他,他肯好好的說出麼?」遂大家動起手來。番子們收拾強盜的非刑,說起令人寒心。先吊打了無數,和尚死捱不招。計德將他兩隻膀子用鐵線拴在一處,取出一根數寸長的檀木棒來,有大指粗細,插在鐵線中,用力絞起來,勒得深入半寸,皮開肉裂。他咬牙死受不說。眾人就拿他作蝦蟆曬背,兩手足用繩拴了,背向上臉朝下,懸空吊住。眾人又背上放一大盆滾水,他尚不肯招。又將大石壓上,渾身骨縫皆開。這賊禿真是個頑皮鐵骨,他猶然堅忍。

計德恨怒極了,將他放下捆好,腰間取出一個包兒,打開,原來是一包硬豬鬃。扯開賊禿的褲子,拿豬鬃通他的馬口眼。這小和尚也受用了幾日,今受此刑,也可謂樂極生悲。這是番子處強盜的頭一件惡刑。那禿奴不是鐵人,如何禁受得起?他雖然性惡,也是父娘生的皮肉。被這些捕快們收拾得他就像他弄嬴氏一般,死去活來數次。忍不得了,方才實供他是江西鄱陽湖的江洋大盜,越獄逃走,出家避難。始末原由備細說明,眾人方放了他。看那婦人時,嚇得渾身戰得要死。坐到天色微明,將和尚綁起,婦人鎖著,帶到衙門中來。

這日北京有欽差官齎旨意到來,諭各府州縣替魏忠賢起蓋生祠。縣官隨上司去接旨,不得審理,吩咐一應事務都等回衙發落。眾捕役將和尚、婦人墩鎖在鋪內,交付人看守著。知道官府不得就回,大家去分用和尚的金銀。還有些零星什物,席捲分之。每人約得百餘金,心中暗喜。復又都到衙門口來伺候。

將有午刻,官才回衙。因辛苦了,進內歇息,直到晚堂,方升公座審事。頭一起就是眾番役跪上堂繳捕批,將和尚拐婦去、婦人拿獲到案,細細稟了。知縣先叫帶婦人上來,問他從何時通姦起,如何跟和尚逃走。把驚堂一拍,眾衙役喝了一聲,如轟雷一般。這婦人小小的年紀,何嘗見過如此威嚴,也顧不得羞恥了。二來心恨和尚,添了些話,就將他如何睡覺,和尚進來強姦,若不依從,便要殺害。又如何哄他逃走,藏在櫃中,不許聲張,不然也要殺。小婦人怕死貪生,才作了這醜事。知縣喝過一邊,帶上和尚來審問。賊禿見活口質誣在旁,無可辯得,也就直招了。知縣大怒道:「和姦罪只擬杖,和尚應加一等。況且這一個清白婦人被你坑陷,死有餘辜。」吩咐夾起來,眾衙役喝了一聲,動手夾起。夾得那賊禿叫苦連天,收緊了,又吩咐敲二十棍子。然後撂下六根簽,吆喝著重責。眾衙役聽見這婦人的口供,生生被這禿驢坑害。況他又不曾用錢,上一句是賓,此一句是主。揀上好頭號大板,盡力斫了個足數,已是打昏在地。知縣命人也拶起那婦人來。眾衙役將婦人拶了一拶,堂上吆喝著:「再敲三十下。」命帶到衙門褪衣打他十五板。這十五板比和尚的輕了許多,一則人可憐他被和尚坑騙;二則見這嬌嫩少婦粉團似的屁股,存了一點愛惜的心;三則官府又遠,不過打個數兒罷了。就是先拶敲時也留了些情,不然這樣個嬌怯怯的人兒,早已嗚呼尚饗了。雖說是輕,他那細皮嫩肉已打得血肉分飛。打畢繳簽,有一首《花心動》的詞兒,說這賊禿拐騙嬴氏姦淫,道:

此恨無人共說,逢賊禿粗雄,心竟飛越。竊負相逃,掩上禪扉,枕簟忙忙鋪設。夜恣淫毒得天曙,怯身兒經他磨滅。孽緣,公堂臺下,又遭笞責。

知縣吩咐衙役去傳他丈夫鄔合,一面又審別件。那衙役去了,不多一會,來稟道:「鄔闔家中鎖著門呢。問他鄰居,說他時常出門,不知何往,無從尋覓。」知縣道:「料道這樣婦人,他丈夫那裏還要?他情有可原,免枷。今晚暫收監,明早傳官媒領賣。」眾衙役答應了一聲,將婦人帶去送監。知縣又吩咐將和尚枷號一月示眾,再行發放,一面兩個就去抬枷。眾捕役又上前跪稟道:「這和尚原系江西鄱陽湖江洋大盜,已經拿獲,越獄在逃,為僧避難,到此潛躲」的話,說了一遍。又道:「限滿之後,或解回本地,或申報上司,若放了出去,恐將來貽害地方。」知縣大怒道:「奴才,不知被他殺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又坑了地方官的功名,陷害禁子拷役的幾個身家。我也沒力氣費紙筆,吩咐眾皂隸著實打,以打死為度。」眾役見本官發怒,吩咐打死,五板一換,兩膀加勁,竭力奉承。那賊禿大喊道:「老爺天恩,他眾人得了我千金東西,原說是放我,此時倒求害我。我死固當,求老爺將這項銀子追了入官,小僧死而無怨。」知縣問眾捕役,眾人見活口質證,不敢隱瞞,都招承了。知縣道:「今日奉旨與魏上公修祠建坊,正愁沒有錢糧,可取來供用。」眾役面面廝覷,只得去取。那賊禿先已打得發昏些須,此時打不到五十,已斃杖下。知縣怒猶未息,吩咐攙出去拋於郊外。這賊禿作了一生惡人,今日零星葬於豬犬鳶鳥之腹。這就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眾捕役取了贓物來呈上,知縣看了,道:「方才和尚供稱有千金,如何只有這些?」眾人跪稟道:「實在只有這些,怎敢欺瞞老爺?那是和尚恨小的們,多說些,好叫小的們賠補。」知縣笑道:「贓物應當入官,和尚若不供出,你們也就瞞下了。本當重責,因你們獲盜之功,准折了罷。下次再敢如此,定然重處不貸。」眾捕役真是狗咬尿脬,空歡喜了一場。知縣命庫吏將金銀兌明收了,留為建坊之用。以盜贓建逆璫之坊,用的妥當之極。

且說那衙役將嬴氏帶到監門外交與禁子,討了收管。這監中有兩個窮兇極惡、貪財好色的禁子,天下之獄卒沒有不窮兇極惡,貪財好色者。闔衙門中送了他兩個雅號,一個叫色癆,一個叫錢癖。這錢癖遇有犯人進監,不管罪輕罪重,有幾文淹心錢給他,雖是犯剮斬的重罪,他也不怕干係,鬆放著他,還滿臉是笑,爺長爺短的奉承。大盜越獄的多由於此,為官者不可不嚴察矣。若沒錢與他,就是鬥毆的小事寄監,他拿出那惡狠狠的一副面孔,白日裏手梏腳鐐兩副傢伙與人戴著。到晚來,像強盜似的上了押床,弄得人七死八活。一日到黑,嘴中伊伊嘟嘟的罵個不休。人沒奈何,連衣服都脫了送他才罷。他得了,同色癆罷力。說盡此輩之惡,一點也不謬。這色癆錢還在次,若見有婦人下監,就如蒼蠅見了血一般,定同錢癖作好作歹的騙上了手,他二人輪流著受用。他與刑房的書辦串通了,時常的有些須小的孝敬,故爾如此大膽。闔衙門都知他二人的惡處闔衙門皆知,其兇惡可知。有一位知縣不知。知縣者,謂要知一縣小民之疾苦,知吏胥之善矣,知風俗之厚薄也。今衙中咫尺,禁卒之惡尚不知,所知者何事?豈朝廷用一知縣,只知要火耗受私賄而已哉?然而此類知縣不少。,這日正該他二人當值。這婦人晦氣,剛剛撞到他兩個手裏。他兩個收了婦人,與了收管,帶進女監來。那女監中空撈撈的,只有兩張矮板床,連破席也沒有一塊。將婦人推進裏面,把門倒拽上出來。那色癆見這婦人生得有幾分姿色,心中無限歡喜,拉了錢癖到僻處商議去了。那嬴氏自從昨晚拿獲,一日一夜,連黃湯辣水也沒有嚐著,已餓得腰酸肚痛。適才一頓拶打,已昏暈過去,倒也不知疼痛。此時來收監,先是帶到衙門外照壁下去打,打完了帶進來繳簽。監在大門內右首,又帶出來。帶出帶進兩三次,也有幾百步遠。雖那衙役憐惜,扶著他些,卻要自己的腳走。心裏一來害怕,二來那高底的板子在腳下拐呀拐得吃力。這一走,血脈走開。到了監中,反疼得要死。八個指頭,皮都塌了,摣著腫疼非常。到了這間黑魆魆的屋裏,越發害怕了。屁股疼得坐也不得,將身子斜歪在板凳上啼哭。忽聽得門響了一聲,急抬頭看時,只見那錢癖手中拎著幾條絕大的鐵鏈鐐梏,豁刺的往地下一摜,喝道:「起來,這個地方是許你睡著哭的麼?」那婦人吃了一驚,忙要起來,渾身疼得爬不動。掙了一會,方才站起。

那錢癖圓彪彪睜著兩隻眼睛,惡狠狠的道:畫出禁子小像。「監中規矩,是女犯進來要鎖銬了,吊在梁上的。」此一款,大約是《大明律》之外添者。一面拿起鎖來,道:「伸過脖子來。」那婦人慌得跪下,道:「爺開恩罷,我這個樣子已是要死的了。這一吊起來,實實的活不成了。求爺積陰騭罷。」錢癖喝道:「放屁的話,朝廷的王法,積甚麼陰騭?實對你說,我這裏但是人進監都有常例,叫做髮油錢。要送得厚呢,便搭些干係鬆放他些。要沒有錢,是定要吊起來的。你一個錢也沒有,還說甚麼?難道我們在這裏喝風?是禁子口聲,此輩索錢,皆作此話。拿過脖子來罷。」說著,理起鐵繩要往脖子上套。那婦人知道是要錢,料沒得與他,只得任其所為,把脖子伸著。那色癆在傍邊道:「哥,他也是好人家的兒女,一時被禿驢哄騙了,受了這一番苦,我怪可憐見他。哥,你饒了他這點情兒罷。」錢癖道:「他有甚麼情到我,叫我留情與他?」話口有刺。色癆道:「哥,你息息怒,且出去走走,讓我和他慢慢商量出個法兒來。」用手推著他。那錢癖也就轉身,故意狠狠的道:「兄弟,看你的面,且鬆他一會兒。我看他有甚麼法?沒有常例錢,我今夜收拾得他不死也塌層皮。」忿忿而去。

色癆向著婦人道:「可憐可憐,你起來說話。」嬴氏掙著要站起,那裏起得來?他昨晚拿來時,因天氣熱,只穿了一件夏布對衿衫兒。色癆見他胸前露出一條白肉,影影的兩枚乳峰,好生動火。站起來上前做做扶他,將他胸前接住,抱將起來,也就幾乎做了個呂字是個色癆。扶他站住,道:「你看他那個樣子了,這一吊起來,你怎麼受得?你又沒錢與他,這怎麼處?叫我看著怪可憐的。」婦人道:「我昨夜空著身子拿了來,頭上有兩根銀簪子,耳朵上的一副金丁香,才在衙門口,不知被甚麼人拔了去。我丈夫又不知道。就是知道,他見我做了這番事,也未必肯來救我了贏氏說此語者,疑鄔合怨彼所為定棄之耳,不意後來反救他憐愛他,真是出於意想之外,故感之深且切也。。公門裏好修行,爺你救救我罷。」色癆道:「我心裏巴不得要救你呢,叫我也沒法。只是我那哥從來極愛小,你若沒些甜頭到他,他如何肯罷?停會他再發起性子來,連我也就難勸了。」婦人哭著道:「爺你看我就是一件衫子,一條褲子,還有一個光身子,別的還有甚麼送他?死活只得憑他罷了。」色癆笑道:「衫褲不留著遮肉麼?他也不稀罕。倒是身子還使得。」真是乘機而入。婦人也懂了三分,不好答應。色癆又逼一句道:「你怎麼不作聲?遲會子他再來,我就不管了。」婦人道:「爺的意思怎麼樣?」色癆笑嘻嘻的摟著脖子到懷中,將嘴對著他耳朵上道:「你既沒錢,舍著身子給他睡睡罷。你也不是怕羞的,況且和尚的手段是有名的利害,你都見過了,還倒怕他麼?這比那吊著還好捱些。這是我愛你的話,憑你的主意,還不知他肯不肯呢。」那婦人已是渾身疼得難受,怕他果然吊起來,如何禁得起?此時屁股疼得很,陰中昨夜得空了一宵,倒覺得略好些。沒奈何,只得道:「憑爺們罷。」色癆道:「你既這樣說,就好講了。」叫道:「哥,你來。」

那錢癖走進來說道:「怎麼說?」色癆道:「哥罷,我和他商議了這一會,實在一絲沒有,吊又禁不得,他情願把身子謝你。你好歹看我的面上,將就些罷。」錢癖假裝不肯,道:「我只要錢,沒有錢,吊起來就是了。誰玩那和尚肏剩下的騷屄。」此物也有剩的,奇語。豈未剩時又另有一味也耶?色癆道:「哥,他實實的沒有,你就處死他也沒有,不過臭這塊地。凡事看我兄弟的薄面罷。」遂看著婦人道:「還不脫了褲子睡著呢。」那婦人只因一時之錯,到了這個地步,沒有奈何了,含羞忍恥,只得將褲子褪下,爬在光板床上臥著。色癆帶著笑將那錢癖推進前,道:「哥,請受用吧。」他走出去了。那錢癖急急忙忙扯下褲子,也不暇脫,也是個色癆。跨上身來,挺著一根鐵硬的孽具,亂搗亂戳。尋不著路頭,急得他低頭一看,因那陰門腫得翻著,故此門都沒了。他忙用手送了進去,如乞兒打肋磚一般,死力一場混弄。嬴氏起先覺得好些,此時被他拿出築牆的手段來一陣混搗,搗得那床板亂動亂響,倒反又疼得難受。屁股是打破了的,在光板子上一頓亂揉,疼得真個要死,只得合著淚,將衫子衿兒咬著死捱。正在難受的時候,忽見上邊不動了,知是泄了。心中暗道:「造化,逃得命了。」因天熱,那錢癖弄了一身臭汗,拔將出來,提著褲子走出去納涼。

那婦人定了一定,捱著疼,慢慢的掙起來,歪著屁股坐著,用手一摸,兩腿鮮血淋漓,窗上月光有些微微亮影,看得明白,陰中黏黏達達淌了滿股,又沒有個甚麼擦,只得將鞋脫下,把裏腳打開批下些來,將股上的血擦抹乾淨,將陰戶也擦了。手指又疼,勉強著剛收拾完,才待穿褲子,只見色癆跑進來,向前摟住親了個嘴,道:「你這人好沒良心,若不虧我,此時不知如何受苦呢。就不謝謝我?」不由分說,將他放倒。那婦人疼得動不得,又不敢強,只得憑他。那色癆忙自己脫了褲子,弄將起來。因有餘精在內,滑順得比先略可忍些。那色癆在門外看他兩個弄了一會,火動久矣,不多幾下,那婦人覺得那牝戶中跳了幾跳,就不見動了,暗道:「這還好些。」色癆把褲子也不穿,只圍在腰中,起身出去。那婦人才要掙起來,見錢癖拿著個大土碗,點了個明晃晃的燈進來,道:「住著,我還要弄弄呢。」忙把燈放在牆洞內,爬上身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盡著搗個不歇。弄夠多時,方才完了出去。色癆又要來弄,婦人哀求道:「爺,你先前可憐我,討情救我,你此時如何下這狠心,我實在的受不得了。」色癆道:「我救了你,你就不救我了,我方才弄了不多幾下,沒有盡興,你再與我弄弄就罷了。」那顧他生死,上身就弄。這一弄,足足弄了半夜,緊抽慢扯,再不肯歇。任那婦人求告,他總不理。只見錢癖進來道:「你還讓讓我呢,只管獨吃起來了。」色癆道:「好哥,你在外邊涼快涼快,略等一等兒,我也快了。」不住的又抽。錢癖急了,上前要拉下他來。他緊緊抱著婦人,死也不放,拉得狠,他弄得狠,口中只叫:「好哥,你只當積陰騭,再容我一會兒。」這一拉一掙,用力分外猛大,揉得那婦人屁股疼得到心裏去,身子又被他壓緊,氣也出不來。

婦人氣恨沖心,方知道他二人通同做的圈套。料道哀求也是無益,就是手好也推他不動,何況手又疼?氣迷了,就像死人一般,憑他肏搗。那色癆緊抽了一陣丟了罷,爬起來,錢癖又上。幹訖一度下來,乏倦了,對色癆道:「兄弟,我夠了,讓你受用罷,我睡覺去了。」走倒在一張床榻上呼呼的睡了。那色癆滿心歡喜,道:「他睡了,讓我來獨享。」又爬上身來弄聳。此時婦人迷一會醒一會,也疼木了,眼淚也流乾了。醒轉來,他還在上邊弄呢。把身子直挺挺的,動也不動,撂了憑他。暗恨道:「小時做了不長進的事,以致爹娘撇了去。嫁到鄔家,好端端的過日子,被這賊禿奸騙,到今日受這樣的荼毒。況官府說還要官賣,不知此身落在何處?待要尋死,諒也不能夠。」千思萬慮,甚是傷心。又想起鄔合的情愛來,難拋難舍,又悔又恨,後得為良婦者,此一悔一恨之力也。嗚嗚的哭,卻沒眼淚了。看看天已大明,聽見外面敲門來帶人犯。色癆還在高興,緊一下慢一下的弄呢。聽見了,忙忙下身來,自己穿上了褲子,替婦人也把褲子穿好,又替他趕忙系了褲腳帶。看見他頭髮揉散,披散了一臉,慌忙替他亂挽上,扶將起來。推醒了錢癖,扶著婦人出去,開門交人明白。他二人關了門,欣欣得意,重復大睡,不題。他二人可謂:

此時關門監裏睡,少刻禍從淫上來。

這衙役將婦人扶著,剛走到儀門外,一眼看見鄔合同一個人站在那裏,他又羞又怕。羞的是沒臉見他,怕的是他心中懷恨,恐稟官加責。眼淚汪汪,低頭含愧。鄔合見嬴氏臉如菜葉,髮似蓬鬆,人形都脫了,只見他:

面容灰黑,喉間嘶隱痛之聲;頭髮蓬鬆,眼內滴傷心之淚。一雙手血跡模糊,兩隻腳拖鞋拽帶。因同那大小兩和尚做了幾夜快活道場,卻被那色錢二禁子弄成這般狼狽形狀。

鄔合看見他這個樣子,心不忍見,點了點頭,歎了兩聲。你道鄔合為何來得這樣早?因昨晚知縣審事時,他有個朋友叫鮑信之,此處出鮑信之,第一次報信與鄔合。他在縣中也有些勾當來,親眼看見事完,回家路上恰好遇見鄔合,把嬴氏的事說與他知道。又道:「官府傳你,回說不知你的去向,明早傳官媒領賣。」鄔合這兩日因宦萼同賈、童正在初交之時,終日會席。他在兩三家幫閒,兩日未回,竟不知道。今聽說妻子已拿獲,明早官媒領賣。忙別了鮑信之,如飛到宦家。將關大門,煩人進去說,宦萼發了名帖,明早著長班去說情,將婦人給原夫領回。鄔合就在他家住下,天未大明,就約長班同往。到縣中時,知縣尚未上堂。他拿了錢煩代書寫了張領呈拿著,同長班在儀門口等候。不多時,堂府升堂,喊堂開門。長班看見帶進婦人,他同鄔合也就跟了進去。衙役認得是宦府中的人,誰敢擱阻?只見衙役上前跪稟道:「犯婦到。」那婦人跪在丹墀之下,又見一個人跪上去道:「官媒伺候。」

官兒正要吩咐,那長班忙將名帖雙手高呈,走到公座傍邊遞上,將家主來意說了。知縣自然肯做分上,問道:「他丈夫在這裏麼?」長班道:「在這裏伺候。」遂叫鄔合。那鄔合聽叫,走到丹墀中間跪下,雙手舉著呈子。門子接了上來,鋪在公案上。官府看了,問道:「你還情願要這妻子麼?」鄔合叩頭道:「老爺天恩,小人情願領回。」知縣道:「既如此,你帶了去罷。」那鄔合又叩了個頭起來。方要去扶那婦人,只見嬴氏高聲喊道:「青天爺爺救命。」這一聲叫,把鄔合嚇了一驚,恐他妻子不願回去,別有甚話,怕官府見罪。那官兒見他喊叫,疑鄔合是假冒來領,掩卷試猜,鄔合疑的是,還是知縣疑的是?忙叫:「將那婦人帶上來。」衙役將他帶到滴水簷下,問道:「你喊甚麼冤?」那嬴氏忿恨填胸,雖有多人,也顧不得羞恥了,遂將昨夜兩個禁子怎樣夥同奸騙,直到天明,幸得老爺天差提人,方才歇手,不然小婦人的命都被他二人送了,哭訴了一遍。看至此,方知前二疑皆猜不著,原來為此。這獄卒姦淫犯婦是官府極痛恨的事,聽了大怒,喝叫:「快拿了來。」這兩個兇徒風流了一夜,正在高臥養神。他二人昨晚商議騙這婦人,只說他到底是少年嫩婦,就吃這虧,當堂怕羞,決不肯說出二人這一想,可見這事行過多次,受其荼毒者,非贏氏一人而已。。據我做書的人料著,大約要是高興一兩次,這婦人沒有吃大虧,他也就忍過去了。這兩個惡奴太刻薄了些,誰知這婦人恨毒在心,不顧羞了,細細供出。不想被官拿來,上前跪下。官府怒容滿面,鼻中冷笑道:「你兩個做得好事!」又叫那婦人說了一遍。二人情真罪當,大張著嘴,無可回答。官府切齒甚怒,將滿筒簽全摜下來,吩咐二人齊打。一邊一個,每人重責四十,徇情者同罪。官府動怒,誰敢徇私?況這兩個惡奴,就是本衙門人也惱他淫惡。下下著肉,打完革役,命拖了出去。這二人吃一夜是餛飩大空心,昏頭昏腦;又吃了這一頓毛竹筍湯,吃餛飩是婦人的股痛,此時吃了竹湯時的自己的股痛,何報應如此之快耶?已是發昏。僱人抬到家中,血奔了心,都做了風流之鬼了。這也是他兩人凶淫之報。正是:

地獄新添貪色鬼,監中少了愛錢人。

知縣吩咐禮房,拿帖子回復宦公子,交與長班。又命鄔合帶出婦人。鄔合又叩了個頭,上前扶起了嬴氏,攙著打西角門出來。到大門外扶他站住,央煩長班馬頭去雇了一頂轎子來。將婦人扶上了轎,忙向長班作揖道:「有勞衛下,我改日酬勞。相煩先回謝老爺,我送妻子到家,就來叩謝。」說畢,跟著轎子去了。

頃刻間到了自家首,開了門,將嬴氏扶出轎來,挽他進去,到房中床上睡下。取錢打發了轎夫,忙忙進來熱了一壺滾酒,整了些菜來替婦人暖疼。婦人吃不下去,他再三勸著,勉強呷了幾口酒,不吃了。他又取了些錢出門,忙到宦萼處謝了。到藥鋪中買了大包甘草並幾個貼棒瘡的膏藥,又往香臘鋪裏買了銀朱,如飛而回。到家,將銀朱調了些,替嬴氏將指頭傷處都擦了。又到廚下熱一鍋甘草湯,舀在坐盆內掇進來。替他脫了褲子,扶下床來洗瘡。嬴氏手又動不得,鄔合替他洗。低頭一看,見他的陰戶腫大如桃,破爛得像翻花石榴一般。桃實中開了一朵石榴花,到也是一種異本。他嫁了二三年,鄔合雖不曾嚐著他這東西的滋味,卻是常常撫摩愛惜,相會過無數的。今日忽然看見了這個怪樣,驚問是何緣故。婦人流著淚道那和尚狠毒的話說了,又被昨夜那二人作賤得如此。鄔合恨了兩聲,將一塊舊綢帕替他臀上的血蘸著水拭淨。又將陰戶內外輕輕用指頭掏著洗了揩乾,扶他爬在床沿上,貼上膏藥,抱他上床。換水替他擦了擦身上,換了件小汗衫。又替他洗了洗臉,把頭髮梳梳,梳匣如故,但只少了兩把梳子,丟在土地廟中。挽了個髻兒,放他睡下,把夾被蓋上,然後坐在床沿上守著他。

這婦人得這一番的收拾,渾身爽利了許多。因想自己作了壞事,以為丈夫不知如何懷恨,今見他反加恩愛,鄔合之不恨贏氏而反憐惜者,亦猶曹孟德見張魯不焚倉庫憐而厚待之意也。贏氏既背夫逃走而不拐帶絲毫之物,揣其心,不過因己之無陽而貪和尚之具耳,所謂罪雖重而情可原者。律之以婦道,其罪自不必言,以此拿人此等事論之,或可寬一籌耳。十分感激。況連日遇的都是兇徒,那裏有他這種恩情?悔恨從前,反放聲哭將起來。這一哭,是良心的發現處。鄔合道:「你哭甚麼?你自己做的事,難道倒恨我不成?」那婦人道:「哥哥,我負了你,我實該死的了。你不恨我,倒這樣疼我,我今生報你不盡,來生變馬變狗都報你的恩罷。」鄔合道:「我同你雖是乾夫妻,數年的恩愛怎麼忘得了?贏氏聽得此話,更自抱愧。況原是我不是,我一個廢人,把你一個花枝般的少婦耽擱著,我何嘗不悔?這是你被人坑陷說不出來,我也不要你補報,從今一心一意,安心樂業過日子就夠了。苦楚你也都嚐了,再不妄想了。」鄔合這一番的話,真可死婦人之淫心也。嬴氏道:「我經過這一番,又蒙你這樣恩情,再生他想,真是豬狗不如了。」這婦人伏養了幾日,陰戶痊癒,棒瘡也好了。他這棒瘡原打得輕,皮打破了,肉未傷重,所以好得快。倒是手指頭有一個來月才好了。此後果然這婦人的慾念全消,就是一時偶動淫心,想起這和尚的狠毒,兩個禁子的兇惡,一點高興樂趣也沒有。又想在衙門中那一番苦楚,任你一丈高的慾火,想到此處,一星也無。他疼愛這丈夫,比那有的更甚,一心一意,十分的和美。

話分兩頭,且說那嬴陽同陰氏自南京起身,坐船到了家鄉。雇了乘轎子抬著陰氏,許多人搬著行李,徑到陰老兒家來。此時陰老兒夫婦都是七旬外的人了,忽見女婿女兒歸來,且氣概軒昂,行李甚富,悲喜交集,忙收拾房子與他住下。過了數日,嬴陽用了二三百金買了一所住宅,把向年寄在丈人家的器皿傢伙搬了去。又添了許多金漆床桌,斑竹椅凳之類,擺設得好不富麗。典了一房男婦使用,買了一個小廝聽叫,一個丫頭服事陰氏。他見丈人丈母年老,就接來同住。那陰老兒見女兒女婿如此體面,竟像是作了顯官榮歸的一般,十分的快樂。那老婆子向老兒誇口道:「你當日嫌他是戲子呢,你看看今日這個光景,窮鄉紳也趕不上他家呢,女兒該是享福的人。當日一聽見他家來提,就一心要嫁他,怪不得他今日有這個造化。」有的他誇口,寫盡淺見婦人。還不知他令愛是如何得來的銀錢。那陰老兒別無子女,將所有些須的積蓄並房子賣了,都交與女兒女婿,為養老送終之費。甚矣,人情之可歎也。贏老夫婦別無子女,當日贏陽貧窮時,何不以私蓄付之,靠其養老?今見彼頗豐而反資之,可見非親親之誼,乃勢利二字使然耳。後來老兩口皆是嬴陽夫妻發送殯葬,不在話下。

嬴陽把門面收拾出三間來,拿出數百金,雇了個夥計,開了個香蠟鋪。俱料理完畢,然後去拜望舊日那些朋友。盡都來回,看見這個局勢,無不致敬。千古固然,只見人有了錢就尊敬,更不問是為何如人,世情可歎。盡來溫房洗塵,熱鬧了幾日。

一日,陰氏向他道:「金大爺我們當日著實承他的厚情,我的意思要備桌酒,你去看一看,請他來家坐坐,也見我們的情長。」嬴陽笑道:「你的意思要想他來敘敍舊了。」陰氏也笑著啐了一口,道:「受了人的情都不想著感謝感謝麼?」嬴陽笑道:「他的情固然厚,自從他同你往來多半年,我覺你那蓋子上也被他磨厚了好些,可以扯直了。」果如贏陽所言,大約這十數年來比牛皮還厚了。陰氏笑駡道:「沒良心的忘八,先的銀子東西算是為我了,臨起的時候他送的盤費呢?那時我們要去的人,他還圖的是甚麼?那難道不是他的情?」嬴陽道:「我同你說玩話,你就發急了。你收拾一下,我就去請。」

嬴陽到了金家,金礦會著,知他夫妻回來,甚是歡喜。聽得他來請,便道:「你請先回去,我隨後就到。」嬴陽道:「捨下新買的房子,恐大爺不認得,請同去罷。」金礦就同他步了來。行至門首,讓進內室,陰氏接著,二人各滴了兩滴相思淚。金礦當他還是當日的樣子,圖來續未了之緣。不想高房大廈,呼奴喚婢起來,肅然起敬,說盡人情。就不像當日相得。嬴陽夫婦讓他上坐,決然不肯,定要分賓主之禮。嬴陽自覺不好意思,讓之再三,不得已,金礦客位,嬴陽叫陰氏對面相陪,自己打橫坐下了。這一坐妙極。嬴陽道:「向蒙大爺厚恩,臨行又蒙厚賜,至今不敢稍忘。」金礦不好稱他嬴大官的了,說道:「臺見言重,稱呼更妙。此須微物,何足掛齒?在南京去了這些年,作何貴幹?」嬴陽道:「不敢,也不過在列位大人門下走動,深承重愛,故戀住了,所以直至今日才回。」說著話,丫頭送上果仁泡的茶來,陰氏拿了一蠱奉與金礦吃了。他此時一看,陰氏的年紀雖將四旬,丰韻不減昔日。打扮得滿頭珠翠,更覺可人,心愛得了不得。回想起當年去時懷著孕,問道:「我記得那年別時,娘子有孕來,後來生了個甚麼?」陰氏道:「到那裏三四個月,生了個女兒,今年十八歲,已出嫁了。」金礦道:「光陰好快,不覺一別十八年了。」陰氏問道:「府上都好麼?」他慘然道:「都好,就是賤荊前歲不在了。」為閔氏做口地。陰氏又道:「還不曾續娶奶奶麼?」他道:「先妻在日頗稱賢慧,也還有幾分姿色,今日也想要娶,但我身邊有幾個人,娘娘也是知道的。是舊相知之語。倘娶一個醜而潑的來怎麼處?只好慢慢再看緣法罷了。

說著,丫頭僕婦送上酒來。他夫妻要斟鐘,金礦再三不肯。坐定,不過說些閒話。換席後,陰氏又讓著飲了幾杯。嬴陽知他是陰氏心上的密友,恐他要敘敍舊情,不敢久坐。韓熙載猶耳,何況贏陽?遂道:「大爺請寬坐一坐,我在前邊小鋪中照看照看,就來奉陪。」嬴陽去了,陰氏就到嬴陽的位上坐了,與他相近。見丫頭執壺在傍,說道:「把壺放在桌上,你吃飯去罷。」那丫頭去了。金礦見他支出丫頭,上前一把抱住,就親了個嘴,道:「親親,自你去後,我的魂靈兒隨你去了幾個月才回來。眠思夢想,廢寢忘餐,今日才得重會。」掀起衣裙,伸手入褲中去摸牝戶。陰氏也就欠起屁股來讓他摸。他道:「親親,別了你這些年,你這件寶貝還仍然如舊,你可肯賜我一刻歡娛,以消十數年之相思麼?」陰氏笑道:「我承你深情,還何所顧惜?但我年將四十,半老的婦人,女兒都嫁了人家了,不堪再薦枕席。舊情未已,不過是這樣戲耍就罷了,況恐家下人看見,何以為顏。」因反摟過他來送嘴遞舌,與他道:「親親,你須諒我,不要怪我。」金礦只顧砸舌,且不答應,又將懷解開,把雙乳摸弄了一會,方答道:「別的話都是你的謙辭,至於怕你家人看見,這是實情。是我一時情之所鍾,見不及此,如何怪你?」陰氏也伸手摸了摸他的陽物,堅硬如鐵,笑道:「你可謂老當益壯了。」二人笑了一回,怕有人來,各自坐了。陰氏斟了一杯酒,手拿著敬了他半鐘,剩了半杯,自己吃了。金礦回敬,讓陰氏先吃了半杯,自己吃了半杯。二人不善學古,啖我以餘桃。當自己先飲,然後再敬方是。然後低訴一會離情,講一會相思。

少刻,嬴陽進來,金礦起身謝別。夫婦二人挽留不住,去了。嬴陽回到房中,笑問道:「幾千抽?」陰氏笑道:「放你的屁,這幾年來你看我還同人做這事麼?」嬴陽道:「舊情人相遇,他如何放得過你?我不信。」陰氏道:「我實感他舊情,相會訴訴衷曲罷了。果然有事,瞞你作甚麼?」他自己扯開褲子,拉嬴陽的手摸道:「你看這是弄來沒有?」嬴陽摸著笑道:「這又奇了。這東西吃了許多野食,今日又禁起口來。」果然奇,實非贏陽所料。陰氏笑道:「不虧他吃野食,你如今不知怎個光景呢?」真使贏陽沒得答。夫妻笑了一會。

次日,金礦送了一分厚下程來,陰氏也送他許多南京人事。此後像是親戚般常來走動。

或遇沒人時,不過玩笑而已,竟不曾雀入大蛤化為水。過了數月,嬴陽聽得按院將到蘇州,他同陰氏商議要去投狀。陰氏道:「你何不尋訪了閔家父親同去?」嬴陽道:「我也想來不好,倘露風聲,那惡人殺閔姐姐以滅口舌。不是我救他,反是我害他了。」陰氏道:「你說的是。」遂收拾行囊起身,到了府城,方知巡按已是到衙門行過香了。聽得次日放告,要請人去寫狀子,因想恐怕漏風聲不便,他自己也還動得筆。卻寫累累贅贅,照他前在京面稟的話寫了一大狀。次日清晨到衙門首,遂放告牌進去。

許多人都跪倒高舉呈狀,書辦接了上去呈上。鐵按院取頭一張一看,滿滿一紙,從不曾見此款式。一看名字是嬴陽,忽然想起,也不看了,就把呈子折了,收入袖中,吩咐道:「叫嬴陽上來。」眾人接聲如轟雷一般叫嬴陽。嬴陽答應了一聲,在丹墀下忙忙叩頭。按院道:「上來。」他膝行到滴水簷下。按院又道:「你到公座前來。」他葡匐到案前。問他道:「這狀子是甚麼人寫的?」他叩頭道:「小的不敢托人,是自己寫的。」按院點頭道:「好。」吩咐道:「眾人明日早堂再聽發落,嬴陽在此伺候。」掩門,衙役齊聲吆喝出去。眾人向外飛跑,眾役吶喊。放炮關門,打點退堂。鐵按院叫嬴陽跟著進到後堂坐下,吩咐傳推官刑廳。早在大門首官廳中伺候隨傳,打躬已畢,按院叫放了一張椅子在傍命坐。告了坐然後坐下。按院問道:「貴廳職司風憲、鋤強去惡,職所當為。如何地方上元兇巨惡也曾訪拿一二麼?」刑廳深深一恭,道:「卑廳也曾拿過幾名,案牘具在。」按院道:「舍豺狼而問狐狸,非本院之意也。本院所說者,大奸巨惡耳,豈立豪鼠賊類也耶?」左右一顧道:「迴避。」眾人答應一聲,遠遠躲開。嬴陽跟著也走。按院道:「嬴陽過來。」嬴陽忙走回跪下。

按院袖中取出一張狀子,遞與刑廳。刑廳忙立身接過,坐下打開,見一大篇,不知是甚麼東西。從頭細看,方知是一張新樣的狀子。看了一會,看完了,起身雙手繳上,就站在旁邊。按院便不讓坐,滿面怒容道:「該廳一府理刑,容此淫惡魚肉無辜。此奴兇惡至此,該廳竟無所聞,也可謂聾瞽之甚了。若有所聞而不敢舉,畏其勢耶?慕其賄耶?不但難免尸位素餐之誚,豈不愧民之父母四個字麼?本院白簡從事,該廳難免居首了。」刑廳見按院動怒,上前搶一跪,道:「卑職有下情上稟。」按院道:「起來講。」刑廳站起,道:「此惡卑職知之久矣,屢欲舉行而不果,皆為上臺掣肘,時時切齒痛恨。卑職素仰老大人世秉忠貞,不避權貴。昨聞得老大人按臨此地,私心竊喜,以為定可為民鋤害,使此一縣人得生。因老大人憲駕才臨,不敢驟稟。欲候公務稍閑,卑職方敢細呈始末。」因向公服內胸前取出一個招文袋,撿出一紙呈上,道:「此系卑職訪得此奴惡款,求老大人賜覽。足見卑職非敢欺老大人之語也。」按院接過,一面看著,只是點頭。落後看得一款道:

農夫高鳳之女,烈女。年十二時即擅儀容,性端莊,言笑不苟。里中每有春秋社會之聚,鄰家姊妹莫不明妝豔服,趨觀恐後。女則閉戶紡績,未嘗履閾一窺。於是閭巷老幼男女皆目之迂,號曰腐頭巾阿姐。不二年,腐頭巾阿姐之名之貌共聞一邑,求之者卜皆不兆。惟南鄙人婁子朱鑲筮吉焉。時高族有名世勳者,世為狙獪,工於諂笑,與聶變豹友善。因變豹為鄉人多怨苦,世勳謀輸粟入太學。又教其重賄各衙門胥吏,又勸以妹獻京中張惶親。於是變豹出入乘輿張蓋,交結官吏,聲勢傾一方,而人莫敢仰視。每見其冠蓋相望,無不搖首咋舌。世勳鄉居,現充撫軍門胥。變豹常至其家,共謀害人利己之事。久之,窺見烈女美而豔,欲圖為小星。世勳乃勒朱家退婚狀而強委禽焉。其父畏勢唯命,女聞之即不食。其母患之,倩鄰嫗相勸。女曰:「為儂語朱郎,儂不活矣。誓無二心焉。」母泣曰:「人盡夫也,父一而已。若之勢焰,夫誰不懼,殺人多矣,未嘗服刑也。兒死,爾父亡無日矣。哀哉,奈何速禍我老牸。」烈女聞之乃食,變豹擇吉來迎。里中姊妹相愛者多泣送之。女則欣然登車,毫無悲戚之容,觀者無不異之,以其先欲覓死,而此時樂往也。阿母哭之慟。或誚之曰:「去貧就富,女喜可知也。汝奚泣為?」母哭道:「我深知兒心,彼決不苟活,必無生望。我與之永別,焉得不慟?」諸人聞之不信,猶有腹誹之者。鄰嫗亦賤之,心鄙其曩者不食之詐。女既抵變豹家,下車入室,呼世勳曰:「役夫,爾則禽獸其行而盜賊其心,夫何使我至於此極也?我生不能食其肉,願做厲鬼以求心之魂魄也!」卒抽衣襟中預伏之利刃,自刺而死,年十有五歲。變豹懼,毀其屍,投之江中,以滅其跡。

鐵按院看完,大怒道:「據該廳所訪數款,若始末無差,此奴不可一刻留於世者。該廳今日暗帶領捕役,都陸續四散起行。途中且不必指出名姓,恐此惡知風逃竄。若到彼拿獲時,即著那崑山知縣嚴解前來。婦女俟放告後,有親人者,皆著領去。其餘看守,再聽發落。家俬查明封貯,其田產有占人者亦並給還。」向嬴陽道:「你跟了同去,該廳查出閔氏,即付他領回。」刑廳打一恭,道:「是。」嬴陽也叩了個頭起來。

只見那刑廳站著不走,按院道:「該廳還有所說麼?」刑廳一恭,道:「職有一鄙言,恐觸老大人尊怒,故不敢啟齒。」按院道:「何妨。」刑廳道:「這兩個太監他毫不知道理,倚欽差二字,妄自尊大。他若知道了,只管在老大人面前來纏繞起來,何以處之?」按院大怒,立起身來,將紗帽往上一挺,道:「該廳視本院為懦夫了。本院不但姓鐵,連心膽都是鐵的。本院既一心癉惡救民,此時就是朝廷有特旨到來赦他,本院舍此官、棄此身,以為眾民雪恨,也決不肯奉詔,何況於閹狗乎?」好按院,不愧鐵公之後。刑廳深深一恭,道:「卑職失言了。」後到正中,向上一揖道:「卑職告辭。」按院一拱手,刑廳抽身就走。嬴陽也跟了出來。回到衙門,打點的當,連夜悄悄去了。

過了兩三日,鐵按院差人去請那兩個太監。那太監以為是新按院定是奉承他,請他吃酒,還笑道:「怎不下個請帖兒呢?初風初水就差人口請,這光景倒也托契。」隨即吩咐鳴鑼喝道,乘輿張蓋而來。按院迎著到堂上,分賓主,禮畢坐下。這兩個太監看見又無席又無戲,惟見他一臉怒色,甚是疑惑。真不可解。問道:「老先兒請咱們來,有甚麼見教的?」按院道:「有一段奇聞,特請二位老太監來奉告。」他二人呵呵笑道:「老先兒是大通的人還不知道,我們知道甚麼奇事?咱們只知服侍萬歲爺,還會穿衣吃飯。」說了,又呵呵大笑。按院道:「本院未出京時,就聞知崑山縣有一個大惡叫作聶變豹,萬惡滔天。昨日沿路來告他的狀子就有幾百張,內中竟有說二位老太監是他的座主,殺人害人皆二位老太監所使,求本院題奏。本院見了大怒,開諭他們道:『二位太監是朝廷家的內臣,豈不知國家法度?況荷蒙皇上天恩,今日欽差到此,焉有不愛百姓的?但非刑名衙門不能為民除害,安有護庇惡人之理?爾等不許聽人妄言。』他眾人執定是真,且說得鑿鑿可據。本院皆怒責逐去,這豈非奇聞麼?本院料二位老太監決不肯為此,或有無知小人借老太監的聲名做此犯法之事。但此口碑一揚,恐皇上聞知不便,故請二位來奉告。還該出張告示,曉諭百姓不可妄聽無稽之言才好。本院也還要差人查訪,有做老太監之名在外生事的,定要拿處。」那兩個太監面容失色,你望我,我望你,有話說不出來。掙了一會,道:「多承老先兒見愛,咱們回去就出告示曉諭。」他坐不住,告辭了。這兩個太監大約生平來初次方領這樣盛情。

再說那刑廳先差人密打一角釘封公文與崑山知縣,上批該縣密拆。知縣接著,親自拆開,看了內中事體。他雖素常與聶變豹有首尾,但這是按臺訪犯,可敢護庇洩漏?即吩咐典史暗傳捕快衙役弓兵百餘名伺候。遵奉來文,不敢出迎。將黑,刑廳一乘小轎抬到縣衙穿堂下轎。坐下,略敘寒溫,用畢酒飯。次日五鼓,率領多人到了聶家門口,四面圍住。刑廳吩咐知縣典史進前門,縣丞同嬴陽進後門。又吩咐道:「無論男女大小,見一個鎖一個,不許走脫一名。」著縣丞隨將門戶箱櫃皆即封固,俟再清查。眾人領命,吶一聲喊,打開大門而入。縣丞同嬴陽領著多人從後打入,贏陽可稍泄當年之恨。此時都還未起,如甕中捉鼈,手到擒來,一家大小不曾走脫一個。

只他妻子單氏,自從見他哄騙嬴陽之後更加兇惡,屢屢苦勸不聽。後又見他逼死了烈女高氏,他合掌道:「天地鬼神亦可畏也。」遂長齋繡佛,每日高聲朗誦大慈大悲救苦求難觀世音菩薩寶號,決不肯與聶變豹同床。聶變豹也強過他數次,見他執意不從,只得罷了。數年來,他終日跌坐念佛,虔誠無比,一毫外事不問。數月前一夜,睡夢中忽然驚醒,道:「大難到了,我要先去。」遂沐浴更衣,坐化而逝。聶變豹念經出殯,不用細說。剛才葬了,未及百日,便遭此事。聶變豹因淫毒太甚,他妾婢雖多,並無兒女,只他一身。他正同著一個妾精赤條條高臥,眾人掀開被,一伸手,用鎖套上。只許那妾穿了衫褲,也不曾容聶變豹穿褲子,只拿一件長衣與他披上,衙役亦妙。】帶了出來。

那刑廳在廳上正中會著,知縣傍坐。捕快帶他到廳前,喝叫他跪。他氣昂昂的道:「我又不犯法。我是一個大監生,真大。我為甚麼跪?我有甚麼罪,敢來拿我?」冷笑道:冷笑,妙。滿肚皮捂著兩太監也。「你拿我也罷了,我看你明日怎麼放我?」刑廳大怒道:「本廳久要拿你,恨我官微力薄,為人掣肘。今你系按臺訪犯,尚敢如此無狀,左右掌嘴。」衙役上前,幾個嘴巴,打得鼻口血冒,他才不敢作聲。刑廳向知縣道:「男犯都拿齊了麼?」知縣道:「都齊了。」刑廳道:「將幼小者留下,同婦女從妾,命典史看守。眾犯貴縣連夜解往按臺發落。此系憲件,不可稍遲。勿得疏虞獲罪。」知縣打恭領出。此時轟動了合縣男女,都來聚觀。看見聶變豹蓬頭赤足枷鎖著,鼻口津津淌血。他家那些助惡家奴,都連連牽牽枷鎖在後。皆合掌道:「阿彌陀佛,他也有今日這一日。」有的道:「他叫做聶驢子,不知他的膫子有多大呢?」衙役中也有恨他的,見他沒穿著褲子,將他衣服前衿拽起,露出那驢腎樣的陽物,一摔一摔的走。他到此時也沒法了,只低著頭。兩邊看的人無不暢快喜笑,小孩子個個拍手打掌的笑道:「都快些來看大雞巴耶!」婦人們見了他那東西,彼此相顧,盡皆咬唇齧指,張目結舌。這日街上好熱鬧到了縣中,吩咐且下了監。知縣收拾完備,連夜解了去了。

且說那刑廳見許多婦女皆鎖系在廳下,問道:「內中那一個是閔氏?」那閔氏見眾人中單問他一個,恐說他是寵妾重罪,不敢答應。刑廳又問了一聲,眾役喝問眾婦女道:「誰是閔氏?」別的婦女指著道:「他就是。」衙役帶到前跪下。刑廳問道:「你如何到他家來的?」閔氏戰兢兢的哭稟道:「小婦人原是好人家兒女,被他搶來做......」那個妾字還未曾說出口來,刑廳道:「不消說了。」叫嬴陽。嬴陽忙上前跪下,刑廳問道:「你看這是你姐姐麼?」嬴陽時刻念他在心,雖隔多年,面龐兒仿佛認得,答道:「正是小的姐姐。」刑廳吩咐道:「開了刑具。」衙役將鎖開了。那刑廳不知嬴陽的來歷,見按臺諄諄吩咐,可有不作情的?便向閔氏道:「你可將你的衣服之類進去拿了出來,跟你兄弟去罷。」閔氏先聽說他是那人的姐姐,定睛一看,並不認得。但嬴陽當日是個小孩子,如今將四十歲了,又多年不唱戲了,長了一嘴的鬍子。正在疑心,猛然想起方才叫他的名字嬴陽,疑是嬴旦。心中暗喜,遂叩了個頭,爬起才要走。只見眾人中一個小女孩痛哭道:「娘娘你去了,就不救我一救?」閔氏也掉淚道:「我蒙老天爺天恩開釋,如何還救得你呢?」刑廳問道:「這是你甚麼人?」閔氏復回跪稟道:「他六歲時沒了父母,小婦人憐他,當義女養了這幾年。今年十三歲了。」刑廳道:「與這小孩子何干?即是你的義女,你帶了走罷。」吩咐道:「放了他。」衙役與他開了鎖,那孩子同閔氏歡喜叩頭謝恩。刑廳道:「閔氏,帶這孩子進去,把他的衣服之類也拿了去。」這明是刑廳作情,叫他拿東西的話。寫此一女子豈非蛇足,不過特做一勢利之歎耳。贏陽系按院所託之人,刑廳不但恩待閔氏,即閔氏之義女尚蒙寬宥,可見勢利二字到處無不可行也。閔氏到了房內,將所有頭面盡行包了,系在腰中。將上好的衣服包了一大包,背了出來。刑廳看見,對嬴陽道:「你領了去罷。」嬴陽、閔氏同那孩子都叩了頭。嬴陽拿著那包袱,歡歡喜喜出了門來,叫了兩乘轎子。閔氏坐了一乘,那孩子坐了一乘,將包袱塞入轎櫃下,一直來家。到了家中,下轎讓入。那陰氏迎進,嬴陽叫鋪子裏打發了轎錢。

他到了裏邊,將一張椅子放在上面讓閔氏坐,向閔氏道:「奶奶你不認得我了麼?」兩眼掉淚,道:「若非奶奶救我,安得尚有今日?奶奶請坐了,我好拜謝。」撲的跪倒。閔氏也忙跪下,道:「我當日救你,你今日救我,我也該謝的。」贏陽再三的讓他,他決不肯起來。嬴陽叫陰氏攙扶,他也不肯,讓了許久。閔氏道:「方才在官衙中既說是姐弟,你若不棄,我們認作姐弟罷。」嬴陽大喜。問了年紀,他比嬴陽大三歲,四十一歲了。讓閔氏受了兩禮。陰氏也拜見了,那孩子拜了舅舅舅母。嬴陽將他那鞋取出繳還,閔氏收了。擺上酒來飲著,閔氏問道歷年境況,今日如何告理報仇。嬴陽把他家事略敘,把告狀的話細訴了一遍。又問閔氏的父母住處,閔氏說了。嬴陽去尋了他父母來相會了,相隔了二十餘年始得重逢,痛哭了一場。閔氏對父母說嬴陽救他的事,老夫妻深感不盡,向嬴陽夫妻再三道謝了,接了他母女二人家去。

再說那刑廳招告,那告聶變豹的狀子有數百張。有白占人家的婦女田產,皆給原主領去。好。餘者候按臺發落。又清查了他的家俬,造了冊子。諸事完畢,起身回蘇報院。嬴陽也隨了去叩謝。鐵按院將聶變豹並首惡家奴並皆處死,其餘男女隨輕重發落。合縣之人無論受害與不受害者,無不歡欣鼓舞,感恩戴德。又差役去拿高世勳,回稱烈女死之次日,即嘔血死。按臺深以為異,大書「凜然千古」四個大字,勒名於烈女之門。把聶變豹的銀子給一百兩與烈女之父高鳳,為烈女建祠。此一事不可少,若漏去,則只能除惡不能旌善矣。這年正值蘇州一府六縣荒歉,按院委刑廳將聶變豹現存的銀兩,並將家產變賣,賑濟窮民,受恩之民家家屍祝。

嬴陽辭了回來,同陰氏商議,請了金礦來家。陰氏向他說閔氏與他同歲,此處方出金礦年紀。相貌端莊,生性賢淑,勸他續弦。他見情人說合,必然不錯,就煩嬴陽做媒。閔氏聽說與公子做正妻,又是富家。況系恩弟做媒,焉有不肯之理?金家下禮迎娶,都不消細說。閔氏到了金家,他當日雖聶變豹寵妾,因胸中有父翁之仇,不過勉強從順。今嫁了金礦,不但年齒相當,且內才甚妙,恩情甚篤。金礦見閔氏之姿不下陰氏,覺端莊過之。又見他相夫以禮,待妾以和,處家之道無不盡善盡美,十分相敬相愛。那嬴陽同這姐姐彼此有相救之恩,金礦同這小舅姆又有相知之素,惟這門親戚更覺得親厚,不必煩敘。嬴陽這麼個旦而兼龜的人,有這一點報恩的好處,不但成了個好人家,後來竟還做了官,焉知非冥冥之中報之耶?足見人生何不學好,這是後話。再說那鄔合的家事,古語有兩句說得好,道是: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嬴氏被和尚拐去拿到衙門的這一段新聞,不幾日,合城皆知。那龍颺也聞得了這話,心中暗想道:「這婦人和我好了三四年,生生被他爹娘拆散了。心裏久要想看看他去,替他敘敍舊。恐他夫妻和美,不肯認帳,反弄出是非來。他今既肯跟人逃走,定然是不喜他的丈夫。聽得說他丈夫成日不在家,我何不踅了去見見他?若有舊情勾搭上了,強似把自己的後竅只管與別人弄,我也弄弄他的前孔何妨?」想定了主意,主意雖不錯,孰不知大道不然。打扮起來。他雖二十多歲,還做賣圈兒肉大髒頭的生意。他年紀大了,比當日更覺在行,會奉承湊趣,所以倒興旺起來。他當日跟著遊混公混了兩年,遊混公見他長成了一個大漢,嘴上鬍子渣兒也有了,屁股溝子裏的毛也老長的,就把他撇開了。有他兒子游夏流相厚的一個初出世時興的小免子,叫做楊為英。隨手就帶出楊為英、游夏流,何等省筆。他也插上一腳,父子兩個合包著這個小。這龍小官見遊混公另敘上了少年,冷淡了他。他賭氣把嘴上的鬍子撏得乾乾淨淨,屁股溝子裏的毛也拔得光光撻撻,也另相與了個孤老,叫做充好古。原也是好人家的兒孫,自幼酷好小官的。他的妻子郗氏,在龍家小子事中帶出充好古、郗氏,甚妙。後來再說他夫婦的事,便不是劈空捏出的姓名。生得也甚有姿色,他總棄而不顧。在這一件事上,把個小家業花得精光。如今手頭短促,不能相與那時興的兔子了。恰遇著龍颺這一位老小官,他是新出陽關無故人的時候,賤價就售。雖無銀錢,或有酒食,他也就樂從。恰好古見他的這種貨物雖不工巧,卻甚價廉。不但他慣拾爛棗,而且想道:「俗語說,會嫖的嫖婆兒,會騎的騎騾兒。取他個在行受用之意,他這老小官定與初出世的兔羔子不同。」自相與了他,果然枕席之間歷練無比,充好古三魂七魄都落在他身上,把家中無所不賣,替他制了幾件綢絹衣服。龍颺辭了他回來,把他掙的這幾件時樣蜘蛛絲織的衣服此時穿起。你道何為蜘蛛絲?因他是屁眼裏抽出來的,故有此美名。近來穿蜘蛛絲的人甚多。

這小子搖搖著一路問到鄔家來。見門關著,只說鄔合不在家,就去敲門。誰知鄔合正在家中,聽見了,開門問道:「是誰?」卻不認得。便道:「是那裏來的?」那小子見了鄔合,吃了一個定心拳。虧他隨機應變,答道:「我姓龍,原是嬴老爹的緊鄰。他有信來,我來對了姑娘說。」鄔合才要讓他進去,聽後面有人叫道:「鄔大哥且站著,我有話和你說。」鄔合站住了看時,是他一個相熟的朋友到跟前,讓他同入。那人見龍颺在那裏,便道:「我不進去了,有句話同你商議。」鄔合道:「你請站一站,我送這位朋友進去就來。」同龍小官進來,叫婦人:「你出來,你家老爹煩人送信來了。」說完,他便轉身同那人說話去了。

這嬴氏忽聽見爹娘有信來,滿心歡喜,忙走出來,見是龍家的小子。舊恨在心,忽然變下臉來。因他是寄信來的,不好發作,含怒問道:「我爹的信呢?」這小子這兩三年沒見他,見他的身子發胖了許多,越發白淨標緻,魂都沒了。也不看他的臉色勢頭,恃著宿好,笑嘻嘻的道:「沒有甚麼信。」婦人道:「沒有信,你來做甚麼?」那小子笑道:「我當日你甚麼樣的恩情,忽然分開了,我日夜想你。這幾年我要來看你,不得個空兒,每日心裏惦著。近來又知你為了官事,甚是放心不下,故此特來看看。」那婦人聽了,又羞又惱,變了臉,道:「各家門各家戶,你非親非故,到我家來放屁辣騷的是甚麼?」那小子一團的高興,被他這一掃,也放下臉來,道:「你這沒良心的淫婦,從小兒是我破的身子,肏了三四年,孩子都養過了,我是你的原夫。你老子嫌我窮,把你另嫁了人。我聽見你跟和尚逃走,捱了拶打。我好意來看你,你不認我,這個樣兒待承我。我到衙門中告你一狀,說你背夫改嫁,拿了你爹娘來,大家弄到了官。我不圖打魚,只圖渾水,那會你求我就遲了,我還未必肯饒你呢。」話未嘗不妙,真使贏氏無可答者。這婦人聽了,羞氣得了不得。果然怕弄出事來,又出乖露醜。眉頭一蹙,心生一計。走到房中,招他道:「你進來。」那小子見叫他進房,必有好處,忙跨入來。婦人低聲道:「我同你的情還有甚麼說的?我丈夫在門口,你說話不妨頭腦,我怕他聽見,故拿搡話回你。是瞞他的,你怎就惱了?今日他在家,不中用了。你明日還是這個時候來,我和你說話。」寫贏氏機變之巧,活脫一個伶俐的婦人。

這小子聽見這話,眉開眼笑,抱著親了個嘴,伸手就要掏褲子。婦人道:「看我男人進來看見。」那小子道:「不妨,我望外望著呢。」婦人攔他不住,被他扯開褲子,摸著了陰戶,用指頭挖挖,笑道:「當日和你弄時,只一條縫兒,如今竟像個大漿口了。」婦人笑著推他的手,道:「你快去罷,後來有日子頑呢。」那小子討了個實話,也就往外走。鄔合還同那人在門口說話。他出來拱了拱手去了。

少刻,那人也告別去了。鄔合進來問道:「你爹的信呢?」婦人道:「那裏有甚麼信呢。」鄔合道:「沒有信,他來做甚麼?」那婦人紅著臉,掉了兩點淚,道:「我當日小時在家做了件醜事,要告訴你,恐怕你惱。」鄔合道:「你在我家做出這番事來,我還不惱,何況你在家裏做的事?那是個過去的帳,我惱的是甚麼?好大肚皮。你只管說。」那婦人把他當日先要去看小子的陽物,並後來養孩子的話,剪頭去尾,只說:「我當日年小在家,這個人姓龍,是我家雇了使用的,三番五次哄我奸了。後來爹娘看得有些破綻,把他攆了,我才嫁到你家來。他氣不憤,在大街小巷敗壞我。我爹娘住不住,方搬回家鄉去了。我恨到如今,不好對你說得。今日瞞不得了,實情向你說了,你恕過我罷。」鄔合方悟道丈人丈母去的緣故。問道:「他無故今日來做甚麼?」婦人道:「他今日又想來奸騙我,我變了臉罵他。」

他要往衙門去告的話也說了個盡情。又道:「我哄他明日來,我同你商議,等他來時,你躲在後院裏。他要奸我的時候,我叫喊起來。你拿住他,或打個臭死,或送他到官,才出得我這口惡報。」鄔合搖頭道:「使不得。這一鬧起來,私休不得,一到了當官,你少不得也要出去。他當堂說出舊話,又添一個醜名。」婦人道:「據你這樣說,明日他來,拿甚麼話回他呢?」鄔合見嬴氏這一篇言詞,也知他有了幾分的烈性,還要試他一試,便道:「你既和他有舊情,他來也沒有甚麼歹意,不過想同你敘敍舊情。你和他弄弄,了了他的心願,好好打發他去,也就罷了。何苦又多事,惹是招非呢?你要瞞著我做,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對我說了,我已知道你的心,你只管同他弄,我不惱的。我明日出去讓他。」

那嬴氏的臉通紅,發急道:「哥哥,你把我真看得豬狗不如了。我做了不肖的事,你還這樣恩情待我。如今就殺了我,我也不肯依從了。」鄔合聽說,知婦人是實心改過從善,心中暗喜。又道:「你果然恨他麼?恐怕到底有絲毫的情分。」婦人道:「他奸了我幾年,還負心揚我的醜呢。弄得我父南女北,我恨他深入骨髓,還有甚麼情意?」鄔合道:「我想在這裏了,倒有一條好計,才除得這個禍根。不然,你終久被他纏繞不妙。只怕你下不得毒心。」嬴氏道:「若有妙法敢自好,就是殺了他叫我去償命,我也情願。有甚麼毒心下不得?」鄔合見他是真心,遂向他道:「也不用殺他,也不用與他償命,只如此如此,兩個如此,送了一個小官。這般這般,可不出了你的氣,把這禍根就拔掉了。你說可行得麼?」嬴氏歡喜得了不得,說道:「好好,明日就這樣行。」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起來,早飯後鄔合要出門。婦人叮囑道:「外邊憑著有甚麼要緊的事,今日千萬可要回來。」鄔合道:「我知道,不用你囑咐。」去了。午間,婦人把大門閂拔了虛掩著,坐著在房中等他。這小子活該倒運,走將來了。這正是:

豬羊走入屠家,一步步來尋死路。

這小子死到臨頭尚不自知,喜喜歡歡走來赴約。到了門口,見門是虛掩著呢,推開走了進來,婦人也笑臉相迎。這才是笑裏藏刀。他一把抱住,就要求歡。那婦人道:「使不得,我家的今日還在家,才出去買東西去了,就回來的。你不見我開著門等他呢,撞來看見怎麼了?」那小子急了,道:「這怎麼樣處?你哄了我來,叫我空空的回去。」婦人道:「我怎麼肯哄你?今日早間有人來約他今夜吃戲酒,有一夜不得回家,你到日落掌燈後來,我等著你。你輕輕的敲門,不要叫別人聽見。心深而且毒。我接你進來,你在我這裏過了夜,明日五鼓再回去。神不知鬼不覺,你道可好麼?」那小子當婦人是真心,他歡喜非常,摟著道:「親親,久不見你那寶貝了,我急得很了,將就且見見意兒罷。」那婦人道:「不好,你留此精神,夜裏憑你弄罷。這會子怕他回來遇見,問你來做甚麼,你怎樣答應他?你快些回去。」那小子捨不得,定還要扯開了褲子摸了摸,親了個嘴。他也怕鄔合來撞見,無言回答,只得忙忙去了。

日色御山時分,鄔合來家。手裏拿著個紙包兒,又拎著些銀錁白錢。說猜要做甚事?敲門進來,問道:「他來了不曾?」婦人笑道:「來了。」就把先的話向他說了。兩個人笑著,將包兒打開。一包是靛花,一包煙子,一包瀝青。又把前次婦人擦指頭剩下的銀朱,好記性。也取出來,拿幾個碗裝了。都用香油調好,尋出幾枝舊筆來洗淨,都放在那邊客座桌子抽屜內。又尋出一根曬衣裳的細長繩子來,也放在客座屋裏,找了個棒槌放在手邊。安排停當,專等他來行事。看看天晚,夫妻飽餐了夜飯,點上燈來。

約起更時候,只得外邊輕輕敲門,知是他來了。鄔合拿著棒槌躲在廚房裏去,那婦人出去開門,放那小子進來。忙把門插上,走進房來。那色鬼把婦人抱在床上,不暇言就替他褪褲子。真可有趣。婦人總不推辭,他自己脫得精光。也沒工夫上床,就站在床前,扛起婦人的兩條腿來,將屁股拉出床沿外,燈光下照得甚明,站著一攮到根。一個其大無外,一個其小無內,那小子如渴龍見水,命也不顧,下死力一陣亂抽,不多幾下就完了事了。正在麻歡的時候,被婦人伸手將他的脖子摟過來,把舌頭遞在他的口內。這小子快活得了不得,咂了幾下。那婦人也叫他伸過來,不意贏氏竟善兵法,這叫做將欲取之必姑與之。那小子忙把舌頭伸出,恨不得連舌根都吐出來送入他口中。被婦人緊緊含住,猛的下力一口,格蹬一聲,齊齊咬下。也可為他的醜聲之報。那小子疼得喊叫不出,一跤跌在地下。婦人忙把斷舌頭吐出,叫道:「有賊了,快些來。」果是偷花賊。只聽得房門外喝道:「賊在那裏?拿住了,不要放他走了。」那小子正疼得發昏,耳中忽聽得這話,曉得是被他暗算。也顧不得衣服,爬起來,精光著就往外跑。那鄔合嘴裏吆喝,卻不進來。他有心算計無心,在房門外等著。說時遲那時快,他才一隻腳跨出房門檻,屋內有燈,外面黑,看不真切,被鄔合下死力對準踝子骨一下打得哼的一聲,一交跌倒。鄔合上前按住,坐在脊背上。鄔合會降龍。那婦人也將穿上褲子,拿出燈來。細。此等句極易漏者。取過繩子來,同鄔合將他緊緊的背綁起來。那小子舌頭沒了,疼得一聲也無。腿又打傷,又跌得昏頭暈腦,動也不能一動。況這小官只會屁眼中捱那挺硬的膫子,棒槌打踝子骨上,從不曾嚐過這橫量的木棒槌。他掙挫不得,任他夫妻二人舞弄。鄔合把他綁得定定的,然後起來把他的頭髮打開,婦人已將日間預備的寶貨都搬了出來,鄔合用瀝青將頭髮替他刷得直豎豎的,然後將油調的紅黑藍三樣顏色,從頭至腳,二人用筆一陣混塗亂抹,彩畫了個花花綠綠,畫工畫龍原是五彩的。將銀錁紙錢替他渾身掛下。

婦人向小子道:「你奸了我幾年,我那些兒虧了你?你還四處花敗我。你今日又想來奸我,我且出出氣著。」拾起棒槌來,拿那一頭細些的把兒,對準他的糞門,盡力往裏一插,竟進去了四五寸,疼得那小子把屁股只是扭。又拿著一根細繩,將棒槌紮緊,系在他腰間。一頭在糞門內,一頭托在外邊。又找出幾根舊頭繩來,拿了些爛紙拴在棒槌上,像個大尾巴。這棒椎可名曰華韻。何以言之?曰龍尾。才提將起來,開門放他。那小子得了命,一瘸一跛的才要走。他夫妻二人各拿了一把錐子,照屁股肉厚處戳了兩下,這屁股昔日也曾有人愛惜過,今日何不幸一至於此。那小子疼得又叫不出來,屁眼內又是棒槌塞著難走。戳得沒奈何,只得瘸著腿一拐一拐的沒命往外跑。鄔合還恐他躲在僻靜處,故意的大吆小喝,後面攆著。那小子怕錐子利害,直往前奔。鄔合一直送他出了大街,見去遠了,方才回家關門。夫妻笑了一場,上床而臥。他這條死巷內竟無一人得知。

再說那龍颺跑到街上,已有二更天氣。人都盡了,靜悄悄的。雖有微月,昏頭昏腦,連路都認不清白。拐呀拐的亂跑,遠遠看見一簇人拿著燈籠,知是巡夜的官來了,轉身往回裏就跑。那官同眾人已經看見,說道:「那是個甚麼東西,快快的趕上。」眾人一轟趕來,那小子被趕急了,腿瘸著也跑不動,倒站住了腳,有個要人救他的意思,卻說不出話了。眾人離他不遠,見他不動,反吃了驚。仔細定睛一看,從不曾見過這麼個怪物。眾人心裏都是有些發毛,膽小的退在人背後躲著看。有幾個膽子大的,高聲喝問,又不見他答應。那小子分明是說甚麼,因舌頭全沒,說不明白,只聽嘴裏嗚嚕嗚嚕的叫。那官兒仗著膽子,說道:「要是人必定會說話,他只會叫,不是鬼定是妖怪。我們人多,陽氣盛,逼住了他脫不得形。你們快動手打,不要被他走了。」那小子也聽見了,著了急,越發奔了人來,要人看看的意思,嘴裏更叫得凶。眾人見他撲了來,心中大慌。想是本官說的有理,到底是讀書的人不同。又恐他先下手傷了人,仗著膽,一齊上前。一頓亂棍,打得腦漿直流,渾身骨折,方敢近前。

將燈籠照著細看,方知不是鬼怪,倒是個人怪。吃了一驚,道:「這官兒因太通格物,格錯了。」默無一言。次日報了察院,差人驗看,唇外血污,口中無舌。肛門內有棒槌一根,備圖了一個形狀呈上官府。就知是這人定是因奸被人暗算,究無謀主,又無屍親,吩付地方掩埋。這小子奸了人家閨女,這原是女子先去就他,還情有可恕,世上有幾個魯男子柳下惠?

但只後來揚他的醜,無情負義。他已有了丈夫,今日又想來奸他。其情原自可惡,一死也不為屈。但這鄔合夫妻也算下得毒手。這個小子的父母見兒子數日不歸,四處尋覓了幾日,杳無蹤影。只疑他跟了好龍陽的大花子去了,再也想不到他這一首。這小子也只算個無主的孤魂罷了。

再說那鄔合次日到街上,紛紛聽得人說昨夜有一樁奇事。一個人不知作了甚麼壞事,被誰人弄得如此如此形狀,先鄔合的如此如此是起,這兩個如此如此是結。下此毒手,送了一條性命。聽了,回家告訴嬴氏:「除了你病根了。」夫妻笑了一場。有一首詞兒說這獄卒凶淫並龍颺的愚呆,道:

惡毒從無過禁卒,逞兇那懼遭刑樸。歎嬴氏雖淫,坑他機阱,幾乎就木。堪笑龍颺愚滿腹,想當年風流再續。似投火飛蛾,猶欣欣的,反被情仇戮。 上調《雨中花》

此後這嬴氏同鄔合過得好不和美,鄔合也疼愛他至極。一日,鄔合因有事到城外,忽然聽得一個墳圈內有小孩子啼哭,忙走去大一看,卻是個一歲來的男孩子,一臉的痘瘡。原來這孩子出的是火症痘兒死了,他父母怕狗吃他,撂在人家墳圈內。這一夜得了露氣,又沾了土氣,復又活了,故此啼哭。鄔合滿心歡喜,抱了回來,叫嬴氏好生養著。過了幾日,痘兒好了,好個白淨的孩子。他夫妻二人知道自己不能生育的了,待這孩兒比親生的兒還疼。雖才一歲,也會吃了,買那各樣的糕點餵他。漸漸長大,起了個名字,叫作鄔繼祖。這孩子只知他夫妻二人是他的爹娘,並不知別有父母。連鄔合還不知他是甚麼家的,何況於那小孩子?後來撫養成人,承繼了他的宗祀。這婦人幼雖淫蕩,到後來改過自新,竟做了一個賢妻慈母,壽考善終。那鄔合真是:

乾妻反勝實妻,無子公然有子。

也受用了下半世。此系後話,不題。

再說鄔合那一日領了宦萼之命邀賈、童相會,回家歇宿。這話還在嬴氏被和尚拐去未曾拿獲之時。因一枝筆寫不得兩處的事,此時方又續出。他次日大清晨起身要往他兩家去,剛出門,遇見縣裏差來的捕快替他拿人。他送了個封兒,又同眾鄰居問了王酒鬼。眾役去後,他方得脫身前去。分得清楚,接得明白。正然走著,到了一個人家的大門口,看那個門第,若非仕宦門楣,定是富翁的華宅。只見有十來多歲的一個標緻後生,身穿得十分華麗,打著一個小廝,也只有十來歲,打得哭喊連天,滿地下亂滾,足足打了有百數,怒猶未息,氣狠狠罵著,走了進去。鄔合歎道:「一個下人就有過犯,將就打幾下罷了。何苦打到這個地位?做主人的恩寬些也好。」傍邊一個老兒笑道:「兄當是主子打奴才麼?這是奴才打主子。真是天翻地覆,有冤沒處訴的帳。」鄔合驚問道:「請教老爹,這話是怎麼說?我不明白。」那老兒笑道:「牆有風,壁有耳。這話對兄說不得,兄也不必問。」他說著,就走了開去。鄔合聽了,心中胡糊塗塗,猜測不出,也就去了。

你道這老兒說的是甚麼緣故?原來這個體面的後生,姓牛名耕,字希冉。稀軟的耕牛濟得甚事,不過殺才而已。他父親叫做牛質。這牛質有個堂兄,現做顯官,名為牛解。弟為牛之軀質,而兄為牛心。牛在一戾,可謂牛兄牛弟。這牛質家中有數萬之富諺云:鄉下人不識麒麟,是個有錢的牛。大約此語因他而起。,他自幼酷好的是一個色字牛也好色,出奇。,除妻子苟氏之外古謂龍交牛生麒麟。他牛與狗交,不知生個甚麼異獸。,妾婢約有數十。他的房子最大而且富麗好個牛圈。,臥房之後還有一處小園閱此偶記起一笑談:一人死去,閻君命其托生,彼云:「若依得我的願方去。」閻君曰:「你願若何?」彼云:「我要萬頃良田一湖水,小小花園在屋裏,一妻二妾和氣美,父做告官子甲科,年終百歲而已矣。」閻君道:「世間若有此等人,你做閻王我做你。」牛質臥房之後有小園,又有美妻妾,又兄是做高官,竟將同此願也。,內中有亭有塘,有樓有閣,曲曲折折,甚是幽致。各處俱鋪設床榻,隨處興到,便同妻婢們高興一番。各處俱設床榻,本為自己縱淫之地,孰不知亦為令正幸奴之所。自做之,妻法之,又何足怪矣。他這園中果然收拾得好,但見那:

瀟灑旁軒,高明戶牘。畫帖春宮滿壁,書堆淫豔連床。庭前院內,碧桃相間海棠紅;廊下階前,芍藥並參玫瑰紫。夏月荷花映日,秋來桂蕊飄香。繞屋梅花三十樹,垣牆翠竹幾千竿。欄杆卐字斜連,窗槅衢花掩映。樓閣俱鋪床榻,一篇贊話,只為一個閣字,為苟氏幸胡旦之地。庭軒盡設枕衾。淫情一動,不拘何處便行;騷興但濃,那管妾鬟混幹。

園後還有個小便門通著外邊,時常叫家人們打掃出那些污穢之物,小便門是做後來胡旦的入路,欲瞞觀者眼目,假說出污穢之所,巧甚。就不從內室中走。這牛質雖有許多妻妾,總無兒女。他這個好淫,不但這些妾婢是他分中應樂之物,至於家中僕婦,不論精粗美惡,他總放不過一個,都要賞鑒賞鑒他們的光毛肥瘦。又好南風,龍陽戲子也養著許多,真是一個色精。然而以實論之,是登徒子的傳流,只算得好淫,卻算不得好色。他這妻子苟氏,生得風騷俊美,是個綿裏針笑裏刀的婦人。任憑丈夫娶妾納婢,他談笑自如,毫無慍色。心中雖然醋氣薰蒸,面上從不露一絲形跡。俗語:咬人的狗兒不露齒,此婦人謂。他內中又別有一番心事,待這些妾婢們不但和和氣氣,而且都施些小惠。他雖有一副狗心腸,若以那一種潑悍之婦較之,連此狗婦不若矣。牛質誇他賢德,畏敬他是不消說了,這些婢妾也沒一個不感他的恩私。牛質心愛的一個戲旦,叫個胡可,天下戲旦皆可用這個名字。是蘇州人 也是蘇州人。蘇州人的祖父多系水葬,生的子孫多與人走旱路,這風水令人不解。,生得嬌媚如婦人一般,有十七八歲。他不在戲班中算的,只自己家宴,偶然叫他唱幾句,養在內書房中,竟作個婦人妝束,金簪珠墜,儼然一個女子此輩即不女裝,枕席之間何嘗不儼然一女子?。苟氏時常見他唱戲,恨不得摟到懷中,一口水吞他下肚他之孽具送入肚去還有妙處,吞他下肚何益?。雖然愛到十分,礙著人多眼眾,無可奈何,只好眼飽肚饑而已。苟氏有一個丫頭叫做紅梅,有二十歲了。生得紅白麻子著實俏浪,那牛質自然是饒不過他的。但這丫頭年長而騷,主人公的內寵多,雨露之恩不能常波及到他。時常牛質叫他往書房中取東西,他也看上了胡旦,反拿話兒勾他。他一個做戲子的人,這風月調情是他的拿手。況恃著主人公的疼愛,未免膽大,也就想同他做個串字。兩個裏都有心久了,但因未得其便。

這一日早晨,牛質叫紅梅到書房中去取健陽固本丹。紅梅到了書房,見胡旦上身脫剝在那裏洗臉抹身,露出一身白肉。下穿一條大紅縐紗單褲,白綢褲腰畫著許多人物。紅梅心愛得了不得,笑嘻嘻的道:「小廝家也穿條大紅褲子,你那褲腰上畫的是甚麼?」那胡旦正想要調戲他,便把褲腰扯開,拎著那個道:「你看看這樣的好故事。」紅梅一看,原來畫的是春宮。他笑得了不得,說道:「不害羞的,一個褲腰上畫這東西做甚麼?」胡旦笑著,故意把手一鬆,褲子掉了下去。一個膫子直豎豎,硬而且大。紅梅笑著,打他一下,道:「好大膽子,我在這裏,怎把你老子的頭露了出來?」胡旦就這意兒對面一下抱住,那挺硬的陽物向他亂聳,笑道:「你既不待見他,拿你的皮套子把他裝起來罷。」紅梅笑著亂摔道:「你看我可告訴老爺。」胡旦道:「你不要假做撇清了,我兩個今日完了這心願罷。」紅梅被他調戲的心花繚亂,做作不得了,說道:「這會兒來不得,老爺等著要藥呢。過會兒你等我,我有空就偷著出來。」胡旦摟著他親了個嘴,定叫他吐過舌頭來咂了咂,才放了手,取了藥付他拿去。到了午後,紅梅果然偷空溜了出來,他二人成了好事。如此者多次,久而久之,人也就有些知覺,傳到苟氏耳中。苟氏正想個人通線,聽了這話,不但不怒,而反暗喜。

一日,帶了這丫頭到了後園一個小閣上坐下。他做了一個笑容,問那丫頭道:「我聽得人說你同胡旦私偷,可是真的?你實說,不要瞞我。」那丫頭見針著了他的實病,臉色緋紅,毛骨悚然,不敢答應,把頭低著。苟氏笑著道:「這呆丫頭,這件事是人的常情,怕的是甚麼?你實說了,我倒不惱。我要是怪你,肯在這沒人處問你麼?你只管放心的說。」那丫頭見主母這樣的開恩,感激入骨。況且每常主母待人性極寬厚,從不施打罵於奴輩。就說了,諒也不妨。遂跪下道:「奶奶天恩,我怎敢欺瞞,事是真有的。」苟氏道:「你起來,我有話問你。」那丫頭叩了個頭,站起。苟氏道:「你也同他偷過有多少回數?」丫頭道:「像有十來次了罷了。」苟氏笑道:「他年紀小呢,也會弄麼?他的東西也有多大?」紅梅含羞笑著,不好答應。苟氏道:「你還是才見男人的女孩子麼?怕甚麼羞?你說給我聽。」那丫頭紅著臉含著笑,道:「他年紀雖小,那個東西比老爺的還粗大些,會弄多著呢。」此段雖與裘氏問春花相仿佛,卻無一字雷同。說話行事俱各自別。苟氏聽了這話,渾自麻了一下,心窩裏亂癢,腹內之心乎,胯下之花心乎?不由得臉上發起燒來,笑嘻嘻的說道:「當真的?我信不過。」真不真,何預奶奶事?可笑。丫頭道:「奶奶這樣大恩,我敢說謊麼?」苟氏附著他的耳朵,道:「我同你商議,我今晚借個因頭到這裏來睡。你到書房裏去約下他,晚上叫他在後門口等著,你開門接他進來,我同他試試,看你的話可真。凡事何消叫奶奶如此費心。你要做的穩妥,我不但重重的抬舉你,我後來看巧就把你配了他。」那丫頭聽見這話,笑容滿面,忙跪下叩頭,道:「謝奶奶的恩典,我此時就去對他說。」連忙的推了個事故,出去約了胡旦,俟晚行事。可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苟氏也滿心歡喜,回到房中,打點夜赴佳期。

且說天地間造化弄人,看官拭目看著。真正奇絕。他要總成人做個好人,定有好些湊巧的奇遇。要總成人做個壞人,也使他有個湊巧的機緣。古今來事也多端,不能盡述。即如這個苟氏,忽然一點淫心按納不住,叫丫頭去約了這胡旦。若是不能湊巧,他脫身不得。過了後,或者一回想,自己是主母,那到底是家奴,如何竟鶼鶼比翼,燕燕於飛,做起這樣反常的事來?愧心一萌,翻然自愧悔,豈不使他做了一個良婦?不想剛剛有個空兒,成全了他這淫行,豈非造化弄人?然而又有說者,那《勸善錄》上有十個大字道得好。他說是:

我不淫人妻,誰肯淫我婦?

那《太上感應篇》上也有兩句說得好:

善惡之報,如影隨形。

真是絲毫不爽。如這牛質貪淫好色,蓄了許多婢妾。雖然也是大過,這還罷了。至於家中的僕婦,雖然都是主人銀錢買來,但他各有丈夫,豈無臉面?豈無恩愛?以主人之勢壓而淫之。內中雖有無恥之流,以賤人之陰得沾尊貴之卵,欣欣以為榮樂者,然後內中已傷了一點陰騭。或有身居下賤,雖有貞操之心,而為勢之所淩,不敢不從,你說他這一腔的怨憤可還了得?舉頭三尺有神靈,冥冥之中自然有個乘除加減,折算到他的妻女身上。古語有兩句更道得好,他說是:

淫人妻子,妻女人淫。

雖然是個八字,但只四個字,上面的四字,何等之樂,下面只轉換一轉換,何等之苦。仔細一想,這個淫字就可化為烏有了。這一段才是書者之本意,那許多淫穢的事,千言萬語不過是這幾句的引頭,看者需知作者之心。

閒話少敘又瞞人,明是要緊的話,反說閑言少敘。。又且說苟氏得了個甚麼空兒,你道是何緣故?這日晚間,牛質家宴,他夫妻二人上坐,眾妾團團圍繞坐著,歡飲說笑。或彈絲或品竹,或歌或唱,好不熱鬧。這些婦人一個個逞能獻媚,容悅丈夫。那牛質有了幾分醉意,這些妾婢如花團錦簇,他見了這些光景,那裏還把持得住?把這個摟過來親個嘴,那個拉過來咬咬腕。或拿出這個的酥乳來捏捏,或伸手到那個褲襠中去摸摸。這些妾婢見大奶奶在上面,雖知他不吃醋,到底畏畏縮縮,跼跼躇躇的。苟氏見了這個機括,心中暗喜,便立起身來,說道:「我在這裏,你們未免拘束。我的酒也夠了,我到後邊小閣上去睡,讓你們暢快玩耍罷。只叫紅梅同我作伴去,別的丫頭都在這裏伺候。」牛質大喜,吩咐點燈。眾人恐怕他是心懷醋念,還再三勸留,他決定不肯。牛質道:「奶奶是極賢慧的,倒讓他隨意罷。」眾妾要送,他也止住了,只同紅梅點上燈籠而去。這牛質以為苟氏去了,省得眾妾婢礙眼,且痛樂一番。那裏知道他賢妻也去別尋樂境。他同這些婦女取樂,不過是頭蠢牛。那苟氏只同胡旦一個取樂,牛便化而為龜矣。

苟氏的一隻小腳只剛三寸,每常自臥房中到堂屋內,不過數尺之地,必然要扶著個丫頭。一步挪不得幾寸,略跨遠些就像要跌倒的一般寫盡浪婦妖態,世上真有此類。。此時園中系鵝卵石鑲的路,七高八低。雖有燈籠照看著,到底有些黑影。只聽得他兩個高底板兒格噔格噔的響,走得飛快。紅梅穿著平底鞋,反落在後邊,趕不上他。由不得心中暗暗失笑。到了閣上,紅梅忙點上大燭,爐中爇上香。繡帳高懸,錦嫋鋪設停當這種華麗鋪設,卻與狗睡,殊覺可惜。。苟氏心忙意急,催他快去接胡旦進來。紅梅也不拿燈,黑影中悄悄的去了。這苟氏雖然淫興發作,但自己是主母,且年紀尚未三十,未免有些含愧。心中暗想:「若對了面,到底不好意思。兼之無寒溫可敘,不如先脫了衣裳睡下,等他弄過之後就罷了。」奇想,先脫了衣裳便好意思乎?脫衣睡下。不多時,只見紅梅來說道:「他來了。」苟氏道:「叫他上床來罷。」

那胡旦忙脫光了上床,也無可說者。鑽入被中,見他已是精光,就上肚子弄將起來。胡旦先見紅梅約他時,聽得主母這樣大恩,拿臍下的這件美物賞他,無可報恩之處,就把主人公放在書房中的春藥酒吃了許多在肚裏,安心來奉承奶奶。那苟氏也有些醺醺醉意,酒興正濃,色興大熾,見他弄了進去,十分高興,覺得比牛質的果粗大些,幹法也甚得竅,而且工夫更久,欣喜非常,一連丟了兩度,叫他暫歇。苟氏見他年甚青春,身材小巧,心愛不過,就馱在他腹上,摟著親了他一個嘴,舌吐丁香,彼此合咂了一會。苟氏心愛他不過,隨口編了個《駐雲飛》贈他,道:

你二九青春,嬌媚嫣然美婦形。你把紅褲褪,好個風流棍,粗大勝良人。堅而且硬,直搗紅心,如入迷魂陣,把你做異寶奇珍並看成。

胡旦感主母相愛之甚,也就介面編了一個,在苟氏耳畔嬌聲低唱,道:

恩似天高,賞我褲中這美槽。緊暖香乾妙,絕世風流竅。情愛盛而饒,將何為報?惟有竭力驅馳,稍盡忠和孝。但願你日久天長永不囂。

苟氏聽了,愈加歡喜,緊緊的摟了他兩摟,笑說道:「你年紀小小的,被窩中的事倒這樣在行,不枉我失身一場。你若如我的心,我就天久天長的同你作樂。後來但是有空,我就叫紅梅來叫你。你要始終心不改變,我久知紅梅同你有私情,我就把他配與你作妻子。」那胡旦聽了,感恩無地。他長了十來多歲,只遇紅梅一個。在書房中做那私偷的事,急忙急促,不過苟且適興而已。今見苟氏千般嫵媚,萬種風騷,吟吟笑語,不覺魂消。且要博主母的歡心,圖賞妻子,又竭力奉承了一陣。苟氏覺比每常同牛質交合賽過許多,樂到十二分地位。又伸舌頭叫他咂了一會。那胡旦鼻口聞得他脂香滿唇,口中嚐得他甜唾融心,在肚子上又抽抽扯扯的動作。苟氏心疼他年幼,怕他弄傷了,便道:「你也丟了兩次了,且下來養息養息著。」那胡旦也就依他下來。苟氏拿只左臂與他枕著,用右手將他渾身撫摩,遍身光膩異常,十分心愛。又用指頭探探他的後庭,笑道:「老爺每常同你弄弄這個,你也有趣麼?」胡旦也笑了笑,也拿手摸他身上,滑溜如脂。先摸了摸酥胸嫩乳,漸次摸到那又肥又凸的妙物。他掀開被,縮身下去一看,只見又紅又紫,小小的一個花心,燈光射著微微的幾根毳毛。興又大動,就側身摟抱,兩個挺觸了一會,都乏倦了,互相摟抱著睡了一覺,醒來又親嘴咂舌,兩人調笑上興來,又上身弄起。正然兩下綢繆,看看天色漸漸微明,苟氏只得歇住狗極降狐,狐極畏狗,不意他兩個竟如此親熱。,叫他起來穿衣,著紅梅悄悄送他出去。有一個詞兒述他二人這一番幽會,道:

幽房寂寂簾幃靜,擁香衾,歡心稱,金爐麝嫋青煙,鳳帳燭搖紅影。無限狂心乘酒興,這歡娛,漸入佳境,猶自怨鄰雞。道今宵不永。—— 右調《晝夜樂》

還有一首《花心動》的詞說苟氏,道:

仙苑春濃小桃開,枝枝已堪攀折。乍雨乍晴,輕寒輕暖,最動芳心時節。狡童嬌秀堪相與,且偷閒相攜。調舌弄圈套,同衾共枕,鴛鴦帶結。

此後苟氏但是有空,就叫胡旦進來取樂。一日,苟氏行經之後,正值同胡旦弄了一夜,竟受了胎。到了四五月上,那牛質知道,喜得非常,那知是個野種。不意那紅梅也是月事淨時,牛質偶然同他高興了高興,誤打誤撞,也竟得孕。自從胡旦被苟氏占去,他一副精神心力全注在主母身上,並未曾與紅梅沾身,道明明是主人公的嫡種了。不想苟氏已知道這丫頭肚中有了丈夫的根芽,他因自己腹中有了寶貨,明日生下來豈不是個異寶。設或紅梅也結了子來,不免分了些寶氣去。心生一計。

這一日,苟氏的生辰,家宴唱戲,飲夠多時。正本完了,苟氏點了一出《必正偷詞》,一出《西廂》上的書館佳期,叫胡旦唱。胡旦先裝鶯鶯會張生的那種嬌羞,看得好不動人憐愛。後來又裝陳妙常,那番浪態沒一個不動起火來。那牛質歡喜得只是笑,連飲了十數觥,也有幾分醉意了。苟氏留心他那樣子有些模模糊糊了,忽然指著胡旦,向他道:「這小廝倒唱得好,他伺候你一場,我賞他個老婆,你說可行得麼?」牛質不但心愛苟氏,要遵他的言語,且又愛胡旦。聽了這話,笑著道:「這是你的恩典了。」苟氏道:「這樣個好標緻小廝,醜丫頭也配他不上。」就指著紅梅道:「我這丫頭也還生得端正,好配他做個賀新郎罷,倒是一對好夫妻。」牛質並不知紅梅腹中有物物者犢也。,何況且配了胡旦,寄之外府如收之內庫是一樣,何礙於時常取用?便道:「你既念奴嬌,賞他個好姐姐,有何不可?」點頭應允。苟氏恐怕他的酒醒後有變,說道:「今日趁著我的好日子,就在內書房裏權做他二人的洞房,改日再撥房子與他。」遂吩咐管家婆與他收拾。他是財主人家,何所沒有?衣裳被褥首飾盆鏡之類查些賞他,把個紅梅打扮得花花綠綠,當夜配了下去,即成好事。他夫妻二人,在紅梅是久旱逢甘雨,在胡旦是床中遇故知,一上床就殢雨尤雲起來。感念奶奶不失前信,抽一抽,齊叫一聲奶奶。那紅梅到了樂極的時候,他一連叫了十數聲:「我那知疼著熱的好奶奶喲。」那知是奶奶的一條妙計。

過了數月,苟氏生了一子,闔家歡喜,牛質是不必說。三朝滿月,那親友都來慶賀,熱鬧非常。那紅梅配了胡旦,只五個月,也就生了個兒子。他夫妻兩個都知是主人的親種,但怎敢送了上來?少不得認為己子。牛質算了算,也知是他的骨血。此時苟氏無子,他也就只得認了。今見苟氏已產了麟兒,況丫頭又配下去將半年,這孩子也有了些雜氣,故此就不要他。那裏知那丫頭生的雖染了些兔子雜氣,還是真正牛種。這正夫人生的毫無牛氣,純乎兔而且雜。這雜種就是牛耕了,打的這個小廝就是紅梅所生,與他同歲,豈非奴打主子乎?還有一件異處,這牛耕生得嬌嬌媚媚,與胡旦的模樣竟相仿佛。那個小廝粗粗實實,行動言笑與牛質一般。這牛質心中也常想:「奶奶所生之子雖類胡旦,但苟氏極美,母美兒子亦美,自然之理。」他並不疑有別故。但紅梅之子全像自己,既從小不認,大了如何相認?只得罷了。這小子就服侍牛耕。每每他主僕在一處,這家中的妾婢以及下人,無不暗暗指指搠搠的談笑。他一家皆知,街鄰因而知道。所不知者,就是牛質與牛耕假爺兒倆人耳。這妾婢們都感苟氏相待之恩,且事關重大,誰肯做冤家說破?

這日,你道牛耕為何毒打這小廝?牛耕向人家尋了一個小哈叭狗兒,每日叫這小廝抱著。此日偶到大門外,不妨那狗一下跳在地下亂跑。恰值街上一條大狗趕上,一口咬死了,所以牛耕怒恨打他。且說牛質自苟氏得子之後,他常常得意,念那兩句古語道:

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

向妾婢們道:「這兩句剛剛合著我了。」喜樂非常。又過了二三年,有一個私窠子計氏,生得甚美而騷。他有一個癖好,凡與男人交合時,單要弄他的後庭,不喜幹他的前面。他有一番的講究,道:「男子中堅久長大者少,短小不濟事者多。果然陽物大,本事好,在前面盤桓,自然有許多的妙境。若遇那短小而不濟者,不但弄在內中全無知覺,且正在興濃之時,他忽然中止,真使人心中十分難過。至於後路,男子中大也可,小也可,長久固佳,快亦無礙。那快的,他聳完了,我心中亦不覺怎麼。遇著長久而大者,不但其樂無窮,即前面亦有樂處。因此十次之中倒有八九次是走後路。」他又有許多的妙想,恐有愛潔淨的人嫌此地穢汙,設或有糞屑帶出,豈不為人憎惡?臨弄時,他將紫菜木耳用水泡軟,拌上許多鐵香末,先填入後庭中,同人弄時,不但一點穢物帶不出,且抽得有許多香氣撲鼻。有一個賞鑒家取遼懿德皇后的《十香詞》內一首道:

解帶色已戰,觸手心愈忙。
那識羅裙內,消魂別有香。

就把「別有香」三字做了計氏的雅號。牛質聞得「別有香」的盛名,去嫖了他幾夜,果然枕席之上妙技超群,心愛至極。用了將千金弄了他來作妾,以供後庭之樂。胡旦奈何?只交七個月,便生下一個女兒。牛質暗想道:「我自得了他,只在陸路驅馳,從不曾水門來生,何得忽生此女?」雖知這娃娃來路有些不明,因沒有多的兒女,也就葫蘆提認了。反向人拿話掩飾道:「人說了七成八敗,七個月生的頗多,多是八個月的養不大。」一笑談云:有數人閒話,因講起婦人生子女,七個月的養得,八個月的養不大。內有一個人道:「也沒有這話,我家祖當年就是八個月生的。」那一個人道:「令祖既是八個月生的,到底養大了沒有?」因計氏叫做別有香,這女兒是他生下來的,可接了下一字,乳名香姐,家人都稱為香姑。可笑這牛質自己的親骨肉明知不認,倒作了家奴的兒子,卻拿這一男一女兩個雜種當作親生。豈非天斬其嗣,以償貪淫之報耶?又是一番棒喝。且按過一邊。不知鄔合如何去邀賈進士、童財主,與宦公子如何相會,這賈進士與童財主叫甚麼名字,是何出處,要知道他的事蹟,再聽下回分解。

《姑妄言》卷七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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