嬾真子/卷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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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興三年夏六月,明州阿育王山住持凈曇,以宸奎閣所藏仁宗御書詣行在。所獻書凡五十三軸,字體有三:一曰真書,二曰飛白,三曰梵書。其上二書世多見之,而梵書亦自奇古可駭愕也。又有團絹扇三柄,皆有御書。一長柄者三尺許,恐是打扇,用白藤縛柄。而三扇皆以青箋紙爲上下承萼,制度極草草,今中產之民所恥也。大哉,仁宗之盛德也! 《唐史》載:鄭虔集當世事著書八十餘篇,目其書爲《薈蕞》。老杜《哀故著作郎貶臺州司戶滎陽鄭公虔》詩云:「薈蕞何技癢。」又按《韻略》:薈,烏外切,草多貌,如「薈兮蔚兮」之薈。蕞,徂外切,小也,如「蕞爾國」之「蕞」。虔自謂其書雖多,而皆碎小之事也。後人乃誤呼爲《會粹》,意爲會取其純粹也,失之遠矣。蓋名士目所著書多自貶,若《雞肋》、《脞説》之類,皆是意也。「技癢」者,謂人有技藝不能自忍,如人之癢也,老杜以謂虔私撰國史,亦不能自忍爾。「蕞」一音在外切,小也,兩音一意。
楚子問齊師之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註云:「馬牛之風佚,蓋末界之微事,故以取論。」然註意未甚明白。僕後以此事問元城先生,曰:「此極易解,乃醜詆之辭爾。齊、楚相去南北如此遠離,馬牛之病風者,猶不相及。今汝人也,而輒入吾地,何也?」僕始悟其説,即《書》所謂「馬牛其風」,註云「馬牛其有風佚」,此兩「風」字同爲一意。
僕讀《史記》,因嘆曰:「天道遠矣。吁,可畏也!」秦昭王四十八年,始皇生於邯鄲,年十三即位,是歳甲寅。然是年豐沛,已生漢高皇帝矣。後十五年己巳,項羽生;二十七年,始皇南巡會稽,時年已二十三矣。其年七月,始皇崩。二世元年九月,沛公起沛,時年三十九;項羽起會稽,時年二十四。漢元年,高帝至灞上,時年四十二。十二月,羽繼至,遂殺子嬰而滅秦。高帝在位十二年,五十三而崩,時歳在丙午。噫!消長倚伏,其運密矣。
政和中,僕仕關中,於同官蒲氏家,乃宗孟之後,見漢印文云「輯濯丞印」。文奇古,非隸非篆,在漢印中最佳。輯濯,乃水衡屬官。「輯」讀如「楫」,「濯」讀如「棹」,蓋船官也,水衡掌上林。上林有船官,而楫濯有令丞,此蓋丞印也。然皆太初元年已前所刻,太初已後皆五字故也。
元城先生嘗與僕論魏丞相不能救蓋寬饒之死,今追録之。神爵二年九月,司隸校尉蓋寬饒有罪下有司,自殺。三年三月丙午,丞相相薨。識者以謂有天道焉,且相嘗謂「次公醒而狂」,且以字呼之,是必平日朋友也。平日以狂待之,則宣帝之怒,相必無一言以救之。宣帝初下其書中二千石議也,執金吾議以爲大逆不道。然則中二千石共議以爲大逆不道,獨執金吾一人耳。《百官表》神爵二年,南陽太守賢爲執金吾,不知賢者何人也,必醜邪惡正,嘗爲蓋司隸所劾者也。賢不足道也,獨相號爲賢相,又與寬饒彼此皆儒者,平日交友,獨不能爲地,相可責哉!
《禮記》載:曾子數子夏之罪云:「吾昔與女從夫子於洙泗之間,退而老於西河之上,使西河之人疑汝於夫子,汝罪三也。」註云:「言其不稱師也。」蓋古之君子言必稱師,示有所授,且不忘本也。故《子張》一篇載群弟子之語,子夏之言十一,而未嘗稱師;曾子之言五,而三稱曰「吾聞諸夫子」,則子夏爲曾子所罪,固其宜矣。《禮記》「樂正子春曰:吾聞諸曾子,曾子聞諸夫子」,蓋曾子稱師,故子春亦稱師也。又知古人註解,各有所本,不若後人妄意穿鑿也。
淵明之爲縣令,蓋謂貧爾,非爲酒也。聊欲弦歌,以爲三徑之資。蓋欲得公田之利,以爲三徑閑居之資用爾,非謂旋創田園也。舊本云:公田之利過足爲潤,後人以其好酒,遂有公田種秫之説。且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餘日,此非種秫時也。故凡本傳所載,與《歸去來辭序》不同者,當以序爲正。
高郵老儒黃移忠彥和,僕幼稚常師之。嘗謂:孟子去齊,三宿而出畫,讀如晝夜之晝,非也。《史記·田單傳》後載「燕初入齊,聞畫邑人王蠋賢」,劉熙註云:「齊西南近邑,音獲。」故孟子三宿而出,時人以爲濡滯。
今之書尺稱人之德美,繼之曰「不佞」。不佞,意謂不敢諂佞,非也。《左氏·昭公二十一年》載奮揚之言曰「臣不佞」,註云:「佞,才也。」漢文帝曰:「寡人不佞。」註云:「才也。」《論語》云:「不有祝鮀之佞。」註亦云「才也」。古人「佞」能通用,故佞訓「才」。《左氏》載祝鮀之言行極備,蓋衞之君子也。衞之宋朝姿貌甚美,衞靈公夫人南子通之。孔子之意,蓋爲無祝鮀之才,而有宋朝之容,則取死之道,故曰「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僕友孫亞之自呼曰「雅」,朱耆卿自呼曰「刑」。或問:有故事乎?僕曰:「孟施捨之養,勇也。」又曰:「舍豈能爲必勝哉?」註曰:「施捨自呼其名。」但曰舍,蓋其好勇而氣急也,恐起於此。
僕任夏縣令,一日,會客於蓮塘上,時苦蛙聲。坐中有州官,乃長安人,以微言相戲,妄謂僕:「南人食此也。」僕答曰:「此是長安故事。」客曰:「未聞也。」僕取《東方朔傳》示之,客始伏。武帝欲籍阿城以南,盩厔以東,宜春以西,爲上林苑,朔諫以謂:此「地土宜姜芋,水多䵷魚,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師方曰:「䵷即蛙字,似蝦蟆而小,長腳,蓋人亦取食之。」
僕嘗與陳子真、查仲本論「將無同」。仲本曰:「此極易解,謂言至無處皆同也。」子真曰:「不然。晉人謂將爲初,初無同處,言各異也。」僕曰:「請以唐時一事證之:霍王元軌與處士劉平爲布衣交。或問王所長於平,曰:『王無所長。』問者不解,平曰:『人有所短,則見所長。』蓋阮瞻之意,以謂有同則有異;今初無同,何況於異乎?此言爲最妙,故當時謂之『三語掾』。」二子皆肯之。
揚州天長道中地名甘泉,有大古冢如山,未到三十里已見之,土人呼爲「琉璃王冢」。按:廣陵王胥,武帝子也,都於廣陵。後至宣帝時,坐謀不軌,賜死,謚曰厲。後人誤以劉厲爲琉璃爾。漢制:天子、諸侯即位,即立太子,起陵冢,故能如此高大。胥雖以罪死,尚葬其中,故胥且死,謂太子霸曰:「上遇我厚,今負之甚,我死骸骨當暴,幸而得葬,薄之無厚也。」旁有居民數十家,地名「甘泉」,或恐胥僭擬云。
文房四物見於傳記者,若紙、筆、墨皆有據;至於硯,即不見之。獨前漢張彭祖少與上同研席書。又薛宣思省吏職,下至筆研,皆爲設方略。蓋古無「硯」字,古人諸事簡易,凡研墨不必硯,但可研處只爲之爾。矛盾、螭蚴載於前世,不若今世事事冗長,故只爲之研,不謂之硯。然任緝之《北征記》:孔子廟中有石硯一枚,乃夫子平生物。非經史,不足信。
荊公字解「妙」字云:「爲少爲女,爲無妄少女,即不以外傷內者也。」人多以此言爲質,殊不知此乃郭象語也。《莊子》云:「綽約若處子。」註云:「處子不以外傷內。」公之言蓋出於此。
退之以毛穎爲中山人者,蓋出於右軍《經》云:「唯趙國毫中用。」蓋趙國平原廣澤,無雜木,唯有細草,是以兔肥;肥則毫長而銳,此良筆也。
《孟子》云「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之齊語也」,又云「引而置之莊嶽之間數年」。蓋莊嶽乃齊國繁會之地,孟子在齊久,故知其處。今以《左傳》考之,可見莊嶽之地。襄公二十八年,齊亂,十一月丁亥,慶封「伐西門,弗克;伐南門,克之;又伐內宮,弗克;又陳於嶽。」註云:「嶽,里名也。」哀公六年夏六月戊辰,陳乞、鮑叔以甲入於公宮。國夏、高張「乘如公,戰於莊,敗」,註云:「莊,六軌之道也。」以最繁會,故可令學齊語。
古以「右」爲上,且以「左」相言之,謂非正相,如輔佐之「佐」耳。《左氏傳》:薛宰之言「仲虺居薛,以爲湯左相」。又「齊崔杼立景公而相之,慶封爲左相」。蓋伊尹者,湯之相也,而仲虺特輔佐伊尹耳,故曰左相。崔杼、慶封,亦復如此。故漢孝惠時,王陵爲右丞相;王陵既免,徙平爲右丞相。文帝初立,周勃功高,陳平謝病,上「視平病,問之。平曰:『高帝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不如勃。願以相遜勃。』於是以太尉勃爲右丞相,位第一;平爲左丞相,位第二」。非獨如此,周昌自御史大夫左遷爲趙相,黃霸以財入官兩府不與右職,與此同類。今人亦以降爲左遷。
古人姓名有不可解者。文公十八年季文子云「高陽氏有才子八人」,註云:「高陽,顓頊帝號也。八人,其苖裔。」「蒼舒、隤敳、檮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逵。」註云:「此即垂、益、禹、臯陶之倫。庭堅,臯陶字也。」然有可疑者:文公五年,楚滅六、蓼,臧文仲聞六滅,曰:「臯陶庭堅,不祀忽諸。」註云:「六、蓼,皆臯陶後也。」且既云庭堅即臯陶字,則文仲不應既曰「臯陶」,又曰「庭堅」也。若據其意,則臯陶、庭堅又似兩人。山谷老人名「庭堅」,字「魯直」,其義不可解。或云慕季文子之逐莒僕,故曰「魯直」。
《唐史》載:崔湜執政時年三十八,嘗暮出端門,緩轡諷詩。張説見之,嘆曰:「文與位固可及,其年不可及也!」僕初讀此,謂説之年遲暮,與湜相去絶矣。及以二人本傳考之,相去才四歳爾。今按《宰相年表》:湜執政時,乃景龍二年戊申,推而上之,生於咸寧二年之辛未。《張説傳》稱説開元十八年卒,年六十四。推而上之,乃生於乾封二年之丁卯;至景龍二年戊申,説本年四十二歳,而嘆慕之如此,藉使宋廣平見之,必無此語。廣平嘗見蕭至忠出太平公主第,謂至忠曰:「非所望於蕭傅。」非獨不慕,且以爲戒。
眉山蘇氏《文集》著《權書》、《衡論》。《衡論》,世皆知出處,獨《權書》人少知之。漢哀帝時,欲辭匈奴使不來朝,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高皇後嘗怒匈奴,群臣廷議,樊噲請以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季布曰:『噲可斬也!』於是大臣權書遺之。」註曰:「以權道爲書,順辭以答之。」「權書」之名蓋出於此。衡取其平,權取其變;衡爲一定之論,權乃變通之書。
柴慎微云:淮陰信可謂忠矣,漢待之何其薄也。《贊》曰:天下既定,命韓信申軍法。此乃信爲淮陰侯在長安奉朝請時也。漢五年二月,漢王即皇帝位;六年十二月,執信於陳;十二年九月,伏誅。且信之長安也。漢實囚之,而乃能爲漢申軍法,即其忠可知矣。蓋漢實畏其能,故信卒不免。田肯有云「陛下已得韓信,又治關中」,則知此兩事,乃當時安危存亡之機。且信之聲名,使人畏之如此,其不亡何待?
李百藥父與友陸人等共讀徐陵文,有「刈瑯邪之稻」之語,嘆不得其事。百藥進曰:「《春秋》『鄅子籍稻』,杜預謂在瑯邪。」客大驚,號奇童。今按:昭公十八年《傳》「鄅人籍稻」註云:「鄅,妘姓國也。其君自籍稻,蓋履行之。」昭公十八年經書「邾人入鄅」註云:「鄅國,今瑯邪開陽縣也。」蓋「籍」當呼爲「典籍」之「籍」,謂履行之而記其數也。周之六月,夏之四月,稻方生也,而徐陵以爲刈,非矣。
《莊子》之疏,有可以一大笑者。《徐無鬼》語武侯相馬曰:「直者中繩,曲者中鉤,圓者中規,方者中矩。」謂馬歩驟迴旋,中規矩鉤繩也。故東野後以禦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矩,同一意也。《疏》乃以直爲馬齒,曲爲馬項,方爲馬頭,圓爲馬眼。且世間豈有四方馬頭乎?故可以一大笑。
《唐中興頌》云:「復復指期。」或云:以復兩京,故曰復復。非也,此兩字出《漢書》。今按《匡衡傳》云:「所更或不可行而復復之。」註云:「下復扶目反。」又「何武爲九卿時,奏言宜置三公官,又與翟方進共奏罷刺史,更置甘州牧。後皆復復故。」註云:「依其舊也。下復扶目反。」蓋上音服,下音福,謂復如故也。唐《中興頌》宜亦如此讀之。
「玉子紋楸一路饒,偏宜檐竹雨蕭蕭。羸形暗去春泉長,猛勢橫來野火燒。守道還如周伏柱,鏖兵不愧霍嫖姚。得年七十更萬日,與子同於局上消。」右杜牧之《贈國手王逄》詩。或云此真贈國手詩也,棋貪必敗,怯又無功。「羸形暗去」,則不貪也;「猛勢橫來」,則不怯也;「周伏柱」以喩不貪,「霍嫖姚」以喩不怯,故曰高棋詩也。杜牧嘗云:「棋於貪勇之際,所得多矣。」「七十更萬日」者,牧之是時年四十二三,得至七十,猶有萬日。
韓魏公父諫議大夫國華,嘗仕於蜀。蜀中士人胡廣善相術,見諫議而奇之曰:「是必生貴子,請納女焉。」後諫議出守泉州,祥符元年戊申歳七月二日生魏公於泉州州宅。僕與韓氏交遊,嘗見諫議、胡夫人畫像,皆奇偉,宜其生貴人也。世言魏公世居河朔,故其狀貌奇偉,而有厚重之德。然生於泉州,故爲人亦微任術數,深不可測,有閩之風,皆其土風然也。聞者以爲然。
或問漢臣朝服,僕云:張敞議云:「敞備皂衣二十餘年。」註云:「雖有五等服,至朝皆著皂衣。」又谷永書云:「擢之皂衣之吏,廁之諍臣之末。」則知漢朝之服皆皂衣也。《周禮》袞冕九章,鷩冕七章,毳冕五章,絺冕三章,元冕衣無文、裳刺黻而已。故曰:卿大夫之服,自元冕而下如孤之服,則皂衣者,乃周之卿大夫元冕也。漢之皂衣,蓋本於此。
《金陵》詩云:「歳晩蒼官聊自保,日高青女尚橫陳。」蒼官謂松也,青女謂霜也,言日高而松上霜猶不消也。「橫陳」出《楞嚴經》,六欲界中云:「我無欲應女行事,當橫陳時,味如嚼蠟。」以言道人處世間,雖有欲而無味也。蓋荊公自謂如蒼官自保,但青女橫陳不能已耳。此言近於雅謔,殊有深意。
元城先生嘗論及漢高帝功臣曰「屠狗販繒之徒」,呼「繒」字與「餳」相近,後檢《漢·灌嬰傳》註,云「帛之總名」而已。今按《韻略》:繒,慈陵切。註云:「帛也。增,咨登切。」則世人以繒爲增,誠非也。《尚書》「厥篚玄纖縞」註云:「玄,黑繒也;縞,白繒也。」釋音云:「似陵反。」《禮運》云:「瘞繒。」註云:「弊帛曰繒。」釋音「似仍反」。《左氏》:衞文公大帛之冠。註云:「大帛,厚繒。」「繒,疾陵切。」《晉書·地理志》:「繒,才陵反。」以諸音義考之,當以疾陵爲正。
許、洛之間極多奇士。宣和中,崔朝奉鶠德符監洛陽稻田公務。一日,送客於會節園。官客佐拘入會,節以爲景華御苑,德符不知也。晩春,復騎瘠馬,與老兵由園內,坐梅下哦詩,其間有曰:「去年白玉花,結子深林間。少憩藉清影,低顆遂微酸。」次日,佐入園,見地有馬糞,知是崔朝奉。是時,府官事佐恐不及,而德符未嘗謁之,因此劾奏擅入御苑作踐,遂勒停。德符傳食於諸人家,久之,斂錢復歸陽翟。聞之田元邈云。
洛中士人張起宗,字起宗,以教小童爲生,居於會節園側,年四十餘。一日,行於內,前見有西來行李甚盛,問之,曰:「文樞密知成都回也。」姬侍皆騎馬,錦繡蘭麝,溢人眼鼻。起宗自嘆曰:「我丙午生相遠如此。」傍有瞽卜輒曰:「秀才,我與汝算命。」因與藉地,卜者出算子約百餘布地上,幾長丈餘,凡關兩時,曰:「好笑諸事不同。但三十年後,有某星臨某所,兩人皆同,當並案而食者九個月。」起宗後七十餘歳,時文公亦居於洛。起宗視其交遊飲宴者,皆一時貴人,輒自疑曰:「余安得並案而食乎?」一日,公獨遊會節園,問其下曰:「吾適來,聞園側教學者甚人?」對曰:「老張先生。」曰:「請來。」及見,大喜,問其甲子,又與之同,因呼爲會節先生。公毎召客,必預;召赴人會,無先生則不往。公爲主人,則拐於左;公爲客,則拐於右。並案而食者,將及九月。公之子及甫知河陽府,公往視之。公所居私第地名東田,有小姬四人,謂之東田小藉,共升大車隨行。祖於城西,有伶人素不平之,因爲口號曰:「東田小藉,已登油壁之車;會節先生,暫別玳筵之宴。」坐客微笑。自此潞公復歸洛,不復召之矣。瞽之言異哉!聞之於司馬文季樸。
蘇秀道中有地名五木,出佳酒,故人以「五木」名之。然白樂天爲杭州太守日,有詩序云:「錢湖州以箬下酒,李蘇州以五酘酒相次寄到。」詩云:「勞將箬下忘憂物,寄與江城愛酒翁。鐺腳三州何處會,甕頭一盞幾時同。傾如竹葉盈樽綠,飲作桃花上面紅。莫怪殷勤最相憶,曾陪西省與南宮。」僕嘗以此問於僕之七舅氏,云:「『酘』字與『羖』同意,乃今之羊羔兒酒也。詳其詩意,當以五羔爲之。以是酒名,故從『酉』云。樂天詩云『竹葉盈樽綠』,謂箬下酒,取竹有綠之意也。『桃花上面紅』,謂五酘酒,取桃花五葉也。後人不知,轉其名爲五木,蓋失之矣。」僕檢韻中「酘」字乃竇同音,註云:「重釀酒也。」恐「酘」難轉而爲「木」。
溫公私第在縣宇之西北數十里,質樸而嚴潔,去市不遠,如在山林中。廳事前有棣華齋,乃諸弟子肄業之所也。轉齋而東,有柳塢,水四環之,待月亭及竹閣西東水亭也。巫咸榭乃附縣城爲之,正對巫咸山。後有賜書閣,貯三朝所賜之書籍。諸處榜額皆公染指書,其法以第二指尖抵第一指頭,指頭上節微屈,染墨書之。字亦尺許大,如世所見「公生明」字,惟巫咸榭字差大爾。園圃在宅之東,溫公嘗宿於閣下,東畔小閣侍吏唯一老僕。一更二點即令老僕先睡,看書至夜分,乃自罨火滅燭而睡。至五更初,公即自起,發燭點燈著述,夜夜如此。天明,即入宅起居其兄,且或坐於床前問勞,話畢即回閣下。
駙馬都尉之名,起於三國,故何晏尚魏公主,謂之駙馬都尉。然不獨官名以駙馬給之,蓋御馬之副,謂之駙馬,從而給之,示親愛也。故杜預尚晉文帝妹高陸公主,至武帝踐祚,拜鎮南大將軍,給追鋒車第二駙馬。且晏如傅粉,宜爲禁嚴。若預乃癭如瓠爾,何至妻帝之女也。始信前古帝婿唯擇人材,不專以貌也。後世浸失此意,惜哉!
後漢以來方書中有五石散,又謂之寒食散。論者曰:「服金石人不可食熱物,服之則兩熱相激,故名謂之寒食。」則可也。然《晉史》載裴秀服寒食散,當飲熱酒而飲冷酒,薨,年四十八。據此則又是不可飲冷物也。後問一名醫,答云:「食物則宜冷,而酒則熱耳。」僕初不信,後讀《千金方》第二十五卷:「解五石毒,一切冷食,唯酒須令溫。」然則《裴秀傳》所謂「當飲熱酒」亦非。
王元道嘗言:《陜西於仙姑傳》云:「得道術,能不食,年約三十許,不知其實年也。」陜西提刑陽翟李熙民逸老,正直剛毅人也,聞人所傳,甚異,乃往青平軍自驗之。既見,道貌高古,不覺心服。因曰:「欲獻茶一杯,可乎?」姑曰:「不食茶久矣,今勉強一啜。」既食,少頃垂兩手出,玉雪如也;須臾,所食之茶從十指甲出,凝於地,色猶不變。逸老令就地刮取,且使嘗之,香味如故,因大奇之。
紹興六年夏,僕與年兄何元章會於錢塘江上。余因舉東坡詩云:「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元章云:「立字最爲有力,乃水踴起之貌。老杜《三大禮賦》云:『九天之雲下垂,四海之水欲立。』東坡之意,蓋出於此。或者妄易『立』爲『至』,只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