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孔叢子
◀上一卷 答問第十九 全書終

陳人有武臣謂子鮒曰:「夫聖人者,誠高材美稱也,吾謂聖人之知必見未形之前,功垂於身後,立教而戾天弗犯,吐言而辯士不破也。子之先君可謂當之矣。然韓子立法,其所以異夫子之謂者,紛如也。予每探其意而校其事,持久曆遠,遏奸勸善,韓氏未必非,孔子未必得也。吾今而後乃知聖人無世不有爾,前聖後聖,法制固不一也,若韓非者亦當世之聖人也。子以為奚若。」子鮒曰:「子信之為然,是固未免凡俗也。今世人有言,高者必以極天為稱,言下者必以深淵為名,是資勢之談而無其實者也。好事而未鑿也,必言經以自輔,援聖以自賢,欲以取信於群愚而度其說也。若諸子之書其義皆然,吾先君之所自志也。請略說一隅,而君子審其信否焉?武臣曰:「諾。」子鮒曰:「乃者趙、韓共並知氏,趙襄子之行賞,先加具臣而後有功。韓非書雲:『夫子善之。』引以張本然後難之,豈有不似哉,然實詐也,何以明其然。昔我先君以春秋哀公十六年四月巳醜卒,至二十七年荀瑤與韓、趙、魏伐鄭,過東垣而還,是時夫子卒巳十一年矣,而晉四卿皆在也,後悼公十四年,知氏乃亡,此先後甚遠,而韓非公稱之,曾無怍意,是則世多好事之徒,皆非之罪也。故吾以是默口於小道,塞耳於諸子久矣,而子立尺表以度天,植寸指以測淵,矇大道而不悟,信誣說以疑聖,殆非所望也。」武臣又手跪謝,施施而退,遂告人曰:「吾自以為學之博矣,而可否於孔氏,方知學不在多,要在精之也。」

陳王問太師曰:「寡人不得為賢所推而得南面稱孤,其幸多矣。今既賴二三君子,且又欲規久長之圖,何施而可?」答曰:「信王之言,萬世之福也。敢稱古以對昔周代殷,乃興滅繼絕以為政首,今誠法之,則六國定不攜,抑久長之本。王曰周存二代,別有三恪,其事雲何?」答曰:「封夏殷之後以為二代,紹虞帝嗣備為三恪。恪,敬也,禮之如賓客也,非謂特有二代別有三恪也。凡所以立二代者,備王道通三統也。」王曰:「三統者何?」答曰:「各自用其正朔,二代與周,是謂三統。王曰六國之後君,吾不能封也,遠世之王,於我何有,吾自舉不及於周,又安能純法之乎!」

陳王涉讀《國語》言申生事,顧博士曰:「始予信聖賢之道,乃今知其不誠也,先生以為何如?」答曰:「王何謂哉?」王曰:「晉獻惑聽讒,而書又載驪姬夜泣公,而以信入其言,人之夫婦夜處幽室之中,莫能知其私焉。雖黔首猶然,況國君乎?予以是知其不信,乃好事者為之辭,將欲成其說以誣愚俗也,故使予並疑於聖人也。」博士曰:「不然也,古者人君,外朝則有國史,內朝則有女史,舉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以無諱示後世,善以為式,惡以為戒。廢而不記,史失其官。故凡若晉侯驪姬床第之私,房中之事不得舍焉。若夫設教之言驅群俗,使人入道而不知其所以者也。今此皆書實事,累累若貫珠,可無疑矣。」王曰:「先生真聖人之後,今幸得聞命,寡人無過焉。」

陳王涉使周章為將,西入關以誅秦。秦使將章邯拒之,陳王以秦國之亂也,有輕之之意,勢若有餘而不設敵備。博士太師諫曰:「章邯,秦之名將,周章非其敵也。今王使章霈然自得而不設備,臣竊惑焉。夫雖天之所舍,其禍福吉凶大者,在天小者由人。今王不修人利以應天祥,若跌而不振,悔之無及也。」王曰:「寡人之軍,先生無累也。請先生息慮也。」又諫曰:「臣聞《兵法》,無恃敵之不我攻,恃吾之不我攻也。今恃敵而不自恃,非良計也。」王曰:「先生所言計策深妙,予不識也,先生休矣。」已而告人曰:「儒者可與守成,難與進取,信哉!」

博士他日複諫,曰:「臣聞國大兵眾,無備難恃,一人善射,百夫決拾。章邯梟將,卒皆死士也。周章若懦,使彼席捲來前,莫有當其鋒者。」王曰:「先生所稱寡人昧昧焉,願以人間近事喻之。」答曰:「流俗之事,臣所不忍也。今王命之,敢不盡情,願王察之也。臣昔在梁,梁人有陽由者,其力扛鼎,伎巧過人,骨騰肉飛,手搏𨇩獸,國人懼之。然無治室之訓,禮教不立,妻不畏憚,浸相泄瀆。方乃積怒,妻坐於床答焉,左手建杖,右手制其頭,妻亦奮恚,因授以背,使杖擊之,而自撮其陰,由乃僕地氣絕而不能興。鄰人聞其凶凶也,窺而見之,趨而救之,妻愈戇忿,莫肯舍旃,或發其裳,然後乃放。夫以無敵之伎力而劣於女子之手者,何也?輕之無備故也。今王與秦角強弱,非若由之夫妻也,而輕秦過甚,臣是以懼,故區區之心,欲王備患之也。」王曰:「譬類誠佳,然實不同也。」弗聽,周章果敗而無後救,邯遂進兵擊陳王,師大敗。

博士凡仕六旬,老於陳,將歿,戒其弟子襄曰:「魯,天下有仁義之國也,戰國之世,講頌不衰,且先君之廟在焉,吾謂叔孫通處濁世而清其身,學儒術而知權變,是今師也。宗於有道,必有令圖,歸必事焉。」

 上一卷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