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家語/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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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魯第一
編輯孔子初仕為中都宰,〈中都,魯邑。〉制為養生送死之節。長幼異食,〈如《禮》:年五十異糧,六十至九十食各以漸加。異也。〉強弱異任,〈任,謂力作之事。各從所任,不用弱也。〉男女別塗,路無拾遺,器不雕偽。〈無文飾雕畫,不詐偽。已上養生之節。〉為四寸之棺,五寸之槨,〈以木為槨。〉因丘陵為墳,不封、〈不聚土以起墳者也。〉不樹。〈不樹松柏。已上送死之節。〉行之一年,而西方之諸侯則焉。〈魯國在東,故西方諸侯皆則之。〉定公謂孔子曰:「學子此法,以治魯國何如?」孔子對曰:「雖天下可乎?何但魯國而已哉?」
於是二季,定公以為司空。乃別五土之性,〈五土之性:一曰山林,二曰川澤,三曰丘陵,四曰墳衍,五曰原隰。〉而物各得其所生之宜,〈所生之物,各得其宜。〉鹹得厥所。先時季氏葬昭公於墓道之南,〈季平子逐昭公,死於乾侯。平子別而葬之,貶之不令近先公也。〉孔子溝而合諸墓焉。謂季桓子曰:〈桓子,平子之子。〉「貶君以彰己罪,非禮也。今合之,所以掩夫子之不臣。」
由司空為魯大司寇。設法而不用,無奸民。
定公與齊侯會於夾谷。孔子攝相事,曰:「臣聞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古者諸侯並出疆,必具官以從,請具左右司馬。」定公從之。至會所為壇,土階三等,以遇禮相見。〈會遇之禮,禮之簡略者也。〉揖讓而登,獻酢既畢,齊使萊人以兵鼓謲劫定公。〈萊人,齊人東夷。雷鼓,曰謲。〉孔子歷階而進,以公退曰:「士以兵之,吾兩君為好,裔夷之俘,敢以兵亂之,〈裔,邊裔。夷,夷狄。俘,軍所獲虜也。言此三者,何敢以兵亂兩君之好也。〉非齊君所以命諸侯也。裔不謀夏、夷不亂華、〈華夏,中國之名。〉俘不干盟、兵不偪好;於神為不祥、於德為愆義、於人為失禮;君必不然。」齊侯心怍,麾而避之。有頃,齊奏宮中之樂,俳優侏儒戲於前。孔子趨進歷階而上,不盡一等,曰:「匹夫熒侮諸侯者,罪應誅,請右司馬速刑焉。」於是斬侏儒,手足異處。齊侯懼,有慚色。將盟,齊人加載書曰:「齊師出境,而不以兵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孔子使茲無還對曰:「〈魯大夫也〉而不返我汶陽之田,吾以供命者,亦如之。」齊侯將設享禮,孔子謂梁丘據曰:「齊魯之故,吾子何不聞焉?」〈梁丘據舊聞齊魯之故事〉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執事,且犧象不出門,〈作犧牛及象於其背為罇〉嘉樂不野合,享而既具是棄禮,若其不具,是用秕粺,〈秕谷之不成者粺草之似谷者〉用秕粺君辱,棄禮名惡,子盍圖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乃不果享。齊侯歸,責其群臣曰:「魯以君子道輔其君,而子獨以夷狄道教寡人,使得罪。」於是乃歸所侵魯之四邑,及汶陽之田。〈四邑,鄆、讙、龜、陰也。洙有汶陽之田,本魯界。〉
孔子言於定公曰:「家不藏甲,〈卿大夫稱家。甲,鎧也。〉邑無百雉之城,〈高丈、長丈,曰堵。三堵,曰雉。〉古之制也。今三家過制,請皆損之。」乃使季氏宰仲由墮三都。叔孫不得意於季氏,因費宰公山弗擾率費人以襲魯。孔子以公與季孫叔孫孟孫,入於費氏之宮,登武子之臺;費人攻之,及臺側,孔子命申句須、樂頎勒士眾下伐之,費人北,遂墮三都之城。強公室,弱私家;尊君卑臣,政化大行。
初,魯之販羊有沈猶氏者,常朝飲其羊以詐。市人有公慎氏者,妻淫不制。有慎潰氏,奢侈踰法。魯之鬻六畜者,飾之以儲價。及孔子之為政也,則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潰氏越境而徙。三月,則鬻牛馬者不儲價,賣羊豚者不加飾。男女行者,別其塗,道不拾遺。男尚忠信,女尚貞順。四方客至於邑,不求有司,〈有司,常供其職。客不求而有司存焉。〉皆如歸焉。〈言如歸家,無所之也。〉
始誅第二
編輯孔子為魯司寇,攝行相事,有喜色。仲由問曰:「由聞君子禍至不懼,福至不喜。今夫子得位而喜,何也?」孔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樂以貴下人乎?」於是朝政,七日而誅亂政大夫少正卯,戮之於兩觀之下,〈兩觀,闕名。〉屍於朝三日。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也。今夫子為政,而始誅之,或者為失乎?」孔子曰:「居,吾語汝以其故。天下有大惡者五,而竊盜不與焉。一曰心逆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醜,謂非義。〉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於人,則不免君子之誅,而少正卯皆兼有之。其居處足以撮徒成黨,〈撮,聚。〉其談說足以飾褒榮眾,其強禦足以反是獨立;此乃人之奸雄者也,不可以不除。夫殷湯誅尹諧、文王誅潘正、周公誅管蔡、太公誅華士、〈士之為人虛偽,亦聚黨也。而韓非謂華士耕而後食,鑿井而飲。信其如此,而太公誅之。豈所以謂太公者哉?〉管仲誅付乙、子產誅史何;是此七子,皆異世而同誅者,以七子異世而同惡,故不可赦也。詩云:『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成群,斯足憂矣。』」
孔子為魯大司寇,有父子訟者,夫子同狴執之。〈狴,獄牢也。〉三月不別,其父請止。夫子赦之焉。季孫聞之,不悅曰:「司寇欺余,曩告余曰:『國家必先以孝。』余今戮一不孝以教民孝,不亦可乎?而又赦,何哉?」冉有以告孔子,子喟然嘆曰:「嗚呼!上失其道,而殺其下,非理也。不教以孝,而聽其獄,是殺不辜。三軍大敗,不可斬也。獄犴不治,不可刑也。何者?上教之不行,罪不在民故也。夫慢令謹誅,賊也。征斂無時,暴也。不試責成,虐也。政無此三者,然後刑可即也。書云:『義刑、義殺勿庸,以即汝心,惟曰未有慎事。』言必教而後刑也。〈庸,用也。即,就也。刑教皆當以義,勿用以就汝心之所安。當謹之,自謂未有順事且陳道德以服之以無刑殺而後為順,是先教而後刑也。〉既陳道德以先服之,而猶不可;尚賢以勸之,又不可;即廢之,又不可;而後以威憚之。若是三年,而百姓正矣。其有邪民不從化者,然後待之以刑,則民咸知罪矣。詩云:『天子是毗,俾民不迷。』〈毗,輔也。俾,使也。言師尹當毗輔天子,使民不迷。〉是以威厲而不試,刑錯而不用。今世則不然:亂其教,繁其刑,使民迷惑而陷焉,又從而制之。故刑彌繁,而盜不勝也。夫三尺之限,空車不能登者,何哉?峻故也。百仞之山,重載陟焉,何哉?陵遲故也。〈陵遲,猶陂池也。〉今世俗之陵遲久矣,雖有刑法,民能勿踰乎?」
王言解第三
編輯孔子閑居,曾參侍。孔子曰:「參乎,今之君子,唯士與大夫之言可聞也。至於君子之言者,希也。於乎,吾以王言之,其不出戶牖而化天下。」曾子起,下席而對曰:「敢問何謂王之言?」孔子不應,曾子曰:「侍夫子之閑也,難對,是以敢問。」孔子又不應。曾子肅然而懼,摳衣而退,負席而立。有頃,孔子嘆息,顧謂曾子曰:「參,汝可語明王之道與?」曾子曰:「非敢以為足也,請因所聞而學焉。」子曰:「居,吾語汝。夫道者,所以明德也。德者,所以尊道也。是以非德道不尊,非道德不明。雖有國之良馬,不以其道服乘之,不可以道里。雖有博地眾民,不以其道治之,不可以致霸王。是故昔者明王內修七教,外行三至,七教修然後可以守,三至行然後可以征。明王之道,其守也則必折沖千里之外,其征則必還師衽席之上。故曰內修七教,而上不勞;外行三至,而財不費。此之謂明王之道也。」曾子曰:「不勞不費之謂明王,可得聞乎?」孔子曰:「昔者帝舜左禹而右臯陶,不下席而天下治,夫如此,何上之勞乎。政之不平,君之患也,令之不行,臣之罪也。若乃十一而稅,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入山澤以其時,而無征,關譏市鄽,皆不收賦,〈譏,呵也。譏異服、識異言及市鄽,皆不賦稅,古之法也。〉此則生財之路,而明王節之,何財之費乎?」曾子曰:「敢問何謂七教?」孔子曰:「上敬老則下益孝,上尊齒則下益悌,上樂施則下益寬,上親賢則下擇友,上好德則下不隱,上惡貪則下恥爭,上廉讓則下恥節,此之謂七教。七教者,治民之本也。政教定,則本正也。凡上者,民之表也,表正則何物不正。是故人君先立仁於己,然後大夫忠而士信,民敦俗璞,〈璞,愨願貌。〉男愨而女貞,六者,教之致也。布諸天下四方而不怨,納諸尋常之室而不塞,等之以禮,立之以義,行之以順,則民之棄惡,如湯之灌雪焉。」曾子曰:「道則至矣,弟子不足以明之。」孔子曰:「參以為姑止乎?又有焉。昔者明王之治民也,法必裂地以封之,分屬以理之,然後賢民無所隱,暴民無所伏。使有司日省而時考之,進用賢良,退貶不肖,然則賢者悅而不肖者懼。哀鰥寡、養孤獨、恤貧窮、誘孝悌、選才能。此七者修,則四海之內,無刑民矣。上之親下也,如手足之於腹心。下之親上也,如幼子之於慈母矣。上下相親如此,故令則從,施則行,民懷其德,近者悅服,遠者來附,政之致也。夫布指知寸,布手知尺,舒肘知尋,斯不遠之則也。周制,三百步為里,千步為井,三井而埒,埒三而矩,〈此說里數,不可以言井。井自方里之名,疑此誤。〉五十里而都封,百里而有國,乃為福積資求焉,恤行者有亡。是以蠻夷諸夏,雖衣冠不同,言語不合,莫不來賓。故曰無市而民不乏,無刑而民不亂。田獵罩弋,〈罩,掩網;弋,繳射。〉非以盈宮室也。征斂百姓,非以盈府庫也。慘怛以補不足,禮節以損有餘,多信而寡貌。其禮可守,其言可覆,其跡可履。如饑而食,如渴而飲。民之信之,如寒暑之必驗。故視遠若邇,非道邇也,見明德也。是故兵革不動而威,用利不施而親,萬民懷其惠,此之謂明王之守,折沖千里之外者也。」曾子曰:「敢問何謂三至?」孔子曰:「至禮不讓而天下治,至賞不費而天下士悅,至樂無聲而天下民和。明王篤行三至,故天下之君,可得而知,天下之士,可得而臣,天下之民,可得而用。」曾子曰:「敢問此義何謂?」孔子曰:「古者明王,必盡知天下良士之名,既知其名,又知其實,又知其數,及其所在焉。然後因天下之爵以尊之,此之謂至禮不讓而天下治。因天下之祿以富天下之士,此之謂至賞不費而天下之士悅。如此,則天下之民,名譽興焉,此之謂至樂無聲而天下之民和。故曰:『所謂天下之至仁者,能合天下之至親也。所謂天下之至明者,能舉天下之至賢者也。』此三者咸通,然後可以征。是故仁者莫大乎愛人,智者莫大乎知賢,賢政者莫大乎官能。有土之君,修此三者,則四海之內,供命而已矣。夫明王之所征,必道之所廢者也,是故誅其君而改其政,吊其民而不奪其財。故明王之政,猶時雨之降,降至則民悅矣。是故行施彌博,得親彌眾此之謂還師衽席之上。」〈言安。安而無憂。〉
大婚解第四
編輯孔子侍坐於哀公。公問曰:「敢問人道孰為大?」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君及此言也,百姓之惠也。固臣敢無辭而對?人道,政為大。夫政者,正也。君為正,則百姓從而正矣。君之所為,百姓之所從。君不為正,百姓何所從乎?」公曰:「敢問為政如之何?」孔子對曰:「夫婦別、男女親、君臣信,三者正,則庶物從之。」公曰:「寡人雖無能也,願知所以行三者之道。可得聞乎?」孔子對曰:「古之政,愛人為大;所以治。愛人,禮為大;所以治。禮,敬為大。敬之至矣,大婚為大。大婚至矣,冕而親迎。親迎者,敬之也。是故君子興敬為親,舍敬則是遺親也。弗親弗敬,弗尊也。愛與敬,其政之本與?」公曰:「寡人願有言也。然冕而親迎,不已重乎?」孔子愀然作色而對曰:「合二姓之好,以繼先聖之後,以為天下宗廟社稷之主,君何謂已重焉?」〈魯周公之後,得郊天。故言以為天下之主也。〉公曰:「寡人實固,〈鄙陋。〉不固安得聞此言乎?寡人慾問,不能為辭,請少進。」孔子曰:「天地不合,萬物不生。大婚,萬世之嗣也。君何謂已重焉?」孔子遂言曰:「內以治宗廟之禮,足以配天地之神。〈言宗廟,天地神之次。〉出以治直言之禮,以立上下之敬。〈夫婦正,則始可以治正言禮矣。身正,然可以正人者也。〉物恥,則足以振之。〈恥事不知禮,足以振救之。〉國恥,足以興之。〈恥國不知,足以興起者也。〉故為政先乎禮,禮其政之本與?」孔子遂言曰:「昔三代明王,必敬妻子也。蓋有道焉:妻也者,親之主也;子也者,親之後也;敢不敬與?是故君子無不敬。敬也者,敬身為大。身也者,親之支也。敢不敬與?不敬其身,是傷其親。傷其親,是傷本也。傷其本,則支從之而亡。三者,百姓之象也。〈言百姓之所法而行。〉身以及身,子以及子,妃以及妃;君以修此三者,則大化愾乎天下矣。〈氣滿。〉昔太王之道也,〈太王出亦姜女,入亦姜女。國無鰥民。愛其身以及人之身,愛其子以及人之子。故曰太王之道。〉如此國家順矣。」公曰:「敢問何謂敬身?」孔子對曰:「君子過言則民作辭,過行則民作則。言不過辭,動不過則,百姓恭敬以從命。若是,則可謂能敬其身,則能成其親矣。」公曰:「何謂成其親?」孔子對曰:「君子者也,人之成名也。百姓與名,謂之君子,則是成其親,為君而為其子也。」孔子遂言曰:「愛政而不能愛人,則不能成其身。不能成其身,則不能安其土。不能安其土,則不能樂天。」〈天道也。〉公曰:「敢問何能成身?」孔子對曰:「夫其行已不過乎物,謂之成身。不過乎,合天道也。」公曰:「君子何貴乎天道也?」孔子曰:「貴其不已也。如日月東西相從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閉而能久,〈不閉常通而能久,言無極。〉是天道也。無為而物成,是天道也。已成而明之,是天道也。」公曰:「寡人且愚冥,〈言惷愚冥暗也〉幸煩子之於心。」〈欲煩孔子議識其心所能行也〉孔子蹴然避席而對曰:「仁人不過乎物,孝子不過乎親。是故仁人之事親也如事天,事天如事親,此謂孝子成身。」公曰:「寡人既聞如此言,無如後罪何?」孔子對曰:「君子及此言,是臣之福也。」
儒行解第五
編輯孔子在衛,冉求言於季孫曰:「國有聖人而不能用,欲以求治,是猶卻步而欲求及前人,不可得已。今孔子在衛,衛將用之。己有才而以資鄰國,難以言智也,請以重幣迎之。」季孫以告哀公。公從之。孔子既至,舍。哀公館焉。〈就孔子舍。〉公自阼階,孔子賓階,升堂立侍。公曰:「夫子之服,其儒服與?」孔子對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深衣之褒大也。〉長居宋,冠章甫之冠。丘聞之,君子之學也,博其服以鄉,〈隨其鄉也。〉丘未知其為儒服也。」公曰:「敢問儒行?」孔子曰:「略言之,則不能終其物;悉數之,則留仆未可以對。」〈留,久也。仆,太僕。君燕朝,則正位掌儐相更衣之為久,將倦,使之相代者也。〉哀公命席,孔子侍坐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席上之珍,能敷陳先王之道,以為政治。〉夙夜強學以待問,懷忠信以待舉,力行以待取,〈力行仁義道德,以待人取。〉其自立有如此者。儒有衣冠中,動作慎,大讓如慢,〈慢,簡略也。〉小讓如偽,大則如威,小則如媿,難進而易退也,粥粥若無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儒有居處齊難,〈齊莊可畏難也〉其起坐恭敬,言必誠信,行必忠正,道塗不爭險易之利,冬夏不爭陰陽之和;愛其死以有待也,養其身以有為也,其備預有如此者。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不祈土地,而仁義以為土地;不求多積多文以為富;難得而易祿也,易祿而難畜也;非時不見,不亦難得乎?非義不合,不亦難畜乎?先勞而後祿,不亦易祿乎?其近人情,有如此者。儒有委之以財貨而不貪,淹之以樂好而不淫,劫之以眾而不懼,阻之以兵而不懾;〈阻難也以兵為之難〉見利不虧其義,見死不更其守;鷙蟲攫搏不程其勇,引重鼎不程其勇;往者不悔,來者不豫;過言不再,〈不再過言〉流言不極;〈流言相毀不窮極也〉不斷其威,〈常嚴莊也〉不習其謀;〈不豫習其謀慮〉其特立有如此者。儒有可親而不可劫,可近而不可迫,可殺而不可辱;其居處不過,其飲食不溽;其過失可征辯,而不可面數也;其剛毅有如此者。儒有忠信以為甲冑,禮義以為幹櫓;〈幹楯也櫓大戟〉戴仁而行,抱德而處;雖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儒有一畝之宮,環堵之室,〈方丈曰堵一堵言其小者也〉蓽門圭窬,〈蓽門荊竹織門也圭窬穿墻為之如圭也〉蓬戶甕牖,〈以編蓬為戶破甕為牖也〉易衣而出,〈更相易衣而後可以出〉幷日而食;〈幷一日之糧以為一食也〉上答之,不敢以疑,〈君用之不敢疑貳事君也〉上不答之,不敢以諂;其為士有如此者。儒有今人以居,古人以稽,〈稽,同〉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法也〉若不逢世,上所不受,下所不推;詭諂之民,有比黨而危之,身可危也,其志,不可奪也;雖危起居,猶竟信其志,乃不忘百姓之病也;〈起居猶動靜也竟終也言身雖危動靜猶終身不忘百姓〉其憂思有如此者。儒有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禮必以和,優遊以法;慕賢而容眾,毀方而瓦合;〈去己之大圭角下與眾人小合〉其寬裕有如此者。儒有內稱不避親,外舉不避怨;程功積事,不求厚祿,〈程猶效也言功效而已不求厚祿也〉推賢達能,不望其報;君得其志,民賴其德,茍利國家,不求富貴;其舉賢援能,有如此者。儒有澡身浴德,〈常自潔凈其身沐浴於德行也〉陳言而伏;〈陳言於君不望其報〉靜言而正之,而上下不知也;默而翹之,又不急為也;〈言事君清靜因事而止之則君不知默而翹發之不急為所以為不為〉不臨深而為高,不加少而為多;〈言不因勢位自矜莊〉世治不輕,世亂不沮;〈不自輕不自沮〉同己不與,異己不非;其特立獨行,有如此者。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慎靜尚寬,底厲廉隅,強毅以與人,博學以知服;雖以分國,視之如錙銖,〈視之輕如錙銖八兩為錙〉弗肯臣仕;其規為有如此者。儒有合志同方,營道同術,並立則樂,相下不厭;久別則聞,流言不信,義同而進,不同而退,其交有如此者。夫溫良者,仁之本也;慎敬者,仁之地也;寬裕者,仁之作也;〈動作〉遜接者,仁之能也;禮節者,仁之貌也;言談者,仁之文也;歌樂者,仁之和也;分散者,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猶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讓有如此者。儒有不隕獲於貧賤,〈隕獲憂悶不安之貌〉不充詘於富貴;〈充詘踴躍參擾之貌〉不混君王,不累長上,不閔有司,故曰儒。〈混辱閔疾言不為君長所辱病儒者中和之名〉今人之名儒也,忘常以儒相詬疾。」〈詬辱〉哀公既得聞此言也,言加信,行加敬。曰:「終歿吾世,弗敢復以儒為戲矣。」
問禮第六
編輯哀公問於孔子曰:「大禮何如?子之言禮,何其尊也。」孔子對曰:「丘也鄙人,不足以知大禮也。」公曰:「吾子言焉。」孔子曰:「丘聞之民之所以生者,禮為大。非禮則無以節事天地之神焉;非禮則無以辯君臣上下長幼之位焉;非禮則無以別男女父子兄弟婚姻親族疏數之交焉;是故君子此之為尊敬,然後以其所能教順百姓,不廢其會節。〈所能謂禮也會謂男女之會節謂親疏之節也〉既有成事,而後治其文章黼黻,以別尊卑上下之等。其順之也,而後言其喪祭之紀,宗廟之序,品其犧牲,設其豕臘,修其歲時,以敬其祭祀,別其親疏,序其昭穆,而後宗族會燕,即安其居,以綴恩義。卑其宮室,節其服御,車不雕璣,器不彤鏤,食不二味,心不淫志,以與萬民同利,古之明王行禮也如此。」公曰:「今之君子,胡莫之行也。」孔子對曰:「今之君子,好利無厭,淫行不倦,荒怠慢遊,固民是盡,以遂其心,以怨其政,忤其眾以伐有道。求得當欲不以其所,〈言茍求得當其情慾而已〉虐殺刑誅,不以其治。夫昔之用民者由前,〈用上所言〉今之用民者由後,〈用下所言〉是即今之君子,莫能為禮也。」言偃問曰:「夫子之極言禮也,可得而聞乎?」孔子言:「我欲觀夏,是故之杞,〈夏後封於杞也〉而不足征也,〈征成〉吾得夏時焉;〈於四時之正正夏數得天心中〉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殷後封宋〉而不足征也,吾得乾坤焉;〈乾天坤地得天地陰陽之書也〉乾坤之義,夏時之等,吾以此觀之。夫禮,初也始於飲食,太古之時,燔黍擘豚,〈古未有釜甑釋米擗肉加於燒石之上而食之〉汙罇杯飲,蕢桴土鼓,〈鑿地為罇,以手飲之也〉猶可以致敬鬼神,〈神饗德不求備物也〉及其死也,升屋而號告曰,高某復然後飲腥苴熟,〈始死含以珠貝將葬苞苴以遣奠以送之〉形體則降,魂氣則上,是謂天望而地藏也。〈魂氣升而在天形體藏而在地〉故生者南向,死者北首,皆從其初也。昔之王者,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夏則居櫓巢;〈掘地而居謂之營窟有柴謂櫓在樹曰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絲麻,衣其羽皮。後聖有作,然後修火之利,範金〈冶金為器用刑範也〉合土,〈合和以作瓦物〉以為宮室戶牖;以炮以燔,〈毛曰炮加火曰燔也〉以烹以炙,〈煮之曰烹炮之曰炙〉以為醴酪;〈醴醴酒酪漿酢〉治其絲麻,以為布帛,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故玄酒在室,〈玄酒水也言尚古在略近〉醴醆在戶,〈醴盎齊也五齊二曰醴齊三曰盎齊〉粢醍在堂,〈深醍澄齊〉澄酒在下,〈澄清漏其酒也〉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以降上神,〈上神天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佑。作其祝號,〈犧牲玉帛祝辭皆異為之號也〉玄酒以祭,薦其血毛,腥其俎,熟其殽,〈言雖有所熟猶有所腥腥本不忘古也〉越席以坐。〈翦蒲蓆也〉布以羃,〈羃覆酒巾也質故用疏也〉衣其浣帛,〈練染以為祭服〉醴醆以獻,薦其燔炙,君與夫人,交獻以嘉魂魄,〈嘉善樂也〉然後退而合烹,〈合其烹熟之禮無復醒也〉體其犬豕牛羊,〈體解其牲體而薦之〉實其簠簋,〈受黍稷之器也〉籩豆鉶羹,〈竹曰籩木曰豆鉶所以盛羹也〉祝以孝告,〈祝通孝子語於先祖〉嘏以慈告,〈嘏傳先祖語於孝子〉是為大祥,〈祥善〉此禮之大成也。」
五儀解第七
編輯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慾論魯國之士,與之為治,敢問如何取之?」孔子對曰:「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為非者,不亦鮮乎?」曰:「然則章甫絇履,〈章甫冠也絇履履頭有鉤飾也〉紳帶縉笏者,皆賢人也。」〈紳大帶縉捶也笏所以執書思對命〉孔子曰:「不必然也。丘之所言,非此之謂也。夫端衣玄裳,冕而乘軒者,則志不在於食焄;〈端衣玄裳齋服也軒軒車焄辛菜也〉斬衰管菲,杖而歠粥者,則志不在於酒肉。生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謂此類也。」公曰:「善哉!盡此而已乎?」孔子曰:「人有五儀,有庸人、有士人、有君子、有賢人、有聖人,審此五者,則治道畢矣。」公曰:「敢問何如斯可謂之庸人?」孔子曰:「所謂庸人者,心不存慎終之規,口不吐訓格之言,〈格法〉不擇賢以托其身,不力行以自定;見小闇大,而不知所務,從物如流,不知其所執;此則庸人也。」公曰:「何謂士人?」孔子曰:「所謂士人者,心有所定,計有所守,雖不能盡道術之本,必有率也;〈率猶行也〉雖不能備百善之美,必有處也。是故知不務多,必審其所知;言不務多,必審其所謂;〈所務者謂言之要也〉行不務多,必審其所由。智既知之,言既道之,〈得其要也〉行既由之,則若性命之形骸之不可易也。富貴不足以益,貧賤不足以損。此則士人也。」公曰:「何謂君子?」孔子曰:「所謂君子者,言必忠信而心不怨,〈怨咎〉仁義在身而色無伐,〈無伐善之色也〉思慮通明而辭不專;篤行信道,自強不息,油然若將可越而終不可及者。此則君子也。」〈油然不進之貌也越過也〉公曰:「何謂賢人?」孔子曰:「所謂賢人者,德不踰閑,〈閑法〉行中規繩,言足以法於天下,而不傷於身,〈言滿天下無口過也〉道足以化於百姓,而不傷於本;〈本亦身〉富則天下無宛財,〈宛積也古字亦或作此故或誤不著草矣〉施則天下不病貧。此則賢者也。」公曰:「何謂聖人?」孔子曰:「所謂聖者,德合於天地,變通無方,窮萬事之終始,協庶品之自然,敷其大道而遂成情性;明並日月,化行若神,下民不知其德,睹者不識其鄰。此謂聖人也。」〈鄰以喻界畔也〉公曰:「善哉!非子之賢,則寡人不得聞此言也。雖然,寡人生於深宮之內,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哀,未嘗知憂,未嘗知勞,未嘗知懼,未嘗知危,恐不足以行五儀之教若何?」孔子對曰:「如君之言已知之矣,則丘亦無所聞焉。」〈君如此言已為知之故無所復言謙以誘進哀公矣〉公曰:「非吾子,寡人無以啟其心,吾子言也。」孔子曰:「君子入廟,如右,登自阼階,仰視榱桷,俯察機筵,其器皆存,而不睹其人,君以此思哀,則哀可知矣。昧爽夙興,正其衣冠,〈爽,明也;昧,明始明也。夙,早;興,起。〉平旦視朝,慮其危難,一物失理,亂亡之端,君以此思憂,則憂可知矣。日出聽政,至於中冥,〈中,日中;冥,映中〉諸侯子孫,徃來為賓,行禮揖讓,慎其威儀,君以此思勞,則勞亦可知矣。緬然長思,出於四門,周章遠望,睹亡國之墟,必將有數焉,〈言亡國故墟非但一〉君以此思懼,則懼可知矣。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危可知矣。君既明此五者,又少留意於五儀之事,則於政治,何有失矣。」
哀公問於孔子曰:「請問取人之法。」孔子對曰:「事任於官,〈言各當以其所能之事任於官〉無取捷捷,無取鉗鉗,〈鉗鉗妄對不謹誠〉無取啍啍,〈啍啍多言〉捷捷貪也,〈捷捷而不已食所以為貪也〉鉗鉗亂也,啍啍誕也。〈誕欺詐也〉故弓調而後求勁焉,馬服而後求良焉,士必愨而後求智能者焉,不愨而多能,譬之豺狼不可邇。」〈言人無智者雖性愨信不能為大惡不愨信而有智然後乃可畏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寡人慾吾國小而能守,大則攻,其道如何?」孔子對曰:「使君朝廷有禮,上下相親,天下百姓皆君之民,將誰攻之?茍為此道,民畔如歸,皆君之讎也,將與誰守?」公曰:「善哉!於是廢山澤之禁,弛關市之稅,以惠百姓。」
哀公問於孔子曰:「吾聞君子不博,有之乎?」孔子曰:「有之。」公曰:「何為?」對曰:「為其二乘。」公曰:「有二乘,則何為不博?」子曰:「為其兼行惡道也。」〈此具博三十六道也〉哀公懼焉,有間,復問曰:「若是乎君之惡惡道至甚也?」孔子曰:「君子之惡惡道不甚,則好善道亦不甚;好善道不甚,則百姓之親上亦不甚。詩云:『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悅。』詩之好善道甚也如此。」公曰:「美哉!夫君子成人之善,不成人之惡,微吾子言焉,吾弗之聞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夫國家之存亡禍福,信有天命,非唯人也。」孔子對曰:「存亡禍福,皆己而已,天災地妖,不能加也。」公曰:「善!吾子之言,豈有其事乎?」孔子曰:「昔者殷王帝辛之世,〈帝紂〉有雀生大鳥於城隅焉,占之曰:『凡以小生大,則國家必王而名必昌。』於是帝辛介雀之德,〈介助也以雀之德為助也〉不修國政,亢暴無極,朝臣莫救,外寇乃至殷國以亡,此即以己逆天時,詭福反為禍者也。又其先世殷王太戊之時,道缺法圮,以致夭櫱、桑榖於朝,七日大拱,占之者曰:『桑榖野木而不合生朝,意者國亡乎!』太戊恐駭,側身修行,思先王之政,明養民之道,三年之後,遠方慕義重譯至者,十有六國,此即以己逆天時,得禍為福者也。故天災地妖,所以儆人主者也;寤夢征?,所以儆人臣者也;〈儆戒〉災妖不勝善政,寤夢不勝善行,能知此者,至治之極也,唯明王達此。」公曰:「寡人不鄙固此,亦不得聞君子之教也。」
哀公問於孔子曰:「智者壽乎?仁者壽乎?」孔子對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其命也,行己自取也。夫寢處不時,飲食不節,逸勞過度者,疾共殺之;居下位而上干其君,嗜欲無厭而求不止者,刑共殺之;以少犯眾,以弱侮強,忿怒不類,動不量力者,兵共殺之。此三者死非命也,人自取之。若夫智士仁人,將身有節,〈將行〉動靜以義,喜怒以時,無害其性,雖得壽焉,不亦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