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博議 (四庫全書本)/卷05

卷四 左氏博議 卷五 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五
  宋 呂祖謙 撰
  祭仲立厲公桓十一年註見四巻祭仲殺雍糾桓十五年祭仲専鄭伯患之使其婿雍糾殺之雍姬知之謂其母曰父與夫孰親其母曰人盡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遂告祭仲仲殺糾公曰謀及婦人宜其死也髙渠彌殺昭公桓十七年初鄭伯將以髙渠彌為卿昭公立懼其殺己也辛邜弒昭公而立公子舋君子謂昭公知所惡矣公子達曰髙伯其為戮乎復惡已甚矣齊人殺子亹桓十八年齊侯師於首止子亹㑹之髙渠彌相七月戊戌齊人殺子亹而轘髙渠彌祭仲逆鄭子於陳而立之是行也祭仲知之故稱疾不往人曰祭仲以智免仲曰信也楚殺子南襄二十二年楚觀起有𠖥於令尹子南未益祿而有馬數十乘楚人患之王將討焉子南之子棄疾為王御士王每見之必泣棄疾曰君三泣臣矣敢問誰之罪也王曰令尹之不能爾所知也國將討焉爾其居乎對曰父戮子居君焉用之洩命重刑臣亦不為王遂殺子南於朝轅觀起於四竟子南之臣謂棄疾請徙子屍於朝曰君臣有禮惟二三子三日棄疾請屍王許之既塟其徒曰行乎曰吾與殺吾父行將焉入曰然則臣王乎曰棄父事讎吾弗忍也遂縊而死
  告君子以理告衆人以事所謂衆人者見形而後悟按跡而後明非遽可理曉也孟子曰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君子於處死生之際固自得於言意之表矣由衆人觀之則天下之可惡者孰有甚於死乎雖申告以義之重然彼不知義果何物口誦心惟淡乎若大羮明水之無味也以無味之言而驅之就其所惡之死吾知其難也曷若告之以事因其素所曉者而入之乎祭仲當宋人之執而不能死必以所惡者莫甚於死也故寧受逐君之名然不數年而有雍糾之謀使仲弗先知則蹈厲公之機矣向之死以狥國今之死以怙權其榮辱天淵也當是時雖欲復死於宋其可得乎其後當昭公之弒而又不能死亦必以所惡者莫甚於死也故寧縱弒君之賊不數月而有首止之㑹使仲弗先知則隨渠彌之戮矣向之死以討亂今之死以從逆其榮辱天淵也當是時雖欲復死於昭公其可得乎人之所不可復得者生耳今反思死不可復得則孟子所惡有甚於死之論非矯情也既達者觀其理未達者觀其事處死之道思過半矣然祭仲之處死猶未足為難也臣之死於君死於國職也乃若雍糾將殺祭仲而謀於其女楚子將殺子南而告於其子為其女為其子者將若之何父也君也夫也鼎立為三綱而世未有能輕重之者也全彼則害此全此則害彼豈非天下之至難處而君子所當先講乎曰是不必講也有是事則有是理無是事則無是理若雍姬棄疾之事君子之所必不遇也伐國不問仁人對孝子而公言將殺其親世之所無也君子之深愛婉容見者意消雖欲㣲詆其親猶忸怩而不能出口矧曰殺之云乎聞君子死親之難矣不聞人敢以殺其親之謀告君子也里閭之相毀訾者遇其所厚在席必為之止父子間豈朋友比哉雍糾不以雍姬為可忌而謀之楚子不以棄疾為可憚而告之固可占知二人之為人矣平居暇日誠不足以動人禍已至此告者殺夫不告者殺父左右皆坑谷也果君子則必不至聞此言果聞此言則必非君子兩者烏可並立耶吾之所憂者不能造君子之域耳未有既為君子而復遇此變者也今緩於為君子而急於講二人之得失不欲消此變而欲當此變抑末矣故曰雍姬棄疾之事非君子所當講也
  盜殺伋壽桓十六年初衛宣公烝於夷姜生急子屬諸右公子為之娶於齊而美公取之生壽及朔屬壽於左公子夷姜縊宣姜與公子朔搆急子公使諸齊使盜待諸莘將殺之壽子告之使行不可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也及行飲以酒壽子載其旌以先盜殺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殺我乎又殺之二公子故怨惠公十一月左公子洩右公子職立公子黔牟惠公奔齊衛侯放公子黔牟莊六年夏衛侯入放公子黔年於周放寗跪於秦殺左公子洩右公子職乃即位君子以二公子之立黔牟為不度矣夫能固位者必度於本末而後立衷焉不知其本不謀知本之不枝弗強詩云本枝百世
  和氣致祥乖氣致異二氣之相應猶桴鼓也物之祥不如人之祥故國家以聖賢之出為佳祥而景星矞雲神爵甘露之祥次之物之異不如人之異故國家以邪佞之出為大異而彗孛飛流龜孽牛禍之異次之是以王季文王迭出於古公之裔古公亶父王季之父文王之祖武庚祿父實育於商紂之門武庚祿父紂之後也後與管蔡作亂周公誅之亦各從其類也衛宣公之無道昏縱悖亂腥聞於天乖戾之氣所召者宜其為凶為姦為逆為惡而伋壽二子並生其家然則天理有時而舛乎曰是所以為天理也世皆以人慾滅天理而天理不可滅彼衛公之家三綱壞矣五典隳矣凡生民之常性皆剝喪而無餘矣而二子之賢忽生於至醜至汚之地焉是知上帝之降衷雖在昏縱悖亂之中未嘗不存也二子自幼至長所聞者何語所見者何事而介然自守習不能移豈得之於人乎是天以二子而彰此理之未嘗亡也嗚呼天理固然矣若宣公之無道天反以賢子孫遺之世亦有乖氣而或致祥者乎曰二子之賢君子之所謂祥而衛國之所謂妖也彼以其邪我以其正彼以其濁我以其清毎若鑿枘之不相合自滛朋惡黨視之豈不猶妖孽哉䜛譛交作致二子之死又致惠公之逐又致黔牟之放又致左右公子之誅其為變異孰大焉吾是以知天道之不誣乖氣之果致異也天雖降祥人無以承之則祥而為異使宣公因二子之賢一念悔悟而復於正正宮闈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風驅雷動萬惡皆消固可以移匏葉桑中之詩而為漢廣行露之章矣變災為瑞變乖氣為和氣特反覆手耳此豈宣公之所及哉宣公固不足責以二子之賢受之於天者如此反不能己衛國之亂者何歟曰黍稷穜稑之種受於天也如是而植如是而耘如是而穫者人也鹵莽滅裂而坐待倉箱之盈可乎二子之受於天者大舜之⿱㳄貝也其處頑父嚚母之間終至格姦見尚書雖守區區之介死於無名成父母之惡者無他焉所以充養而廣大之者不如舜耳觀二子之生則知天理之不可滅觀二子之死則知天⿱㳄貝之不可恃是道也非洞天人之際達性命之原何足以知之哉
  魯及齊師戰於奚桓十七年夏及齊師戰於奚疆事也於是齊人侵魯疆疆吏來告公曰疆埸之事慎守其一而備其不虞姑盡所備焉事至而戰又何謁焉
  邊境非有國者所當憂也民之死生國之安危皆繫於邊境聞其有警焉得而不憂嗚呼是所以不當憂也民之死生國之安危皆繫於邊境聞其有警而始憂之則未有警之前所講者何事耶平居暇日審形勢定規模簡將帥明斥候者為此時也烽舉塵起按吾素定之畫次第而行之何憂之有是故聞警而憂者可以占知其無備也聞警而不憂者可以占知其有備也漢丙吉為相其馭吏見驛騎持赤白囊知虜入雲中代郡遂歸府白吉曰恐冦所入邊郡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宜可豫視吉善其言召東曹科條其人吉以是得憂邊思職之褒見漢丙吉傳當是時吉為相乆矣邊吏之壯老材否謾不加省見驛騎羽檄之來始科條其人一何晚耶自雲中至長安凡幾里自虜入至聞警凡幾日兩陣相望呼吸勝敗使果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吾恐汰斥之詔未下而覆敗之報已聞矣雖憂亦奚以為善乎魯桓公之言曰疆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事謹守其一而備其不虞姑盡所備焉事至而戰又何謁焉桓公之意以謂為備當在於無事之時苟事之已至汝雖謁之吾雖憂之城戍保障非一日二日所能築也矛㦸車徒非一日二日所能繕也餽餉芻茭非一日二日所能儲也亦不過拱手待斃而已桓公之責成疆吏亦嚴矣猶有説焉桓公之責疆吏則是而所任以守疆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者不知其何人也賢耶其責成固宜不賢耶徒委其責而不問吾懼其階禍也付吳起以西河則魏不知有秦吳起魏文侯時為將擊秦拔五城文侯以起善用兵乃以為西河守以拒秦付李廣以北平則漢不知有狄漢李廣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飛將軍避之數嵗不敢入付羊祜以襄陽則晉不知有吳晉武帝有滅吳之志以羊祜鎮襄祜綏懷逺近甚得江漢之心是數公者固不以邊警煩君父為其君者亦可以委其責而高枕矣人非數公而苟弛其衘轡則掌北門之管者未必不召冦而起釁也僖三十二年註見三十一卷內此又人君之大戒
  桓公與文姜如齊桓十八年公與姜氏如齊申繻曰女有家男有室無相凟也易此必敗公㑹齊侯於濼遂及文姜如齊齊侯通焉公謫之以告夏四月丙子享公使公子彭生乘公公薨於車魯人告於齊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寧居來修舊好禮成而不反無所歸咎惡於諸侯請以彭生除之齊人殺彭生
  天下同知畏有形之冦而不知畏無形之冦兵革者有形之冦也冦環吾城人之登陴者冒風雨犯雪霜窮晝夜親矢石而不敢辭者豈非一失此城則立為虀粉乎迫大害者固不敢辭小勞欲之冦人甚於兵革禮之衛人甚於城郭而人毎不能守禮者特以欲之冦人無形可見故狎而翫之耳殊不知有形之冦其來有方其至有時猶可禦也至於無形之冦㳺宴之中有䧟穽焉談笑之中有戈矛焉堂奧之中有虎豹焉鄉隣之中有戎狄焉藏於杳然冥然之間而𤼵於卒然忽然之際非聖人以禮為之防則人之類滅乆矣國君夫人父母沒則使大夫寧於兄弟禮也姑姊妹已嫁而反兄弟弗與同席亦禮也是二禮者人不過以為別嫌明微耳亦未知其為甚急也魯桓公及文姜犯是禮以如齊轉盻而羅拉幹之禍身死異國為天下笑一失於禮而禍遽至此人其可斯須去禮耶君子視欲如冦視禮如城彼其左右前後伺吾之失守而肆其吞噬者不可勝數稍怠則墮其手矣吾之所以孤立於爭奪陵犯之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得保其生者非天非地非父非母實恃禮以生也無此禮則無此身升降俯仰之煩豈不勝於屠戮戕殺之酷弁冕環佩之拘豈不勝於刀鋸斧鉞之加人徒見君子常處於至勞之地而不知君子常處於至安之地也世俗所以厭其煩而惡其拘者亦未見其害耳城之圍於冦者樓櫓雖宻猶恐其疎隍塹雖險猶恐其平豈其厭樓櫓之宻惡隍塹之險哉苟人果能眞見無形之冦則終日百拜猶恐其逸曲禮三千猶恐其簡也況敢厭惡其煩與拘耶
  辛伯諫周公黒肩桓十八年周公欲弒莊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遂與王殺周公黑肩王子克奔燕初子儀有𠖥於桓王桓王屬諸侯周公辛伯諌曰並君匹嫡兩政耦國亂之本也周公弗從故及
  萬乘之君犯之者未必皆得禍士君子之一言雖千百載之後稍犯之則其禍立至何其嚴也辛伯之諌周公而謂並後匹嫡兩政耦國纔八字耳緫古今亂亡之樞而莫能移焉漢高帝犯之而有人彘之禍戚姬有𠖥於高帝生趙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欲廢而立趙王大臣爭之及惠帝即位晨出射趙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酖飲之黎明帝還趙王已死太后遂斬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飲㾦藥使居厠中命曰人彘居數日乃召帝觀人彘帝見問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嵗餘不能起唐高宗犯之而有武氏之簒唐高宗之為太子也入侍太宗見武氏而悅之太宗崩武氏為尼忌日上詣寺行香見之納之後宮拜為昭儀後及淑妃𠖥皆衰後廢后及妃為庶人命司空李勣齎縀冊皇后武氏委以政事權與人主侔上欲有所為動為後所制自是政無大小皆預聞之天下大權悉歸中宮黜陟生殺決於其口天子拱手而已史臣賛曰武氏之亂唐之宗室戕滅殆盡高宗溺愛祍席不戒履霜之漸而毒流天下嗚呼父子夫婦之間可謂難矣晉獻公犯之而有里克之釁僖四年晉獻公立驪姬為夫人生奚齊其娣生卓子及將立奚齊既與中大夫成謀姬謂太子曰君夢齊姜必速祭之太子祭於曲沃歸胙於公公田姬寘諸宮六日公至毒而獻之公祭之地地墳與犬犬斃與小臣亦斃姬泣曰賊由太子太子奔新城五年春晉侯殺其世子申生姬遂譛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蒲夷吾奔屈九年晉獻公卒里克丕鄭欲納文公故以三公子之徒作亂冬十月里克殺奚齊於次荀息立公子卓十一月里克殺公子卓於朝齊隰朋帥師㑹秦師納晉惠公隋文帝犯之而有張衡之逐初上使太子勇參決軍國政時有損益上皆納之勇性寛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上性節儉勇嘗女飾蜀錦上見而不悅後遇冬至日百官皆詣勇勇張樂受賀上知之自是恩𠖥始衰漸生猜阻晉王廣知之彌自矯飾後由是數稱廣賢楊素揣後意因盛言太子不才後使素賛上廢勇立晉王廣私賂東宮幸臣令伺太子動靜宻告楊素於是內外喧謗過失日聞楊素舞文巧詆鍛鍊以成其獄廢勇及其男女為庶人立晉王廣為太子四年上疾寢於仁壽宮召王太子入居大寶殿夫人平旦出更衣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得免歸於上所上恠其神色有異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無禮上恚抵牀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獨孤誤我乃呼柳述元巖曰召我兒勇述巖出閤為敕書楊素聞之以白太子矯詔執述巖繫大理獄追東宮兵上帖上䑓宿衛門禁出入並取宇文述郭衍節度令右庶子張衡入寢殿侍疾盡遣後宮出就別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頗有異論齊簡公犯之而有田闞之亂齊簡公之在魯也闞止有寵焉及即位使為政陳成子憚之驟顧諸朝御鞅言於公曰陳闞不可並也君其擇焉弗聽初陳豹欲為子我臣使公孫言己巳有䘮而止既而言之使為臣他日與之言政説遂有𠖥謂之曰我盡逐陳氏而立女若何曰我逺於陳氏矣且其違者不過數人何盡逐焉遂告陳氏夏五月成子兄弟四乘如公子我在幄出迎之遂入閉門侍人禦之子行殺侍人公與婦人飲酒於檀䑓成子遷諸寢公執戈將擊之太史子餘曰非不利也將除害也成子出舍於庫聞公猶怒將出曰何所無君子行抽劍曰需事之賊也誰非陳宗所不殺子者有如陳宗乃止子我歸屬徒攻闈與大門皆不勝乃出陳氏追之失道於弇中適豐丘豐丘人執之以告殺諸郭闗庚辰陳恆執公於舒州公曰吾早從鞅之言不及此齊王芳犯之而有曹馬之爭三國魏齊王芳明帝飬子也立為太子景初三年正月明帝崩太子即位八年大將軍曹爽用何晏鄧颺等謀遷太后於永寧宮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太傅司馬懿遂與爽有隙稱疾不與政事嘉平元年太傅司馬懿以皇后令收爽羲晏颺謐等皆下獄劾以大逆不道夷三族晉元帝犯之而有武昌之叛晉元帝之始鎮江東也王敦與從弟導同心翼戴帝亦推心任之敦總征討導専機政羣從子弟布列顯要時人為之語曰王與馬共天下後敦自恃有功且宗族強盛情益驕恣帝畏而惡之乃引劉隗刁恊以為腹心稍抑損王氏之權而敦益懐不平遂舉兵叛於武昌唐明皇犯之而有范陽之變唐明皇寵安祿山及出而祿山專制三道陰蓄異志殆將十年以上待之厚欲俟晏駕然後作亂㑹楊國忠為相與祿山不相恱屢言其且反上不聽國忠數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於上祿山以十一月舉兵反詐為敕書召諸將示之曰有宻旨令祿山將兵入朝討楊國忠𤼵所部十五萬衆反於范陽小犯則小受禍大犯則大受禍影隨形響隨聲未有如是之速也辛伯曷嘗有厭勝詛盟之術而必其騐哉亦因理而言耳天下之甚可畏者莫大於理惟言出於理故凜然列八字於千百載之上非雷霆而震非雪霜而嚴非山嶽而峻非江海而險非師旅而威非碪質而慘尊之者王畏之者覇慢之者危棄之者亡上林夫人之席由此而正也漢袁盎青蒲涕泣之諌由此而𤼵也漢史丹太傅獸睡之譏由此而識也司馬懿尾大不掉之譬由此而生也申無宇曰昭十一年世儒之文詞愈多而理愈寡蓋有書五車而無片言之中理者矣辛伯之言如是之約而古今有國之大戒咸在焉非所謂文中之欹器歟見家語三恕篇嗚呼辛伯之言眞有國者坐右銘也為國者誠能朝覽夕思奉以周旋則未讀詩而已知上僣之譏未讀易而已知洊震之象未讀書而已知威福之權未讀禮而已知畿甸之制未讀春秋而已知一統之義固可配無逸之屏唐崔植傳曰元宗即位宋璟嘗手冩無逸圖獻帝置於內殿勸帝出入觀省以自戒而代千秋之鑑也唐元宗千秋節王公並獻寶鑑張九齡上事鍳十章號千秋金鑑録以伸諷諭故吾以謂獻丹扆之六箴者唐文宗昏荒數逰幸狎比羣小聽朝簡忽李德裕上丹扆六箴其一曰宵衣諷視朝希晚也二曰正服諷服御非法也三曰罷獻諷歛求珍恠也四曰納誨諷侮棄忠言也五曰辨邪諷任用羣小也六曰防微諷偽逰輕出也帝不能用不如獻辛伯之八字楚武王心蕩莊四年楚武王伐隨將齊入告夫人鄧曼曰余心蕩鄧曼歎曰王祿盡矣盈而蕩天之道也先君其知之矣故臨武事將𤼵大命而蕩王心焉若師徒無虧王薨於行國之福也王遂行卒於樠木之下令尹鬬祁莫敖屈重除道梁溠營軍臨隨隨人懼行成莫敖以王命入盟隨侯且請為㑹於漢汭而還濟漢而後𤼵喪
  氣聽命於心者聖賢也心聽命於氣者衆人也凡氣之在人逸則肆勞則怠樂則驕憂則懾生則盈死則涸氣變則心為之變有不能自覺焉志者氣之帥也今心隨氣變是志不能為氣之帥而氣反為志之帥矣氣反為志之帥而吾心志之盛衰惟氣之為聽則心者氣之役也聖賢君子以心御氣而不為氣所御以心移氣而不為氣所移歴山之耕見史記南風之琴見家語勞逸變於前而舜之心未嘗變也羑里之囚虞芮之朝並見史記憂樂變於前而文王之心未嘗變也避席之時見孝經易簀之際見禮記死生變於前而曽子之心未嘗變也自勞自逸自憂自樂自死自生吾心曷嘗不自若哉楚武王憑陵諸夏兵行中國雖臨大敵其心初不為之蕩也迨其季年以堂堂之楚師伐蕞爾之隨將授兵而心蕩焉蓋武王初未嘗知治心之理所恃者血氣之剛耳平時臨敵而心不蕩者非眞能不動也氣方剛也死期將至血氣既蕩心安得不隨之而蕩乎彼所謂鄧曼者方且謂盈而蕩天之道也先君其知之矣故臨武事將𤼵大命而蕩王心焉嗚呼所以蕩王心者豈一女子所能知乎鄧曼惟不能知既歸之於天又歸之於鬼神抑不知心即天也未嘗有心外之天心即神也未嘗有心外之神烏得捨此而他求哉心由氣而蕩氣由心而出蠡生於稼而害稼者蠡也蚋生於醯而敗醯者蚋也氣出於心而蕩心者氣也鄧曼區區四顧而外求猶賊在同室反執市人而訊之愈訊而愈失矣使楚武王而悟此則賊吾心者豈他在耶將不得而遁矣賊既不得而遁善養氣者盍亦鋤治是氣絶其本根以去心之賊乎吁又非也浩然之氣與血氣初無異體由養與不養二其名爾苟失其養則氣為心之賊苟得其養則氣為心之輔亦何常之有哉憤亂散越臨死生而失其正者是氣也泰定精明臨死生而得其正者亦是氣也凌煙圖繪之功臣誰非前日勍敵耶
  鄧三甥請殺楚文王莊六年楚文王伐申過鄧鄧祁侯曰吾甥也止而享之騅甥聃甥養甥請殺楚子鄧侯弗許三甥曰亡鄧國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圖後君噬臍其及圖之乎圖之此為時矣鄧侯曰人將不食吾餘對曰若不從三臣抑社稷實不血食而君焉取餘弗從還年楚子伐鄧十六年楚復伐鄧滅之
  陰陽風雨晦明天之六氣也陰滛寒疾陽滛熱疾風滛末疾雨滛腹疾晦滛惑疾明滛心疾人之六疾也有以醫自業者語人曰六氣者致疾之源必使無陰陽無風雨無晦明然後疾可除世寧有是理耶不歸咎於人而歸咎於天此天下之拙醫也守身在我而疾不在於六氣守國在我而患不在於四隣何人而不受六氣其獨致疾者必非善守身者也何國而不接四隣其獨被患者必非善守國者也端汝視履嗇汝精神時汝飲食審汝藥石六氣雖沴於汝身何有哉豐汝徳澤明汝政刑固汝封疆訓汝師旅四鄰雖暴於汝國何有哉鄧之三甥不知國之存亡繫於我之治亂反謂繫於楚子之死生汲汲然欲殺之忘內而憂外何其疎也抑不知亡鄧之原曷嘗專在於楚耶環楚而國者如陳如蔡如鄭如許下至於江黃道栢之屬不可一二數也楚不先加兵而惟急於滅鄧者豈非見鄧有可乘之釁乎吾國有可乘之釁置而不憂顧以隣敵為憂雖楚子可得而殺猶有楚國存焉雖楚國可得而滅猶有諸侯存焉為吾憂者未始有極也當是時強陵弱衆暴寡之風徧於天下今日齊人滅譚書於諸侯之策矣明日晉人滅虢又書於諸侯之策矣國有釁可乘諸侯將爭欲滅之亡鄧豈獨一楚哉必若三甥之計非盡吞四隣不能奠枕亦迂矣嗚呼四隣固不可盡吞縱使盡吞四隣亦未可恃以為安也秦不亡於六國未滅之前而亡於六國既滅之後秦有六國兢兢以存六國既滅驕矜以亡隋不亡於南北未一之前而亡於南北既一之後文帝以外戚之尊受託孤之重乘茲機運遂遷周鼎樓舡南邁則金陵夫險驃騎北指則單于欵塞暨乎暮年廢嫡立庶託付失所跡其衰怠之源稽其亂亡之兆起自文皇成於煬帝所由來逺非一朝一夕也北史論亡國之釁夫豈在於隣敵耶三甥之謀謬戾明甚而世猶以有追恨鄧侯不用其言者蓋小人之情咎人而不咎己也用此心以觀古人宜其咎楚而不咎鄧也桀既放於南巢語人曰吾悔不殺湯於夏臺吁桀雖偶能殺湯天下豈能無放桀者耶桀之誣上天虐萬方誅龍逢嬖妹喜見尚書及史記可以取亡者擢髪不能盡數也桀皆不之悔而獨悔於不殺湯可謂咎人而不咎己矣桀之為人非惡不視非惡不聽非惡不言非惡不動造次顚沛無非罪惡僅有不殺湯之一善耳反自悔以為失是恥一善之尚存欲萬惡之皆備也哀哉魯莊公圍郕莊八年夏師及齊師圍郕郕降於齊師仲慶父請伐齊師公曰不可我實不德齊師何罪罪我之由夏書曰皋陶邁種德德乃降姑務修德以待時乎秋師還君子是以善魯莊公
  事之相反者莫如勇怯而相近者亦莫如勇怯奮然勁悍與怯相反者小勇也退然溫克與怯相近者大勇也小勇名滿天下大勇名不出家曷謂小勇勝小敵者是已曷謂大勇勝大敵者是已冦敵之來雖多至於百萬知兵者談笑而麾之猶摧枯振槁然豈足為大敵哉大莫大於心敵忿欲之興鬱勃熾烈內焚肺腑劍不能擊㦸不能撞車不能衝騎不能突自古賁育韓白之徒戰必勝攻必取者未嘗不受屈於是敵也賁育韓白冠古今之勇者也今勝賁育韓白之所不能勝得不謂之大勇乎然戰勝於一心之間非有攻城略地之可紀也非有伏屍流血之可駭也非有獻俘奏凱之可誇也內克莫大之敵而功無毫髪見於世豈識其為勇乎不特不識其為勇既勝忿慾之敵則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平人之所不能平其犯而不較與怯者相去不能以寸世又將以怯名之矣以勇怯相近而難辨者也魯莊公及齊師圍郕郕降於齊師仲慶父請伐齊公曰我實不徳齊師何罪罪我之由姑務修德以待時乎且齊魯同伐郕而齊專有其功人情之所必校也莊公歛兵不校罪己而不罪齊抑不知莊公勇者歟怯者歟吾斷之曰莊公蓋怯者也大勇不校大怯亦不校勇者不校是不欲校也怯者不校是不能校也勇者以義不當校故勝其私心而不校心敵且能勝之況區區之外敵乎使遇義所當校者出其餘勇天下已不能當矣不校者勇士之所難也校者勇士之所易也彼魯莊之視齊襄乃君父不戴天之讎義所必校者也反巽懦畏怯俛首為讎人之役坐視其取郕而不校者特畏其強而不敢校耳姑託罪已修徳之辭以自觧於衆豈其本心哉故不校者莊公之所易也校者莊公之所難也莊公之不校與勇者難易政相反烏得比而同之耶或曰世固有以弱犯強以小犯大不量力而取斃者莊公雖不得為勇亦庶幾善量力者也曰論義者不論力君父之讎義所必討不幸而力不勝死於讎敵亦足以自獻於先王矣以仇牧之怯豈能勝南宮萬之勇哉閔公之難忘其怯而直前雖斃於南宮萬之手世未有以不量力罪之者也莊十二年若是則莊公當與齊爭歟曰莊公忘君父之讎而與齊通又與之連兵而伐郕及不得郕而爭則是爭利之師而非復仇之師也然則莊公之是役爭亦失不爭亦失失在於通齊之始耳一失其始進退上下何往而非罪哉故曰君子作事謀始














  左氏愽議卷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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