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齋全書/卷百七十二

卷百七十一 弘齋全書
卷百七十二
作者:李祘
1814年
卷百七十三

日得錄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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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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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見朝廷人貌樣。凡事皆欲諉之於上。而不肯自犯手勢。世道至此。無復可言。人不知名義之爲重。則末流之害。當何所至耶。先朝蕩平初政。士流之欲自好者。皆不肯入矣。孝廟朝初服。士流彙征。山林造朝。士大夫以名節相尙。此何等盛際耶。提學臣金鍾秀丙午錄

三代後有三代氣象。康節近之。待敎臣尹行恁丙午錄

奉朝賀趙暾登對時。予以乞言之意及之。則引程子修養而至於引年。諴小民而至於祈天永命。爲學而至於聖人。不如是則爲不盡分之語爲對。程子此語。卽予平生所酷好。到處書揭於屛壁者也。聞其言。犂然有當於予心。亦足以知其人矣。

小人之逐臭蝨附。朝夕變化者。不足謂之黨。唯君子道消之時。雖備經危險。半世轗軻。而終不肯爲換面改步計者。方可謂之黨矣。

近年以來。山林殘敗。無宿德之可以矜式一世者。故左道之說漸盛而無忌憚。朝廷之人。又鮮有學識志操。唯急於進取。每生妄想。故引接雜術之士者甚多。此亦可以觀世道矣。提學臣金鍾秀丁未錄

人才無古今。惟在在上者導率之如何耳。有取其大體者。有取其一能者。賢不肖智愚高下。使之各當其用。而摠而計之。未見其有一箇不可用底人。原任直提學臣徐有防丁未錄

近來人每事不及古。酒戶之洪大者亦罕。此亦如文章不及古。才諝不及古。

往時用國榮。豈得已。擧世無非一臼。與凶賊家結怨。惟渠一人。用渠然後。異於凶賊之人。可以階而立朝。渠之狼狽。予豈不慮也。然每以不知人。爲自反。未嘗以此形諸絲綸或臨朝時矣。

嘗宣醞。筵臣有言醉之以酒。以觀其德者。敎曰。此言政好。醉之以酒。固可觀德。醉之以爵祿名利。亦可以觀其德。

臣嘗代撰。未克稱旨。敎曰。如使李崑秀製之。似較勝矣。才難不其然乎。崑秀不徒長於文華。且留意事務上。雖老於簿牒者。亦莫有先之者。不幸短命。朝廷失一人才。九原難作。豈獨昔人之嘆。

閣臣中詞章如沈念祖。經術如鄭志儉者。未易多得來。

魏象樞有聖人家門喩。以中行爲正路。以狂狷爲左右路。以義爲閾內。以利爲閾外。而門內有三戒三箴二格四品三等四等四科三法一步等言。又以孝爲基。以悌爲址。以聖人爲室。君子爲堂。善人爲戶。有恆爲門。信忠行文爲四壁。樂之好之知之爲三階。自外達內。自內達外。皆有四程。傳家有四法。成家有四事。其取喩於家門者。可作向學人好箇田地。不害爲金履祥,許衡之高弟。但禿頭可惜了。

朱子斥蘇軾詡張浚。王士禛以爲專以南軒交誼。甚矣不黨之難也。吁是何言也。曾謂朱子之大賢。黨好於南軒而顚倒是非耶。蓋蘇氏之學。有傷吾道。魏公雖有一二得失。不滿這人心。亦可謂中興之名宰相。朱子見得如此分解。儘箇不易他公眼目眞議論。

聖人以爵祿可辭。比之蹈刃。而辭樞密。惟宋司馬光一人。趙判府璥。秉義遜荒。毅然自靖。不徒晩節卓乎難及。庶不媿鄒聖富貴不能淫之訓矣。

盧聖中薄有詞華善譚論。每曰三學士不死於瀋陽。是不樂成人之美者。予甚惡之。待敎臣尹行恁丁未錄

京城及湖西。以逆誅者。從古何限。而未聞以京城湖西之人。爲居在於凶逆所出之地而枳礙之也。獨於嶺南。以戊申數三賊之出於右下道。五六十年之間。全一道棄之。有若禁錮者然。不亦寃乎。見贈判書吳光運嶺南按覈時薦人之疏。故家名族。錯落光鮮。而今於歲抄文書。只以嶺人爲首。亦可慨也。

我國搢紳。旣有名色。士大夫當坐在本色。不爲黨論而已。若棄其本色。趨附有勢之處。則是不安分也。予所不取者也。原任提學臣蔡濟恭戊申錄

士大夫須是超脫自在。然後方有可觀。一有徇人之意。則不免隨處拘攣。便成擡頭不起矣。提學臣金鍾秀戊申錄

士大夫有有所不爲。然後方可以做國事。檢校直提學臣徐有防戊申錄

偶閱宋尤菴文集。林忠愍傳中。有其詳在日錄語。訪其家見之。其精忠姱節。至今耀人耳目。而單舸駕海。見皇宗裔。縱談天下事。雖未能見施。其大鋪敘大力量。可謂希有之奇男子。

近來士大夫。壞名檢惰容儀。作一難醫之疾。其平居旣無淬礪。故其立朝。言論之巽軟。氣節之委靡。職由是也。觀遠臣。當自近臣始。今日閣臣。卽所謂近臣。自卿等交相勉勵。俾有觀感移易之效。檢校直閣臣徐鼎修戊申錄

人之右耳目不如左明者。是天不足西北也。左手足不如右強者。是地不滿東南也。故掌財賦者不必曉甲兵。任銓衡者不必明刑獄。而今之六部長。朝夕周遷。左右兜攬。是擧世皆通才適用。安有是理。且俗習重銓衡而輕刑獄。予則曰循資序陞。抽黃配白。人皆能了。至若民生休戚苦樂。專係刑官之臧否。官職中最可選遴者。莫刑官若也。故除刑官。未嘗不難愼矣。

宋尤菴學術之醇正。氣象之光霽。功化之博普。姑無論。其平生秉執。卽名義二字。出以春秋尊攘之義。死於彝倫晦塞之變。此其大節。而雖胥徒婦女。若能忠於國烈於家。亦必表章之。如恐有不及。此予常所尊仰處。今之誦法尤菴者。當作單傳妙符。守而勿墜。近何相反至此甚也。犯分壞紀。小大無憚。將使世道塗炭後已。如尤菴英爽猶存。其肯曰吾之徒有人乎。

自古雖一隅僣竊之國。亦多正士。如王蜀之蒲禹卿。可謂希有之人物。其諫王衍行秦州表。字字抽肝。直令人動色。而五代史闕之。荊溪吳氏表識於林下偶談。然後世罕有知者。可勝惜哉。

賜金忠壯德齡祭。旌林忠愍慶業閭。敎曰。近世士大夫氣節委靡。無復可觀。脫有不虞。何可恃也。予之表章忠烈。蓋非專爲當之者。卽爲世道也。

敎賤臣曰。爾之先祖忠貞公第。先朝特命贖還。甚盛擧也。予每欲以此爲書題試士。俾應試人。知如此底人。有如此底恩數也。

恩隆而不感者小人。恩細而不忘者君子。在上之人。要取君子。不要取底不忘人。

王世貞文章。已無可觀。而評論人物處。務爲新奇弔詭。至若李伯紀。靖康中第一等人。世貞捉贓於無累之地。乃以爲李綱之不見用。非徒綱之幸。卽宋之幸。此何言也。若使高宗專意伯紀。宋豈止南渡而不振乎。公然厚誣伯紀於旣骨之後者。可見世貞心術。

宋太宗,明成祖。太平廣記,冊府元龜等書。廣延天下名士。彙成一部巨帙。蓋賺得英雄之意。淸人亦效之。淵鑑類函,佩文韻府,書畫譜,字典,朱子全書,會典,一統志,圖書集成,皇輿表,八旗通志,古文淵鑑諸種。皆出一代鉅匠之手。彬彬可觀。而人不暇天下事。至白紛汩沒朱墨中。惟呂留良,顧寧人諸子。不入其臼。卓犖可尙。

大事將小事做。小事將大事看。卽韓魏公敎人法也。魏公能如是。故垂紳正笏。措天下於泰山磐石。而不動聲色者。只從此一句語做將去。

羅隱兩同書十編。間多旨論。其言貴賤強弱損益敬慢厚薄理亂得失諸篇。評騭千古。殊令人諷誦不倦。而上五編。引老聃以爲結。下五編。引孔子以爲結者。似未妥當。然吳越備史以爲常有二氣亘江上。隱及杜建徽生而不復見。識者以謂文武秀氣。則隱亦間氣所鍾。此等人物。何處得來。待敎臣尹行恁戊申錄

尹孤山諡號自在。而人之必斥呼其名何也。甚者至去其姓而呼之。寧不恠事耶。予於此人。感謝深矣。恆言不呼其名。而必以孤山呼之。不特呼以孤山。必以尹孤山三字呼之者。其意有在。日後國家有大慶。則孤山子孫。豈不與國家世世同其休乎。原任提學臣蔡濟恭己酉錄

子曰。堂堂乎張也。然則子張之病偏於過。又曰。篤信謹守。䂓模狹隘。然則子夏之病偏於不及。然而子張雖病於過。而非謂每事皆過也。子夏雖病於不及。而豈是每事皆不及也。過之之中。亦有不及時。不及之中。何嘗無過處耶。苟使二子從病處下手。則子張當於太過處著力。而亦不可放過於不及處。子夏先向不及上用工。而亦不可泛忽於過處也。

孔子以堯舜之聖。雖不得得位行道。而若使得堯舜之位。行堯舜之道。則化行俗美。比屋可封。而冉有以聖門高弟。反爲季氏之盜臣。侵削公室。剝割生民。彼以升堂之人。不若封屋之民者。實是未可曉者。予未嘗不臨卷發嘆也。

司馬光宋之鴻儒也。篤學博識。腳踏實地。而猶是見道不明。錯認中字。至其念中之意。有如佛家之念佛。若無程朱之闡明。幾至誤後學而亂正道。可不懼也。

張浚謀逐李綱。搆殺曲端。身兼將相三十年。用兵則不能退一敵。謀國則未嘗出一策。然而榮祿奕世。身名俱全。菀爲南朝之藎臣者。以其有爲國純心耳。爲人臣而有純心。則至於事功成敗。不足論也。

嘗閱尤菴集。敎曰。先正復貞陵一疏。可以泣神明而徹金石矣。此老胷中。磊落光明。每見義理源頭。必占極層地步。此所以無往不伸。百世必尊者耳。

上燕居。語及國朝儒賢。必稱其號而未嘗名焉。

近日年少名官。太沒拘檢。專尙滑稽。身無矜飾之儀。口習鄙俚之談。古士大夫之風。掃地無餘。晉以淸談。竟至亡國。若使晉時人視今之人。則將以爲何如也。爾等之職。至顯且密。朝家刱置是職。爲爾等縻之者。豈亶爲侈其銜。而榮其身而然哉。乃欲以先自近臣始。將爲表式於一世也。爾等自今以往。須各自責。有改無勉。整其儀容。愼厥言語。至於動作威貌之間。瞻視則必尊。步履則必重。樞機則必謹。進退則必端。則是豈但邊幅之修而已。治心之要。無出此數者耳。直提學臣金載瓚己酉錄

故相南九萬。受知聖祖。際遇之隆。古亦罕比。人物之眇然。莫如近日。相臣如南九萬。將臣如申汝哲。何處得來。

人才不係世類。近亦有韓以亨者地極卑微。而多聞博識。無書不通。尤精於象數之學。而未嘗自衒於人。家居加平。亦未嘗出入京洛雲。予稔聞其名。常欲收用而未果。才難不其然乎。直閣臣李晩秀己酉錄

林忠愍以眇然海東之偏帥。航海入天庭。欲爲大明復讎。天下莫不聞其忠。予夙有曠感。命其孫泰遠往㺚川祠。摸其像以來。及復命。適値試射。偶命赴試。能得雋。甚奇事也。仍差壯勇營將。官賜弓服刱鞭駿馬矢房。

古人䂓模。人各不同。降帷而讀書者有之。風流跌宕者有之。廉且介者有之。奢麗而華侈者亦有之。今也則不然。自公卿學士。至韋布輿胥。凡百器服行止。純然若一。不作不幸人之言。羣居類會。詼謔爲美譚。放棄爲雅致。予每勤提飭。亦不食效。良可駭也。

有口才者未必有實效。呂夷𥳑告君之語也。爲人上者。服此九箇字。可免誤認。

願天常生善人。願人常行善事。古之旅舍所題也。雖不知誰人言。渾厚深遠。可知爲君子。

宋太祖嘗曰。安得宰相如桑維翰者。與之謀乎。維翰薄在曲智。固有之矣。屈中國之尊而父事契丹。啓夷狄慢侮之心。維翰之罪也。當肇定區夏之時。雖蕭曹房杜之佐。尙患未能做三代。況維翰乎。

人或不係世類。如奇花異草多生於猥巷穢溝。

駕臨松江峴。詢地名。敎曰。松江卽故相鄭文淸澈自號。其衣履之藏。今雖遷移。詩人權韠詩。尙可如見。顧安得鄭文淸爲佐。

唐三百年。諫臣無如侯昌業。當是時。凶閹弄權於內。亂賊提兵於外。國勢凜若一髮。人無言者。獨昌業抗章極論。疏竟不下。戮之仗內。或曰。昌業請開道場。以消兵厲。是僞作也。細人之不樂成人。類如此。

蘇武使匈奴。而衛律誘降。譚可則陷吐蕃。而崔舍人勸蕃人全節。失身則一也。崔勝於衛。

昔鄭餘慶爲相國會諸朋。粟米飯一盂。蒸葫蘆一枚。其淸儉古今罕儔。今也雖無如何曾之日費萬錢者。亦無如鄭餘慶之澹食者。此可見侈風之漸長。

東京諸子。有攻小人之才。而無容小人之量。故其報甚酷。君子不可以逞快。

春州雖係內地。至者必死。王安石奏改春州爲陽春縣。獲罪者遂不至。安石此事。可謂有仁人之心。

唐崔瑑以史館修撰。乞暇往護堂叔母病。可見敦厚家風。今俗日就迫隘。如水漸漬。若瑑者豈易得來。

爾雅疏。卽邢昺所撰也。昺明九經。爲宋儒者。畢竟諂附王欽若。眞所謂儒言跖行者。梔蠟其辭。厚誣一世。終古又何限。

今人鮮有耐職者。纔得一階。便沾沾自喜。久未調遷。便有餒意。如是而安責做事功。

顯隆園程道雖遠。以予不洎之慟。欲一年一省。而軍國受弊。亦不可不念。俾二三臣編摩園幸定例。一應經費。豫加講究。比前剋減。成一部書。使京外按而行之。而屢煩提飭。尙未告完。才難不其然乎。先朝故判書朴文秀撰度支定例。盛水不漏。至今無弊。安得如此人來。

顧今人才杳然。年少文臣。無人解廟謨者。誠非細故。往哲自發軔初。已立根基。政如學問工夫。自修齊至格致。孜孜下工然後。可以認得實地。原任直閣臣尹行恁己酉錄

嘗於暇日。敎諸臣曰。酒色人皆好之。予於此能淡然。狗馬翫好。人皆有之。予亦無所甚戀獨有一事痼癖。自在春邸已然。卽好見士夫癖也。此癖罷不能𢬵不去。予亦不自覺何以故如此。然好見士夫之害。殆有甚於常對宦官宮妾。丙申以前。屢瀕危境。丙申以後。至今亂逆之繼出。莫非此害。朝廷上猜剋傾陷之習。窺覘放肆之風。亦莫非此害。其他百弊。不勝僂指。每欲一截割斷。而終是天性所然。一日不接外人。便覺胷中鬱陶。亦復奈何。

嘗過後苑。敎諸臣曰。魚水堂,天香閣。皆孝廟爲宋文正獨對而刱也。想像當日明良際遇。豈後世君臣所可企而望者哉。每過此地。未嘗不起風雲之思也。

東方儒者。靜菴,栗谷。天姿高明豪逸。理學經綸。自是大賢。兼王佐之才。退溪工夫到底。有確乎不拔之意。尤菴兼有衆美。剛方或太過耳。

近來朝臣。專以方便爲能事。不欲作人所厭當之事。不欲出人所厭聞之說。雖自以世道擔當者。往往如此。甚可惜也。大抵其學問入得。只圖一身上譽字。恩欲歸己。怨將誰執耶。

武臣道理。只在習兵書鍊陣圖。以裹革爲志。而近見武臣貌樣。一動一靜。行步容止。皆效文臣。甚至互爲黨論。數三人聚坐。輒皆誹訕嘲毀。又平日不相過從雲。文臣此習。猶謂切痛。況渠曹乎。宣傳官輩。多是年少沒覺之人。而見輒效嚬。故雖痛禁。猶不夬革舊樣。甚可駭痛。

史記張良傳雲從容步圯上。此政善形容文字。大抵張良一生掀天動地底事業。不過從從容二字中推出來。

人皆曰我能。人皆曰我是。若使別人視己。恐未必盡能盡是。大學所謂莫知其苗之碩者。政類此耳。

今人無事則安閒暇豫。伈泄度日。有事。便劻勷奔波。手腳慌亂。幸而事定。輒又舊時樣子。此蓋心少主宰。不能揣摩於常時故也。何事不緣忙後錯了。何弊不從忨愒中生也。

平生有所不爲。然後方能爲人所不能爲者。從古一節之士盡然。

與人乖異。雖非美事。比諸放倒是非。曲意強合。卻不可同日道也。

東坡謂三代以後。不可不取好名之士。此言雖有些少病敗。卻甚好。蓋好名者。能知名之可好。故必矜飭飭勵。以取一世之淸名。而其不知名之可好者。率庸瑣鄙薄之人。顧何足取哉。今日士大夫。政當服膺此言耳。

中原則仕宦人雖閣老。身退閒居則皆自行商。故不至甚貧。而我國則雖奕世卿相之家。一絶仕路。子孫殘困不能振。至於流離丐乞者有之。只隔一衣帶鴨水。風俗之不同如此。

今世之人。雖未能盡知其所蘊。然大抵自守己見。不爲物移者絶希。豈擧世之芸芸。一同其性。特畏怯太甚。不敢自主其心故也。

皇明二百餘年。士林非不蔚興。只無眞正切實底學者。唯方正學稍勝耳。

百物之來自中原者。我東莫不貴視。稱以唐物。雖賤者。能掩土產之貴者。獨於族姓則不然。皇朝人子孫之在我土者。我人甚賤之。彼祖先皆中國冠冕人也。豈不及我國卿相家子孫耶。大抵我東專視門閥。亦甚小䂓模。思之。實有貴物而賤人之歎。

自古英雄豪傑。無不識字之人。彼豈甘俯首鑽硏而然哉。生得才智出人。故纔通章句。便敵常人讀破萬卷也。

古之黨論人。猶各據義理。雖或有過分之事。言議氣槩。尙多可觀。今人則只以政目間一望二望或優或劣。認作一副當偏論。擾勷紛聒。靜觀擧措。令人好笑。

人性各自不同。強而合之。非所以全其天也。

今世人中。能純然保士夫樣子。表裏如一者絶罕。

人之相好。或以言辭。或以才藝。或以勢利。種種不同。而絶罕者卽一心字也。相好者不以心而以他。則其好也目前而已。豈能久哉。擇交者。不可不察其所安。

古則士子。寧白首空老。不肯作蔭官。故雖洗馬敎官初仕或有不起者。而今則卿相子弟之年少者。皆不願登科。惟以蔭官爲便方妙逕。此亦由於世故之多端。而風俗之日趨卑瑣。又可以推知也。

金虎門外。有王太者酒家傭也。好讀書能屬詩。而貧不自存。上聞之。召太試以詩。太能製進。又詢其所願。太對以願讀綱目詩書及諸子。上異之。命於壯勇營軍案中。付太名給月料。仍使讀書。

天下無無一能之人。若聚十百人而各用其長。便爲通才。如此則世無棄人。人無棄才矣。

姑舍曲直好否。能率自己之意。不爲物移者。絶少其人。待敎臣金祖淳己酉錄

我朝之泰伯仲雍。卽讓寧孝寧。而鎭安大君視讓孝。尤爲卓絶。非但讓位之賢。肇創之日。退居咸興。予則以爲微意存焉。墓道湮廢。今至幾百年。得予碑文而始顯於世傳於後。亦豈非數歟。抑予別有所以表章之意而今未遑也。

予每於動駕時。見觀光兒童有相貌好者。爲之心喜。蓋此輩莫非世臣之子若孫也。相好然後能業其家。世臣之不墜家業。豈非朝廷之福耶。

靈城君朴文秀。眞滿腔熱血。乙卯以前。日拜關王廟。祈祝邦慶。卽此誠意。今世豈易得乎。檢校直閣臣李晩秀庚戌錄

趙汝愚登第。見趙德莊。德莊敎曰。今日於上前。得一二語奬諭。明日於宰相處。得一二語褒拂。往往喪其所守者多。古人於所守處。戒在勿撓。蓋撓則易喪。喪則其人不足觀。德莊名彥端。號介菴。

漢人尙氣好博。晉人尙曠好醉。唐人尙文好狎。本朝尙名好貪。是宋人張端義之言也。我國人近來所尙。不在氣不在曠不在文不在名。所好不在博不在醉。惟事狎與貪。予每援古鏡今。未始不喟然。

近來暗行御史不善藏蹤。監司守令。反或有追探御史行止者。或有納賂通貨者。其爲辱命大矣。校理李冕膺,徐榮輔。頃因公私幹。下往關西北時。使潛往潛來。果不露蹤。列邑治績。亦能善探。殊可尙。此二人足堪了重任。

適臨後苑。聞判府事李性源喪。愀然而罷矣。豈但念其子之未究用也。其人剛介不撓。且有向國之誠。今焉已矣。嗟惜何可及。

錦城都尉朴明源。操守之篤。謹畏莊嚴。口未嘗雌黃人。若問朝廷得失。輒顧左右而言他。屢經滄桑。超然獨閒。每當甌卜。恨錦城之託禁臠而不得作相也。

幸懿昭墓。領議政金熤迎路左。時熤以亂賊不誅。矢不膺命。敎曰。卿若邁邁。予當臨卿第。載之後車以還。仍駐輿路左。熤不得已隨從。至墓內齋室。登筵陳懇而歸鄕。敎曰。處義之卓然。與趙忠定一致。其寬而不迫。恢恢自適。還有勝焉。

永樂中。胡忠安奉使於外。土酋以朱櫻三奩饋之。忠安問所欲。曰洪武正韻。忠安卻櫻而不與正韻。故文皇帝嘆賞不已。今之出疆者。若知此箇義。庶不辱國也。

不第者多投草夥。如唐之王仙芝,黃巢,李振之徒。宋之張元儂,智高輩。皆科擧不得志者。宋朝特奏之法。蓋得賺之之意。

駕至果川縣之盤草里。降駕少駐敎曰。距玆莽蒼而南爲麓者是何山也。臣對曰。故忠穆公李尙𫘂之墓也。敎曰。以武臣𢬵命於小人作逆之時。其節義之凜然。自令人激感。卽命致祭。

金源名臣。多出曷懶路。卽今北靑長津地也。彼土著人之入仕籍者絶罕。雖有之。未聞爲高官。蓋我朝專尙地閥。所謂淸銜美職。不出國都之外。遐荒僻裔。雖有拔俗之彥。局於地閥。初不得進用而然。揆諸古先王立賢無方之義。得不愧乎。

喩汝礪不但有忠節。其文章亦湧拔。劉後溪曰。於學不古不好。於文不古不嗜。於事不古不愜。於名節不古不止。自喩汝礪時視今日。汝礪爲古。前乎汝礪之古。雖不可追。以汝礪爲古而學之差可。

曾空靑紆以布之子。當其父柄用之時。竄身不出。後以三朝正論。伸白於朝。其不係世類。類如此。

蘇魏公未嘗與人較短長。此大臣之器也。近來人若學得來。朝廷自可少事。筵臣有仰質蘇魏公爲誰。敎曰。蘇頌也。卽蘇紳之子。紳則無足稱者。頌能蓋愆。

試鑑之難。東坡亦有其病。李廌赴試。東坡知貢擧。擧一券認以廌。置首選。已而不然。東坡憮然。有過眼還迷日五色之句。然一見其作。後不難知。予所經歷者。東坡此一著失了。非東坡試鑑有歉而然也。直偶然也。

如藥石如米穀。非無用而設者。張肅觸麟集序所謂疏議也。近日公車。若非討逆。卽一陳腐。安得如此等人物置我側。

漢李膺以淸名雅望。爲東京第一流。耳爲漁陽太守度遼將軍。衝矢石慴羌虜。無愧於李牧者流。

三國時無儒士。惟蜀之尹默通經史。又精於左氏春秋。惜未大究也。

王猛勸苻堅除慕容垂。堅以爲垂初至。告以至誠。今而害之。人將謂何。堅雖倔強之酋。此一言頗有君人之度。雖一時僭號之徒。不如此。不得做了。

金人李純甫常自負以爲功名可俯拾。作矮柏賦。功名非可拾之物。若能修己待時。則韞匵自可售賈。以功名自期。而能致君澤民者。未之有也。蓋功名心勝故也。

弘正間詩。以李何邊徐爲四傑。而四傑之中。當以大復爲首。

鄧禹嘗曰。吾將百萬之衆。未嘗妄殺一人。後世必有興者。比之李廣之殺降八百。不可同年而語。天地之大德曰生。以生物爲必。胷中不著機之一字。則爲人道。思過半矣。

崔暹薦邢邵於北齊主。主曰。卿言邵長。邵則言卿短。此癡人也。暹曰。此皆實事。不爲癡也。凡在朝廷者。皆以崔心爲心。則朝廷自可無憂。

畿內有強盜數十結黨橫行。命廣州楊州緝捕。而數月不獲。昔渤海膠東。盜賊竝起。張敞上書請自治之。近日守令比敞何如也。

李敏道登元朝制科。仕至翰林。避兵東來。佐我國初。偉烈茂績。照人耳目。而後承未克昌大。失其塋域。年前因民訟山。始得之。誠奇事。命文苑製顯刻。樹之墓隧。

嘗於乙夜。覽陸宣公奏議曰。陸內相。古人謂之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蓋人不負所學。則是不負天與之性也。不負天與之性之人。豈有負君者。

羊舌肸謀耳鮮過。惠訓不倦。故爲社稷之固焉。今若分以二之。得謀而鮮過之一箇臣。惠訓不倦之一箇臣。以輔予以沃予。世道朝象。豈至於此。檢校直閣臣尹行恁庚戌錄

人皆曰古宰相多過人者。豈其然乎。金錫胄爲兵判。不欲捨禁營之權。以禁衛大將爲兵判例兼。及其拜相。不欲捨兵部之權。自以相臣兼知兵曹事。而判書之名。不可仍帶以重臣。依例差兵曹判書。則爲兵判者每赴政席。遣郞官於金錫胄家。凡諸政望。皆排擬以來。謄書入啓而退。天下疲惱之事。孰過於此。而其時兵判。未聞有一人能知恥而不行公者。以此觀之。古宰相豈必皆過人乎。原任提學臣蔡濟恭辛亥錄

臣以承旨入侍。下一卷曰。此故忠壯公沈岱家狀也。朔寧倅適以邑中有忠壯遺祠言。取見其文跡。則龍蛇之難。扈蹕倡義。終至立慬。之功之節。可謂卓然可紀矣。肅廟朝請諡之玉堂。卽爾之曾祖。以曠世泯沒之事。登筵建白如此。崇奬節義。蓋亦時風然也。今人則只知謀身做官。何嘗見一言從激烈慷慨邊來耶。檢校直閣臣李晩秀辛亥錄

程明道以謝子記問甚博。謂之玩物喪志。謝子身汗面赤。明道曰只此是惻隱之心。此可見大賢人敎後生。因其端而利導之術也。若使他人觀之。將以謝子爲量狹底人物。

伯淳愛中立。正叔愛定夫。卽上蔡之言。而各隨其氣象合處。愛亦存焉。雖以孔門諸子言之。聖人所愛。無出於顔氏上者。

康節作四賢吟雲彥國之言鋪陳。晦叔之言𥳑當。君實之言優游。伯淳之言條暢。四者之中。條暢當爲第一。優游當次之。

康節視富鄭公做小兒樣。當時鄭公身都將相。威慴華夷。而康節以布衣能如此。卽孟子視大人則藐之底意想。

尹和靖年二十。方登先生之門。被敎誘諄諄。嘗得朱公掞所論著雜說呈先生。問此書可觀否。先生留半月。一日請曰。前日所呈雜說如何。伊川曰。某在。何必觀此。若不得某心。只是記得他意。和靖自是不敢復讀。伊川之以師道自居。令人起敬。

皇明內閣。先推三楊。而如夏原吉。眞大臣也。吳浙治水。可見其力量弘遠。而當北征時。總九卿之事。輔太孫居守。朝詣太孫前決機務。因坐政事堂。口應手判。不動聲色。北奏行在。南啓監國。皆立辧。豈不誠大丈夫哉。國之方興。必有這箇人物。應時而出。以整頓之。

楊榮能文而曉諳國朝典攷。鑿鑿中窾。眞所謂應事有功。諡以文敏者。可見諡法之稱停。

昔人進用。各有其長。如周忱於宣德間。以財賦進。巡撫江南。殆二十餘年。刷積逋。立便民倉。里有糧。長蓄餘米。紓東南之民力。贍大農之財賄。而能免桑弘羊輩聚斂之目。盡箇陶朱長策。此人何處得來。

大器雖曰晩成。自古鴻儒碩士。率皆早就。如於忠肅。年二十三。爲監察御史。奏於帝前。風采動人。顧端肅公嘗稱自家不可及。近者新進。若只責以年少。而不責大人底事。便不是。

三綱行實中。當有增補者。如師逵藤花菜事。尤是至孝。況以十三歲童子。能大呼辟虎。若非根天之孝。安能感化惡蟲乎。師逵以太祖時人。至事宣宗洪煕時。爲尙書。

諸葛亮志在魏賊而先討孟獲。岳飛志在外敵而先討內寇。蓋有宋之憂卽遼夏。而林廣經略蠻獠。走諒祚。服屬番。所向無敵。眞天下之名將。若使廣以攻南之術攻北。則可以得志。而計不出此。此廣之不幸也。廣之師出祁山而飮黃龍。則以廣之用兵之深智大略。肯讓忠武,武穆乎。廣之不能做得此。與二子竝名者。奚特廣之不幸。宋之不幸也。

智謀才略。聲名官秩相上下。而能和協靖恭者蓋鮮矣。羅通之於于謙。有左右手足之益。而畢竟不相能。以德勝之捷。交上章奏。豈不可惜。此爲爲人臣者所可鑑戒處。

徐中山以若勞伐。以若富貴。以若姻戚。以若威名。能終始全保者。卽謹愼二字。古人曰。忠信以得之。驕怠以失之。可不愼哉。

明興。諸將輒推徐常而北征之。時中山年三十八。開平年四十。眞對壘敵手。

岐陽十二歲從軍。讀書不滿十朔。而經史子傳。無不洞曉。可謂文武全才。

沐西平一生需用。卽大學衍義一書。旣鎭雲南。大張文治。刻太極之圖。講釋菜之禮。傳之其子沐春,沐晟。安享富貴。前後置別業三百六十所。日食其一。行樂殆勝於郭汾陽。

馬雲,葉旺不甚聞於後。而在遼東疊冰之城。藏釘之沙。愈出愈奇。而以非開國勳臣。位不過僉事。殊可惜。

以大將而能知禮者惟張輔。故三知經筵。三修實錄。

鄭甲者廣西之老隷也。能以居官黷貨國憲甚嚴之語。告其主將山雲。雲以爲敎我。凡今之爲監司守令。不能廉白者。得不愧於鄭甲乎。

張良以眞仙而求假仙。李泌知無仙而談有仙。東坡俗而逃禪。姚廣孝禪而逃俗。

王竑之請老。因其排衆議薦韓雍之擧。雍有文武全才。雖忤上旨。豈可永枳。而竑只知有直道。不知有宛轉方便之術。竝與自家而不得安於朝廷。然人臣之道。當取準於竑。

項忠有積德。故其子孫昌大。陜右及畿輔之人。前後賴以爲活者。數十餘萬人。論賊爲平民者。百四十餘萬人。忠豈爲陰德而有此擧哉。雖一命之士。亦能存心愛物。況大臣乎。檢校直閣臣尹行恁辛亥錄

輔導予者。如南朴二人。爾祖故相。眞箇忠愛懇款。亦復大有學識。予自學語受書。日聞於耳者。皆有識之論。薰陶漸染。蒙養克端。問學之占得地位。此三人之功也。

予聞搢紳家有賢子弟。心甚喜之。一人善敎其子。一家克肖先德。似若不過爲一人一家之利而已。無甚與於國。而是有大不然者。卷石之多爲山。一勺之積爲海。一家而有一人。則十家而爲十人。百家而爲百人。今使世祿之臣。竝世而有賢者。多之百人。少之十人。何患乎朝廷之無人也。故人臣之訓敎子弟。爲報國之大者。

國朝用人。至中古。猶有可觀。如故相崔錫鼎以解星曆。兼觀象監敎授。今安得如此人才。

先朝中晩年人物。當以李彝章爲第一。

嘗問大臣金鍾秀。某也柔善。卿何嫉之甚。曰。政以柔善故嫉之。柔善之人。能無所不爲。脫有緩急。搏顙賊庭者。必柔善之人也。其言似太過。而士君子持身。不可捨得一剛字。直閣臣徐榮輔辛亥錄

天下容有糊塗之君子。必無儱侗之小人。人但知小人能誤國。不知君子亦多病國。小人誤國。猶可解救。若君子而無之才之德。昧於時措之宜。其病國甚於小人之易知。

世謂寇準有大臣之才。然予甚非準之擧措之不得其宜也。契丹之入寇澶淵也。假使眞宗不善料敵。遽下親征之詔。爲大臣者。持重以養國威。攻守和三策。自有其道。不此之爲。驟請車駕幸澶州。以堂堂萬乘之主。嘗試方強之虜。僥倖不測之危。有若脅制。以爲藉賣之資。脫然致有如皇朝土木之變。罪當誰任。大臣體國之謨。固如是乎。王欽若孤注之說。一出於怨嫉之意。未免爲譖訐之歸。而城下之盟。何恥如之。其言未始不是也。周天子下堂而見諸侯。此周天子自損自貶。而猶貽譏於後世。惟彼契丹。非直周諸侯之不可與比。且況眞宗則何嘗自爲貶損。而實不欲躬犯虜鋒者乎。論者或訾其心懷猶豫。勉強進輦。惴慄之狀。不啻如入虎穴。乃以不能果決。反咎眞宗。抑其言之一何盭也。且準旣力請親幸。將謂乘輿猝臨。虜必駭怖。搏顙稱臣。獻幽燕之地耶。畢竟不然。已沒料量。彼契丹反復求割關南地。僅以說止。亦不得一決戰以敵愾。歲輸三十萬金帛。與其一乘之使。約誓兄弟而還。準所贊謀。固止於是歟。然則未知親幸。亦必可曰斷不可得已歟。方虜逼冀州。邊書告急。一夕五至。準不發。飮笑自如。又虜騎薄城下。而猶且飮博歌謔歡呼。如欲處以鎭重以安羣心。示之閒暇以弭賊情。則顧豈無其道。而乃如是麤妄戲假之爲耶。若論者反以此多準。則其亦謬矣。檢校待敎臣沈象奎辛亥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