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士程綿莊先生墓誌銘
有清徵士綿莊先生以乾隆丁亥三月二十三日,啟手足於白門之如意橋。將葬,其同徵友袁枚為誌其墓曰:
《六經》之道,如帝都然。仰而朝宗者,舟帆馬車,各以其具行,要其能至已耳。惟力之至大者,乃卓然獨往,而無所附依。或張市禁而申之,曰必取庸於某某而後可。嘻,其惑矣!
吾友綿莊,深於經者也,卓然獨往者也,且能至者也。其初博存百家,宣究其意。已而貫穿合並,精思詣微,著《易》、《詩》、《書》、《三禮》、《魯論》,的的然言其所言,非先儒所言。其言曰:「墨守宋學,已非;有墨守漢學者,為尤非。孟子不云『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乎?」又曰:「宋人毀孫復疏經多背先儒。夫不救先儒之非,何以為孫復?」其言如此,其著述可知。
先生名廷祚,字啟生。年十四,作《松賦》七千餘言,驚其長老。弱冠舉茂才,屢閡於有司,遂棄科舉,專治經。一切星經、地誌、樂律、禮儀,元元本本,識其大者。性端靜,迂緩其衣冠,傳先王語。人見之如臨高山,氣為之肅。乾隆元年,天子開鴻詞科。十五年,徵窮經耆老,江南大府薦先生應詔。天下聞之,不喜先生得薦,喜薦者得先生。然先生嶷嶷自立,足絕公卿門。雖兩如京師,卒不遇,乘?棧歸。
余同試保和殿,通數語。已而官白下,相與為忘年交。得謝後,買山隨園,所居宅相鄰,益親。每讀書疑,必質先生。先生有所作,必袖來,或遣蒼頭索跋語。人疑兩人異好尚,胡為交頗歡?因念唐時韓、柳治文章,殷、陸治經,所學不同,而韓、柳集中折服乃爾。況余不及韓、柳而先生遠過殷、陸,則余之降心以從者宜也。然先生誠何所昵而殷殷於余耶?豈不以孤奏《咸池》之音,肯一過聽者已難得耶?又豈不以年已頹暮,荷道甚重,不得不擇一後死者望其能張而傳之耶?嗚呼!今遺墨尚存,先生不可復見,而余亦將老矣。
淮安有先生族孫魚門,恢奇多聞,每假館余所。三人連日夜語,蟬嫣不忍別。或漏盡送先生出,則兩人者重剪燈對數海內人物,必首先生。數畢,又未嘗不唏噓歎息,憂先生之衰。今先生果卒,而魚門亦遠官京師,憑其棺而哀者,獨余耳!
夫天之歲月,原不能為賢者假借。先生卒時,年已七十七矣,似可歿而寧焉。然終竟生人如是,不使一日居石渠、東觀,羽儀我聖朝,而又不使知所藏何山,所傳何人,竟溘然以歸冥漠。然則賢人之在世,與其畢生甘苦,可以光日月、垂宇宙者,果不足恃,如飄風輕雲之一過而已耶?天下學者聞之,宜何如悲,又豈獨余與魚門之淚涔涔下也!
先生本歙人,曾大父虛卿遷江寧。其翁祓齋,國初隱君子,生先生及其弟嗣章。嗣章有濟世才,以經讓先生,而專攻史學。與先生白髮扶持,熏熏熙熙,各以一家言為塤諶之歡。人以比南朝劉昆季,良不愧雲。先生有二女,無子,嗣章為之立孫。以某年□月□日葬於某。所著卷帙,詳嗣章《行略》中。銘曰:
儒林文苑古無界,誰歟劃開成兩戒?先生先兼後割愛,抱經見聖升堂拜。聞呼參乎唯而退,群儒鵘鵘立門外。兩薦於天神所介,誰之不如命為礙。高文典冊垂金薤,黃河千年清可待,恐此人如未必再。請碣其原誌所在,塚旁草生盡書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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