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抱軒詩文集 (四部叢刊本)/文集三
惜抱軒詩文集 文集三 清 姚鼐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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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抱軒文集三
序
老子章義序
天下道一而已賢者識大不賢者識小賢者之性又有
高明沈濳之分行而各善其所樂於是先王之道有異
統遂至相非而不容竝立於天下夫惡知其始之一也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老彭者老子
也孔子告曾子子夏述所聞老聃論禮之說及老子書
言以喪禮處戰之義其於禮精審非信而好古能之乎
南行者久而不見冥山求之過也夫老聃之言禮葢所
謂求之過者矣方其好學深思以求先王制禮之本意
得先王制禮之本意而觀末世爲禮者循其跡而謬其
意苛其說而益其煩假其名而悖其實則不勝悁忿而
惡之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夫禮貴有誠也老子之初
志亦如孔子而用意之過貶末世非禮之禮其辭偏激
而不平則所謂君子駟不及舌者與且孔子固重禮之
本然使人寧儉寜戚下學上達而已庸言之必謹逮七
十子之徒推孔子之義極言之固多高遠失中此亦聖
門好古達於禮者之言失也夫老子特又甚焉耳孔子
遇老聃問禮於其中年而老子書成於晚歲孔子葢不
及知也老子書所云絕聖棄智葢謂聖智仁義之僞名
若滅武仲之爲聖耳非毀聖人也而荘子乃日聖人不
死大盜不止老子云貴以身爲天下者言不以天下之
奉加於吾身爲快雖有榮觀燕處超然以是爲自貴愛
也而楊朱乃日不拔一毛以利天下皆因其說而益甚
爲謬夫老子言誠有過焉雖舉其末學益謬推原及老
子以爲害天下之始老子亦有所不得辭然是又豈老
子所及料哉世乃謂老子之言固已及是而儒者遂不
肎以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爲老子之行夫孔子於老子
不可謂非授業解惑者以有師友之誼甚親故日我老
彭解論語者顧說爲商之大夫不亦遠乎其說出於大
戴禮記吾意其辭託於孔子而實非殆不足據耶抑所
舉別有是人耶若論語之老彭非商大夫可決也老子
書六朝以前解者甚衆今竝不見獨有所謂河上公章
句者葢本流俗人所爲託於神仙之說其分章尤不當
理而唐宋以來莫敢易獨劉知幾識其非耳餘更求其
實少者𣃔數字多則連字數百爲章而其義乃明又頗
爲訓其旨於下夫著書者欲人達其義故言之首尾曲
折未嘗不明貫必不故爲深晦也然而使之深晦迂而
難通者人好以已意亂之也荘子天下篇引老子語有
今文所無則知傳本今有脫謬其前後錯失甚明者余
少正之竝以待世好學君子論焉
太史公書不甚知姓氏之別又自唐以前讀者差不若
漢書之詳故文多舛誤夫老子老其氏也聃其字也太
史公文葢曰老子者楚苦縣厲郷曲仁里人也姓李氏
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漢末妄以老子爲仙人不
死故唐固注國語以爲卽伯陽父流俗妄書乃謂老子
字伯陽此君子所不宐道當唐之興自謂老子之裔於
是移史記列傳以老子爲首而𡡾者遂因俗說以改司
馬之舊文乃有字伯陽謚日聃之語吾決知其妄也老
子匹夫耳固無謚苟弟子欲以謚尊之則必舉其令德
烏得曰聃孔子舉所嚴事之賢士大夫皆舉氏字晏平
仲蘧伯玉老聃子産其稱一也陸德明音義註老子兩
處皆引史記曰字聃河上公曰字伯陽不謂爲史記之
語陸氏書最在唐初所言史記眞本葢如此則後傳本
之非明矣老子所生太史公曰楚苦縣或日陳國相人
荘子載孔子陽子朱皆南之沛見老子夫宋國有老氏
而沛者宋地言老子所生三者說異而荘子尤古宐得
其眞然則老子其宋人子姓耶子之爲李語轉而然猶
姒姓之或以爲弋也彭城近沛意聃嘗居之故日老彭
猶展禽稱柳下也皆時人尊有道而氏之晉穆帝名聃
字彭子漢晉舊儒必有知老彭爲聃之氏之說者矣後
世失之乃不能明也乾隆四十八年夏六月桐城姚鼐
序〈後漢書桓帝紀章懷注史記曰老子者楚苦縣厲鄉曲仁里人也名耳字聃姓李氏吾作此序未及檢引〉
〈然則改此文疑元宗以後事〉
荘子章義序
漢藝文志荘子五十二篇陸德明音義載晉宋注荘子
者七家惟司馬彪孟氏載其全書其餘惟內七篇皆同
外篇雜篇各以意爲去取自唐宋以後諸家之本盡亡
今惟有郭象注本凡三十三篇其十九篇經象刪去不
可見矣昔孔子以詩書六藝敎弟子而性與天道不可
得聞其得聞者必弟子之尤賢也然而道術之分葢自
是始夫子游之徒述夫子語子游謂人爲天地之心五
行之端聖人制禮以達天道順人情其意善矣然而遂
以三代之治爲大道旣隱之事也子夏之徒述夫子語
子夏者以君子必達於禮樂之原禮樂原於中之不容
已而志氣塞乎天地其言禮樂之本亦至矣然林放問
禮之本夫子告以寧儉寜戚而已聖人非不欲以禮之
出於自然者示人而懼其知和而不以禮節也由是言
之子遊子夏之徒所述者未嘗無聖人之道存焉而附
益之不勝其弊也夫言之弊其始固存乎七十子而其
末遂極乎荘周之倫也荘子之書言明於本數及知禮
意者固卽所謂達禮樂之原而配神明醇天地與造化
爲人亦志氣塞乎天地之旨韓退之謂荘周之學岀於
子夏殆其然與周承孔氏之末流乃有所窺見於道而
不聞中庸之義不知所以裁之遂恣其猖狂而無所極
豈非知者過之之爲害乎其末天下一篇爲其後序所
雲其在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意
謂是道之末焉爾若道之本則有不離於宗謂之天人
者周葢以天人自處故日上與造物者遊而序之居至
人聖人之上其辭若是之不遜也而蘇子瞻王介甫乃
謂其推尊聖人自居於不該不徧一曲之士其於荘生
抑何遠哉若郭象之注昔人推爲特㑹荘生之旨余觀
之特正始以來所謂淸言耳於周之意十失其四五夫
莊子五十二篇固有後人雜入之語今本經象所刪猶
有雜八其辭義可決其必非莊生所爲者然則其十九
篇恐亦有眞荘生之書而爲𧰼去之矣余惜荘生之旨
爲說者所晦乃稍論之爲章義凡若於卷
左傳補注序
左氏之書非出一人所成自左氏邱明作傳以授曾申
申傳吳起起傳其子期期傳楚人鐸椒椒傳趙人虞卿
虞卿傳荀卿葢後人屢有附益其爲邱明說經之舊及
爲後所益者今不知孰爲多寡矣余考其書於魏氏事
造飾尤甚竊以爲吳起爲之者葢尢多夫魏絳在晉悼
公時甫佐新軍在七人下耳安得平鄭之後賜樂獨以
與絳魏獻子合諸侯於位之人而述其爲政之美詞不
恤其夸此豈信史所爲論本事而爲之傳者耶國風之
魏至季札時亡久矣與邶鄘鄫等而札胡獨美之日以
德輔此則明主也此與魏大名公侯子孫必復其始之
談皆造飾以媚魏君者耳又忘明主之稱乃三晉簒位
後之稱非季札時所宐有適以見其誣焉耳自東漢以
來其書獨重世皆溺其文詞宋儒頗知其言之不盡信
然遂以譏及左氏則過矣彼儒者親承孔子學以授其
徒言亦約耳烏知後人增飾若是之多也哉若乃其文
旣富則以存賢人君子之法言三代之典章雖不必邱
明所記而固已足貴君子擇焉可也自服杜以後解其
文者各有異同近時有顧亭林惠定宇皆爲之補注余
以爲有未盡乃別記所見者若總古今之說擇善用之
萃爲一書則以俟後之君子
西魏書序
當拓跋氏之衰朝廷失政而邊鎭橫武夫㬥興而國柄
移天子寄居亟立亟廢葢高歡一人而援立之帝三焉
安定廢而孝武興孝武奔而孝靜立計其得失之故雖
不甚相遠而以時論之則孝靜固始爲孝武之臣也魏
收書外孝武而以天平爲正豈理也哉南康謝蘊山觀
察舊居史職出剖郡符閒以退處數年之暇慨魏收之
失當𢰅西魏書二十卷以正其失可謂勤學稽古雅懷
論世者矣吾觀李延壽北史本紀錄孝武於東魏孝靜
之前而不日西魏意葢以收爲非者然拓跋自崔浩被
誅史筆回罔故紀道武以往事多侈詞又自道武以前
二十餘世率加以皇帝之號延壽因之不能正也今觀
察所紀僅抂其末二十五年事固有延壽之得而無其
失者然延壽自序言見別史千餘卷今時代遠隔冺亡
無一存不獲使觀察據之以考稽同異而裁定焉惜哉
惜哉讀者知其綱羅放失述作之志存焉可也
族譜序
昔三代帝王及卿士大夫巫醫祝卜之職莫不出於世
族當時姓氏之分端緒著僃而朝廷又專設之官而掌
之故黃農虞夏支裔流別數千歲之紀可得而知也自
漢以降王者興於草澤將相出於屠牧皆不能紀其先
世而譜諜寖以不詳及晉宋因魏制以九品官人重門
戸辨族地而後譜學復興以至於唐然考唐以前諸家
世譜所能詳皆始於魏晉魏晉而上或依託謬妄葢郞
邪王氏自雲出於王子晉蘭陵蕭氏自謂本蕭何望之
皆爲昔人所誚由是言之譜諜之詳略非時俗風尙之
有盛衰由世族之崇替存亡異也當世族之存非特子
孫能詳其先人之傳凡天下學士博於聞見者歴舉各
族系世如循庭木之支如舉其室之庪物迄世族亡則
子孫有不能推明其祖而始誣託名人求以自重是亦
可謂愚也與自五代至宋故家殘滅及元明屢遭兵火
今日天下無復有千年相傳之家譜矣吾族先世本於
田農又自餘姚遷桐城正當南宋末元興之日江淮之
閒居民麤定而譜敘皆失故居餘姚以前祖不可得而
知不可知則闕以爲愈於誣託者之愚也譜自先雲南
參政及先職方府君及叔祖灨州太守嘗三修之逮今
孫子益衆爲文益繁故少變其體依古世表之法率橫
列而注歴職生卒妻子於其下欲其文簡而易檢也初
自餘姚來居桐城大有郷之麻谿人謂麻谿姚氏逮明
中葉而始有譜又垂及今二百餘年自是以往子孫之
崇替不可知而譜之存亡不可必也然而差冀其經歴
久遠者惟文𠕋輕簡易挾而藏則傳久之道與
代州道後馮氏世譜序
吾嘗謂三代重姓族而繫世詳其後晉宋六朝尙門地
而譜諜之學亦貴獨中閒秦漢之世公卿大夫崛興草
野而譜繫蔑可徵焉世變使然學者不能強說也漢書
載公卿名人傳皆不詳其先世而所詳者獨司馬遷揚
雄馮奉世三傳而已子長子雲皆以其所自序故載之
然則宐郷之族亦必有能自序者故史得因其文異於
他傳以此推之馮氏之有譜舊矣自漢以後𣃔續不可
盡明而今代州之馮興於明之中葉至 國朝乃益盛
非苐仕宦貴顯也葢賢哲君子多矣以余所及交則湖
北按察使馮君弼其人介然自立士也君弼旣沒於武
昌數年其從父弟右書來爲安徽布政司經歴因得識
之又識其弟汝咨皆敦誼好學異於流俗右書示佘所
藏海內名人爲其先世作傳誌數十篇信乎其世濟爲
君子也余與右書汝咨論近世人作譜繁而非法夫譜
欲簡要而卷𠕋少俾子孫百世流轉海內易攜以行其
體當略如古世表之法因略與分別所宐載與不者右
書汝咨以爲善後余別去次年再見之皖中則右書汝
咨已如余論作道後馮氏譜成書矣而余爲族譜反未
及成右書汝咨之勇於取善如此余能無愧乎哉馮氏
古多偉人矣而今譜首於明時者缺所不聞以爲信也
余聞右書之考秀山令君應郷試時夜揭榜有走報其
已得舉者令君方臥聞應之而已顧熟寐至曉其氣量
之閎遠如此乃仕終於令雖有惠政而澤未及遠今右
書弟兄方嗣其德賢者子孫宐更有大興者他日史氏
爲名人列傳而紀及其先意或有資於是譜而余又欲
用是書之體爲世作譜者式也故序之
包氏譜序
周時天子重神明之姓使小史奠繫世載以世本之紀
諷以瞽矇之詩延及春秋黃農虞夏商周之裔散在列
國者可考而別也而人臣功德尤異思褒錄其子孫則
又因所生地謚字賜姓氏族用別紀之而政教衰賞罰
亂所命族氏不加於賢者則得氏不足以爲重上無掌
繫之職而私譜亦興葢去先王之義益遠矣宋興五代
之末天下俗敗壞而道不明洎仁宗之時大賢乃出包
孝肅公亦於其閒以忠言諒節聞於朝後世聞而慕
之葢孝肅合肥人其後有移居桐城北郷者於是吾邑
有包氏焉自古賢者少士囿於俗或一姓數百年未有
聞人然則幸遇賢者之裔而庶見其先遺風餘烈君子
未嘗不樂得而親友之也包氏世故有譜卷首載孝肅
像及宋誥勅詳其世自孝肅而下今某方重修之以語
余余謂譜別紀孝肅爲宗誼近於古又嘗慕賢者之懿
而樂道其家事也於是爲之序雲
醫方捷訣序
余少有羸疾竊好醫藥養身之術泛覽方書然以不遇
碩師古人言或互殊博稽而尠功深思而不明十餘年
無所得乃復厭去夫醫雖小道然其本出於聖帝所爲
三代以來設官而氏其族其極至於使人無疵癘夭札
之傷而羣生樂育導天和安民命至治之隆有賴焉又
推原其故必自君子躬能循天理之節應六氣之和固
筋骨之束調氣血之平於是安樂壽考永享天祿然後
推其意以爲醫藥以及庶民此其意至精且厚是以後
世醫者雖多然苟非慈明篤厚之君子終不能究其義
而雖有篤厚慈明之心苟不世業而少習者猶不能盡
其曲折變移之理審其幾微而察其離合也吾郷有嚴
氏世爲醫前世有號則菴者其術神驗余恨不及見之
今其孫以恬能繼其學岀其傳書曰捷訣者以示余其
言𥳑使人易入能盡疾病之變狀又操論得中無偏
駁之弊葢嚴氏旣世其業又欲以此明諸人人信哉君
子之用心矣惜乎余方以事牽不能從以恬盡學其術
以獲養身濟人之益也乃爲之序而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