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 (四部叢刊本)/卷之七
| 文心雕龍 卷之七 梁 劉勰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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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龍卷之七
梁通事舍人東莞劉勰撰
情采第三十一
聖賢書辭總稱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虛而淪漪
結木體實而華蕚振文附質也虎豹無文則鞹同
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資丹
質待文也若乃綜述
性靈敷寫噐𧰼鏤心鳥跡之中織辭魚網之上其
爲彪炳縟彩名矣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
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
是也五色雜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發
而爲辭章神理之數也孝經垂典喪言不文故知
君子甞言未嘗質也老子疾僞故稱美言不信而
五千精妙則非棄美矣莊周雲辯雕萬物謂藻飾
也韓非雲𧰟采辯說謂綺麗也綺麗以𧰟說藻飾
以辯雕文辭之變於斯極矣研味孝老則知文質
附乎性情詳覽莊韓則見華實過乎滛侈若擇源
於涇渭之流按轡於邪正之路亦可以馭文采矣
夫鈆黛所以飾容而盻倩生於淑姿文采所以飾
言而辯麗本於情性故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
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
昔詩人什篇爲情而造文辭人賦頌爲文而造情
何以明其然蓋風雅之興志思蓄憤而吟詠情性
以諷其上此爲情而造文也諸子之徒心非鬱陶
苟馳夸飾鬻聲釣世此爲文而造情也故爲情者
要約而寫眞爲文者滛麗而煩濫而後之作者採
濫忽眞遠棄風雅近師辭賦故體情之製日疎逐
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軒冕而汎詠臯壤心
幾
務而虛述人外眞宰弗存翩其反矣夫桃李不言
而成蹊有實存也男子樹蘭而不芳無其情也夫
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實況乎文章述志爲本言與
志反文豈足徵是以聯辭結采將欲明理采濫辭
詭則心理愈翳固知翠綸桂餌反所以失魚言隱
榮華殆謂此也是以衣錦褧衣惡文太章賁𧰼窮
白貴乎反本夫能設謨以位理擬地以置心心定
而後結音理正而後摛藻使文不滅質博不溺心
正采耀乎朱藍間色屏於紅紫乃可謂雕琢其章
彬彬君子矣
贊曰言以文遠誠哉斯驗心術旣形英華乃贍
吳錦好渝蕣英徒𧰟繁彩寡情味之必厭
鎔裁第三十二
情理設位文採行乎其中剛柔以立本變通以趨
時立本有體意或偏長趨時無方辭或繁雜蹊要
所司職在鎔裁櫽括情理矯揉文采也規範本體
謂之鎔剪截浮詞謂之裁裁則蕪穢不生鎔則綱
領昭暢譬繩墨之審分斧斤之斵削矣駢拇枝指
由侈於性附贅懸肬實侈於形二意兩出義之駢
枝也同辭重句文之肬贅也凡思緒𥘉𤼵辭采苦
雜心非權衡𫝑必輕重是以草創鳴筆先標三凖
履端於始則設情以位體舉正於中則酌事以取
𩔖歸餘於終則撮辭以舉要然後舒華布實獻贊
節文繩墨以外美材旣斵故能首尾圓合條貫始
序若術不素定而委心逐辭異端藂至駢贅必多
故三凖旣定次討定句句有可削足見其疎字不
得減乃知其宻精論要語極略之體遊心竄句極
繁之體謂繁與略適分所好引而伸之則兩句敷
爲一章約以貫之則一章刪成兩句思贍者善敷
才覈者善刪善刪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辭殊而
義顯字刪而意闕則短乏而非覈辭敷而言重則
蕪穢而非贍昔謝艾王濟西河文士張俊以爲艾
繁而不可刪濟略而不可益若二子者可謂練鎔
裁而曉繁略矣至如士衡才優而綴辭尤繁士龍
思劣而雅好清省及雲之論機亟恨其多而稱淸
新相接不以爲病蓋崇友干耳夫美錦製衣脩短
有度雖翫其采不倍領䄂巧猶難繁況在乎拙而
文賦以爲榛楉勿剪庸音足曲其識非不鑒乃情
苦𠫤繁也夫百節成體共資榮衛萬趣㑹文不離
辭情若情周而不繁辭運而不濫非夫鎔裁何以
行之乎
贊曰篇章戸牖左右相瞰辭如川流溢則泛濫
權衡損益斟酌濃淡芟繁剪穢㢮於
擔
聲律第三十三
夫音律所始本於人聲者也聲含宮啇肇自而氣
先王因之以制樂歌故知噐寫人聲聲非學噐者
也故言語者文章神明樞機吐納律呂脣吻而巳
古之教歌先揆以法使疾呼中宮徐呼中徵夫商
徵響高宮羽聲下抗喉矯舌之差攅脣激齒之異
廉肉相凖皎然可分今操琴不調必知改張摘文
乖張而不識所調響在被絃乃得克諧聲萌我心
更失和律其故何哉良由外聽難爲聰也故外聽
之易絃以手定內聽之難聲與心紛可以數求難
以辭逐凡聲有飛沉響有動靜䨇聲隔字而毎舛
疊韻雜句而必睽沉則響𤼵而斷飛則聲颺不還
並轆轤交徃逆鱗相比迃其際㑹則徃蹇來連其
爲疾病亦文家之吃也夫吃文爲患生於好詭逐
新𧼈異故喉脣糺紛將欲解結務在剛斷左礙而
㝷右末滯而討前則聲轉於吻玲玲如振玉辭靡
於耳纍纍如貫珠矣是以聲畫妍
寄在吟詠吟
詠滋味流於下句氣力窮於和韻異音相從謂之
和同聲相應謂之韻韻氣一定故餘聲易遣和體
抑揚故遺響難契屬筆易巧選和至難綴文難精
而作韻甚易雖纎意曲變非可縷言然振其大綱
不出茲論若夫宮商大和譬諸吹籥翻㢠取均頗
似調瑟瑟資移柱故有時而乖貳籥含定管故無
徃而不壹陳思潘岳吹籥之調也陸機左思瑟柱
之和也槩舉而推可以𩔖見又詩人綜韻率多清
切楚辭辭楚故訛韻寔繁及張華論韻謂士衡多
楚文賦亦稱知楚不易可謂衘靈均之聲餘失黃
鐘之正響也凡切韻之動𫝑若轉圓訛音之作甚
於枘方免乎枘方則無大過矣練才洞鑒剖字鑽
響疎識濶略隨音所遇若長風之過
東郭之吹
竽耳古之佩玉左宮右徵以節其歩聲不失序音
以律文其可忘哉
贊曰摽清務遠比音則近吹律𮌎臆調鐘脣吻
聲得鹽梅響滑榆槿割棄支離宮商難隱
章句第三十四
夫設情有宅置言有位宅情曰章位言曰句故章
者明也何者局也局言者聯字以分疆明情者總
義以包體區畛相異而衢路交通矣夫人之立言
因字而生句積句而爲章積章而成篇篇之彪炳
章無疵也章之明靡句無玷也句之淸英字不妄
也振本而末從知一而萬畢矣夫裁文匠筆篇有
小大離章合句調有緩急隨變適㑹莫見定凖句
司數字待相接以爲用章總一義須意窮而成體
其控引情理送迎際㑹譬舞容𢌞環而有綴兆之
位歌聲靡曼而有抗墜之節也㝷詩人擬喻雖斷
章取義然章句在篇如蠒之抽緒原始要終體必
鱗次啓行之辭逆萌中篇之意絶筆之言追勝前
句之㫖故能外文綺交內義脈注跗蕚相衘首尾
一體若辭失其明則覉旅而無友事乖其次則飄
寓而不安是以捜句忌於顚倒裁章貴於順序斯
固情𧼈之指歸文筆之同致也若夫筆句無常而
字有條數四字宻而不促六字格而非緩或變之
以三五蓋應機之權節也至於詩頌大體以四言
爲正唯析父肇禋以二言爲句㝷二言肇於黃世
竹彈之謡是也三言興於虞時元首之詩是也四
言廣於夏年洛汭之歌是也五言見於周代行露
之章是也六言七言雜出詩騷而體之篇成於兩
漢情數運周隨時代用矣若乃改韻從調所以節
文辭氣賈𧨏枚乘兩韻輙易劉歆桓譚百句不遷
亦各有其志也昔魏武論賦嫌於積韻而善於資
代陸雲亦稱四言轉句以四句爲佳觀彼制韻志
同枚賈然兩韻輙易則聲韻微躁百句不遷則脣
吻告勞妙才激揚雖觸思利貞
若折之中和庻
保無咎又詩人以兮字入於句限楚辭用之字出
於句外㝷兮字承句乃語𦔳餘聲舜詠南風用之
久矣而魏武弗好豈不以無益文義耶至於夫惟
蓋故者𤼵端之首唱之而於以者乃劄句之舊體
乎哉矣也亦送末之常科據事似閒在用實切巧
者𢌞運彌縫文體將令數句之外得一字之助矣
外字難謬況章句歟
贊曰斷章有檢積句不恆理資配主辭忌告朋
環情草調宛轉相騰離同合異以盡厥能
麗辭第三十五
造化賦形支體必䨇神理爲用事不
立夫心生
文辭運裁百慮高下相須自然成對唐虞之世辭
未極文而臯陶贊文罪疑惟輕功疑惟重益陳謨
雲滿招損謙受益豈營麗辭率然對耳易之文繫
聖人之妙思也序乾四德則八句相衘龍虎𩔖感
則字字相儷乾坤易簡則宛轉相承日月徃來則
隔行懸合雖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至於詩人偶
章大夫聯辭奇偶
變不勞經營自揚馬張蔡崇
盛麗辭如宋𦘕呉冶刻形鏤法麗句與深采並流
偶意共逸韻俱𤼵至魏𣈆羣才析句彌宻聯字合
𧼈割毫析𨤲然契機者入巧浮假者無功故麗辭
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爲易事對爲難反對爲優正
對爲劣言對者䨇比空辭者也事對者並舉人驗
者也反對者理殊𧼈合者也正對者事異義同者
也長
上林雲脩容乎禮園翺翔乎書圃此言對
之𩔖也宋玉神女賦雲毛嬙鄣𬒮不足程式西施
掩靣比之無色此事對之𩔖也仲宣登樓雲鐘儀
幽而楚奏莊舄顯而越吟此反對之𩔖也孟陽七
哀雲漢祖想枌榆光武思白水此正對之𩔖也凡
偶辭𦚾臆言對所以爲易也微人之學事對所以
爲難也幽顯同志反對所以爲優也並貴共心正
對所以爲劣也又以事對各有反正指𩔖而求萬
條自昭然矣張華詩稱逰鴈比翼翔歸鴻知接翮
劉琨詩言宣尼悲𫉬麟西狩涕孔丘若斯重出卽
對句之駢枝也是以言對爲美貴在精巧事對所
先務在允當若兩事相配而優劣不均是𩦸在左
驂駑爲右服也若夫事或立莫與相偶是䕫之
一足踸踔而行也若氣無竒𩔖文乏異采碌碌麗
辭則昏睡耳目必使理圓事宻聯璧其章迭用奇
偶節以雜佩乃其貴耳𩔖此而思理斯見也
贊曰體植必兩辭動有配左提右挈精未兼載
炳爍聯華鏡靜含態玉潤䨇流如彼珩佩
郷貢士楊繼美校
文心雕龍卷之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