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編 (四庫全書本)/卷31

巻三十 文編 巻三十一 巻三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一
  明 唐順之 編
  管仲蘇洵
  管仲相威公霸諸侯攘夷狄終其身齊國富彊諸侯不叛管仲死豎刁易牙開方用威公薨於亂五公子爭立其禍蔓延訖簡公齊無寧歲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葢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則齊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鮑叔及其亂也吾不曰豎刁易牙開方而曰管仲何則豎刁易牙開方三子彼固亂人國者顧其用之者威公也夫有舜而後知放四㐫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彼威公何人也顧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問之相當是時也吾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而其言乃不過曰豎刁易牙開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巳嗚呼仲以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與威公處幾年矣亦知威公之為人矣乎威公聲不絶乎耳色不絶乎目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無仲則三子者可以彈冠相慶矣仲以為將死之言可以縶威公之手足耶夫齊國不患有三子而患無仲有仲則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豈少三子之徒哉雖威公幸而聽仲誅此三人而其餘者仲能悉數而去之耶嗚呼仲可謂不知本者矣因威公之問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則仲雖死而齊國未為無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於威文文公之才不過威公其臣又皆不及仲靈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諸侯不敢叛晉晉襲文公之餘威猶得為諸侯之盟主者百有餘年何者其君雖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成公之薨也一亂塗地無惑也彼獨恃一管仲而仲則死矣夫天下未嘗無賢者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威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書有記其將死論鮑叔賔胥無之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為是數子者皆不足以託國而又逆知其將死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吾觀史鰍以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故有身後之諫蕭何且死舉曹參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一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復有賢者而後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管仲一蘇軾
  鄭太子華言於齊威公請去三族而以鄭為內臣公將許之管仲不可公曰諸侯有討於鄭未捷茍有釁從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綏之以徳加之以訓辭而率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若總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公辭子華鄭伯乃受盟
  蘇子曰大哉管仲之相威公也辭子華之請而不違曹沬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齊可以王矣恨其不學道使家有三歸之病而國有六嬖之禍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吾讀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徳之事可以為萬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為萬世戒故具論之太公之治齊也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篡弒之臣天下誦之齊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齊也齊懿氏卜之皆知其當有齊國也篡弒之疑葢萃於敬仲矣然威公管仲不以是廢之乃欲以為卿非盛徳能如此乎故吾以謂楚成王知晉之必霸而不殺重耳漢髙祖知東南之必亂而不殺吳王濞晉武帝聞齊王攸之言而不殺劉元海苻堅信王猛而不殺慕容垂唐明皇用張九齡而不殺安祿山皆盛徳之事也而世之論者則以為此七人者皆失於不殺以啓亂吾以謂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敗亡非不殺之過也齊景公不繁刑重賦雖有田氏齊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雖有晉文公兵不敗漢景帝不害吳太子不用鼂錯雖有吳王濞無自發晉武帝不立孝惠雖有劉元海不能亂符堅不貪江左雖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楊國忠雖有安祿山亦何能為秦之由余漢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渾瑊之流皆蕃種也何負於中國哉而獨殺元海祿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則元海祿山死有餘罪自當時而言之則不免為殺無罪豈有天子殺無罪而不得罪於天者上失其道塗之人皆敵國也天下豪傑其可勝既乎漢景帝以鞅鞅而殺周亞夫曹操以重名而殺孔融晉武帝以臥龍而殺嵇康晉景帝亦以重名而殺夏侯𤣥宋明帝以族大而殺王彧齊後主以謡言而殺斛律光唐太宗以䜟而殺李君羨武后亦以謡言而殺裴炎世皆以為非也此八人者當時之慮豈非憂國備亂與憂元海祿山者同乎乆矣世之以成敗為是非也故夫嗜殺人者必以鄧侯不殺楚子為口實以鄧之微無故殺大國之君使楚人舉國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謂為天下如養生憂國備亂如服藥養生者不過慎起居飲食節聲色而已節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藥在巳病之後今吾憂寒疾而先服烏喙憂熱疾而先服甘遂則病未作而藥殺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藥者也
  管仲二蘇軾
  嘗讀周官司馬法得軍旅什伍之數其後讀管夷吾書又得管子所以變周之制蓋王者之兵出於不得巳而非以求勝敵也故其為法要以不可敗而巳至於桓文非決勝無以定霸故其法在必勝繁而曲者所以為不可敗也簡而直者所以為必勝也周之制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萬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數竒而不齊惟其竒而不齊是以知其繁且曲也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竒也使天度而無竒則千載之日雖婦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計惟其竒而不齊是故巧厯有所不能盡也聖人知其然故為之章會綂元以盡其數以極其變司馬法曰五人為伍五伍為兩萬二千五百人而為隊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為竒其餘七以為正四竒四正而八陣生焉夫以萬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陣之中宜其有竒而不齊者是以多為之曲折以盡其數以極其變鉤聨蟠踞各有條理故三代之興治其兵農軍賦皆數十百年而後得志於天下自周之亡秦漢陣法不復三代其後諸葛孔明獨識其遺制以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數歲魏人不敢決戰而孔明亦卒無尺寸之功豈八陣者先王所以為不可敗而非以逐利爭勝者耶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謂截然而易曉矣三分其國以為三軍五人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鄉有鄉良人五鄉一帥萬人為一軍公將其一髙子國子將其二三軍三萬人如貫繩如畫棊局踈暢洞達雖有智者無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簡一而民有餘力以致其死昔者嘗讀左氏春秋以為丘明最好兵法葢三代之制至於列國猶有存者以區區之鄭而魚麗鵝鸛之陣見於其書及至管仲相威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諸侯威震天下而其軍壘陣法不少槩見者何哉葢管仲欲以歲月服天下故變古司馬法而為是簡略速勝之兵是以莫得而見其法也其後吳晉爭長於黃池王孫雄教夫差以三萬人壓晉壘而陣百人為行百行為陣陣皆徹行無有隠蔽援桴而鼓之一怯盡應三軍皆譁晉師大駭卒以得志由此觀之不簡而直不可以決勝深為後世不達繁簡之宜以取敗亡而三代什伍之數與管子所以治齊之兵者雖不可盡用而其近於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於簡而直者以之決戰則庶乎其不可敗而有所必勝矣
  孫武一蘇軾
  古之言兵者無出於孫子矣利害之相權竒正之相生戰守攻圍之法葢以百數雖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餘而未知其所以用智此豈非其所大闕歟夫兵無常形而逆為之形勝無常處而多為之地是以其説屢變而不同縱橫委曲期於避害而就利雜然舉之而聽用者之自擇也是故不難於用而難於擇擇之為難者何也鋭於西而忘於東見其利而不見其所窮得其一説而不知其又有一説也此豈非用智之難歟夫智本非所以教人智而教人者是君子之急於有功也變詐汨其外而無守於其中則是五尺童子皆欲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貪而不顧以陷於難則有之矣深山大澤有天地之寶無意於寶者得之操舟於河舟之逆順與水之曲折忘於水者見之是故惟天下之至亷為能貪惟天下之至靜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為能詐何者不役於利也夫不役於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古之善用兵者見其害而後見其利見其敗而後見其成其心閒而無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於得則將臨事而惑雖有大利尚安得而見之若夫聖人則不然居天下於貪而自居於亷故天下之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於勇而自居於靜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於詐而自居於信故天下之詐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慾有功於此而即以此自居則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則明者畢見居陰以御陽則陽者畢赴夫然後孫子之智可得而用也易曰介於石不終日貞吉君子方其未發也介然如石之堅若將終身焉者及其發也不終日而作故曰不役於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論則不然曰兵者詭道也非貪無以取非勇無以得非詐無以成廉靜而信者無用於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説行則天下紛紛乎如鳥獸之相搏嬰兒之相擊彊者傷弱者廢而天下之亂何從而巳乎
  孫武二蘇軾
  夫武戰國之將也知為吳慮而巳矣是故以將用之則可以君用之則不可今其書十三篇小至部曲營壘芻糧器械之間而大不過於攻城拔國用間之際葢亦盡於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勢武未及也其書曰將能而君不御者勝為君而言者有此而巳竊以為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天下之勢莫大於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夫天下之患不在於寇賊亦不在於敵國患在於將帥之不力而以冦賊敵國之勢內邀其君是故將帥多而敵國愈強兵加而寇賊愈堅敵國愈強而寇賊愈堅則將帥之權愈重將帥之權愈重則爵賞不得不加夫如此則是盜賊為君之患而將帥利之敵國為君之讐而將帥幸之舉百倍之勢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於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昔唐之亂始於明皇自肅宗復兩京而不能乗勝併力盡取河北之盜徳宗收洺博幾定魏地而不能斬田悅於孤窮之中至於憲宗天下略平矣而其餘孽之存者終不能盡去夫唐之所以屢興而終莫之振者何也將帥之臣養寇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御將之術開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醫之用藥烏喙蝮蠍皆得自效於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憲宗將討劉闢以為非髙崇文則莫可用而劉澭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闢之不克將澭實汝代是以崇文決戰不旋踵擒劉闢此天子御將之法也夫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者何也天下不樂戰則不可與從事於危好戰則不可從事於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為戰戰勝而利歸於民所得於敵者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養生送死者非殺敵無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戰並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雖巳墮名城殺豪傑銷鋒鏑而民之好戰之心囂然其未巳也是故不可與休息而至於亡若夫王者之兵要在於使之知愛其上而讐其敵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驅之於戰者凡皆以為我也是以樂其戰而甘其死至於其戰也務勝敵而不務得財其賞也發公室而行之於廟使其利不在於殺人是故其民不志於好戰夫然後可以作之於安居之中而休之於爭奪之際可與安可與危而不可與亂此天下之勢也
  戰國任俠蘇軾
  春秋之末至於戰國諸侯卿相皆爭養士自謀夫説客談天雕龍堅白同異之流下至擊劒扛鼎雞鳴狗盜之徒莫不靡衣玉食以館於上者何可勝數越王勾踐有君子六千人魏無忌齊田文趙勝黃歇呂不韋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俠奸人六萬家於薛齊稷下談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無數下至秦漢之間張耳陳餘號多士賔客廝養皆天下豪傑而田橫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見於傳記者如此度其餘當倍官吏而半農夫也此皆姦民蠧國者民何以支而國何以堪乎
  蘇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國之有姦也猶鳥獸之有猛鷙昆蟲之有毒螫也區處條理使各安其處則有之矣鋤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考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乆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葢出於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辯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傑者也類不能惡衣食以養人皆役人以自養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貴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職則民靖矣四者雖異先王因俗設法使出於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吏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傑者多以客養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並天下則以客為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田畆向之食於四公子呂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能槁項黃馘以老死於布褐乎抑將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處之使不失職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饑渇之不知其將噬人世以始皇為智吾不信也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幾而代相陳狶從車千乗蕭曹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宻然吳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賔客世主不問也豈懲秦之禍以為爵祿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寛之使得或出於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豈秦漢之所及也哉
  樂毅一蘇軾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論曰圗王不成其弊猶可以霸嗚呼使齊桓晉文而行湯武之事將求亡之不暇雖欲霸可得乎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則王小用則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嘗行仁義矣然終以亡其身䘮其國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克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無取天下之心乃可與言王矣范蠡留侯雖非湯武之佐然亦可謂剛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為者也觀吳王困於姑蘇之上而求哀請命於勾踐勾踐欲赦之彼范蠡者獨以為不可援桴進兵卒刎其頸項籍之解而東髙帝亦欲罷兵歸國留侯諫曰此天亡也急擊勿失此二人者以為區區之仁義不足以易吾之大計也嗟夫樂毅戰國之雄未知大道而竊嘗聞之則足以亡其身而巳矣論者以為燕惠王不肖用反間以騎刼代將卒走樂生此其所以無成者出於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當時使昭王尚在反間不得行樂毅終亦必敗何者燕之並齊非秦楚三晉之利今以百萬之師攻兩城之殘寇而數歲不決師老於外此必有乗其虛者矣諸侯乗之於內齊擊之於外當此時雖太公穰苴不能無敗然樂毅以百倍之衆數歲而不能下兩城者非其智力不足葢欲以仁義服齊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於此也夫以齊人苦湣王之強暴樂毅茍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寛其賦役反其田裡安其老幼使齊人無復鬬志則田單者獨誰與戰哉奈何以百萬之師相持而不決此固所以使齊人得徐而為之謀也當戰國時兵彊相吞者豈獨在我以燕齊之衆壓其城而急攻之可滅此而後食其誰曰不可嗚呼欲王則王不王則審所處無使兩失焉而為天下笑也
  商君蘇軾
  商鞅用於秦變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悅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鬬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
  蘇子曰此皆戰國之游士邪説詭論而司馬遷闇於大道取以為史吾嘗以為遷有大罪二其先黃老後六經退處士進奸雄蓋其少小者耳所謂大罪二則論商鞅桑𢎞羊之功也自漢以來學者恥言商鞅桑𢎞羊而世主獨甘心焉皆陽諱其名而隂用其實甚者則名實皆宗之庶幾其成功此則司馬遷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彊國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為聲色畋游之所敗雖微商鞍有不富彊乎秦之所以富彊者孝公務本力穡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見疾於民如豺狼毒藥一夫作難而子孫無遺種則鞅實使之至於桑𢎞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無足言者而遷稱之曰不加賦而上用足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隂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蠅糞穢也言之則汚口舌書之則汚簡牘二子之術用於世者滅國殘民覆族亡軀者相踵也而世主獨甘心焉何哉樂其言之便已也夫堯舜禹世主之父師也諫臣拂士世主之藥石也恭敬慈儉勤勞憂畏世主之繩約也今使世主日臨父師而親藥石履繩約非其所樂也故為商鞅桑𢎞羊之術者必先鄙堯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謂賢王者專以天下適已而巳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鍾乳烏喙而縱酒色以求長年者葢始於何晏晏少而富貴故服寒食散以濟其欲無足怪者彼其所為足以殺身滅族者日相繼也得死於寒食散豈不幸哉而吾獨何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嘔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𢎞羊之術破國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終不悟者樂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禍之慘烈也
  范增蘇軾
  漢用陳平計間疎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歸未至彭城疽發背死
  蘇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蚤耳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於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維霰增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弒義帝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乆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弒義帝之兆也其弒義帝則疑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弒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弒之非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增髙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增亦人傑也哉
  留侯蘇軾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劒而起挺身而鬬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授書於圯上之老人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隠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髪蓋亦巳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荘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捨之勾踐之困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勌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鋭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帝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觀夫髙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髙祖恐之養其全鋒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隂破齊而欲自王髙祖發怒見於詞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彊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竒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賈誼蘇軾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遠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以有所為耶仲尼聖人歴試於天下茍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強扶持庶幾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荊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貢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猶曰王其庶幾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捨我其誰哉而我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知天下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夫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決劉呂之雌雄又皆髙帝之舊將此其君臣相屬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巳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惟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弔屈原悲鬱憤悶趯然有逺舉之志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於夭絶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聰明睿哲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苻堅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畧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賈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誼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生者亦慎其所發哉
  鼂錯蘇軾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能免難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昔者鼂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察以錯為説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而不知錯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冐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夫以七國之彊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巳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已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於禍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巳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説得行於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袁盎可得而間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擊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奸臣得以乗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霍光蘇軾
  古之人惟漢武帝號知人葢其平生所用文武將帥郡國邊鄙之臣左右侍從隂陽律厯博學之士以至錢榖小吏治刑獄使絶域者莫不獲盡其才而各當其處然猶有所試其功效著見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於霍光先無尺寸之功而才氣數術又非有以大過於羣臣而武帝擢之於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後世之事而霍光又能忘身一心以輔幼主處於廢立之際其舉措甚閒而不亂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立於天下擊搏進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則必有卓然可見之才而後可以有望於其成至於捍社稷託幼子此其難者不在乎才而在乎節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天下固有能辦其事者矣然才髙而位重則有僥倖之心以一時之功而易萬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節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馬仲達是也天下亦有忠義之士可託以死生之間而不忍負者矣然狷介廉潔不為不義則輕死而無謀能殺其身而不能全其國故曰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古之人有失之者晉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氣節有餘此武帝之所為取也書曰如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謂與使霍光而有他技則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樂天下之彥聖不忌不克若自巳出哉才者爭之端也夫惟聖人在上驅天下之人各走其職而爭用其所長茍以人臣之勢而居於廊廟之上以捍衞幼沖之君而以區區之才與天下爭能則奸臣小人有以乗其隙而奪其權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殺之柄威蓋人主而貴震於天下其所以歴事三主而終其身天下莫與爭者以其無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歟
  諸葛亮蘇軾
  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周也取之以詐力守之以詐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漢也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曹操因衰乗危得逞其奸孔明恥之欲信大義於天下當此時曹公威震四海東據許兗南收荊豫孔明之所恃以勝之者獨以其區區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廉隅節槩慷慨死義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彊臣之聞孔明之風宜其千里之外有響應者如此則雖無措足之地而天下固為之用矣且夫殺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為而後天下忠臣義士樂為之死劉表之喪先主在荊州孔明欲襲殺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後劉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數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奪之國此其與曹操異者幾希矣曹劉之不敵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廣言戰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勝之者區區之忠信也孔明遷劉璋既巳失天下義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為仁義之師東嚮長驅而欲天下響應蓋巳難矣曹操既死子丕代立當此之時可以計破也何者操之臨終召丕而屬之植未嘗不以譚尚為戒也而丕與植終於相殘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為寇讐而況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間之勢不過捐數十萬金使其大臣骨肉內自相殘然後舉兵而伐之此髙祖所以滅項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義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奮其知謀以絶曹氏之手足安在其屢戰而屢卻哉故夫敵有可間之勢而不間者湯武行之為大義非湯武行之為失機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呂溫以為孔明承桓靈之後不可彊民以思漢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誅之不知蜀之與魏果有以大過之乎茍無以大過之而又決不能事魏則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動哉嗚呼此書生之論可言而不可用也
  賈詡蘇轍
  曹公入荊州降劉琮欲順江東下以取孫氏賈詡言於公曰公昔破袁氏今收江南威名逺聞兵勢盛矣若因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江東可以不勞衆而定也公不用其計以兵入吳境遂敗於赤壁夫詡之所以説曹公則李左車之所以説淮隂侯使乗破趙之勢傳檄以下燕者也方是時孫氏之據江東已三世矣國險而民附賢才為用諸葛孔明以為可與為援而不可圖而曹公以劉琮待之欲一舉而下之難哉使公誠用詡言端坐荊州使辨士持尺書結好於吳吳知公無併吞之心雖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時劉𤣥德方以窮客借兵於吳吳既修好於公其勢必不助劉而𤣥徳固可蹙矣惜乎謀之不善荊州既不能守而孫劉皆奮孰謂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隂侯哉其後公既降張魯下漢中劉曄勸公乗勝取蜀曰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附也今舉漢中蜀人震駭因其震而厭之無不克也若少緩之諸葛亮善治國而為相闗侯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人既定馮險守要不可犯也公不從而反天下皆惜曄計之不用夫𤣥徳之賢過於仲謀賈詡欲以文告懷仲謀而曄欲以虛聲下𤣥徳其愚智蓋已遠矣彼曹公不用曄計豈非以詡言為戒也哉春秋之際楚子重伐鄭晉欒武子救之遇於繞角楚師還晉師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師救蔡晉羣帥皆欲戰智荘子範文子韓獻子謂武子曰吾來救鄭楚師不戰吾遂至於此既遷戮矣戮而不巳又怒楚師戰必不克雖克不令若不能克為辱巳甚不如還也遂全師而歸夫兵乆於外狃於一勝而輕與敵遇我怠彼奮敗常十九古之習於兵者蓋知之矣
  王導蘇轍
  西晉之士借通達以濟淫慾風俗既敗夷狄乗之遂喪中國相隨渡江而此風不改賢者知厭之矣而不勝其衆俗亂於下政弊於上而莫能正也東晉之不競由此故耳是時王導為相達於為國之體性本寛厚容衆衆人安之然生於衍澄之間不能免習俗之累喜通而疾介能彌縫一時之闕而無百年長乆之計也更二大變幾至亡國元帝之世王敦擁兵上流有無君之心劉隗刁恊剛介狷淺見信於帝專以法繩公卿而深疾王氏恣橫敦遂起兵以誅君側為辭兵再犯闕幸而敦死元明既沒成帝幼弱庾亮輔政任法以裁物復失人心蘇峻擅兵歴陽多納亡命專用威刑亮知峻必為亂以大司農召之衆人皆知不可而亮不聽遂與祖約連兵內向塗炭京邑此二釁者皆導之所不欲而隗亮不忍以速其變以隗亮為是耶敦峻之禍發不旋踵以導為是耶使人主終身含垢何以為國魯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能忍將攻之子家羈曰捨民數世求以克事不可必也公不從而出隗亮之敗則昭公之舉也齊景公以貪暴失民田氏以寛惠得衆公問於晏嬰求以救之嬰曰惟禮可以巳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不侈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歎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嬰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乆矣與天地並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氏遂代呂氏蓋大家世族為患於其國常若心腹之疾必與人命相持為一攻之以毒藥劫之以鍼石病若不去命輙隨盡非良醫賢臣未易處也子産為鄭國小而偪族大多寵子産患之有事伯石賂以其邑子大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賂焉子産曰無欲實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於邑邑將焉往子太叔曰若四國何子産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以予之又使為卿以次已位鄭乃少安及其乆而政成大人之忠儉者從而子之泰侈者因而斃之逐豐巻戮子晳鄭乃大治如導所為知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忠儉斃泰侈以成其終也以為賢於隗亮則可以論晏子子産則逺矣
  牛李蘇轍
  唐自憲宗以來士大夫黨附牛李好惡不本於義而從人以喜慍雖一時公卿將相未有傑然自立者也牛黨出於僧孺李黨出於德裕二人雖黨人之首然其實則當世之偉人也葢僧孺以德量髙而德裕以才氣勝德與才不同雖古人鮮能兼之者使二人各任其所長而不為黨則唐末之賢相也僧孺相文宗幽州楊忘誠逐其將李載義帝召問計策僧孺曰是不足為朝廷憂也范陽自安史後不復係國家休戚前日劉聰納土朝廷縻費且百萬終不能得斗粟尺布以實天府俄復失之今志誠猶向載義也第付以節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順治也帝曰吾初不計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撫之及武宗世陳行泰殺史元忠張絳復殺行泰以求帥德裕以為河朔命帥失在太速使奸臣得計遷延乆之擢用張仲武而絳自斃僧孺以無事為安而德裕以制勝為得此固二人之所以異較之德裕則優矣德裕節度劔南西川吐蕃將悉怛謀以維州降維州西南要地也是時方與吐蕃和親僧孺不可曰吐蕃綿地萬里失一維州不害其彊方今議和好而自違之中國禦戎守信為上應變次之彼若來責失信贊普牧馬蔚茹川東襲汧隴不三日至咸陽雖得百維州何益帝從之使德裕反降者吐蕃族誅之徳裕深以為恨雖議者亦不直僧孺然吐蕃自是不為邊患幾終唐世則僧孺之言非為私也帝方用李訓鄭注欲求竒功一日延英謂宰相公等亦有意於太平乎何道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濟天下然太平亦無象今四夷不內侵百姓安生業私室無彊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雖未及全盛亦足為治矣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謂諸宰相上責成如此吾可乆處此耶既罷未乆李訓為甘露之事幾至亡國帝初欲以訓為諫官德裕固爭言訓小人咎惡已著決不可用徳裕亦以此罷去二人所趨不同及其臨訓注事所守若出於一人吾以是知其皆偉人也然徳裕代僧孺於淮南訴其乾沒府錢四十萬緡質之非實及在朱崖作窮愁志論周秦行紀言僧孺有僭逆意悻然小丈夫之心老而不衰也始僧孺南遷於循老而獲歸二子蔚藂後皆為名卿徳裕沒於朱崖子孫無聞後世深悲其窮豈徳不足而才有餘固天之所不予耶


  文編巻三十一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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