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洧舊聞 (四庫全書本)/卷01
曲洧舊聞 卷一 |
欽定四庫全書
曲洧舊聞卷一
宋 朱弁 撰
太祖皇帝抱帝王雄偉之姿殆出於生知天縱其所注措初不與六經謀而自然相合晁以道雲曾子固元豐中奉詔作論論成以吾觀之殊未盡善某常謂太祖有二十事皆前代所無出於聖㫁而為萬世利者今實録中畧可數也惜乎子固不及此吾所深惜也
太祖皇帝龍潛時雖屢以善兵立竒功而天性不好殺故受命之後其取江南也戒曹秦王潘鄭王曰江南本無罪但以朕欲大一統容他不得卿等至彼慎勿殺人曹潘兵臨城久之不下乃草奏曰兵久無功不殺無以立威太祖覽之赫然批還其奏曰朕寧不得江南不可輒殺人也逮批詔到而城已破契勘城破乃批奏狀之日也天人相感之理不亦異哉其後革輅至太原亦徇於師曰朕今取河東誓不殺一人大哉仁乎自古應天命一四海之君未嘗有是言也
太祖皇帝即位後車駕初出過大溪橋飛矢中黃繖禁衞驚駭帝披其胸笑曰教射教射既還內左右宻啟捕賊帝不聴久之亦無事
建隆間竹木務監官患所積材植長短不齊奏乞剪截俾齊整太祖批其狀曰汝手足指寧無長短乎胡不截之使齊長者任其自長短者任其自短御批宣和中予親戚猶有見者
五代以前官制及士大夫碑碣並不見有場務監官太祖親見所在務多是藩鎮差牙校不立程課法式公肆誅剝全無誰何百姓不勝其弊故建隆以來置官監臨制度一新利歸公上官不擾而民無害至今便之
國初宰執大臣有前朝與太祖俱北面事周仍多出已上一日即位無所易置左右驅使皆委靡聴順無一人敢偃蹇者始聴政有司承舊例設宰相以下坐次即叱去之如太陽東升焜燿萬物無敢仰視者蓋其天姿聖度果為命代真主豈容測度哉
五代割據干戈相侵不勝其苦有一僧雖佯狂而言多竒中嘗謂人曰汝等望太平甚切若要太平須待定光佛出世始得至太祖一天下皆以為定光佛後身者蓋用此僧之語也
世傳太祖將禪位於太宗獨趙韓王宻有所啟太祖以重違太后之約不聴太宗即位入盧多遜之言怒甚詔至闕而詰之韓王曰若聴臣言則今日不睹聖明然先帝已錯陛下不得再錯太宗首肯者久之韓王由是復用
山陽郡城有金子巷莫曉其得名之意予見郡人言父老相傳太祖皇帝從周世宗取楚州州人力抗周師踰時不能下既克世宗命屠其城太祖至此巷適見一婦人㫁首在道臥而身下兒猶持其乳吮之太祖惻然為返命收其兒置乳媼鞠養巷中居人因此獲免乃號因子巷嵗久語訛遂以為金而少有知者
內中酒蓋用蒲中酒法也太祖微時喜飲之即位後令蒲中進其方遂至今用而不改
真宗皇帝因元夕御樓觀燈見都人熙熙舉酒屬宰執曰祖宗創業艱難朕今獲覩太平與卿等同慶宰執稱賀皆飲釂獨李文靖沆終觴不懌明日牛行王相問其所以且曰上昨日宣勸歡甚公不肯少有將順何也文靖曰太平二字常恐䛕佞之臣以之藉口干進今人主自用此誇耀臣下則忠鯁何由以進既謂太平則求祥瑞而封禪之説進若必為之則耗帑藏而輕民力萬而有一患生於意表則何以支梧沆老矣茲事必不親見參政他日當之矣其後四方奏祥瑞無虛日東封西祀講求典禮紛然不可遏牛行王相追思其言嘆曰李文靖真聖人也因懸文靖畫像置於書室中而日拜之予屢見前輩說此詢於兩家子孫其言皆同
真宗問王文正公曰祖宗時有秘讖雲南人不可作宰相此豈立賢無方之義乎文正對曰立賢雖曰無方要之賢然後可是時方大用王文穆或以此為言而不知此䜟乃騐於近世而不在文穆也
祥符中天書降有㫖雲可示晁迥迥雲臣讀世間書識字有數豈能識天上書定陵屢欲用為宰執用事者忌之而止迥即文元公也
王文正為參知政事嫉丁晉公姦邪屢欲開陳以宰執同對未果每閒暇與晉公語色慾言而輒止者數四晉公詰之文正曰弟某當逺官而老母鍾愛茲事頗亂方寸也晉公曰公可留身而陳其事得㫖吾曹亟奉行爾明日宰執退而文正獨留晉公悟悔之不及文正具陳謂姦邪幃嘉納丁自此黜士論莫不快之
仁宗皇帝至誠納諫自古帝王無可比者一日朝退至寢殿不脫御袍去幞頭曰頭癢甚矣疾喚梳頭者來及內夫人至方理髮次見御懐中有文字問曰官家是何文字帝曰乃臺諫章疏也問所言何事曰霖滛久恐陰盛之罰嬪御太多宜吵裁減掌梳頭者曰兩府兩制家中各有歌舞官職稍如意往往增置不已官家根底剰有一兩人則言陰盛須待減去只教渠輩取快活帝不語久之又問曰所言必行乎曰臺諫之言豈敢不行又曰若果行請以奴奴為首蓋恃帝寵也帝起遂呼老中貴及夫人掌宮籍者㩦籍過後苑有㫖戒閽者雲雖皇后不得過此門來良久降指揮自某人以下三十人盡放出宮臥房所有各隨身不得隠落仍取內東門出盡文字回奏時迫進膳慈聖慮帝御匕箸後時亟遣莫敢少稽滯既而奏到帝方就食終食慈聖不敢發問食罷進茶慈聖雲掌梳頭者是官家常所嬖愛奈何作第一名遣之帝曰此人勸我拒諫豈宜置左右慈聖由是宻戒嬪侍勿妄言無預外事汝見掌梳頭者乎官家不汝容也
唐質肅在諫垣日仁宗宻令圖其像置溫成閣中御題曰右正言唐介時猶衣緑外庭不知逮質肅薨於位裕陵澆奠索畫影看曰此可見後生日精神乃以此畫像賜其家人始知之乃嘆仁宗之用意深不可及也昭陵時京東路有一鎮其戶繁盛在本路為最大臣建言請增置監臨官下漕司相度及問本鎮願與不願父老既欣然由所在官司次第保明聞奏比進呈取㫖昭陵思之良久曰恐動漕司嵗計遂別生事因為民患止而不行大矣哉昭陵之愛民也深矣〈或雲歴下一鎮〉或有薦宋莒公兄弟可大用昭陵曰大者可小者每上殿來則廷臣更無一人是者已而莒公果作相而景文竟以翰長卒於位
仁宗皇帝嘗言尊號非古也自寳元之郊詔羣臣母得以請殆二十年嘉祐四年孟冬祫丞相又欲因此上尊號宋景文曰卻尊號甚盛徳也臣下乃欲舉陛下所不用之故事是一旦受虛名而損實美也上曰我意正如是於是遂止〈按嘉祐四年富弼韓琦作相〉
范諷知開封府日有富民自陳為子娶婦已三日矣禁中有指揮令入見今半月無消息諷曰汝不妄乎如實有茲事可只在此等候也諷即乞對具以民言聞奏且曰陛下不邇聲色中外共知豈宜有此況民婦既成禮而強取之何以示天下仁宗曰皇后曾言近有進一女姿色頗得朕猶未見也諷曰果如此願即付臣無為近習所欺而怨謗歸陛下也臣乞於榻前交割此女歸府面授訴者不然陛下之謗難戶曉也且臣適已許之矣仁宗乃降㫖取其女與諷諷遂下殿或言諷在當時初不以直聲聞而能如此蓋遇好時節人人爭做好事不以為難也
張堯佐除宣徽使以廷論未諧遂止久之上以溫成故欲申前命一日將御朝溫成送至殿門撫背曰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上曰得得既降㫖包拯乞對大陳其不可反復數百言音吐憤激唾濺帝面帝卒為罷之溫成遣小黃門次第探伺知拯犯顔切直迎拜謝過帝舉袖拭面曰中丞向前説話直唾我面汝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汝豈不知包拯是御史中丞乎
張康節為御史中丞論宰執不已上曰卿孤寒殊不自為地康節曰臣自布衣叨冒至此有陛下為知己安得謂之孤寒陛下今日便是孤寒也上驚而問其故康節曰內自左右近習外至公卿大臣無一人忠於陛下者陛下自謂不孤寒而反謂臣為孤寒臣所未喻也當時有三真之語謂富韓公為真宰相歐公為真內翰而康節為真御史也
宋子京西征東歸録載雲知成都陛辭日面請聖訓上曰鎮靜子京自著其事曰語簡而意盡於治蜀尤得其要真聖人之言也
仁宗於科舉尤軫聖慮孜孜然惟恐失一寒畯也每至廷試之年其所出三題有大臣在三京與近畿州郡者多宻遣中使往取之然猶疑其或泄也如民監本是詩題王者通天地人本是論題皆臨時易之前代帝王間有留意於取士然未有若是者也
仁宗儉徳殆本於天性尤好服浣濯之衣當未明求衣之時嬪御私易新衣以進聞其聲輒推去之遇浣濯隨破隨補將徧猶不肯易左右指以相告或以為笑不恤也當時不惟化行六宮凡命婦入見皆以盛飾為恥風動四方民日以富比之崇儉之詔屢掛墻壁而汰侈不少衰蓋有間也
仁宗時最先言立皇嗣者明州鄞縣尉不記姓名晁以道嘗為予言閲嵗久又經此喪亂若史家又復不載可惜也
慈聖識慮過人逺甚仁宗一夕飲酒溫成閤中極懽而酒告竭夜漏向晨矣求酒不已慈聖雲此間亦無左右曰酒尚有而雲無何也荅曰上飲懽必過度萬一以過度而致疾歸咎於我我何以自明翌日果服藥言者乃歎服
予在太學時見人言仁宗時蜀中一舉子獻詩於成都府某人忘其姓名雲把㫁劒門燒棧閣成都別是一乾坤知府械其人付獄表上其事仁宗曰此乃老秀才急於仕宦而為之不足治也可授以司戶㕘軍不釐事務處於逺小郡其人到任不一年慙恧而死
昭陵謹惜名器而於改官之法尤軫聖慮胡宗炎以應格引見上驚其年少舉官踰三倍最後閲其家狀雲父宿見任翰林學士乃嘆曰寒畯安得不沉滯遂降指揮令更𠉀一任與改合入官
李肅之公明文定公子也在三司論事切直仁宗嘉納歐公以簡賀之甚有稱賞之語公明喜曰歐公平日書疏往來未嘗呼我字也此簡遂以字呼我人之作好事安可不勉哉
盛文肅在翰苑日昭陵嘗召入面諭近日亢旱禱而不應朕當痛自咎責詔求民間疾苦卿只就此草詔庶㡬可以商量不欲進本往復也文肅奏曰臣體肥不能伏地作字乞賜一平面子上從之逮傳㫖下有司而平面子至則詔已成矣上覽之嘉其如所欲而敏速更不易一字或曰文肅屬文思遲乞平面子蓋亦善用其短也文肅鎮廣陵蘇參政某客遊過之嘗獻書文肅一覽大喜曰觀君之才宜應制科對曰下走竊亦有此志顧朝夕之養是急不得三年讀書工夫耳文肅曰吾有圭田租八百斛可以成君此志也蘇亦不辭文肅乃薦之歸朝又於公卿間為之延譽後三年遂中制科前輩成就人有如此者
昭陵時言利者請稅天下橋渡以佐軍張錫字貺之建言津梁利人而反稅之以為害卒罷之
蔡君謨得字法於宋宣獻宣獻為西京留守時君謨其幙官也嵩山令善寺有君謨從宣獻留題尚存東坡評今朝書以君謨為第一仁宗尤愛之御製元舅隴西王碑文詔君謨書之其後命學士撰溫成皇后碑文又欲詔君謨書君謨曰此待詔之所職也吾其可為哉遂力辭之
晁以道嘗為余言本朝文物之盛自國初至昭陵時並從江南來二徐兄弟以儒學顯二楊叔姪以詞章進刁衍杜鎬以明習典故用而晏丞相歐陽少師巍乎為一世龍門紀綱法度號令文章燦然具備有三代風度慶厯間人材彬彬號稱衆多不減武宣者蓋諸公實有力焉然皆出於大江之南信知山川之氣蜿蟺磅礴真能為國産英俊也予嘗因賦澄心堂紙詩記其事以告後來之秀其詩見予文集中
祖宗平僭亂凡諸國瑰寳珍竒之物皆藏於奉宸庫自建隆以來有司嵗時檢之而已未嘗敢用也章獻明肅皇后垂日仁宗入近習之言欲一往觀後以帝春秋鼎盛此非所以示之也乃詔擇日開庫設香案而拜具言祖宗混一四海創業艱難此皆諸國失徳不能有故歸我帑藏今日觀之正可為鑒戒若取以為玩好或以供服用則是蹈覆車之故轍非祖宗垂訓之意也詞色嚴厲中官皆恐懼流汗後之用心豈不深且逺哉
曲洧舊聞卷一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