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曹子建集
作者:曹植 曹魏
卷七

箜篌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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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酒高殿上,親友從我游。
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
秦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
陽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謳。
樂飲過三爵,緩帶傾庶羞。
主稱千金壽,賓奉萬年酬。
久要不可忘,薄終義所尤。
謙謙君子德,磬折何所求。
驚風飄白日,光景馳西流。
盛時不再來,百年忽我遒。
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
先民誰不死,知命復何憂。


升天行(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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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趫追術士,遠之蓬萊山。
靈液飛素波,蘭桂上參天。
玄豹游其下,翔鵾戲其巔。
乘風忽登舉,仿佛見眾仙。


扶桑之所出,乃在朝陽谿。
中心陵蒼昊,布葉蓋天涯。
日出登東干,既夕沒西枝。
願得紆陽轡,回日使東馳。


仙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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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覽六著,對博太山隅。
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
玉樽盈桂酒,河伯獻神魚。
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
韓終與王喬,要我於天衢。
萬里不足步,輕舉凌太虛。
飛騰逾景雲,高風吹我軀。
回駕觀紫微,與帝合靈符。
閶闔正嵯峨,雙闕萬丈余。
玉樹扶道生,白虎挾門樞。
驅風游四海,東過王母廬。
俯觀五嶽間,民生如寄居。
潛光養羽翼,進趨且徐徐。
不見昔軒轅,升龍出鼎湖。
徘徊九天上,與爾長相須。


妾薄命(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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攜玉手喜同車,比上雲閣飛除。
釣台蹇產清虛,池塘靈沼可娛。
仰泛龍舟綠波,俯擢神草枝柯。
想彼宓妃洛河,退詠漢女湘娥。


月既逝西藏,更會蘭室洞房。
華燈步障舒光,皎若日出扶桑。
促樽合坐行觴,主人起舞𥁲盤。
能者觸別端,騰觚飛爵闌干。
同量等色齊顏,任意交屬所歡。
朱顏發外形蘭,袖隨禮容極情。
妙舞仙仙體輕,裳解履遺絕纓。
俯仰笑喧無呈,覽持佳人玉顏。
齊舉金爵翠盤,手形羅袖良難。
腕弱不勝珠環,坐者嘆息舒顏。
御巾裛粉君傍,中有霍納都梁,
雞舌五味雜香,進者何人齊姜,
恩重愛深難忘。
召延親好宴私,但歌杯來何遲。
客賦既醉言歸,主人稱露未晞。

白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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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借問誰家子?幽并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名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
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
邊城多驚急,虜騎數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名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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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
寶劍直千金,被服麗且鮮。
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
馳騁未能半,雙兔過我前。
攬弓捷鳴鏑,驅上彼南山。
左挽因右發,一縱雙禽連。
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
觀者咸稱善,眾工歸我妍。
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
膾鯉臇胎鰕,炮鱉炙熊蹯。
鳴儔嘯匹侶,列坐竟長筵。
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
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
雲散還城邑,清晨復來還。

薤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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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
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
願得展功勤,輸力於明君。
懷此王佐才,慷慨獨不群。
鱗介尊神龍,走獸宗麒麟。
蟲獸猶知德,何況於士人。
孔氏刪詩書,王業粲已分。
騁我徑寸翰,流藻垂華芬。


豫章行(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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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達難豫圖,禍福信亦然。
虞舜不逢堯,耕耘處中田。
太公未遭文,漁釣終渭川。
不見魯孔丘,窮困陳蔡間。
周公下白屋,天下稱其賢。


鴛鴦自朋親,不若比翼連。
他人雖同盟,骨肉天性然。
周公穆康叔,管蔡則流言。
子臧讓千乘,季札慕其賢。


美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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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妖且閒,採桑歧路間。
柔條紛冉冉,落葉何翩翩。
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
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
顧眄遺光彩,長嘯氣若蘭。
行徒用息駕,休者以忘餐。
借問女何居?乃在城南端。
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
容華耀朝日,誰不希令顏。
媒氏何所營?玉帛不時安。
佳人慕高義,求賢良獨難。
眾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觀。
盛年處房室,中夜起長嘆。

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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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薊北門,遙望湖池桑。
枝枝自相植,葉葉自相當。


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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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滿百,歲歲少歡娛。
意欲奮六翮,排霧陵紫虛。
蟬蛻同松喬,翻跡登鼎湖。
翱翔九天上,騁轡遠行游。
東觀扶桑曜,西臨弱水流。
北極登玄渚,南翔陟丹丘。

五遊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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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不足步,願得凌雲翔。
逍遙八紘外,游目歷遐荒。
披我丹霞衣,襲我素霓裳。
華蓋芬晻藹,六龍仰天驤。
曜靈未移景,倏忽造昊蒼。
閶闔啟丹扉,雙闕曜朱光。
徘徊文昌殿,登陟太微堂。
上帝休西櫺,群後集東廂。
帶我瓊瑤佩,嗽我沆瀣漿。
踟躕玩靈芝,徙倚弄華芳。
王子奉仙藥,羨門進奇方。
服食享遐紀,延壽保無疆。

梁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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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各異氣,千里殊風雨。
劇哉邊海民,寄身於草墅。
妻子像禽獸,行止依林阻。
柴門何蕭條,狐兔翔我宇。

丹霞蔽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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紂為昏亂,虐殘忠正。
周室何隆,一門三聖。
牧野致功,天亦革命。
漢祖之興,階秦之衰。
雖有南面,王道陵夷。
炎光再幽,忽滅無遺。


怨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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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
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
周公佐成王,金縢功不刊。
推心輔王政,二叔反流言。
待罪居東國,泣涕常流連。
皇靈大動變,震雷風且寒。
拔樹偃秋稼,天威不可干。
素服開金縢,感悟求其端。
公旦事既顯,成王乃哀嘆。
吾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
今日樂相樂,別後莫相忘。


善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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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大難,口燥唇乾。
今日相樂,皆當喜歡。
經歷名山,芝草翩翩。
仙人王喬,奉藥一丸。
自惜袖短,內手知寒。
慚無靈輒,以報趙宣。
月沒參橫,北斗闌干。
親友在門,飢不及餐。
歡日尚少,戚日苦多。
以何忘憂?彈箏酒歌。
淮南八公,要道不煩。
參駕六龍,遊戲雲端。

君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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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
叔嫂不親授,長幼不並肩。
勞謙得其柄,和光甚獨難。
周公下白屋,吐哺不及餐。
一沐三握髮,後世稱聖賢。

平陵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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閶闔開,天衢通,
被我羽衣乘飛龍。
乘飛龍,與仙期,
東上蓬萊采靈芝,
靈芝采之可服食,
年若王父無終極。


苦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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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蘿緣玉樹,光耀粲相輝。
下有兩真人,舉翅翻高飛。
我心何踴躍,思欲攀雲追。
鬱郁西嶽顛,石室青蔥與天連。
中有耆年一隱士,鬚髮皆皓然。
策杖從我游,教我要忘言。


遠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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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遊臨四海,俯仰觀洪波。
大魚若曲陵,承浪相經過。
靈鰲戴方丈,神岳儼嵯峨。
仙人翔其隅,玉女戲其阿。
瓊蕊可療飢,仰首吸朝霞。
崑崙本吾宅,中州非我家。
將歸謁東父,一舉超流沙。
鼓翼舞時風,長嘯激清歌。
金石固易弊,日月同光華。
齊年與天地,萬乘安足多。


吁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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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
長去本根逝,宿夜無休閒。
東西經七陌,南北越九阡。
卒遇迴風起,吹我入雲間。
自謂終天路,忽然下沉
驚飆接我出,故歸彼中田。
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
宕宕當何依?忽亡而復存。
飄颻周八澤,連翩歷五山。
流轉無恆處,誰知吾苦艱。
願為中林草,秋隨野火燔。
糜滅豈不痛,願與株荄連。

鰕䱇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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鰕䱇游潢潦,不知江海流。
燕雀戲藩柴,安識鴻鵠游。
世士此誠明,大德固無儔。
駕言登五嶽,然後小陵丘。
俯觀上路人,勢利惟是謀
高念翼皇家,遠懷柔九州。
撫劍而雷,猛氣縱橫浮。
汎泊徒嗷嗷,誰知壯士憂。

種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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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葛南山下,葛藟自成陰。
與君初婚時,結髮恩意深。
歡愛在枕席,宿昔同衣衾。
竊慕《棠棣》篇,好樂和瑟琴。
行年將晚暮,佳人懷異心。
恩紀曠不接,我情遂抑沈。
出門當何顧?徘徊步北林。
下有交頸獸,仰見雙棲禽。
攀枝長嘆息,淚下沾羅衿。
良馬知我悲,延頸代我吟。
昔為同池魚,今為商與參。
往古皆歡遇,我獨困於今。
棄置委天命,悠悠安可任?

浮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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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寄清水,隨風東西流。
結髮辭嚴親,來為君子仇。
恪勤在朝夕,無端獲罪尤。
在昔蒙恩惠,和樂如瑟琴。
何意今摧頹,曠若商與參。
茱萸自有芳,不若桂與蘭。
新人雖可愛,不若故所歡。
行雲有反期,君恩儻中還。
慊慊仰天嘆,愁心將何愬。
日月不恆處,人生忽若寓。
悲風來入帷,淚下如垂露。
篋造新衣,裁縫紈與素。

惟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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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定二儀,清濁始以形。
三光照八極,天道甚著明。
為人立君長,欲以遂其生。
行仁章以瑞,變故誡驕盈。
神高而聽卑,報若響應聲。
明主敬細微,三季瞢天經。
二皇稱至化,盛哉唐虞庭。
禹湯繼厥德,周亦致太平。
在昔懷帝京,日昃不敢寧。
濟濟在公朝,萬載馳其名。


當來日大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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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苦短,樂有餘,
乃置玉樽辦東廚。
廣情故,心相於。
闔門置酒,和樂欣欣。
游馬後來,轅車解輪。
今日同堂,出門異鄉。
別易會難,各盡杯觴。


野田黃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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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
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
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
羅家得雀喜,少年見雀悲。
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
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


門有萬里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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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有萬里客,問君何鄉人?
褰裳起從之,果得心所親。
挽裳對我泣,太息前自陳:
「本是朔方士,今為吳越民。
行行將復行,去去適西秦。」

桂之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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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之樹,桂之樹,桂生一何麗佳。
揚朱華而翠葉,流芳布天涯。
上有栖鸞,下有盤螭。
桂之樹,得道之真人,咸來會講仙,
教爾服食日精,要道甚省不煩,淡泊無為自然。
乘趫萬里之外,去留隨意所欲存。
高高上際於眾外,下下乃窮極地天。


當牆欲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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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欲升天須浮雲,
人之仕進待中人。
眾口可以鑠金,
讒言三至,慈母不親。
憒憒俗間,不辨偽真,
願欲披心自說陳。
君門以九重,道遠河無津。

當欲游南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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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廣且深,由卑下百川。
五嶽雖高大,不逆垢與塵。
良木不十圍,洪條無所因。
長者能博愛,天下寄其身。
大匠無棄材,船車用不均。
錐刀各異能,何所獨卻前。
嘉善而矜愚,大聖亦同然。
仁者各壽考,四坐咸萬年。


當事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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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所貴尚,出門各異情。
朱紫更相奪色,雅鄭異音聲。
好惡隨所愛憎,追舉逐名。
百心可事一君,巧詐寧拙誠。

當車已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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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坐玉殿,會諸貴客。
侍者行觴,主人離席。
顧視東西廂,絲竹與鞞鐸。
不醉無歸來,明燈以繼夕。


飛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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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游泰山,雲霧窈窕。
忽逢二童,顏色鮮好。
乘彼白鹿,手翳芝草。
我知真人,長跪問道。
西登玉,金樓復道。
授我仙藥,神皇所造。
教我服食,還精補腦。
壽同金石,永世難老。


盤石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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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石山巔石,飄颻澗底蓬。
我本泰山人,何為客淮東?
雚葭彌斥土,林木無芬重。
岸巖若崩缺,湖水何洶洶。
蚌蛤被濱涯,光彩如錦虹。
高波凌雲霄,浮氣象螭龍。
鯨脊若丘陵,鬚若山上松。
呼吸吞船欐,澎濞戲中鴻。
方舟尋高價,珍寶麗以通。
一舉必千里,乘颸舉帆幢。
經危履險阻,未知命所鍾。
常恐沈黃壚,下與黿鱉同。
南極蒼梧野,游窮九江。
中夜指參辰,欲師當定從。
仰天長息,思想懷故邦。
乘桴何所志,吁嗟我孔公。

驅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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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車撣駑馬,東到奉高城。
神哉彼泰山,五嶽專其名。
隆高貫雲霓,嵯峨出太清。
周流二六候,間置十二亭。
上有涌醴泉,玉石揚華英。
東北望吳野,西眺觀日精。
魂神所繫屬,逝者感斯征。
王者以歸天,效厥元功成。
歷代無不遵,禮記有品程。
探策或長短,唯德享利貞。
封者七十帝,軒皇元獨靈。
餐霞漱沆瀣,毛羽被身形。
發舉蹈虛廓,徑庭升窈冥。
同壽東父年,曠代永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