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7
望溪集 巻七 |
欽定四庫全書
望溪集巻七
翰林院侍講銜方苞撰
序
送徐亮直冊封琉球序
皇帝御極之五十有七年冊封琉球國嗣孫尚敬為中山王故事以部郎儀狀端偉蓄文學者假一品服奉冊以行
天子命擇詞臣衆皆隠度徐編修亮直為宜及命下果為介自秦漢以後中國有事於四荒其為將則効命力於鋒鏑其為使則折衝口舌之間以求得其要領故承命者多以為難今
天子德威遐暢方外鄉風小邦喁喁企瞻使節承命者有將事之榮而無失得之恤故人爭羨之遭遇異時亦物情之不足怪者也吾聞古之贈行者必告以所處今亮直之行也雖折衝口舌之勞無事焉又其地絶海萬里政教所不經即詩人所謂諮詢諏度者亦無庸以告也亮直夙以文學知名茲其行也其耳目震駭乎乾坤之廣大而精神澡雪於海山之蒼茫吾知其文章必有載之而出者矣
送王篛林南歸序
余與篛林交益篤在辛夘壬辰間前此篛林家金壇余居江寧率歴歳始得一㑹合至是余以南山集牽連繫刑部獄而篛林赴公車間一二日必入視余每朝飱罷負手歩階除則篛林推戸而入矣至則解衣盤薄諮經諏史旁若無人同繫者或厭苦諷余曰君縱忘此地為圜土身負死刑奈旁觀者姍笑何然篛林至則不能遽歸余亦不能畏訾謷而閉所欲言也余出獄編旗籍寓居海淀篛林官翰林每以事入城則館其家海淀距城往返近六十里而使問朝夕通事無細大必以闗憂喜相聞每閲月踰時檢篛林手書必寸餘戊戌春忽告余歸有日矣余乍聞心忡惕若暝行駐乎虛空之逕四望而無所歸也篛林曰子毋然吾非不知吾歸子無所向而今不能復顧子且子為吾計亦豈宜阻吾行哉篛林之歸也秋以為期而余仲夏出塞門數附書問息耗而未得也今茲其果歸乎吾知篛林抵舊鄉春秋佳日與親懿游好徜徉山水間酣嬉自適忽念平生故人有衰疾逺隔幽燕者必為北鄉惆然而不樂也
送劉函三序
道之不明久矣士欲言中庸之言行中庸之行而不牽於俗亦難矣哉蘇子瞻曰古之所謂中庸者盡萬物之理而不過今之所謂中庸者循循焉為衆人之所為夫能為衆人之所為雖謂之中庸可也自吾有知識見世之苟賤不亷姦欺而病於物者皆自謂中庸世亦以中庸目之其不然者果自桎焉而衆皆持中庸之論以議其後燕人劉君函三令池陽困長官誅求棄而授徒江淮間嘗語余曰吾始不知吏之不可一日以居也吾百有四十日而去官食知甘而寢成寐若昏夜渉江浮海而見其涯若沉疴之霍然去吾體也夫古之君子不以道徇人不使不仁加乎其身劉君所行豈非甚庸無奇之道哉而其鄉人往往謂君迂怪不合於中庸與親暱者則太息深矉若哀其行之迷惑不可振救者雖然吾願君之力行而不惑也無耳無目之人貿貿然適於鬱棲坑阱之中有耳目者當其前援之不克而從以俱入焉則其可駭詫也加甚矣凡務為撓君之言者自以為智天下之極愚也奈何乎不畏古之聖人賢人而畏今之愚人哉劉君幸藏吾言於心而勿以示鄉之人彼且以為譸張頗僻背於中庸之言也
送余西麓序
昔公羊氏之説經也其謬戾多矣然猶幸顯悖於道不足以惑人而習而不察者莫如母弟之説故程子辨之以謂母弟者所以別嫡庶嫡死則母弟以次立非謂有疎戚於其間也夫春秋之以兄弟書者以其未有爵列故以其屬稱用別於公子之為大夫者耳曷由知其母之同異哉程子所以不深辨者徒以解時俗之所惑而於經之本義有不暇詳焉耳自吾有聞見凡前子之於母後母之於子一視如所生者十不二三得焉異母之兄弟篤愛而無間疑者十不二三得焉自子言之則為不有其父自母言之則為不有其夫豈非人道之極變哉而相習為故常甚矣其不思也吾友余西麓博學有文名稱蓋州郡而少壯未嘗一至京師近六十忽來游叩之曰昔吾有弟能服賈以養吾親吾是以能不離親於外也吾弟死而家落父不能葬母無以養故顛頓至此館於余踰年凡春秋霜露未嘗不痛其弟也風雨寒暑未嘗不念其母也一日告余將南歸曰吾女弟之夫死吾不歸吾母疾將作矣因叩其家事始知西麓少失母母撫之不異於所生而西麓之於弟妺亦終其身無間疑夫古稱孝者多以後母之不慈而彰而西麓之孝乃以母之慈而隱是其母子皆可風也於其行也遂見於文兼著母弟曰弟乃公羊氏之過言而春秋本無此義以補程子之所不及雲
贈潘㓜石序
余數奇獨幸不為海內士大夫所棄而有友朋之樂然每怪平生故舊其道同志相得者所遇之窮必與余類交淺者其困亦淺交深者其困亦深或始相得中道而棄余與余跡漸逺而其遇亦漸通或當世名貴人無故與余相慕用而屯蹇輒隨之吾不識其何以然既而悟曰凡物之腐臭者有或近之則臭必移焉是何怪其然或曰非此之謂也物無知人強合之故其臭移焉人有知其臭味之不同者孰能強之合也葢必其氣之本衰或時之已去而後乃與子相得焉子惡用自引咎哉潘先生幼石余童子時以師友之禮交而先生常弟畜余先生文行重江表方其壯盛未嘗一至京師老而來遊閉一室諸公貴人有索交者一謝不通而獨暱就余先生以貧故客遊至欲乏家事不問而為余教子嗚呼先生之趨舍可謂與衆異心者矣夫昔之不余棄者尚或未知余之腐臭也今則夫人而知之矣而先生乃好之加篤焉豈臭味之同雖先生亦有不能自主者耶先生之歸也余在塞上留書索余言贈所處因書此質之吾知先生必憮然而歎余言之鄙也
贈淳安方文輈序
文章之傳代降而卑以為古必不可復者惑也百物技巧至後世而益精竭心焉以求其善耳然則道德文術之所以衰者其故可知矣周時人無不逹於文見於傳者𨽻卒廝輿亦能雍容辭令蘇秦既遂代厲始脫市籍馳説諸侯而文辭之雄後世之宿學不能逮也葢三代盛時無人而不知學雖農工商賈其少也固嘗與於塾師里門之教矣至秀民之能為士者則聚之庠序學校授以詩書六藝使究切於三才萬物之理而漸摩於師友者常數十年故深者能自得其性命而颷流餘焰之發於文辭者亦充實光輝而非後世所能及也漢之文終武帝之世而衰雖有能者氣象薾然葢周人遺學老師宿儒之所傳至是而掃地盡矣自是以降古文之學每數百年而一興唐宋所傳諸家是也漢之東宋之南其學者專為訓詁故義理明而文章則不能兼勝焉而其尤衰則在有明之世葢唐宋之學者雖逐於詩賦論䇿之末然所取尚博故一旦去為古文而力猶可藉也明之世一於五經四子之書其號則正矣而人占一經自少而壯英華果鋭之氣皆敝於時文而後用其餘以渉於古則其不能自樹立也宜矣由是觀之文章之盛衰一視乎上之所以教下之所以學各有由然而非以時代為升降也夫自周之衰以至於唐學蕪而道塞近千歳矣及昌黎韓子出遂以掩跡秦漢而繼武於周人其務學屬文之方具於其書者可按驗也然則今之人苟能學韓子之學安在不能為韓子之文哉吾同姓在淳安者曰文輈以時文名天下其於三代兩漢之書童而習焉及成進士則一以為古文其仕也始出而顛人皆惜其年力之盛強吾獨謂天將開之而使有得於古也其前之學有可藉而後之為時也寛聞吾言可以速歸而從所務矣
贈李立侯序
書傳所記奮跡自已而立功名者衆矣而德與言則常有祖若父淵源之自焉其無可徵者或緒逺而跡微於世無傳焉耳而可徵者十常六七非獨道術之所漸然也其得於天清明秀傑之氣實有以類相衍而非衆人所得同者余游好中資材可與學古而望其有立於德與言者僅得數人而幾於成者葢寡其語人皆曰吾為境困也時相迫也而悔而自責未嘗不曰志之不固焉夫功必有所待而後成若德與言則根於心逹於學而與時偕行者也何境之能奪哉吾晩交得李君立侯相國安溪公之孫也氣清而識明甫踰冠於古人之學已見其端倪相國德業於時為卓而經義則爭先於前儒立侯實朝夕承學又其時則寛然也其境則泰然也然則天之所厚而所就終逺過於吾儕者舍立侯其誰望與抑余昔所交數君子其資材與學所已至皆概乎能有立者也彼年如立侯時自命何如哉而或終以無成或少有得而不能盡其才即余亦未嘗不為之惜也故於立侯之歸也為道諸君子之所悔以贈其行
送李雨蒼序
永城李雨蒼力學治古文自諸經而外徧觀周秦以來之作者而慎取焉凡無益於世教人心政法者文雖工弗列也言當矣猶必其人之可故雖揚雄氏無所録而過以余之文次焉余故與雨蒼之弟畏蒼交雨蒼私論並世之文舍余無所可而守選踰年不因其弟以通也雍正六年以建寧守承事來京師又踰年終不相聞余因是意其為人必篤自信而不苟以悅人者乃不介而通之一見如故舊得余周官之説時輟其所事而手録焉以行之速繼見之難固乞余言余惟古之為交也將以求益也雨蒼欲余之有以益也其何以益余乎古之治道術者所學異則相為蔽而不見其是所學同則相為蔽而不見其非吾願雨蒼好余文而毋匿其非也古之人得行其志則無所為書雨蒼服官雖歴歴著聲績然為
天子守大邦疆域十里昩爽盥沐質明而涖事臨民一動一言皆世教人心政法所由興壞也一念之不周一物之不慮則所學為之虧矣君其併心於所事而於文則暫輟可也
送鍾勵暇寧親宿遷序
古之為交也粗者責善而精者輔仁至於爵位之相先患難之相死抑末也鍾君勵暇始冠余見之其師所其後時往還而徒視以衆人舒君子展者勵暇之友亦余所善也雍正丙午子展有憂勵暇急之遂視其疾因治其喪自杪冬至三月上旬迫試期不輟是年成進士以家事留京師會選期不就衆以為疑曰吾二親皆近六十假而官蜀粵滇黔將若之何噫勵暇之情人人之情也然吾未見人之數數然也叩其所學則誦易詩書治三傳旁及屈氏莊氏之文有年所矣嗚呼其前行葢基於此乎因與考三禮而講以所聞其家事畢以未竟余説留者復數月庚戌九月將寧親於宿遷乃正告之曰君子之為學也將以成身而備天下國家之用也匪是則先王之教不及焉若以載籍自潤澤而號為文儒則秦漢以降始有之是謂好文非務學也君子之立身也非比類不足以成其行一出焉一入焉塗巷之人也學也者務一之也其事必始於慎獨而終於獨立不懼遯世無悶匪是而能一之者鮮矣凡子之所已能皆學者之疏節也繼自今其事乃日起而蹈之益難子往矣繼自今不學之友日誑誘於外而妻子交訌於中吾懼子之有基而復壞也吾病且衰將不復見子矣願子時誦吾言而勿自墮其力也
送黃玉圃巡按灣序
康熙六十年夏四月朱一桂構亂臺灣殺總兵官據其城監司郡縣吏並逃散頼
天子廟算秋七月叛者悉得臺灣平其冬
命擇臺臣廉靜有才識者往巡視而余同年友黃君玉圃實承命以行余聞臺灣之將有反側也閩人及宦遊行賈者知之垂二十年矣葢其地踔絶海中民不火食自混闢未通外人明亡鄭芝龍始入據之入
國朝四十年然後鄭氏歸命置郡遣吏農桑肇興沃壤千里百產豐饒而土人愚蠢恇悸浮寓姦民因得巧法承賦於有司而私其土役其人農收畜產毫髪不得自專甚者猱雜其妻子而吏隂利姦民之奉漫不訾省思亂者十室而九故一二姦民煽數十百人遂戕大帥謀拒王師葢隂恃土人深怨以為一旦可竊據也初鄭氏既覆有謂此土宜棄而不守者不知方其未闢於中國誠不足為有無今則民衆百萬粟支十年屹然為海疆重地與閩浙江南沿海諸鎮相應接則島夷洋盜不敢萌窺伺內地逋亡者無所伏隠而菽粟百貨歳溢於泉漳苟不能守則害亦視此故
天子加意撫循凡監司守令必使大府任舉屬吏才實顯著者始調移之而大府所任率平時善事其左右興作採辦爭先於羣吏者是以民重困而上不知不至於為國生患不止也夫粵東閩滇今之吏所號為沃區也而民困於無告視瘠土有甚焉又功令凡邊塞山海要地吏雖已除大府得易置其所任舉果有異於臺灣之羣吏乎由是觀之法雖良付之非人其不能究宣天子之德意而毒民以病國者可勝道哉君廉能夙著於吏部及臺中其能綏靖此邦已為衆所預信然詩有之周爰諮諏周爰諮謀凡此類皆可因使事而歸告也於其行也言以要之
贈宋西羾序
雍正壬子春余道逢相識人甫下車適有過而與言者叩之則亡友之子宋華金西羾也接其語觀其詩久而益有意於其人西羾大父冡宰公及父山言再世以詩名余為諸生冢宰巡撫江蘇降爵齒而禮先焉山言年較長而視余若其所嚴事者觀西羾之詩與其為人雖得之性資抑祖若父淵源之所漸也余夙有作序之戒而西羾以為請乃誦其所聞而使自擇焉先君子有言自晩周秦漢以來治文術者代降而卑皆以為氣數使然非也古之以文傳者未或見其詩以詩鳴者亦然唐之中葉始有兼營而並善者然較其所能則懸衡而不無俯仰矣自宋以降學者之於文術必徧為之夫是以各渉其流無一能窮源而竟委也如曰氣數實然則建安以後之綺麗有陶潛者出而渾然元古矣李白杜甫興於唐而六朝雜家盡為所掩今子於詩既得其徑塗苟日進而不已豈惟接武於先人安知不遂與古人相角逐乎曩子欲兼治古文自今以往無庸也子之年長矣少壯之心知既役於時文而今有官守日力之留餘者雖壹併於詩猶恐其術之難竟也而又可兼務乎若夫植志行身之義守官制事之方苟欲稍異於衆人而自儕於古人其事更有艱且大者即文術可置而勿事也若尚能兼則又詩之所藉以増重也西羾能篤信吾言他日宦與學皆成而出其詩以質於世即以是弁於簡端可矣
送雷惕廬歸閩序
余嘗與漳浦蔡聞之太息生才之難計數平生朋好如賓實滄洲後生中尚未見堅然可信其幾及者而況古之人乎聞之曰吾門雷生即後起之賓實也始生見余於聞之齋中即命請業於余余固辭而答以儕輩之稱者凡四三年至是始受而不辭乾隆四年冬其父惕廬至京師生以告曰吾父茲來葢以察鋐守官之志行又念漳浦師沒未知所學於先生者何似也翼日君過余氣肅而容安語無枝葉自是益有意於其人將歸鋐請曰吾父願得贈言以不虛此行惟鋐亦望先生為揭父師勗厲之心以為此生之銜勒也昔曾子論大孝尊親其實在國人稱願以為君子之子是謂成其親之名以俗觀之則君之所以教與鋐之所以承者已足為鄉人所稱願矣然欲得此於海內之士君子則必重自砥礪要以終身而後可定焉至百世以下使人推原於所生必曠世一見之人振古以來可指數也由是言之鋐將無負於余與聞之之所期則如賓實諸君子而可矣欲盡尊親之道而逺希曾子之所云則其事葢未有終極也君家閩粵竟世為諸生潛德隱行余無從而得之凡為人子者莫不欲歸美於其親鋐所稱亦未可徵引第君之來也將以察鋐守官之志行則所以自檢其身者必嚴矣以余為羣士所背馳而獨信余言之無棄則其胸中必確乎有主而不隨時為俯仰即此可以定鋐之祈嚮矣故於其歸也遂見於文俾其鄉人及海內士君子異日皆有考於余言
送官庶常覲省序
始子叩吾廬欲為弟子而吾辭之堅非相外也計將為講誦之師則衰疾多事無日力以副所求將有進於是者則吾身之未有而又何師焉及再三雲則不復辭以窺子之心神若誠有志於謀道者吾身雖不逮倘誦其所聞而得能者吾志猶有寄焉古人之教且學也內以事其身心而外以備天下國家之用二者皆人道之實也自記誦詞章之學興而二者為之虛矣自科舉之學興而記誦詞章亦益陋矣葢自束髪受書固曰微科舉吾無事於學也故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惟科舉之知及其既得則以為學之事終而自是可以慰吾學之勤享吾學之報矣嗚呼學至於此而世安得不以儒為詬病乎今子得館選未數月而告歸省母是子知學以得身而識所祈嚮也雖然所以務學之根源辨之尤不可以不審將以為名則自致於父母兄弟者皆以見美於人而賊吾之本心將以既其實則所以備天下國家之用者皆吾性命之理而不可以苟遺也自省自克於二者之間而防其心之偷乃百行之源學者之始事也子之歸也果能專篤以厲所學深固以植其行俾泉漳之間後起者以為表的則吾與子之為師為弟子所闗不細若曰吾既有所得以為親榮可以優游而卒歳矣則皇皇焉欲自得師義焉取哉吾平生非久故相親者未嘗假以文懼吾言之不實也而特表子王父之墓葢粗得其畧於所治武強之士民又將慊子之志而因以相砥淬耳然記不云乎大孝尊親使國人稱願然曰幸哉有子如此是乃君子之所謂孝也子能用吾之言以成其身則所以樂其親而榮其祖者大矣於其歸也申以朂之
送吳東巖序
康熙乙未仲春吾友東巖南歸過余為別將行曰子不能歸吾不能復來茲為永訣矣因相持噭然而哭不能自抑也憶癸酉丙子間余試京兆則聞世胄以學行重朋齒者三人曰歙縣吳東巖山陽劉紫函寳應喬介於而三人者皆與餘一見如舊識紫函介於號為能時文而東巖兼治古文或謂古之道不宜於時東巖弗顧也每榜後羣士舉積學而上壅者與苟得者相提而論以病有司之枉此三人必在所計數然其後二十餘年更八九舉而卒無一得者焉丙子後介於招余授經於寶應因往來淮揚間而東巖適授經於廣陵故余中歳與三人相見日為多自余遘難介於省余於金陵及出刑部獄復再至京師而東巖亦至囘思少壯游從燕市時不獨二君子以憐余而余亦以憐二君子介於之歸也余戃然若無所依而今東巖復長往將何以處余乎東巖歸將道淮以至於揚其以余之狀語紫函而為叩介於尚能北來以慰余之索居否也
贈介菴上人序
佛之徒而儒行者曰介庵雲南昆明人從其本師蘭谷至京師蘭谷閉門學易絶人事者十餘年獨時就余講問經義介菴侍側其意所向無纎微不先得者余嘗就其溷匽修潔如小齋叩所以則下通水流躬盪滌日日而新之蘭谷之卒也以腹疾困床褥無晷刻之寧凡五旬有七日介菴面若非人期年之後深墨之色始少變而未復其常余自反所以奉吾親不能如是之誠壹也蘭谷之書歳時必易稿介菴隨手録所増芟皆能黙識雞鳴而起端誦尚書毛詩莊屈左馬之文夜分不輟而拚掃炊烹以事其師者細大無遺余學於父兄未嘗有師而承師務學如是其篤專者所見亦甚罕也嘗勸介菴宜畜髪反為儒喟然曰吾師早見及此矣某始冠予千金命之淮南定居於其鄉〈蘭谷如臯人薙髪於雲南〉立室家為視先人冢墓曰吾已自誤不可更誤人時某以師年已至不忍離今長矣懼以家自累而學與行終無所成為天下笑且某幸有兄弟之子以續吾宗此身得寛然天壤間百事不問而獨從所好苟再誤悔其可追介菴楷𨽻書數十年少倫比鐫篆為時所珍其持身交友逺於流俗者非一端而余獨標其志行以覺吾子姓兼示儒衣冠號為孔氏之徒而行則背之者
髙素侯先生四十壽序
苞聞古之學術道者將以成其身也孔子語曾子所謂大孝尊親者使國人稱願皆曰君子之子也自科舉之法行士登甲科則父母國人皆曰其名成矣所謂顯揚莫大於是矣人心蔽陷於此者葢千有餘年吾師宛平髙公少時遭家震愆太公倅某縣以事戍黒龍江世父命公守市肆公且市且讀書卒成進士入翰林上書求代戍詣通政司都察院皆不能逹㑹贖罪例開乃涕泣告請於師友卒贖太公以歸祖母段太孺人年九十母子重見又六年始考終及公視學江南太公太母猶逮養都人士莫不歎羨自世俗言之則公之名既成即君子觀之事父母亦可謂能竭其力者矣然余觀北宋丞相富公節義功烈與韓魏公相匹而眉山蘇洵上書謂古之君子愛其人也則憂其無成今公為文學侍從之官嘗主鄉試視學政不失士心亦守官者之常余居門下數年竊懼公循致高位而碌碌無所成也康熙壬申公自翰林改官京卿㑹強仕之期故舉蘇洵告富公者以為壽
張母吳孺人七十壽序
以文為壽明之人始有之然其知體要者尚能擇其人之可而不妄為而壽其親者亦必擇其人之可而後往求今之人則不然其所求必時之顯人而其文則傭之村師幕賔無擇也其所稱則男女之美行皆備而不可缺一焉而族姻子姓之瑣瑣者並著於篇夫古之良史其紀事也直而辨簡而不汙雖帝王將相豪傑賢人所著多者不過數事而況鄉曲之人閨中之女婦乎言孝者稱舜與曾閔非他聖賢之不必然也人之行或遭變以抵其極而稱人者必舉其尤以見異也且古人之事其親可以致隆者無弗致也而善與惡則不敢誣惡之可掩者掩之而已其身所絶無之善則不敢虛加焉古人之於友求無不應也而稱其善以著於後則不敢過葢以善之未有者虛加於親則為不誠於其親稱人之善而過其實則其文無以信今而傳後非知道之深豈能無惑於此與張君自超余所兄事也太夫人七十命余以文叩所以為文者而張君曰吾母之壯也事皆聽於吾父既老而吾長焉皆女婦之常耳獨不喜吾應舉求仕此吾所以無汲汲干進之心也噫張君非事親之誠知道之深而能為是言與即夫人之賢可知矣古之遭變而見稱者非其人之願也當其常則務道之盡而無為名焉周之初後夫人之德著於詩者皆女婦之常也其所以傳者葢將用之閨門鄉黨邦國以化天下而為聲教焉虞夏以前女婦之賢聖者衆矣豈是之不能盡與而無傳焉者務道之盡而無為名也夫人處常而不務為名即道之盡可知矣所不喜於張君者以道之盡責張君也張君歸誦吾言以稱觴於堂吾知夫人必忻然而樂也
李母馬孺人八十壽序
自周以前女婦之傳者多以德秦漢以後多以節與才而最幸者莫若以子之賢古之時女教修明婦人之有德者衆矣而易詩書春秋所稱非後夫人則帝王公侯之女婦也然則有德而無聞焉者多矣其以節與才顯必所遭有大不幸者然自北宋以後十室之邑著貞烈者必有數人焉其鄉里之人有稍逺而不知其名氏者矣而以子之賢傳者炳然可計數也然則為人子而能以其母傳尤孝之大者與抑吾觀自古才知功名之士其父母不必盡賢者有之矣而學士真儒不獨父多賢母亦多賢以世所聞類所不聞概乎其不爽也豈非氣稟之相承實與夫雜揉者異與燕之南有賢人焉曰李塨剛主其父孝慤先生與博野顏習齋號北方之學者其生母馬孺人孝慤之側室也事嫡如母嫡馬孺人愛之如同生孝慤之母倚之過於羣子婦始吾見塨之賢而幸其能以孺人顯也及悉於孺人之事而後知孺人之賢實有以啟塨焉塨所學非一世之業也孺人之賢葢將歴久彌彰而為後世所計數焉以視夫凡婦人之壽耉者異矣歳秋八月孺人八十塨來乞言因稱此為孺人壽而又以使塨益自勵也
胡母潘夫人七十壽序
吾友胡君錫叅於其母潘夫人六十時請余文述其志節與教諸孤者以壽余曰非古也有暇則傳以詳之丁酉春錫叅北試京兆曰以吾母教余兄弟之勤終不能不惓惓於此故承命以來其秋果得舉冬十有二月請余曰獻歳正月吾母七十矣將使仲弟西章歸為壽子姑以一言先之可乎余觀書傳所記富貴顯榮之人其生也不擇其世者有之矣若賢人君子則非獨其世隆也亦兼稟於母德焉自吾與錫叅遊而意其將為賢人也及詳其先世及母夫人之志節而益信其終有立也然錫叅近五十矣其學與行置之衆人之中雖有異焉而迫於覉窮不能直推而前以躪古人之跡者多矣夫人之以科目望錫叅葢祖若父及胡氏之先皆自於此故結於習見而不能不以此為重也今錫叅既有得焉以慰其親斯足矣若假道於此以求為富貴顯榮之人則夫人前之所以教者豈其然哉繼自今錫叅舍是而務其逺者大者則其無曠先緒而顯夫人之志節有什百於此者矣西章歸其稱是以為壽
蔣母七十壽序
康熙五十二年七月余在塞垣友人蔣錫震自京師以書來曰吾母七十矣吾少孤家貧母撫且教以至於今艱難可無述而知也子為文以夀可乎余少讀戴記見先王制禮所以致厚於妻者視諸父昆弟而每隆焉疑而不解也既長受室然後知父母之安否家人之睽睦實由之又見戚黨間或遭大故遺孤襁褓其宗祀與家聲皆係於女子之一身而諸父昆弟有不可如何者然後知先王制禮乃述天理以示人而非世俗之淺意所可測也曾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是三者賢人君子之所難乃委巷之女子一入室而義當以此責之其責之也専以嚴則禮之敢不重歟夫婦人尚志節固已而立孤尤難能食之而不能教非所謂可託也又或㷀獨無依則紀衣食持門戸其難有過於寄百里之命者若太夫人於蔣氏信可謂艱貞而無負於寄託矣以余所見婦人著志節者賦命多蹇子姓成立者希葢造物者既以節顯其身他福祥或不能兼與而太夫人獲天祐康寧夀考錫震成進士從容色養鄉里傳為美談閨門之內聞而興感於女教所闗不細因書遺錫震以慰其親且使衆著於先王之禮意焉
汪孺人六十壽序
昔先王之制夫婦之禮也其合離厚薄一視其所以事父母而已之私不與焉故婦順成內和而家理以衆人觀之事淺而情暱莫如夫婦之居室矣而㛰禮之樂歌曰德音來括又曰令德來教其卒章曰髙山仰止景行行止此君子所望於賢師友而不可必得者而以責於始入室之婦人詩人豈故迂其義哉葢不如此不足以盡夫婦之理而為人倫之極也杕杜之三章曰王事靡盬憂我父母男女暌隔不自言其傷而獨以憂其舅姑為大慼女子之志行如此豈非所謂髙山之可仰景行之可行者與吾友曹晉袁少孤貧客遊授經以養其母近三十年其妻汪孺人能喻其志曲折致忠養不異於晉袁而太夫人以忘其憂晉袁兄弟七人皆同居有得於外孤者嫠者先取足焉孺人布衣糲食常不充晉袁間語孺人曰吾久客雖以養顧亦使嫠知有夫者常獨居無懊恨耳孺人自是恩禮有加而嫠者以忘其苦太夫人之終也晉袁適逺遊孺人久弱足匍匐在視太夫人執其手大號痛哀動左右晉袁性剛直治家素嚴於妻子淡如也至是感孺人誠孝相敬愛老而彌篤葢晉袁之刑於妻與孺人之順於姑而宜其家人者按之古者夫婦之禮可謂合矣己亥季夏孺人六十其子恆占將請余文歸夀其母而晉袁數止之葢知余之艱於文尤病以文為壽之非古也而其子卒固以請余嘉孺人之行㡬近於詩人之所云而傳其事將有禆於女教於是乎書
望溪集巻七
<集部,別集類,清代,望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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