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一塊錢
一陣冷風把林乃久和一塊現洋吹到萃雲樓上。
樓上只有南面的大廳有燈亮。燈亮裏有塊白長布,寫着點什麽——林乃久知道寫的是什麽。其餘的三面黑洞洞的,高,冷,可怕。大廳的玻璃上掛着冷汗,把燈光流成一條條的。廳裏當然是很暖的,他知道。他不想進去,可是廳裏的暖氣和廳外的黑冷使他不能自主;暖氣把他吸了進去,像南風吸着一隻歸燕似的。
廳裏的煙和暖氣噎得他要咳嗽。他沒敢咳嗽,一溜歪斜的奔了頭排去,他的熟座兒;茶房老給他留着。他坐下了,心中直跳,鬧得慌,疲乏,閉上了眼。茶房泡過一壺茶來,放下兩碟瓜子。「先生怎麽老沒來?有三天了吧?」林乃久似乎沒聽見什麽,還閉着眼。頭上見了汗,他清醒過來。眼前的一切還是往常的樣子。台上的長桌,桌上的綉圍子——團鳳已搭拉下半邊,老對着他的鼻子。墻上的大鏡,還崎嶇古怪的反映出人,物,燈。鏡子上頭的那些大紅紙條:金翠,銀翠,碧艶香……他都記得;史蓮雲,他不敢再看;但是他得往下看:史蓮霞!他只剩了一塊錢。這一塊圓硬的銀餅似乎有多少歷史,都與她有關係。他不敢去想。他扭過頭來看看後邊,後邊只有三五組人:那兩組老頭兒照例的在最後面擺圍棋。其餘的咯着瓜子,喝着小壺悶的釅茶,談笑着,出去小便,回來擦帶花露水味的,有大量熱氣的手巾把兒。跟往日一樣。「有風,人不多,」他想。可是,屋裏的煙,熱氣,棋子聲,談笑聲,和鏡子裏的燈,減少了冷落的味道。他回過頭來,台上還沒有人。他坐在這裏好呢?還是走?他只有一塊錢,最後的一塊!他能等着史蓮霞上來而不點㖆子捧場麽?他今天不是來聽她。茶房已經過來了:「先生,回來點個什麽?」遞了一把手巾。林乃久的嘴在手巾裏哼了句:「回頭再說。」但是他再也坐不住。他想把那塊錢給了茶房,就走。這塊錢吸住了他的手,這末一塊錢!他不能動了。浪漫,勇氣,青春,生命,都被這塊錢拿住,也被這塊錢結束着。他坐着不動,渺茫,心裏發冷。待會兒再走,反正是要走的。眼睛又碰上紅紙條上的史蓮霞!
他想着她:那麽美,那麽小,那麽可憐!可憐;他並不愛她,可憐她的美,小,窮,與那——那什麽?那容易到手的一塊嫩肉!憐是需要報答的。但是一塊錢是沒法行善的。他還得走,馬上走,叫史蓮霞看見纔沒辦法!上哪兒呢?世界上只剩了一塊錢是他的,上哪兒呢?
假如有五塊錢——不必多——他就可以在這兒舒舒服服的坐着;而且還可以隨着蓮霞姊妹到她們家裏去喝一碗茶。只要五塊錢,他就可以光明磊落的,大大方方的死。可是他只有一塊;在死前連蓮霞都不敢看一眼!殘忍!
疲乏了,他知道他走了一天的道兒;哪兒都走到了,還是那一塊錢。他就在這兒休息會兒吧;到底他還有一塊錢。這一塊錢能使他在這兒暖和兩三點鐘,他得利用這塊錢;兩三點鐘以後,誰知道呢!
台上一個只仗着點「白麵」活着的老人來擺鼓架。走還是不走?林乃久問他自己。沒地方去;他沒動。不看台上,想着他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沒這麽關心自己過;今天他一刻兒也忘不了自己。他幾乎要立起來,對鏡子看看他自己;可是沒這個勇氣。他知道自己體面,和他哥哥比起來,哥兒倆差不多是兩個民族的。哥哥;他的錢只剩了一塊,因爲哥哥不再給。哥哥一輩子不肯吃點肉,可憐的鄉下老!哥哥把錢都供給我上學。哥哥不錯,可是哥哥有哥哥的短處:他看不清弟弟在大城裏上學得交際,得穿衣,得敷衍朋友們。哥哥不懂這個。林乃久不是沒有人心的,畢業後他會報答哥哥的,想起哥哥他時常感激;有時候想在畢業後也請哥哥到城裏來聽聽史蓮霞。可是哥哥到底是鄉下老,不懂場面!
哥哥不會沒錢,是不明白我,不肯給我。林乃久開始恨他的哥哥。他不知道哥哥到底有多少財産,他也不愛打聽;他只知道哥哥不肯往外拿錢。他不能不恨哥哥;由恨,他想到一種報復——他自己去死,把林家的希望滅絕:他老覺得自己是林家的希望;哥哥至好不過是個鄉下老。「我死了,也沒有哥哥的好處!」他看明白自己的死是一種報復,一種犧牲;他非去死不可,要不然哥哥總以爲他佔了便宜。
只顧了這樣想,台上已經唱起來。一個沒有什麽聲音,而有不少烏牙的人,眼望着遠處的燈,作着夢似的唱着些什麽。沒有人聽他。林乃久可憐這個人,但是更可憐自己。他想給這個人叫個好,可是他的嘴張不開。假如手中有兩塊錢的話,他會賞給這個烏牙鬼一塊,結個死緣;可是他只有一塊。他得死,給哥哥個報復,看林家還找得着他這樣的人找不着!他,懂得什麽叫世面,什麽叫文化,什麽叫教育,什麽叫前途!讓哥哥去把着那些錢,絕了林家的希望!
那個烏牙鬼已經下去了,換上個女角兒來。林乃久的心一動;要是走,馬上就該走了,別等蓮霞上來,蓮霞可是永遠壓台;他捨不得這個地方,這個暖氣,這條生命;離開這個地方只有死在冷風裏等着他!他沒動。他聽不見台上唱的是什麽。他可是看了那個彈弦子的一眼,一個生人,長得頗像他的哥哥。他的哥哥!他又想起來:來聽聽㖆子,就連捧蓮霞都算上,他是爲省錢,爲哥哥省錢;哥哥哪懂得這個。頭一次是老何帶他到萃雲樓來的。老何是多麽精明的人:永遠躱着女同學,而閒着聽聽鼓書。交女友得多少錢?聽書纔花幾個子兒?就說捧,點一個㖆兒不是纔一塊錢嗎?哥哥哪懂得這個?假如像王叔遠那樣,釣上女的就去開房間,甚至於叫女友有了大肚子,得多少錢?林乃久沒幹過這樣的事。同學不是都拿老何與他當笑話說嗎:他們不交女友,而去捧蓮霞!爲什麽,不是爲省錢麽?他和老何一晚上一共纔花兩塊多錢,一人點一個㖆子。不懂事的哥哥!
可是在他的怒氣底下,他有點慚愧。他不止點㖆子,他還給蓮霞買過鞋與絲襪子。同學們的嘲笑,他也沒安然的受着,他確是爲蓮霞失眠過。蓮霞——比起女學生來——確是落伍。她只有好看,只會唱;她的談吐,她的打扮,都落在女學生的後邊。她的領子還是碰着耳朶;女學生已早不穿元寶領了。「她可憐,」他常這麽想,常拿這三個字作原諒自己的工具。可是他也知道他確是有點「迷」。這個「迷」是立在金錢上;有兩塊錢便多聽她唱兩個㖆子,多看她二十分鐘。有五塊錢便可以到她家去玩一點鐘。她賤!他不想娶她,他只要玩玩。她比女學生們好玩,她簡單,美,知道洋錢的力量。爲她,他實在沒花過多少錢。可是間接的,他得承認,花的不少。他得打扮。他得請朋友來一同聽她,——去跳舞不也是交際麽,這並不比舞場費錢——他有時候也陪着老何去嫖。但這都算在一塊兒,也沒有王叔遠給人家弄出大肚子來花的多。至於道德,林乃久是更道德的。不錯,蓮霞使他對於嫖感覺興趣。可是多少交着女朋友的人們不去找更實用的女人去?那羣假充文明的小鬼!
況且,老何是得罪不得的,老何有才有錢有勢力;在求學時代交下個好友是必要的;有老何,林乃久將來是不愁沒有事的。哥哥是個糊塗蟲!
他本來是可以找老何借幾塊錢的,可是他不能,不肯;老何那樣的人是慷慨的,可是自己的臉面不能在別人的慷慨中丟掉。況且,假如和老何去借,免不掉就說出哥哥的糊塗來,哥哥是鄉下老。不行,憑林乃久,哥哥是鄉下老?這無傷於哥哥,而自己怎麽維持自己的尊嚴?林乃久死在城裏也沒什麽,永遠不能露出鄉下氣來。
台上換了金翠。他最討厭金翠,一嘴假金牙,兩唇厚得像兩片魚肚;眼睛看人帶着鈎兒。他不喜歡這個浪貨;蓮霞多麽清俊,雖然也抹着紅嘴唇,可是紅得多麽潤!潤吧不潤吧,一塊錢是跟那個紅嘴不能發生關係的。他得走,能看着別人點她的㖆子麽?可是,除了宿舍沒地方去。宿舍,像個監獄;一到九點就撤火。林乃久只剩了一條被子和身上那些衣裳。他不能穿着衣裳睡,也不能賣了大衣而添置被子;至死不能洩氣。眞的,在鄉間他睡過土炕,穿過撅尾巴的短棉襖;但那是鄉下。他想起同學們的闊綽來,越恨他的哥哥。同學們不也是由家裏供給麽?人家怎麽穿得那麽漂亮?是的,他自己的服裝不算不漂亮,可是只在顔色與樣子上,他沒錢買眞好的材料。這使他想起就臉紅,鄉下老穿假緞子!更傷心的是,這些日子就是勻得出錢也不敢去洗澡,貼身的絨衣滿是窟窿!他的能力與天才只能使他維持着外衣,小衣裳是添不起的。他眞需要些小衣裳,他冷。還不如壓根兒就不上城裏來。在鄉下,和哥哥們一鍋兒熬,熬一輩子,也好。自然那埋沒了他的天才,可是少受多少罪呢。不,不,還是幸而到城裏來了;死在城裏也是值得的。他見過了世面,享受了一點,即使是不大一點。那多麽可怕,假如一輩子沒離開過家!土炕,短棉襖,棒子麪的窩窩,沒有一個女人有蓮霞的一零兒的俊美。死也對不起閻王。現在死是光榮的。他心裏舒服了點,金翠也下去了。
「蓮霞唱個《游武廟》!」
林乃久幾乎跳了起來。怎麽蓮霞這麽早就上來?他往後掃了一眼,幾個擺棋的老頭兒已經停住,其中一個用小烏木煙袋向台上指呢。「啊,這羣老傢伙們也捧她!」林乃久咬着牙說。老不要臉!他恨,妬;他沒錢,老梆子們有。她,不過是個玩物。
蓮霞扭了出來。她扭得確是好。只那麽幾步,由台簾到鼓架。她低着點頭,將將的還叫台下看得見她的紅唇,微笑着。兩手左右的找跨骨尖作擺動的限度,兩跨擺得正好使上身一點不動,可是使旗袍的下邊左右的搖擺。那對瘦溜的腳,穿着白緞子繡紅牡丹的薄鞋,腳尖腳踵都似乎沒着地,而使腳心揉了那麽幾步。到了鼓架,順着低頭的姿式一彎腰,長,慢,滿帶着感情的一鞠躬。頭忽然抬起來,像曉風驚醒了的蓮花,眼睛掃到了左右遠近,右手提了提元寶領,緊跟着拿起鼓槌,輕輕的敲着。隨便的敲着鼓,隨便的用腳尖踢踢鼓架,隨便的搖着板,隨便的看着人們。
林乃久低下頭去,怕遇上她的眼光。低着頭把她的美在心裏琢磨着。老何確是有見識,女學生是差點事的,他想。特別是那些由鄉下來的女學生:大黑扁臉,大扁腳,穿着大紅毛繩長坎肩!蓮霞是城裏的人,到底是城裏的人!她只是窮,沒有別的缺點;假如他有錢,或是哥哥的錢可以隨便花……他知道她的模樣:長頭髮齊肩,攏着個帶珠花的大梳子。長臉,腦門和下巴尖得好玩,小鼻子有個圓尖;眼睛小,可是雙眼皮,有神;嘴頂好看……他還要看看,又不敢看;假如他手裏有五塊錢!
蓮霞的嗓音不大,可是吐字清楚,她的唇,牙,腮,手,眼睛都幫助她唱;她把全身都放在㖆子裏,她不許人們隨便的談笑,必得聽着她。她個子不高,可是有些老到的結實的,像魔力的,一點精神。這點精神使她佔領了這個大廳:那些光,煙,暖氣,似乎都是她的。林乃久只有一塊錢,什麽也不是他的。
可是,她也沒有什麽,除了這份本事。林乃久記得她家裏只有個母親和點破爛東西。她和他一樣,財産都穿在身上。想到這兒,他眞要走了;他和她一樣?先前沒想到過。先前他可憐她,現在是同病相憐。與一個唱鼓書的同病相憐?他一向是不過火的自傲,現在他不能過火的自卑。況且她的姐姐——史蓮雲——原先下過窯子呢!自己的哥哥至多不過是個鄉下老,她的姐姐下過窯子。他不能再愛她;打算結婚的話,還得娶個女學生;蓮霞只能當個妾。倒不是他一定擁護娶妾的制度,不是,可是……
「蓮霞,再唱個《大西廂》!」
林乃久連頭也沒抬。往常他只點她一個㖆子,倒不專爲省錢,是可憐她的嗓子;別人時常連點好幾個㖆兒,他不去和人家爭強好勝;一連氣唱幾個,他不那麽殘忍。他拿她當個人待,她不是留聲機。今天,他冷淡,別人點㖆子,他聽着,他無須可憐她。她受累,可是多分錢呢;他只有一塊錢。他讀書不完全爲自己,可是沒人給他錢,是的,錢是一切;有錢可以點她一百個㖆子,一氣累死她,或者用一堆錢買了她,專爲自己唱。沒有什麽人道不人道。假若他明天來了錢,他可以一氣點她幾個㖆子。誰知道世界是怎麽回事呢;錢是頂寶貝的東西,眞的。明天打哪兒會來錢呢?
蓮霞還笑着,可是唱得不那麽帶勁了。
他看了台上一眼,蓮霞的眼恰恰的躱開他。故意的,他想。手中就是短幾塊錢!她的眼向後邊掃,後邊人點的㖆子。林乃久的怒氣按不住了:「好!」他喊了出來。喊了,他看着蓮霞。她嘴角上微微有點笑,冷笑,眼角撩了他一下,給他一股冷氣。「好!」他又喊了。蓮霞的眼向後邊笑着一掃。後邊說了話:
「我花錢點她唱,沒花錢點你叫好,我的老兄弟!」
大廳裏滿了笑聲。
林乃久站起來:「什麽?」
「我說,等我煩你叫好,你再叫;明白不明白?」後邊笑着說。
林乃久看清,這是靠着窗子一個胖子說的。他沒再說什麽,抄起茶碗向窗戶扔了去。花啦,玻璃和茶碗全碎了。他極快的回頭看了蓮霞一眼。她已經不唱了,嘴張着點。
「怎麽着,打嗎?」胖子立起來,往前奔。
大家全站起來。
「媽的有錢自己點㖆呀,裝他媽的孫子。」胖子被茶房攔住,駡得很起勁。
「太爺點㖆子的時候,還他媽的沒你呢!」林乃久可是眞的往前奔。
「小子你拍出來,你他媽的要拍得出十塊錢來,我姓你姥姥的姓!」
林乃久奔過去了。茶房,茶客,亂伸手,亂嚷嚷,把他攔住。他在一羣手裏,一團聲音裏,一片燈光裏,不知道怎的被推了出來。外邊黑,冷,有風。他哆嗦開了,也冷靜了。
上哪兒去呢?他慢慢的下着樓。
走出去有半里地了,他什麽也沒想。霹靂過去了,晴了天,好像是。可是走着走着他想起剛纔的事來,彷彿已隔了好久。他想回去,回到萃雲樓下等蓮霞出來;跟她說句話。最後的一句話似乎該跟她說,要對她說明他不是個光棍土匪,愛打架;他是爲憐愛她纔扔那個茶碗。可是這也含着點英雄氣概:沒有英雄氣的人,至死也不會打架的。這個自然得叫蓮霞表示出來,自己不便說自己怎麽英雄。她看出這個來,然後,死也就甘心了。
可是他沒往回走,他覺得冷。回宿舍去睡。想到宿舍更覺得有死的必要,憑林乃久就會只剩了一條被子?沒有活着的味兒。好在還有一塊錢,去買安眠藥水吧。他摸了摸袋中,那塊現洋沒了。街上的鋪子還開着,買安眠藥水與死還都不遲,可是那塊錢不在袋中了。想是打架的時候由袋裏跳出去,驚亂中也沒聽到響兒。不能回去找,不能;要是張十塊的票子還可以,一塊現洋……自殺是太晚了,連買斤煤油的錢也沒有了。他和一切沒了關係,連死也算上。投河是可以不花錢;可是,生命難道就那麽便宜?白白把自己扔在河裏,連一個子兒都不值?
他得快走,風不大,可是鑽骨頭。快快的走,出了汗便不覺得冷了。他快走起來,心中痛快了些。聽着自己的腳步聲,蹬蹬的,他覺得他不該死。他是個有作爲的人。應當設法過去這一關,熬到畢業他自然會報仇:哥哥,蓮霞,那個胖子……都跑不了。他笑了。還加勁的走。笑完了,他更大方了,哥哥,蓮霞,胖子都不算什麽,自己得了志纔不和他們計較呢。明天還是先跟老何勻幾塊錢,先打過這一關。
好像老何已經借給他了,他又想起萃雲樓來。袋中有了錢,約上老何,照舊坐在前排,等那個胖子。老何是有勢力的;打了那個胖子,而後一同到蓮霞家中去;她必定會向他道歉,叫他林二爺,那個小嘴!就這麽辦。青春,什麽是青春?假如沒有這股子勁兒?
回到了宿舍,他幾乎是很歡喜的。別的屋裏已經有息燈睡覺的了,這羣沒有生命的玩藝兒。他坐在了床上,看着自己的鞋尖,滿是土。屋裏冷。坐了會兒,他不由的倒在床上。渺茫,混亂,金錢,性慾,拘束,自由,野蠻與文化,殘忍與漂亮,青春與老到,捻成了一股邪氣,這股氣送他進入夢中。
萃雲樓的大廳已一點亮兒沒有了,他輕手躡腳的推開了門,在滿蓋着瓜子皮煙捲頭的地上摸他那塊洋錢……
可是萃雲樓在事實上還有燈亮兒;客已散淨;只仗着點「白麵」活着的那個人正在掃地。花啷一聲,他掃出一塊現洋:「啊,還是有錢的人哪,打架都順便往下掉現洋!」他拾起錢來,吹了吹,放在耳旁聽聽:「是眞的!別再貓咬尿泡瞎喜歡!」放在袋中,一手掃地,一手按着那塊錢。他打算着:還是買雙鞋呢,還是……他決定多買四毛錢的「白麵」,犒勞犒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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