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里集 (李五秀)/卷六

卷五 東里集
卷之六
作者:李五秀
1884年
卷七

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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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考成均進士府君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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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君諱宗周字春伯姓李氏。其先固城人。勝國時有文僖公諱尊庇。杏村文貞公諱嵒。平齋文敬公諱岡。俱以德業文章。著於史乘。入本朝有諱原左議政鐵城府院君諡襄憲號容軒。學於權陽村近。以經術佐英陵。享明溪書院。是生諱增縣監贈吏曹參判。始居安東。事蹟在邑誌及徐四佳友鄕契歌。生諱洺縣監贈吏曹參議號臨淸閣。生諱肱別提號伴鷗翁。聯三世投紱賦歸。以山水自娛。歷二世至諱遲參議。生諱宗培。生諱蕡宣敎郞。先是參議公有弟諱適參奉。壬辰之亂。赴金公垓義陣掌書記。柳西厓先生使修永嘉誌。行於世。生諱克培號東湖。少遊旅軒張先生之門。以文行稱。生諱灮無子。以宣敎公之子諱後植爲嗣。是於府君爲高祖。以第六子正郞諱時沆。參戊申原從勳。推恩贈左承旨。是生八子。長子諱時興有文學行義早卒。生諱元美通德郞號永慕堂。以厚德至行。爲世所推。生諱弘直進士號嶺隱。妣永川李氏縣監惟天之女。承旨民宬之後。無子以府君爲嗣。本生考諱弘載。妣密陽朴氏震紀之女。祖諱元馥通德郞。曾祖卽正郞公也。

元陵癸酉正月二十一日。府君生於一善府海坪里。卽本生母家也。

府君幼。姿相豐厚。宇量寬廣。已有長者風。與羣兒嬉戲。雖年齒之多於己者。輒統率而指使之。嘗遊山上。杜鵑花盛開。一兒先登亂折之。府君諭止之曰花在樹。可以明日復看。折來只是今日看。羣兒斂手而退。讀曾史。視同學所課。必倍蓰之。一過目輒融貫成誦。又能考究事實。而序次其年代。如有疑晦處。質問之不已。里中父老咸異之。文墨之具。贈遺相繼。

處士公治明經業。多在山寺。府君每以失學爲憂。甫九歲以處士公命。入爲嶺隱公嗣。時永慕公尙無恙。府君旣有才具。又勤程課。十歲春始屬文。翌年夏已成大篇。文思滔滔。如有陰相之者。永慕公又敎以詞律。祖孫唱酬。珠璣聯軸。鄭南屛輓詩中晴牕靜幾課孫兒。竹塢花階日日詩者此也。

嶺隱公躳修孝悌。聞於鄕。府君謹守家訓。自童丱時。溫凊怡愉。一如成人。族兄虛舟公曰此兒之周旋親側。恰似乃翁兒時。

生庭在越江地。而祈寒盛暑。不廢省覲。如有菽水竆匱時。歸而對食。若不下咽。母夫人李氏曰觀此兒眉間。必某家糧盡。卽資送焉。

嘗觀野田收稼。與同學諸童坐山上。有一頑奴負麥走酒家。府君輒背而坐。同座者意府君未及見。指示之。府君笑曰已知之。童奴之夜灌田水者。偸取西瓜。欲進於府君。府君訶退之甚嚴。亦不以告長者。其寬厚御下已如此。

十四冠。聘君柳公淳謹有知鑑。每曰此子一言一動。無非福相。且其操執有確然不拔者。異日成就。不可量也。

十六歲丁嶺隱公憂。克襄後。又有意外之變。讎家締結營府。禍將不測。府君弱年羸毀中。奔走刑獄。殆有不保之慮。而能安心處患難。且以誠意感動法司。積數三年湔雪殆盡。母夫人外黨多在京洛。其後使節之來。欲更起舊獄。嶺下知舊之以憲府被召者。或問其餘櫱有無。府君白於母夫人曰復讎之心。雖不以年久而或懈。彼之渠魁三人。旣已竄配而死。存者只一病廢人。刑戮無所施矣。請勿復問。母夫人亦許之。母夫人性嚴有法度。敎府君未嘗爲姑息之愛。時府君弱年承家。俗務甚煩。家在通衢。輪蹄相望。夫人邀致同堂老父兄。主管家事。使府君專意肄業。每於讀書時。手執絲筐。在傍挑燈。至夜分乃罷。所著詩文。必檢其篇數。如或闕一。輒對案不食。如是十餘年。未嘗少懈。上舍柳公象春嘗語人曰吾少時投宿李某家。夕飯後主夫人使小婢傳語曰兒子方有所業。日課不可廢。外室幸有對話之人。勿以主人不在座爲咎。吾於是時。已知此子之必有成就也。

年十八九。母夫人慾使之應擧。僕銜已戒。府君進曰工夫未到而僥倖一得。欺君親也。小子不敢爲也。二十始入場屋。發無不中。

嘗曰讀書者必有三上工夫方可。凡有出入。行幾里誦幾卷。自有心筭。客到或瞑目默坐。或悠然見山。一友人來往有素。知其意。寒暄後輒覓枕曰我方就睡。君且念書。

有老奴名贊尙者。寄在廊下。每夜聞府君讀書聲。未敢先臥。至曉輒入告曰遠雞旣鳴。乞主君少就寢。

其爲擧子業。自立一家之體。淸新灑落。無陳腐卑弱之氣。而府君猶以爲未也。專精會神。百回磨礱。一篇或費數三日。如有不合意處。又塗抹而改構焉。如是四五年。自然成熟。雖場屋間倉卒立草者。句法井井。較平時所作。毫無所損。族姪秉秀嘗夜誦之。南屛翁臥聽之。起而問曰誰作也。曰洛園稿也。屛翁曰科詩中亦有如許格調耶。吾輩不及遠甚。

丙申冬。謁大山李先生。行束脩之禮。時府君年二十四。先生授以大學。謂同座諸生曰。近日年少學子。於讀書時。鮮能理會了淸濁高低。今李某音響。令人灑然矣。

時俛齋李公秉運年未成童。先生使府君敎以製述。以府君長於詩學也。俛齋翁嘗謂不肖等曰。吾於是時。略有嚮明之漸。而未得其路。先公善諷題意。使人心胷爽豁。旬月之間。不知長進幾格。

先生每稱府君姿質之美。見得之精。有眷眷引進之意。而府君家有偏親。亦不可徑廢擧業。欲早了一事。從容函丈間。專意問難。而不幸志未及遂。遽抱山樑之慟矣。府君深以爲恨。於誄文中備述自悼之意。

府刺史金尙默。以館閣舊僚。頗有江漢風流。一見府君。甚器重之。禮遇有加。凡有文事。必置之魁選。是年府君選夏課。金謂人曰我參達城試役。必以此儒爲壯元。府君嫌其私不肯行。金曰苟如是也。吾且呈辭矣。府君遂往。及入場金亦至。竟擢府君。府君深以爲恥。視若關節之累人。欲不赴省試。翌年庚子。果以大比解額升上庠。

己酉丁母夫人憂。易戚備至。喪闋後。專意書史。四方之志倦矣。府君平生用工。雖在於四子六經。而百家之書。無不涉獵。至於兩漢書楚騷唐宋八家。尤致力焉。手自抄選。終身記誦。金護軍履範。每接府君簡牘。必三復歎賞曰若非韓歐骨子。安能如是耶。

家世古以詩學聞。府君與從兄大溪公。更理餘韻。又得南屛翁師事之。深得其軌範。後大溪公遊宦四方。府君屛居林下。言志遣興之作。動盈箱軸。獨得之妙。蓋有人所不及處。

李琶西集斗守安東時。得府君詩。每月夜微吟曰士大夫口氣也。欲一見之。而府君未嘗往造焉。後大溪公旅宦在京。與府君互有寄贈。琶翁見其藁中有少游詞律學中唐之句。覓少游詩甚懇。大溪公出示之。琶翁大加歎賞。因寄一律。有南㠐詞華應擅柄之句。自是府君詩什。多流傳洛下者。朝士魏光肇北關巨手也。委造大溪公邸舍。賀曰吾以爲東國詩亡。今見從氏詩。詩不亡於嶺外。

健陵右文之世。蔡樊巖秉勻。嶺下知名之士。方乘運彙征。南屛大溪公再三貽書。要與之同住泮齋。府君曰功名有數。不可妄求。且諸子失學。深可念也。乙卯秋赴庭科。因應製獻詩占魁選。榜下諸人皆被召入侍。而府君已還鄕矣。上特命道臣設宴頒賞。

不肖嘗應榜在京。有老進士韓性謙。以先契來訪。從容言曰當健陵時。日次應製。無月無之。先公若一年留泮。占高科當如拾芥。而庭試榜出後。每見先公已倚馬香橋矣。嘗有事美洞。泮儒一時聯進。而先公獨留丕闡堂。牢睡終日。吾於是時深訝其恬退太過矣。比年來衰頹如此。俗念俱灰。追憶曩時事。嶺儒本色。先公守之矣。

第宅在洛江上。一嶺障城市。每於春夏時。引澗水循除㶁㶁。因洗滌堂室。澄滑如鏡。無一點塵垢。滿池荷花。香聞數十步。地主金孝建每來訪。歸語人曰塔洞翁淸福世所罕有。

屋後築小亭。有瀑流巖石之勝。府君晩得棲隱之所。作記文以寓意。因以北亭自號。多聚四方名花異草。列植左右。興到時以山巾野服。緩步沿溪而上。諸子諸孫或攜壺在前。或奉硯隨後。孺人柳氏令小叉鬟戴小鼎繼至。松下拾薪。柳底汲泉。烹澗蔬而煑巖花。父子家人。迭相勸酬。至暮山影倒溪。桐陰滿庭。半醉微吟。移杖出洞。蓋其沖澹幽夐之趣。實不知世間榮辱之爲何物也。

亭雖數間薄茆。而地近郡治。冠蓋相續。迎送酬接。有時乎不勝煩擾。府君謂非古人獨寐永矢之意。至發於述懷詩中。知府金𨩿知其意。每屛其騎從。從山路步來。以野酌山蔬。談讌終日。其詩所謂地隨人共靜。心與物無爭者。正實際語也。

每於暮春中秋之節。挈榼攜壺。獨往嘯詠於雲臺湖樓之間。或與漁翁水師棹小舟。沿江上下。知舊有山水之約。未嘗以事辭。所至輒有蘭亭剡溪之興。當世傳之爲風流盛事。

知郡李公志淳嘗語其族弟鄰淳曰。吾誤落塵網。不見君聘翁久矣。嚮者適過之。德器醇深。談論醞藉。脫去拘儒俗態。且其池園糚點。窈窕深邃。有空谷遐遁之意。古之山林處士。想應如是。吾亦休官就閒。明春可乞得園中花卉。以分其淸味耶。

洛中卿宰。多有汲引之意。醉竹權公思浹聞之。戲謂人曰爲我報北亭翁。早晩當有北山移文。府君笑曰世間好事者。以無實之言。𥳽弄閒人。此翁亦復爾耶。吾旣老無用。必不負山靈矣。

府君晩益韜晦。不以著述自居。而每恨少時文體有氣太勝之病。就朱退書中平易簡古者。抽籤誦讀。又取西山集。常置案上。寒暄書札輓誄諸作。不尙華采。專務精熟老健。每曰大明諸家。雖自處以先秦。畢竟是唐宋以下文字。吾所不願也。

嘗謂不肖等曰近世學者。率多外面修飾。其中恐未必然。至於講論經義。自立己見。怒氣相加者。亦非吾儒禮讓之風。惟持心誠信。無矜誇浮薄之病。方始有後日成就。吾見多矣。汝輩亦宜念之。

府君雖不喜標榜。而平居日用。自成一家法門。非有甚疾病。必早起盥洗。參謁家廟。退出廳事。灑掃室堂及庭。几案書冊。排置有序。進諸子請業者於前。隨其敏鈍。各施鑪韛。家庭之間。便成書肆。雖無督迫之令。而自不放過。如有間隙。手執數卷書。就明牕下。從容披玩。若遇會心處。諷誦數回。音響洪暢。雖燕居獨處。未嘗箕踞偃臥。暑不解帶。寒不擁鑪。有時凝神默坐。人不見其涯涘。及其應接事物。和氣藹然。入其室者。如坐春風中。嘗曰好議人長短。自是薄行。且易有後患。吾所深惡也。見人有過失。雖對面深責。而與他人言。必原其情而伸救之。下隷之有罪當治。必先啓其自新之路。而徐加箠楚。是以終府君之世。近而閭里。遠而鄕黨。無怨恨訾謗之語。蓋其忠厚仁恕之心。有以感人也。

不肖等自幼侍側。未嘗聞忿怒詬罵之聲。亦不聞瑣屑私語。不威而嚴。不言而信。總理家事。持大體依本分。未嘗別立新規。子孫中不能無憂患喪慽。而每處之泰然。雖倉卒急遽時。自有安靜徐緩之意。家人賴之。亦不驚動失措。可見鎭物之量也。

衣服只取澡潔。飮食不求豐腆。每曰古之有國者。尙以節儉爲貴。況寒士家乎。然而機軸所出。雖華而不爲費。蔬菜所供。雖甘而不爲侈。亦宜有斟酌商量爾。嘗曰士君子不可無大庇天下之意。又曰寒士手分。未必容易濟人。如杜工部廣廈千間。不免空言浮念。苟能卽其所處之地。用心公平。無人己太分明之病。而耳目所到。盡其誠力。不失其老老長長扶弱恤孤之意。則只此雖不見利澤之博於人。其意則固大庇也。

俛齋翁常謂定秀曰吾見人多矣。心體之正大光明。四方八面。都無滯礙。未有如先丈矣。

府君自少至老。口不言錢穀事。凡奉先接賓。輸租納稅之事。一切委之於閨門之內。孺人曲意奉承。無論歲之豐歉。未嘗以產業冗瑣事惱府君。至於文房紙筆。冠巾帶履之費。無不先期措辦。以資其取用。府君之得專意文學。而不爲外物撓奪。蓋有助焉。

緦功諸族率多屢空之歎。每當春夏之交。出穀斛以賙之。尊行耆老之不堪寒苦者。次第邀致。誠心以奉之。凡有匈事。或脫衣以資其斂襲。嫁娶雖糚奩細瑣之物。必使家人密密分送。以濟其窘乏。常謂不肖等曰人家產業。俱從祖宗來。若獨享安飽。而不念諸族。是其得罪於祖先大矣。汝輩亦宜勉之。

處士公無他子女。府君以奉養之未盡職。爲沒身之恨。丁亥丁處士公憂。癸巳丁朴夫人憂。後喪旣闋。而過房之弟尙未有室。府君移奉廟主於所居廳事之上室。蘋蘩之供。誠敬備至。及其奉還之日。悲動傍人。

本生弟方謀分產。而素所措畫之物。不免零星。府君以不肖之所嘗受賜於祖母夫人者。成券以給之。孺人曰此田卽先姑之手線所得。而鍾愛三哥。別有所賜。今不可負了先意。換以他田如何。府君曰君言亦復佳矣。然吾家土田。俱是宗物。吾弟私親也。割與宗物。非所以安其心也。且三哥之旣受賜。而更爲推上其叔。何害於奉承先意耶。

同堂長老家。有年年窘於糶糴者。以十緡銅屬府君。欲滋長之。以其息了糴。座上有安姓人。歔唏歎曰吾兒過時未娶。方有行媒處。而貧無以爲禮。如得是錢。可以取婦矣。府君笑曰果如是也。持此去以資用。糴事吾當別爲計也。其人深感之。每歲秋冬。齎菜果相問。而府君未嘗以前日事有德色。

甲乙年間。南土饑荒。重以癘疫。流民乞哀者。半是經病之人。府君疎其禁防以濟之。野次江口。或有飢餓顚仆之人。輒以藳席糜粥往遺之。多所全活。嘗與人論積善餘慶之義。府君曰積善雲者。非必以物與人。濟其窘乏之謂也。隨所處而盡其職分所當爲之事。便是積善也。餘慶雲者。非必澤及子孫之謂也。行此善遠恥辱保身名。便是餘慶也。

與朋友交。其淡如水。未嘗傾倒輸情。雞黍之供。親疎無差等。如有信義交孚。文學相輔者。輒期以歲寒。終始不渝。疾病死喪。問訊不絶。雖卑幼微賤之人。務盡仁厚之道。各得其歡心焉。

一知舊老而鰥。寄寓僧舍。府君命家人製冬衣。著以厚絮以遺之。

有北關人韓景旭者。貧竆無托。轉轉來投。府君謂其耿介可取。仍留廊下數十年。其後挈家遠徙而歿。府君使家僮舁其屍。葬於其子塚傍。比其返也。日已曛。府君邀其象設。安於廊舍中。命侍者行朝夕奠。

族叔尙友公弘宇。以文行稱。府君情好甚密。及其喪也。將往赴之。時長女染痘。濱於危殆。母夫人挽止之。府君曰以一稺女之故。而負了知己。豈平日相期耶。遂親自殮襲。三日乃還。

不肖等愚魯甚。平生未嘗聞家庭推許之語。或賓友滿座。各言其子弟成就。而府君獨無所言。人或有問之者。止雲某哥煞加筋力。似或與人同。上舍李公嘗曰子之訓子弟。抑之太過。無或妨於進就乎。府君曰非欲抑之。雖他人子。吾未嘗有過情之譽。

金容淵宗發嘗謂定秀曰先公與人言。凡係自家事。一切謙讓。若無一長之取。而獨評論花品時。便道自家所種蓮。勝似他蓮。蓮花雖佳。儘是外物也。升秀幼時。方展紙行墨。定秀顧謂族人在座曰此兒煞有筆才。府君正色曰小兒輩纔有一長。向人夸張。汝爲兄長。用此法而能成就諸弟乎。

嘗曰人之受福。如器之受物。惟器量大者。方始享有多福。今人有一事勝人。便有自足之心。譬如小器之纔注一勺便溢。若是者安知無異日傾覆之患耶。書所謂謙受益滿招損。正爲此也。

每於春夏時。使不肖等。躳執畚鍤。除草庭除。治圃種樹。亦有日課。謂孺人曰此輩幸有衣食之資。亦有僕隷之足以使令者。若一向任他。恐馴成怠惰之習。

府君雖脫略世務。至於壠畝耕稼事。嚴飭家僮。不失其時。嘗曰保子孫之道。莫如勤農。非直爲足食計也。以其有勤儉之風。周家以農業興者此也。

嘗曰後生做工夫者。專以多讀爲貴。汩沒無暇隙。殊非優游涵泳之意也。不肖嘗處屋後墳菴。府君臨視之曰獨處能無孤寂乎。對曰雪月正好。深夜上山。散步數回而還。心氣稍覺淸明。孤寂不爲病也。府君微哂之。似有許可之意。

不肖嘗與人約信而旋又忘之。府君深加譴責曰朋友無信。是亦得罪於名敎。雖事過後。可送人謝之。其後見人有約信。輒說某哥不誠實。積數三年不已。蓋欲因此而改其輕浮之習也。

僮指服役者殆過百餘。府君不以喣濡爲惠。亦不以捶楚爲威。取其所長。棄其所短。緩其役而薄其斂。使之各安生業。家富而欲自贖者。隨其所願。多不過百緡。旣贖之後。更無徵求。如有機巧佞慧者。輒遠逐之。使不敢復近閭里。年老而忠於所事者。常有眷眷不忘之意。

府君天賦旣厚。且有林居養頤之益。庶幾享有仁壽。而周甲後偶得心腹之疾。不肖等誠孝淺薄。療治失宜。積六七年。轉成沈痼。府君知其必不起。而坦然無憂懼之意。每曰人生七十。亦非不壽。㛰娶已畢。門戶有寄。胷中都無一事。第當符到便行。

不肖等七年侍疾。或至達夜不寐。而未嘗一言及於身後事。嘗値新秋夜。明河掛天。涼月在荷。府君拓牕而坐曰今夜夜氣甚淸。如非下愚之人。點撿身心。想應物累都盡。近日後生少年。不論才不才。多從名利上走去。此非細憂也。吾家先德。以恬澹見稱。乃父之不事產業。汝輩所知。望須十分加勉。無忝家聲也。

重陽節詠五言詩一句曰山空多貯月。木脫不留風。蓋絶筆也。婦姪柳致翊曰山空貯月。形容自家平生。戊寅十月二日巳時。考終於廳事之東室。享年六十六。是歲十二月十九日。葬於府東五里許石丈洞負艮之原。與孺人同塋而異壙也。潄石翁發士林禮葬之論。不肖等辭不受。

所著詩文。不自珍惜。十存一二焉。不肖等搜輯亂藁。編成三冊。名曰北亭集。藏篋笥中。

府君娶全州柳氏。通德郞明休之女。大司諫正源之孫。貞靜慈惠。儀於宗黨。生四男二女。男長定秀。次三秀早卒。次五秀進士。次升秀。女長適眞城李鄰淳。次安東權璲度。定秀生四男庭百,庭龍,庭默,庭老。三秀生一男庭羽。五秀生一男二女。男未成童而夭。以升秀之第二子爲後幼。女長適金積銖。餘幼。升秀生二男二女。男庭臣餘幼。女金在八,李能洛。李鄰淳生一男五女。男彙輔。女張龍應,李宇敎,高彥老,柳祖榮,申濟萬。權璲度生一男二女。男載極。女姜銑,金洛龍。庭百生三男三女。男珌餘幼。女李聃榮,鄭文欽,姜濟。庭羽生四男琔,璧,球餘幼。庭龍生一男一女。男憲。女柳𰖱。庭默生一男一女幼。庭臣生一男幼。玄孫男女幷若干人。

於乎。府君終老林下。平生志業。澤而不川。其實蹟之見於當世者。旣無以耀人耳目。況歲月久而遺風寢遠。則後之秉筆者。雖欲闡幽光而發潛德。恐翳然而莫之徵矣。迺者韓尙書致應不識面。而謂有聲氣之感。許以隧道之文。俛齋李公相知最深。亦嘗留意於述行之狀。而不肖等不學無文。徒費經營。未成家牒。二公奄忽不相待。到今追思。悔之無及矣。比年來當室之兄。已僂然七耋矣。不肖亦屢經悲苦。無人世意況。竊恐朝暮且死。無以藉手歸報於地下矣。遂不揆僭率。略以平日所得於燕閒溫凊之餘者。參以門父老之所嘗傳說。序次如右。而伏念不喜浮誇。謙以自牧。卽府君之素所執守。故不敢極情備述。草草止此。伏願立言君子。有以俯量而採擇焉。男五秀謹錄。

先妣孺人全州柳氏行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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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人姓柳氏。系出全州。中世有諱義孫。仕我世宗朝。選入集賢殿。以文章節行名世。贈吏曹判書。五世至諱復起。從叔舅鶴峯金先生學。號岐峯贈左承旨。曾祖諱錫龜。有隱德善行。贈吏曹參判。祖諱正源號三山。明於經術。官至大司諫。考諱明休。通德郞。以醇謹世其家。妣眞城李氏。通德郞龜範之女。司書世震之孫。以元陵己巳三月十七日生孺人。幼端厚有福相。大諫公恨其不以男子。生甫十二三。母夫人作覲行。孺人總理家務。裁縫烹飪之節。井井有緖。嘗夜通德公患胷腹。而有怒虎吼於巷。婢僕屛氣。孺人躳煎熱湯。獨往外寢而無懼色。人咸異之。十八歸於我先君。諱宗周字春伯。姓李氏。固城人。少治擧業。中進士。先君幼而過房。承宗祀。時兩庭皆無恙。孺人奉承君子意。事舅姑。夙夜惟謹。便身適口之物。無不畢備。生庭在越江地。率五日一覲。嚴冬風雪。往還甚艱。帶行婢子。至生喘疾。而孺人不少懈。戊子舅進士公下世。旣葬有怨家構禍。先君久在縲絏。孺人獨侍姑側。從容慰解。刑獄之費。應副如流。姑夫人常曰新婦孝順通敏。人所難及也。喪闋先君遊學四方。脫略世務。時姑夫人亦年老倦勤。孺人隻手擔夯。內外之政。一出於己而無闕遺焉。嘗曰人家之以宗婦爲重。以其奉先也。於此不盡其誠力。安用宗婦爲哉。每有事。必潔衣裳。禁喧譁。竦然若有臨之者。至夜負壁假寐。以待雞。所居在通衢。賓旅雞黍之供。殆無虛日。或夜深而爨。未明而起。未嘗有倦色。亦未嘗以親疎炎涼。異其餽獻。每曰簞䇺之間。不可高下人物。性本仁惠。喜賙人竆匱。以體先君廣庇之意。鄰里有假貸。不厭煩數。族親有匈事。量其家有無。間以衣緜助之。嫁娶時糚奩微細之物。各副其所求。兒童之與諸子同隊遊者。或孤貧無托。輒製衣以衣之。家有宴饗祭祀。必別作苞𮖐。餽遺慇懃焉。嘗與堂親諸家。斂財結契。孺人倍出之。滋長又全倚孺人。而及其資用也。無銖兩之及於孺人者。人或以爲言。孺人笑曰公物無常主。賴有此某家。得以濟窘。吾所深幸也。癸巳己酉。丁二姑憂。送終皆有豫備。無遺憾。家政一從無改之義。雖婢僕所嘗昵事先姑者。待之有加。不敢以己之所愛先之。私親弟男或夭或出。孺人念二親之老無侍子。起居寒溫。無不相關。四時之味。使價陸續。如侍膝而朝夕焉。及其追遠也。尤致誠敬。奠獻之具。必前期戒伻。隨品蠲潔。間有推而及於祖廟者。與二妹友於篤至。晩有淇泉一會之約。而孺人患風眩。不可以轎。用申國夫人故事。迎致叔弟李夫人。聯牀累日。情愛融翕。同堂內外長少。亦皆一視之。疾病死生存恤。各盡其情。聞有過失。輒愀然不樂。如有文藝才行者。勖之以勿墜大父業。如一家之長。統率羣子弟。隨事而指敎之。孺人雖天賦篤厚。屢經劬勞。氣血內耗。衰晩後淸羸成疾。時先君亦視疾六七年。孺人憂之。藥餌必親檢。飮食必手調。或至夜分不寐。先君止之曰僕妾幸多。何乃自苦。孺人曰聊以盡吾誠耳。旣而歎曰病不可爲矣。不如先溘然也。丙子七月晦。忽感疾。訣家人。勉以衛護夫子。如吾在時。越八月五日晡時。考終於內寢。享年六十八。用是年十二月某日。葬於石丈洞向未之原。後三年戊寅。奉先君衣履。異壙而合其封焉。有四男二女。長定秀。次三秀夭。次五秀進士。次升秀。女李鄰淳,權璲度。孫曾以下。在先考狀中。不盡記。孺人生質恂美。家庭敎養有素。自始笄每退讓自持。不欲以賢智先人。亦無世俗婦女修飾強作之態。平居靜掃堂室。衣帶整勅。步履從容。雖倉卒急遽間。未嘗驚動失措。與人交。言辭簡寡。達其意而已。遠地書信。雖至情間。無張皇細瑣之語。凡巫卜左道之類。揮斥之不使近。治家全用拙法。綜理纖悉。而觀其外。嘗若閒暇。每事總其綱領而已。未嘗親執絲枲。與貴賤分勞。而及其奏功也。反倍蓰焉。以故子女嫁娶之資。無不取諸宮中。推其餘。公賦稅及男子服用。文房應酬之費。皆豫爲之計。不以累先君。善治園圃。凡菜果之宜於賓祭者。鋤灌收藏。各有其時。資用足而亦有派及於人者。嘗曰飮食精麁。亦系婦行。如酸醎不中。生熟失宜。賓旅倦於下箸。廝役厭其餘瀝。則其爲羞恥甚矣。每視膳必凈洗。刀幾鍋釜。烹割調和。別有手法。雖蔬菜之供。不讓人之膏粱也。又曰人家乾餱之愆。咎在婦女。凡有異味。必與鄰里共之。而於長老尤致意焉。家園近山。多深僻處。春夏之交。占日候淸麗。略備飮食之資。約束村婦女。盡日談讌。先君或上山亭。輒令數叉鬟戴小鼎而去。烹澗蔬而煑巖花。親自勸酬。如有騷人韻士。與先君相好者。必有肴酒不時之需。每曰閨中婦女。非有風流高致。但全用心於冗瑣活計。擺脫不得。亦甚寂寥也。先君立家政。不事苛細。專務忠厚和平。孺人配之無違德。諸子有過失而先君未及知者。不加誚責。曉譬諄複。遷革乃已。先君時有遠遊。必躳造子舍。檢其課做勤慢。如或攻苦於山寺墳菴之間。必豐其饌羞。副以餠果之屬。俾無饑餒。量其稟賦。豫防其虛薄生病。諸子婦異姓相聚。才性亦各不同。而一二年間。盡入於彀率中。針線組紃。酒醬葅醢。各授其成法。使永久遵用焉。敎女以身爲度。自幼時已令夙興備盥櫛。烹飪蓋藏之事。必使之佐長者。戒之曰爾無厭苦吾言。異日當得力也。蓋其日可見之行。衆美具焉。勤敏足以濟事。慈惠足以庇衆。家務之浩穰而無弛廢判渙之憂。子姓之蕃衍而無竆苦凍餒之患。以至五服之親。甁罍相資。累世之宗。蘋藻不諐。藹然淸和之氣。自成一家閨範。是雖先君繼述修齊之力。而孺人治內之功。亦豈少補也哉。至若先君之不親細務。而專意文學。以遂其志業。微孺人不能也。不肖等未報鞠育之恩。辭又拙訥。尙無記行文字。自念老且病矣。若遂湮沒而無傳。竊恐後之子孫。不復知先妣克家本末。重此不孝。敢略敘其中晩以後耳目所及者。藏諸篋笥。以待後之秉筆君子。昊天罔極。於乎痛哉。謹狀。壬寅九月日。男五秀狀。敎女以下一條。朱夫子撰人墓道文字中。亦嘗有是語。而事蹟適與之相近。不避蹈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