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林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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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遇蠱毒蕭推彩艾 覓邪術觀唆童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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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作偏房運已衰,婢為側室數猶奇。
  小人女子真難養,佞癰無端又肆欺。

  卻說任香兒自夢卿死後,見雲屏仍教春畹住在東一所內,心甚不樂。彩雲私向香兒道:「官人在家,久已將春大姐看在眼中。況又有太太作主,大娘、三娘尚見機而行,你我何必空作惡人?」香兒聽說,把眉尖兒逗了一逗,冷笑不語。到晚間上宿的童氏悄悄向香兒道:「自二娘去世以來,我們若到東一所,春大姐還是往常的舉動。惟有那別的丫頭,一個個借黃米還黑豆樣子,好不達理。在春大姐面前,那一種小心,竟與事奉正經奶奶差不多,著實令人看不上眼。別人還有可恕,只那無恥無羞的彩蕭、彩艾,放著正經舊主人毫不在意,卻在那不三不四的身上一味討好,可氣可氣!」香兒道:「前者與二娘上墳,你兩個姪兒為何不去?」童氏道:「不瞞奶奶說,我那兩個姪兒在老主人時,便服事太爺,原指望大爺發捷,他兩人亦得好處。不想童觀年幼老實,誤受道士作弄,被二娘一句話打入雜貨行裡。後來大爺出兵,連童蒙亦不帶去。弟兄兩個,隨吃隨穿,並無一點出息,拿什麼去出官分金?」香兒道:「現今如何?」童氏道:「蒙奶奶洪恩,將兩個踏入地裡的人立刻提到天上。目今出息亦有,體面亦有,連我老婆子亦興頭多少!」香兒道:「他兩個說我如何?」童氏道:「他兩個說,知恩報恩,但有用他之處,無不盡心極力。」香兒聽說,滿心歡喜。

  因又說道:「你看春大姐的事將來能成否?」童氏道:「為什麼不成?大爺原有意在先,大娘、三娘又都撮合。舅太太、姨太太、親家太太們又都誇獎,況且生的與二娘竟像一胎雙生的姊妹。加著扶持小公子小心謹慎,已有十分成手。只恐將來得了地,與奶奶們有些不便。」香兒道:「他敢小視我不成?」童氏道:「他比不得二娘,他嘴裡有,心裡有,又靈利,又乖滑。笑笑在臉上,惱惱在心裡,奶奶必須防備。」香兒道:「明槍好避,暗箭難防。終日耳鬢斯磨,如何防備得來?」童氏道:「先下手者為強,後下手者遭殃。須尋個好法子方妥。」香兒道:「薑是老的辣,這法子非你不可。」童氏便向香兒的耳邊不知說些什麼,香兒益加提防。

  這日正值五月端陽,時當插艾節及浴蘭,處處包菰,家家掛索。順哥身穿彩衣,臂係靈符。先是春畹抱到愛娘房裡,愛娘在順哥的鼻孔耳竅上插些雄黃,以避瘟氣。然後自己又抱到雲屏房裡,雲屏將一串驅瘟紫金百寶香珠掛在順哥胸前,隨即同愛娘抱到康夫人上房,康夫人看著耍笑了一回,順哥歪著身子要往外去,旁邊彩艾便接在懷內道:「咱看四娘、五娘去來!後面彩蕭跟著,到得香兒房裡。順哥看著香兒,咿咿唔唔,笑聲不已。香兒接過手去,臉對臉兒親了幾個嘴,因說道:「作娘的無什麼給你,有個艾虎兒,給你耍耍罷!」因將一個絕精的艾虎拴在順哥的幃涎帶上。復又抱在一張八仙桌子上戲耍。

  桌上盤內,恰有兩個蒲葉迭成連蒂方勝粽子,被順哥抓在手內,用嘴不住咂餂。香兒笑向彩艾道:「這都春姨娘將此子養壞,看見食物,如此嘴饞。然這是冷貨,給他吃不得,由他拿去作耍罷。」因又架著順哥的手,說道:「你拿這粽子去與你二娘看,他是個巧人,看迭的好不好?」說畢,便將順哥遞給彩艾。

  彩艾接來,彩蕭一邊引鬥著出了西一所,又去看彩雲。彩雲早給順哥作的大紅羅衫,上面係著長命縷並綵帛作就的五毒及蔥蒜玉瓜扁豆之類,忙取來與順哥穿好,戲耍一回。順哥又要往外去,彩艾即從西廂抱到東廂。彩蕭隨定,在晚翠亭,午夢亭、晚香亭各處閒走一周。然後過假山,又到九臯亭看菖蒲。兩個粽於卻落在水邊。彩蕭道:「這點東西,四娘才說不用給他吃。如今拿了來,倘被大娘、三娘看見,不要說你我粗心。依我說,不如你吃了,倒是正經。」彩艾道:「正是正是,何不咱倆分吃。」彩蕭道:「兩個無半茶鐘米,也值得推讓。」說罷,用於接過順哥,從鬢邊攏下戴的石榴花來,拈著與順哥看。這邊彩艾將粽子吃完,才一同進東一所不提。再說這粽子乃童氏安排算計春畹的,不想被順哥拿去。料想此計難成,因又與童觀商議,另尋妙法。童蒙見童觀又與那些僧道來往,恐再落煉汞圈套,苦苦攔住。童觀便將香兒要擺佈春畹的話明白告訴。童蒙道:「不可不可!二娘在日,我弟兄雖不得時,然卻是自取。至於春大姐與我們何仇,定要害他?」童觀笑道:「哥好糊塗!我協同需大叔管辦家務,是誰的氣力?今日四娘既有此事,我們用些力量,也算是報恩。

  俗話說得好,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將來春大姐得了寵,安知不似二娘,亦說我不好?」童蒙道:「四娘看待你我,實在無比,只是諸事不能作主,不過暫幫大娘、三娘,你我亦不可太作了靠山。」童觀道:「這話卻差了。四娘為人第一忌刻,第一隱細,若不乘此時拿住他一個把柄,將來只怕不得這好機會。況且大爺平素最得意四娘,倘大爺回家時,四娘三言兩語,教哥哥替了需大叔的職,咱家豈不揚眉吐氣?」童蒙道:「我非不知有此好處,但青天白日之下,如何下手害人?」童觀又笑道:「我已有法在此,用三寸大桃木人一個,寫上本人生年八字,再將本人用過衣飾一件,一並埋在所住門檻之下,眾人踐踏,不出百日,其人自死。現今本人八字俱已齊備,昨日姑娘說有春大姐繡鞋一雙,正好取來一用。」童蒙道:「事已至此,但須機密方好。」童觀道:「裡面的事有姑娘調停,自然機密。你我正好坐聽好音。」

  過了些日,又是六月初間。大雨時行,當秦穆公三庚之始。溫風已至,想葛稚川六甲之真。耿朗將次到家,內外俱都整潔。這日東角門已關之後,螢火初飛,蝠聲方起。彩艾偶在角門內行動,隔著門縫,見門外邊似有人挖磚的樣子。遲了好一會,才走了過去。隨即挨到角門下,用手去摸門檻底下的磚,兩邊都是磨磚對縫,石灰砌住,只有當中一塊,大覺活動。心內生疑,知有奇蹺。回到房中,並不提起。次日極早起來,到門下一看,果然不像原砌的,又有些濕石灰糊抹。彩艾拿綰頭的寬萬卷書簪兒去磚縫內撥取石灰,不多時撥出一大堆,磚兒益發活動。吃虧那磚是壓在門檻之下,一半在裡,一半在外,急切抽不出來。還是旁邊的一塊磚掀起,方將那磚兒抽出,早使得氣喘櫻唇,汗流蟬鬢。見那土鬆鬆的,再用簪去挖,約有二寸淺深,挖出一個紙包兒,約有三四寸大,軟軟的不甚沉重。彩艾忙將磚灰收拾停妥,用腳踏穩,走到九迴廊內。

  打開一看,乃小繡鞋一雙,木人一個,七孔插針。知是鎮壓之物,遂悄悄拿與春畹。春畹看見八字,不覺一驚,及看那繡鞋,分明是在玫瑰花下失去了的,又不覺心下大疑。因說道:「是那個與我不睦,下此毒手?」彩艾道:「五房內賢愚不等,安知便無一兩個見小的人?」春畹道:「禍福無門,惟人自招。大約還是我為人不好,才有此報應!」彩艾道:「此事若告明大娘、三娘,怕究不出下鎮壓的人來!」春畹道:「同類相殘,已自可慘。倘再有高似你我的行此醜事,莫不因一個侍女壞了一家的和好不成?況且大爺將近回家,內外大小,俱要以無事為貴,又何必妄自聲張!」彩艾道:「不聲張,是吃啞巴虧了。」

  春畹道:「為奴作婢,什麼叫作吃虧?鎮壓不死有人救解,便是命大福長,還要生甚閒事?好姐妹,相處一番,此一件事奉懇切休在人前提起!」彩艾點頭會意,春畹隨將繡鞋收過,銅針木人俱皆燒燬。當日無事,到晚間彩艾的粽子毒日久突發,吐瀉不止。次日又吐瀉一天,將一個活跳的人弄得一絲兩氣。

  春畹追問得病根由,彩艾方說自從端午日在九臯亭吃粽子之後,便覺心內發悶,欲吐不吐,欲瀉不瀉光景。不想挨至昨夜,就大吐大瀉起來。若再吐瀉兩三日,料想命不可保。春畹只得告知雲屏,令人延醫調治。醫生說是中了飲食蠱毒,肺胃壅塞,一發之後,大人七天,小兒五日,疾成不救。今幸才得兩朝,足可解釋。因寫下一個安肺淨胃的湯頭而去。

  彩蕭又將吃粽子的始未告知春畹,春畹自思四娘雖與二娘不和,但在順哥身上那一番小心在意,不像有殘害光景。想這粽子,無非與那桃木人相似,總是我命中有救。不然前日鎮壓不死,今日順哥毒發,亦是一死。從此後只是自加小心,求二娘的陰靈保護而已。這一來有分教:恕人責己,休休度量,終成主母尊榮。隱臭揚芳,藹藹襟懷,益篤衝兒福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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