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檮杌萃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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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夢笙、章池客兩人坐了轎子,同到葉公館。那南昌府亨太尊已先來了,見了葉勉湖問其所以,原來這上一天,十月朝街上出會,豔香剛在人家唱堂戲坐轎子回來,沒有卸妝,就同著他師傅的小婆媳婦,還有鄰居家的一位姑娘,一齊走到街上看會,被一位警察局的副委看見,他說不應扮著女子,夾在婦女淘裡,有傷風化申斥幾句。這豔香是向來在撫台、藩台、衙門上房裡,穿房入戶,同大人、少爺、太太、小姐們平吃平坐慣了的,他哪裡把這種磕頭蟲的小老爺,放在眼裡,聽他申斥就頂撞了兩句,這位老爺也是個少年初出山的,在官場閱歷還淺,那腔子裡還有點熱血未曾化涼,登時大怒,就吩咐巡兵把他帶到局裡。這副委穿了公服,坐上公堂,叫帶過這戲子來,豔香到這時候也就只得跪下,問了幾句,這豔香還仗著勢同他辯駁回嘴,弄得這副委下不來台,就喝聲拉下去打。那巡兵把他拉下,還是穿著女妝,就褪了褲子,露出那曾經供奉過各位貴官富商的香臂。這時候,幸虧那正委聽見信趕了回來,見這副委正在堂上,不能上去拉他,一面叫家人請他下來說:「總辦,有要話吩咐。」一面叫人攔行刑的巡兵說:「先放他起來,停會再打。」可憐那嫩皮膚上,都已經吃了十幾片的毛竹筍了。

  這副委下來,那正委連忙抱怨道:「這個人你怎打得,他是撫台、藩台各位大人都賞識的,你打了他,不但你的功名保不住,連我還要被你帶累呢。」正在說著,只見他家人拿了一封信,說是府裡飛馬送來的,這正委連忙拆開一看說道:「如何,府裡已竟來要人了,我同你一起送了去罷。」那副委到這時候,那腔子裡未曾化盡的一點熱血,也嚇得漸漸的有些涼意,只得跟著他上府。到了官所,等了一會說聲「請」,兩位進去見了首府,這亨太尊就向著那副委說道:「做官的辦事總要審量審量,萬萬不可莽撞。這警察本是新政,處處要學著點外國的法子,本不該輕易用刑的,你不看見前回有位城上的御史,因為濫刑被參的麼?你初出來做官,怎麼這樣任性?」一面又向著正委說道:「老兄是這分局的正委應該常常在局,怎麼自己走開,以致這副委鬧出事來,萬一上頭查問起來,我兄弟可擔待不下。」這正委連忙說道:「總要求大人栽培寬恕。」兩人聽了幾句申斥,退了出來。這正委又埋怨了副委幾句,副委也不敢回言。

  還是那豔香被副委拿到局裡的時候,那跟包的連忙到葉大人公館送信,葉大人連忙寫信到府裡,派人去要的都是專馬飛速,比那跑奏摺的還要快些,那亨太尊就拿轎子把豔香送到葉公館,豔香下了轎,走進上房,就撲到葉大人懷裡嗚嗚咽咽的痛哭說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兒女,我老子哥哥不多年前頭,還在衙門裡做錢穀師爺,不幸我老子哥哥死了,被人家騙了出來賣在班子裡唱戲。今兒還要丟這個臉,要望大人救我出這個火坑,我也不做這個行當了。」原來,這豔香就是龍鐘仁的公郎龍伯青方弟,賈端甫的高足,號叫硯香的龍伯青。從通州搬到揚州,不久死了,被毛升把他家眷騙到上海,又哄他說是送回紹興進學堂,哪知把他拐到九江,賣在班子裡唱了花旦,就改名豔香。他那生母、嫂子、姊姊的下落他也不知道。這豔香在葉大人懷裡哭個不住,七姨太太拿自己手帕子替他揩著。葉勉湖道:「救你不難,只是把你弄出來算個甚麼人呢?」豔香道:「那隨你教我做甚麼,我就做甚麼,只不要教我再當堂吃板子就是了。」葉勉湖想了一想道:「這麼吧,我們家鄉風氣常有娶小旦的,你就從此改了女妝,做我的八姨太太罷。」雙鈴也連忙說:「甚妙,甚好!」這豔香哪有不願的道理,雙鈴就留豔香往上房。第二天午後,叫了他師傅來,葉勉湖當面吩咐了,與他二千身價,他師傅也不敢不從。這葉勉湖就辦了菜,請了亨太尊商量這事,並替豔香謝他昨日的情,又請了這王太史、章中翰作陪。葉勉湖當下向他兩人說明緣故,兩人心中覺得奇怪,嘴裡卻均極力贊成說:「這真是一段風流佳話。」停了一刻開席,就是賓主四人,也還叫豔香穿著女衣出來相陪,豔香替亨太尊道了謝。王夢笙、章池客均向他安慰了兩句,又替他道喜。這豔香也帶笑含羞的,倒也有些閨閣態度。席間嬲著亨大人,定要他把這副委參掉方才消得這口氣,不然可就要尋死了。亨太滿口答應說:「總在我身上替你出氣,八姨太太盡管放心,好好的服侍葉大人,明年早生貴子。」說的豔香紅著臉,拿一把瓜子撒了過來,大家哈哈一笑。後來,這亨太尊到底借件事,不多幾日就把這副委的差事撤去。可見,做官的人萬不可任性,不拘他龜奴媽賊屁,只要他勢力大些,千萬得罪不得的。席間把辦這事的法子商量定了。說這天必得要多請些客,唱一天戲,使大家知道,將來人家才沒有話說。就拿歷本揀了個初六的佳期。說叫豔香先回家住兩天,到這天再拿轎子吹手接來,大家都說甚好,席散各自回家。次日,豔香也回去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師傅也辦了酒菜,還預備了一枝玉藉替他餞行,也整頓了一個蒸豚與師傅留別。

  到了初六,連撫台、藩台都請到了。此時,那梁培師早已升了刑部尚書,進了軍機。現在撫台就是那廣東藩台包世涵,號容齋,升的藩台姓譚,名篤號梧崦,是廣東人,到任也不過一年。他小時候在香港洋行裡當過細崽,懂得些外國話,後來跟了一同鄉在欽差出洋當翻譯,混了幾年保到道台,放了一任關道,成了臬台,將放藩台就丁了憂回家。起優之後,放了這江西藩台,同包容帥本無甚麼交情,因內裡有點淵源,所以也成了個肺腑至交,你道甚麼淵源?

  這包容齋在廣東藩台任上的時候,他姨太太用了一個梳頭媽叫做桂姐,年紀不到二十歲,生的油頭粉面,妖豔異常。那一雙天足常常的不穿襪子,套在那黑油拖鞋裡,掩映得白如團雪,滑似松脂。這包容齋有時僥倖捻到手裡,真如那漢成帝得了趙合的雙足,登時就可興陽助興。雖礙著姨太太不能常常享用,卻也就不時領略餘腥。等到這包容齋升了江西撫台,恰好這譚方伯丁降服憂回家,這桂姐就到了譚方伯府上。這位譚方伯與包容齋所好略同,也是酷慕新興的,見了這六寸膚圓也就垂涎不置。不到幾個月,竟在這桂姐的腹中下了一個國民種子。

  這桂種是有丈夫的,只得援那小倉山主人討方聰娘的故事,托人從中說項,花了三千塊錢才能夠新特使,故雄讓畔,八風皆平。這回同到江西,譚方伯曉得他這位姨太太同撫台有這一點密切的淵源,大可就此聯絡到任,不多時,就叫他去拜撫台的姨太太。撫台這位姨太太,是在揚州何駒子家討的,芳名叫文玉,最為得寵,所以把前頭的幾位姨太太都撇在安徽家裡,到廣東、到江西都是這文玉隨行,真是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來不敢違拗的。這姨太太見了桂姐,自然主僕情深,就是這包容帥也不免眷懷舊雨。有時這位桂姨太太就留在撫台衙門盤桓兩三天,包容帥曾否同他重瀆墮歡,那節府森嚴,侯門邃密,做書的卻不敢托人打聽。但是,這位藩台自從得他姨太太同撫台把這淵源敘過之後上去回事,包容帥沒有不點頭答應的,號論委缺委差,譚藩台說了從來不敢更改,就是包容帥要照應個把人,也得同這譚藩台好好的商量,有時譚藩台上去回的人,包容帥覺得不大妥當,推敲推敲,譚藩台就有不滿之色,總要撫台答應了才算。本來用人是藩台的專責,這位包容帥倒也很盡那不肯侵官的道理。這譚方伯見這包容帥已在他如夫人股掌之中,就放開手段去做,真個同那《官場現形記》上所說的差的不多。

  這位南昌府亨茂,他老太爺本是內務府總管,近來又升了理藩院尚書,那新建縣華公滋大令名蔭榮的也是一位督撫的少爺,皆是家資豪富,孝敬得這譚方伯心滿意足。所以,上司屬員都很脫略形跡。這天,葉公館的客真不少,那王太史、章中翰、亨太尊、金太尊、華大令自然在坐,還有那位任天然,從萬安縣撤任回省,住在葉公館一條街上也都請了。任天然因為這是曠古難逢的事體,也很願意過來見識見識。此外的客也不勝枚舉,無非是些闊官巨商。兩點鐘即已開戲,客人陸續到齊。

  到了五點多鐘,只見四個紗燈一班鼓樂,迎著一頂藍呢四轎,玻璃窗都用紅綢幔子遮著,進了大門就鞭炮不絕,一直抬到上房院子裡歇下,一個丫頭,一個老媽,在轎子裡攙了一位當年的少爺,前天的戲子,今日的新娘豔香八姨太太出來,慢移蓮步,輕踏花壇,進了堂屋。這位葉觀察戴了紅頂花翎,穿著蟒袍補褂,領著豔香敬了神,拜了祖宗,然後擺了兩把椅子,葉觀察靠著上首一把站著,下首一把是替他太太設的靈位,這豔香就端立紅檀,襝衽下拜。葉觀察立受了,然後豔香向著雙鈴叫了一聲「姊姊」,拜了下去,雙鈴也回叫了一聲「妹妹」並肩跪下回拜,一面請了撫台、藩台及各位人進來見禮。撫台、藩台本來都是歡喜豔香的,所以,都送了些添妝,不過是衣料、鏡奩、脂粉、香水等類,還有一封重重的見面禮。葉勉湖連忙道謝,又叫豔香磕頭謝了,大家見過,都退到廳上坐席看戲。

  等到撫台、藩台落坐後,亨太尊又高興,重新叫起局來,把這席酒鬧到三更後才罷,有些生客都悄悄逃去,那全似莊、任天然皆在逃席之列。

  席散之後,剩的都是幾個常聚的熟人,吵著要鬧新房。葉勉湖也欣然領道。這新房在七姨太太的裡間,是七姨太太的意思,說這房間本來寬大,都有前後間在一邊,住著諸事便當些。

  大家進了新房一看,收拾的十分齊整,壁上掛著一副泥金對聯,王夢笙走去看是章池客送的,寫的一筆好王字,對句是:「鄂被新迎桃葉豔,寒簧應惹桂枝香。」連聲贊道:「池客這副對子真好,渾融工切,盡題中妙,有弦外音。」章池客笑道:「也不見得。」王夢笙道:「我也做了一副,因為太著色相,且是四個字的不像新房對子,所以沒送。」大家說請教請教,王夢笙道:「是,魚熊兼美,龍鳳同翔。」章池客道:「其實也很工切。」那葉勉湖、亨太尊於文墨上都不甚了了,也跟著謬贊兩句。葉勉湖又叫老媽子攙著八姨太太,到各人面前敬了茶,大家又說還要鬧鬧老房,勉的不可得新忘故,撇的七姨太太寂寞了。一同走到外間,豔香也跟著出來,卻同雙鈴坐在一張春凳上。王夢笙忽然站起來,走到這兩位姨太太面前,深深一揖,這一雌一雄的姨太太都嚇得站了起來,問道:「王大人甚麼事體?」王夢笙道:「曉得兩位姨太太音律都是高明的,小曲琵琶不敢褻瀆,只求兩位姨太太,一位吹,一位唱,替換著同唱一套崑曲,不知肯賞臉不肯?」說著又作了兩個揖。這兩位姨太太拗他不過,只得答應了,商量著同唱一套「折柳」。

  先是雙鈴吹笛子,豔香唱了一枝「怕奏陽關曲」,回來豔香吹笛子,雙鈴唱了一枝「倒風心無阻」,又是雙鈴吹笛子,唱了一枝「慢點懸清目」,然後又是豔香吹笛子,雙鈴唱了一枝「和悶將閒度」。到底是雙鈴先進門,讓他唱的生腳占點便宜。

  真是歌聲清脆,餘音繞樑。大家見已過四鼓說未免耽誤了新大好夢,趕緊走罷,大家一齊道謝上轎。這一夜,葉勉湖如何力搏玉兔,直搗黃龍,做書的生平未嘗此味,無從摹擬。

  到了三朝,葉勉湖又請了幾個知己的吃酒,那王太史、章中翰、亨太尊、華大令都在坐,各人叫了相好的倌人,這些倌人都到上房裡去請安,看見豔香個個心裡帶笑,看見雙鈴卻羨他生成豔福,嫁得這麼一位好大人,替他弄這麼一個靚麗可人的深閨良伴。到了上席之後,玉仙嬲著亨大人到他家裡請客,說:「同是一樣的人,你看順大人就替豔香吐了氣,難道你就不能替我做點面子?」亨淡如也就答應邀了同席的幾位,明天到玉仙那裡吃酒,大家也都允了。次日傍晚,南昌府亨太尊先已穿了便服,坐了轎子、卻沒有用執事,只帶了四個親兵,一把紅傘,兩匹跟馬,到那玉仙的香巢下轎進去。龜奴鴇婦接著都請了府大人的安,引著進了玉仙房裡,然後派人到各處請客。

  那新建縣華大令,不等催請的倒就先過來,在他相好的豔雲房裡坐著等信。聽見府大人到了,就趕緊過來伺候。亨淡如這天又請了一位發審局提調緒太尊,名叫元楨。不多時,客已到齊。

  王夢笙看這房間也還雅潔,掛的一副對聯是:欲從玉女窺蓮井,須向仙人乞奔柯。用漁洋成句,也還自然。大家談了半天,因為緒太尊是高郵人,亨太尊叫他黑屁股,拿他開心,他也直認不辭,等這葉觀察,總不見到,催請的回來,才知是撫台請他吃酒,九點多鐘才到,這席酒鬧到十二點鐘方散。各客告辭之後,亨太尊、華大令也跟著要走,玉仙、豔雲兩人定見不放,亨太尊道:「這麼罷,今天夜裡要拜牌,我們叫人把衣帽拿來,在這兒坐一會,就同到萬壽宮,豈不甚好,省得回去睡了誤事。」

  華大令忙應道:「是。」於是各派家人去取衣帽,卻各與相好的在房中尋樂。亨太尊的意思,只想吃兩口煙坐坐就走,哪曉得這位相好的玉仙,春興發作,借著打煙睡到亨太尊懷裡偎身相就。亨太尊覺得卻之不恭,就推開煙盤,春風一度,誰知力盡精疲,竟自沉沉睡去。玉仙也就關了房門,打開被窩,擁著這亨太尊同赴邯鄲。

  到了五更之後,家人叫鴇婦進來催了幾次,華大令也從豔雲房裡出來。爭奈這亨太尊同那玉仙化為蝴蝶樂而忘返。等到驚醒之後,已見紅山將升,連忙叫玉仙開了房門。華大令也就進來說遲得很了,恐怕要誤怎麼辦呢。亨太尊也在著急,趕緊洗面穿衣,同著華大令匆匆上轎,到了萬壽宮門口,只見撫台轎子已經出來,兩人下了轎,讓撫台轎子過去,走進裡面,藩台是在他們管家面前打聽出實情來的,因為人多不好說甚麼,只說:「你們怎麼這樣荒唐誤事?回來到我那裡再說罷!」說完也就上轎,其餘司道魚貫而去。亨太尊就約華大令,先到他衙門商議商議辦法。兩人到了府署,亨太尊道:「今兒這事可真是兄弟的錯,連累公翁,何以不催催我呢?」華大令道:「卑職到大人門口敲了幾回,總敲不開,現在也不必說他了,怎麼樣想法子彌縫?」亨太尊道:「你看藩台說話的風還好,我們還是去求藩台罷,但是,藩台是好此道的,我們要預備些禮帶去才好。」華大令道:「預備多少呢?」亨太尊想了一想說道:「這件事鬧起來,你我的功名都靠不住,少了怕不行,我們每人帶五千去罷。」華大令道:「那麼卑職趕緊回去拼湊,」亨太尊道:「不必了,叫我的帳房一起打兩張票子,明兒公翁再還我罷,省得往返耽擱。」一面叫帳房師爺,到銀號上打了兩張五千兩的銀票,兩人拿紅封套裝好,揣在懷裡,一齊去上藩台衙門。

  手本上去吩咐,請執帖的領到簽押館外間坐著。一會兒,藩台出來兩人上前請了安,又請了個安謝罪,譚藩台讓坐了,下來說道:「你們兩位也太大意了,玩笑玩笑也要有些分寸,萬壽慶賀是甚麼樣子?大典怎麼好誤呢?撫台在萬壽宮派人催問了幾次,我雖替兩位托詞,臨時患病,把那大庭廣眾的面子搪塞過去。然而,這是通國皆知的事,我怎麼遮蓋得住?撫台回去,恐怕這會子,已經盡知底細,聽說已吩咐一聲,卑府們照辦。」譚藩台想了一想道:「姑且也照這樣備一份來,我替你們想法子,倘然不行,再還兩位罷,事不宜遲,兩位就趕緊去料理,封好了,只要叫人送到這邊,不必自己再來,免得教人家說話。」這一府一縣連連答應道:「是,是。」端茶送了出來。兩位到了宮廳,華大令就向著亨太尊道:「這一次就由卑職那裡去辦,並奉還大人那裡代備的一份。」亨太尊說:「這也很好,你趕緊去弄,不要誤事,要緊要緊。」兩人一齊出來,那華大令回到衙門,趕緊打了張一萬兩的銀票,拿了一個信封封好了,又套在一個紅封套裡,面上恭敬恭敬的寫了「大人安稟」四個字,叫人送到藩台衙門,說是要緊公事,要句回話,這家人親自送去。藩台見了知道是剛才府縣面回的那件公事,拆開一看果然不錯,就叫拿張回片與來人銷差。然後,把這一萬兩的銀票收好,又把那先送的兩張五千兩的銀票也收起一張來,只拿了一張進來對這位桂姨太太說了緣由,叫他把這五千兩的銀票親自送與撫台,總要求他把這府縣兩人的功名保全,事成之後,買一對球花與你酬勞。那桂姨太太道:「我不去,那回你去我同撫台說那南贑道的缺,答應我的金鋼鑽戒指,到今兒還沒有給我呢!」譚藩台又再三央告說:「我即刻就打電報到上海去辦。」這桂姨太太方才答應,坐了轎子到了撫台衙門。他是來慣了,沒有不請的。見了那文玉姨太太,文玉道:「你今兒來的這麼早,做甚麼?」桂姐道:「我是來做送財童子的。」文玉道:「怕是來做進寶回回的罷!」兩人到了房裡,桂姐密密的把這事告訴了文玉,把那五千兩銀票也交了,說:「這一府一縣的功名可全在你身上。」文玉接過想一想,說道:「是了,包你沒事,你回去罷,在這兒恐怕有些話不好講。」桂姐道:「你答應了那是不行的,我依你先回去,讓你好好的去辦。」這文玉送了桂姐上轎,回到房裡,叫人去看老爺在那裡,丫頭去了回來說在總文案汪大人那裡談公事呢。

  這汪大人也是安徽人,同這包撫台最要好,從前,包撫台做江蘇候補道的時候,就請他辦筆墨,現在也保到知府。文玉同這汪大人也是見慣了的。心裡一想,這位撫台是吃硬不吃軟,若在上房裡,他要不答應,有些話倒不好說,不如竟到汪大人文案館裡去。於是就叫一個丫頭拿了銀水煙袋跟著,走到汪大人房門口,原來這包容齋,打萬壽宮回來細細的問了問家人,曉得這一府一縣是在窯子裡住的,又叫人去傳了派辦處的全太守,是包容帥最賞識的人,包容帥問他,今兒這南昌府、新建縣到底怎麼會誤事的?這全似莊自從吉安交卸之後,雖一直當的是些闊差,卻沒有再署過事,心裡很想摸一摸這南昌府的印把子。聽見撫台問起這話,想這正是個好機會,就趁著勢說道:「本來他們倚恃著大帥恩寬,鬧得也太不像樣了,這亨守、華令終日醉酒迷花,昨天聽見就是這亨太守,在窯子裡擺酒請華令,就在那兒過夜,親兵、轎班、執事站了一街,警察局都知道這件事,要來查試查試,恐怕京裡要有人說話呢。」包容帥道:「我也聽見這麼說,但恐傳聞的不確,別的人又多半是要好同寅,不肯直說,所以,請似翁過來打聽打聽。既然這話是實,我自然有個道理,你且不要漏風,免得人家怪你。」又談了兩件別的公事,送了全太守,就到總文案上來,同汪大人商量做摺子,參這府縣,出告示禁娼。

  正在談著,聽說姨太太來了,包容帥吃了一驚說:「姨太太到這裡做甚麼?」那姨太太已欣開門簾走了進來,對著汪文案叫了一聲「汪大人」,汪文案也趕緊起身,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姨太太,說著,就在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包容齋道:「你有話不會等我到上房裡去說,怎麼尋到這裡來?」姨太太道:「我因為這件事,不但關聯著你,並且關聯著我,恐怕見面遲了誤了事,所以,到這裡來找你說的。汪大人是我沒有跟你的時候,你天天同他到我那裡吃花酒,打茶圍見慣了的,那有甚麼要緊,我且問你我是個甚麼出身?」包容帥道:「你這話真問得奇了。」那姨太太道:「我是個揚州大樹巷的姑娘,難道汪大人不曉得?我再問你,你在我們堂子裡嫖我的時候,你是個甚麼人?」包容帥道:「你這話問的更奇。」那姨太太道:「我記得你那時候是個江蘇道台,可也是個官,你那時候做官,既然在我們堂子裡嫖得花天酒地,怎麼今兒聽說你因為府裡、縣裡在外頭玩笑,你就要查禁窯子攆姑娘,還要參人家的功名,你有嘴,難道人家沒有嘴?萬一你參了人家,人家也揭你從前的短處,看你拿甚麼臉見人?我在揚州當婊子,倒沒有甚麼要緊,今兒既做了江西撫台的姨太太,被人家牽著頭皮說笑咒罵,那我可不來。」包容帥道:我也並不是專為他們玩笑,這朝賀大典他們都誤了,所以才要參他的官,你不必管。」這姨太太聽了登時楞著一雙嬌眼說道:「甚麼話?你叫我不必管?我是關切你,怕人家掏你的臭屎缸,才來勸你的,你倒說我多事,哪曉得你近來做了撫台,是個封疆大吏,覺得大的了不得,我看也沒有甚麼稀奇,在我身上睡過的制台、撫台、尚書、翰林也不知多少,今兒既然你叫我不管,那也容易,你還讓我到揚州去做我的婊子,你做你的撫台,彼此丟開手,兩不相干。可憐那個時刻,你在我那裡,怎麼樣子央告我,說甚麼事體都聽我的話,說了多少次,汪大人也應該聽見幾回,今兒你做了撫台就變了心。」說著那眼淚就直淌下來。包容帥正在沒法,汪大人趁勢就說道:「姨太太也不用動氣,大家再從長商量。這事呢,本來怪這府縣,這朝賀大典怎麼好誤呢,不過,剛才藩司也有信來托卑府替他們說情,他兩人平日官聲甚好,昨天實在是被朋友灌醉誤的事,現在姨太太既如此說,卑府也替他們邀大帥的恩,恕了他們這一次,叫他們申斥一番,再記上幾過,做做面子也過去了。」包容帥本是不得已才要參他們的,現在見這愛妾如此帶怒,本也要想收帆,只是轉不過風來,聽見這位幕府如此一說,就趁勢說道:「既然藩台說他們平日官聲還好,你又替他們求情,就饒了他們罷。但總得叫他們來儆戒儆戒,那摺子告示暫時就不啟了。」說著,就叫人去傳南昌府、新建縣兩位來見,這位姨太太才鬆了氣,包容帥不由的說了句:「你何苦氣到這個樣子。」

  那姨太太撅著嘴說道:「你要慪人,叫人家怎樣呢?你今兒早上起的早,怕癮還沒有過足,同我進去燒兩口吃罷。」說著就站起身來,包容帥也就跟著進去。

  這汪大人送了撫台同姨太太就回了書房,寫了個條子與藩台道:「委辦之事,府主正當甚怒之下,頗難進言,經鄙人反覆剖解,始獲轉圓,望台重新進一言,庶幾裡面皆到,竿頭日進,已領盛情,敬請勛安!離維心照,尊賤兩渾。封了個小信封,叫家人送去。這位汪大人不但受了藩台的托,收了一千銀子,並且他討的一位如夫人,就是那玉仙的姊姊叫做月仙,於是那家窯子也很關切,撫台叫他做摺子,辦告示,他正在兩難,幸得這位文玉姨太太出來解圍。汪大人急忙送了條子與藩台,就趕緊跑回中軍衙門,叫他如君打發家人送信回去,使他家免得驚惶搬動,他討這位如君,全是借的這位胡中軍的手,也就借這胡中軍的衙門房子住,只貼過十兩銀子的伙食,倒住了有大半年,食用一切都是這位胡中軍供應,說是將來再算。這位胡中軍,卻也有個貪圖,因為同這月仙也是舊交。汪大人有時公事忙不回來,他就可以敘敘舊,這也是兩有裨益的事。再說,譚藩台接到南昌府的信知道事體已妥,就趕緊上院稟見。這包容帥正在姨太太的房裡吃煙,見藩台來,就吩咐「請」,姨太太又勸他吃了一口,然後,到簽押房,藩台已經進來打了拱,讓了坐,譚藩台就說道:「亨守、華令的事大帥大約早知道了,真真豈有此理,司裡查了,這種情形本來就想請大帥奏參的,不過因為這兩個平日的官聲甚好,而且這亨守於洋務上很明白,這通省的官講到交涉上頭還要數他,洋人也同他很好,遇到有點事體得這個人料理料理,好省多少事,實在人才難得,還要求大帥恕其小節。不知大帥可肯賞司裡點面子,恕點恩。」

  包容帥道:「這兩個人可鬧的不太像樣了,我平日待人寬厚,他們竟肆無忌憚到如此,我本來想同文案上商量做摺子,汪守也說聽說他兩人官聲還好,現在你也出來替他們說話我就不為己甚,但是也得行個公事儆戒儆戒他們,免得人家議論。」譚藩台連忙答應說:「是,司裡下去就趕緊上詳,每人記他三大過以示懲儆。」藩台見撫台沒有甚麼話,也就出來。這一府一縣已經傳到,在大堂口站著班,藩台說你們的事總算妥了,兩人忙請安叩謝,那巡捕已拿著手本來請,不知兩人進去撫台吩咐些甚麼話,且等他二位出來問問看罷。

  卻說這南昌府亨太尊、新建縣華大令拿著手本進去,卻是在花廳見的,請了安,在圓桌兩邊坐下,包容帥坐在堂,張口說道:我兄弟向來寬厚,差不多的地方,不肯同人家頂真,原因為大家同是在外頭做官,那裡定見要做到不近人情的地步,拿那官話來束縛人呢?然而也總要有些分寸,大德不逾牀才好,像今兒這種事體,可實在有點難乎為情,叫人家傳說出來算甚麼呢。」

  這兩位連連答應著:「是,實在是卑府們該死。」包容帥又道:「剛才藩台說起兩位兄弟官聲還好,所以這鎰我也不再深究,但是,以後總要斂跡點才行,如再發生此事那我兄弟也就沒法了。」兩人又趕緊起來請了安說:「這全是大帥格外的恩典,卑府們以後總當痛改前非。」包容帥也就端茶送客。這麼一件大事就此敷衍過去。譚藩台淨落了一萬四千金,總要算是十分公道。

  包容帥這天起了早,受了涼,勞了神,又被姨太太慪了幾句,到了晚上把個肝氣病發作了,渾身串痛,一夜無眠。第二天竟飲食不進,弄了茄楠香末放在煙裡燒了吃,都不中用,司道各官齊來稟安,皆未能見。那位緒太尊字之楨,卻找了胡中軍同汪文案說他的夫人善於按摩,像撫台這種病一推就好的,請回聲信要不要看,叫他們進去伺候伺候,汪文案替他回了包容帥,包容帥同意,且請他進來看看也好。汪文案傳話出來,緒太尊就趕緊叫緒太太進去,先見了姨太太,然後到撫台房裡,包容帥看這位緒太太只有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生的也很秀美,一雙尖尖的小腳,開出口來是個揚州人的聲音,包容帥就請他來按摩。他拿手先隔著衣服推了一會說:「這恐不行,要請大人寬了衣。」包容帥就依他脫了衣服,搭著被窩,那緒太太把那尖尖玉手伸到被窩裡,貼著肉替撫台按了一陣,包容帥覺得果然爽快異常,不覺沉沉睡去。第二天又請了他來,他說如用腳踹更好,須要到牀上,拿腳輕輕的踹著,包容帥說:「那也不妨。」這天陽春天氣頗覺溫和,緒太太就寬去外衣,穿著一件玄色包緊身湖縐小襖,一條出爐銀的湖縐裌褲,坐到牀上,慢慢解了鞋帶,褪了蓮鉤,又尖、又孝又軟的金蓮,在那撫台身上輕輕的踹著踹去,包容帥真有個貪近嬌姿,惟恐訖事的意思,覺得有點吃力,就圍在裡牀坐著歇息。包容帥此刻病已全除,假借搔癢,拿手去捻他蓮瓣,這緒太太並不著惱,微微一笑,又暗暗的把那兩雙金蓮伸入被底,任這位撫台摩弄。這包容帥自覺得隴望蜀,那緒太太也就移岸就船,並不是這位緒太太輕賤,實在因為這緒太守到省數年,未得一件好事,竟有費力不討好之苦,又無門路可鑽,是以不惜呈身邀寵,昔人有兩句詩道:君如有意應憐妾,奴豈無顏只為郎。這真道著緒太太的苦衷了。自此,隔兩三日,請他來按摩一次。在撫台呢,不過為治病衛生起見。所謂「定」,就是神針法靈,難道是燕侶鶯儔?而外間傳說的卻不堪入耳,這位緒太守倒覺得人心苟無暇,人言何恤笑罵。由他笑罵,好官我自為之。但需要備一份謝醫的厚禮,包容帥卻也答應了,同藩台也說妥了,不是發生意外,過兩日就可到手。這天,緒太太進撫台衙門不多一刻,就匆匆的出去,緒太守問起緣故,說是撫台接到京裡電報,被人奏參開了缺,藩台也在裡頭。緒太守這一驚非小,到外邊打聽打聽也沒有甚麼信息。第二天,卻見著電傳閣抄,原來江西的官場糟到這樣,早有一位言官上了一個摺子,發交鄰省督撫查辦。這鄰省督撫查得所參皆實,復奏上去也還替這撫台留了地步,說他心地慈祥,操守亦好,惟情面太重,以致屬僚玩世,百度廢弛,旨意下來撫台是開缺,藩台、南昌府、新建縣同那位辦督銷的江蘇道台,都是革職,還有幾個府廳州縣也有革職的,也有降調的,也有開缺另補的,可憐那緒太守也在那降調之例。賠了夫人又折兵,真是有苦無處說。那位汪大人倒居然倖免。但是,撫台要走再去另圖機遇,就把那位月仙如君托與胡中軍。這胡中軍欣然應允,以為從此可暢敘幽情。哪知這位汪文案竟一去不返,也不來接這位如君。

  胡中軍始而以為這事很佔便宜,繼而細細一想,這位如君的身價是他出的,住的是他的房子,吃用也是他供給的,只算他討了一位如君,讓這位汪文案玩了一年多了,只收他十兩花粉香,卻是大大吃虧了。這天,江西省又得到電抄諭旨三道,一道是:江西布政使尚守廉補授江西按察使,著范承吉補授,欽此。一道是:江西南昌府知縣遺缺著郅鍛補授,欽此。又一道是:江西巡撫,著瑞恆補授,未到任以前,著尚廉護理,欽此。尚守廉是本省臬台州的,瑞恆呢,是江寧藩台升的,范星圃是做個江西首縣的。江西官場皆曉得他們的底細,郅鍛就是賈端甫的好友郅幼稽。看書的諸位卻見過這個名字,江西官場中人,恐怕還不能盡知,好在是個遺缺府,沒人在意,大家都說這位范大人升的真快,前幾天還是我們同寅,如今竟升了來做臬台了,你道範星圃的官運為何這麼好呢?

  原來他到了衡州府的任,做了不到三年拿到一個會黨的頭目,又拿到一個欽犯裡逃回來的京官,解到省裡訊速秉報懲辦,這摺子裡自然要敘出他的功勞,撫台又另外加了一個夾片,保他精明幹練,運到之才。不久就放了長寶道,到任幾個月卻好本省的臬台升了,別省的藩台、撫台就委他署遺臬台的事。他是因為拿護會匪頭目升的官。這時候,正是會匪囂張,到處散飄結黨,煽動人心,朝廷通飭各省查拿,旨意甚為嚴切,他既受這一番知遇內心怎能不感激圖報?況且署了臬司,降伏懲奸又是他的專責,所以,他在各地縣出了重賞,覓了許多眼線,四路偵察。這天有人報信說,善化縣的胞弟,就是個會中頭目。

  他就不動聲色,一清早親自去拜這善化縣,縣裡哪裡敢當,他說有要話面談定見,縣裡也只得請了這范臬台到了廳上坐下來就問道:「客下有位令弟聽說筆下極好,所以特為過來奉拜,意思要想奉屈過去辦辦筆墨。現在想在衙門可否先請見一見?」

  這位知縣聽見臬台要請他的兄弟,心中甚是高興,就連忙回說:「職弟現在署中。」就叫他出來叩見,但是筆下不見得佳,恐怕不能勝任。一面就叫家人去請二老爺來,那二老爺方才聽見哥哥叫,就趕緊穿了件夾衫出來。這家人沒有說是誰叫,哪曉得是臬台要會,所以未穿衣帽,即至走到廳門口,看見有客正要退回,已被范臬台看見,忙問:「那位是不是二老爺?既已出來,不必客氣,就是便衣進來見見罷。」這縣官連連叫人喊住,那二老爺也只得便衣進來見了面,作了個揖,在旁邊坐下。范臬台問了問他的名號,見與他訪單子上相符,登時變了顏色,說道:「你做的事,你自己總明白的,且到我那裡再說罷。」一面叫親兵把他鎖著帶了回去,這親兵是帶了鎖鏈跟出來的,就上來把這二老爺鎖了,這縣官又嚇又急也不知如何好,又不敢攔,又不敢求,眼望著這位臬台把一個至愛的同胞手足帶去,可憐他這位二老爺的夫人生產方三四天,這天還在夢中,被老媽子們說話驚醒,問是甚麼事,這老媽子又不懂輕重,說二老爺被臬台來親自鎖了去了。這二老爺的夫人一聽,登時就嚇的血暈過去,好容易才救了轉來。

  這范臬台把這善化縣的二老爺,帶到衙門坐了二堂親自審問,這二老爺推說不知甚麼叫做入會。范臬台就叫把鏈子燒紅了拿來,那手下人趕緊照辦,燒的紅紅的一盤鏈子,朝堂口一放,范臬台喝了一聲「上刑!」這些人就把這二老爺的套褲扯去,褲子捲起,露出那兩個光膝骨,架著跪在這燒紅的鏈子上。

  可憐這位二老爺,何時吃過這種苦呢?只好招認說是被人家哄騙,說入了會將來富貴可以立至,否則兩湖地方不久就無一片乾淨土地,那時身家性命總保不住,所以才入會的。又問他在會裡算個甚麼名色,這二老爺也認了小小的名目,又問他同黨的姓名,他也只好供了幾個。哪曉得幾個裡頭,有一個就是這范臬台衙門裡刑名師爺的兒子。范臬台得了這些口供,就吩咐鬆刑釘鐐收監。這二老爺已是不能行動,抬著出去的。范臬台退了堂也不進上房,就到刑名師爺那裡去,刑名師爺正同他兒子吃飯,看見東家進來,就放了飯碗相迎。范臬台並不去理他,就吩咐隨來的人,把他這兒子拿下。這位刑名師爺真個不懂,連忙說:「廉訪這是怎麼說?」范臬台道:「他是進了富有會的,你管教不嚴,恐怕也脫不了罪,就連我也怕要耽個失察處分呢。」說著就跟著拿的人朝外走,這刑名師爺曉得這東家是個心辣手快的人,連忙追了出來扯住衣裳跪下哀求道:「可憐我望六的人,只有這一個兒子,也還沒有誤過廉訪的事,務求垂念我這殘年舔犢的下情,千萬留著他一條性命,送了我的終,那就感激不盡銜環潔升,必當補報恩德。」

  這位刑名師爺,也是范星圃的浙江同鄉,自從范星圃做江西廬陵縣時候,就請的是他。後來調新建補東鄉升衡州府長寶道,都是這位師爺,在幕中也要算東家的寶主。此刻跪在地下哀哀哭求,以為總可動一動東家的惻隱之心。誰知這位東家只知盡心為國,不顧朋友交情,當時望這刑名師爺說道:「古人大義滅親,就是我自己的子弟,犯了這種事,我也不能容情的,等我問了再看罷。」說著,把衣裳一扯就出去了。吩咐升堂,這些站堂的曉得這位大人勤勞王事,剛起來就坐堂,所以都不敢遠離,登時站齊,把這刑名師爺少爺帶上堂上審問。始而也不肯招,又在監裡提了那善化縣二老爺來對質,這位少爺也還不認,說只同他在會館裡見過一兩面,並未同他入甚麼會。范臬台道:「你這東西不吃苦,哪裡肯認。」吩咐上架子,那些人就抬過一個天平架子,把這少爺上身衣服脫去,把他脊背靠著那架子的豎木上,把他兩手搭在架子的橫木上,將皮帶圈子套上手腕收緊了,辮子也弔了起來,又把套褲扯掉,卷上褲腳,架上板上盤了兩盤鐵鏈,把他兩膝放在上頭腰彎上,架了一根木棍,范臬台又喝聲:「踩!」就有兩個人走上去使勁的踩踏起來,踩的這位少爺如殺豬的一般狂喊,那刑名師爺在二堂背後門口看著,心中如萬把尖刀攪戮,只要奔出來搶護,幸萬有些家人擋住,這位師爺也只有嚎淘痛哭。這位范臬台真是鐵石心腸,毫不為動,仍叫加勁的踩。這位少爺曉得碰見這位閻羅,這命是保不住了,省得受這些零苦,說:「你們鬆一鬆讓我說罷。」范臬台道:「他既就肯招,且停一停再踩。」這踩的兩個人下來,這位少爺息了息氣,就把怎樣被人家邀結,怎樣聽信,怎樣入會的情節一一供明,又供道:「入會以前,只替會裡做了一道廣告,寫過兩封信,卻並沒有得到好處,沒有受著會裡的甚麼官職,這都是實話。」這范臬台就吩咐鬆了刑,上了鐐銬同那善化縣二老爺,分別收監。退了堂,卻不去找刑名師爺商量,自己動手把兩人的口供敘好,叫一個寫字的家人,在簽押房裡間密密的寫了供折,登時上訖把招供折呈與撫台。

  撫台見是會匪,又是臬台自己親審的,不敢怠慢。就拿筆在那供折上面批了「即正法」三個字,蓋了圖章。這范臬台袖了供折回來,立刻正法,請了城守營同長沙縣來叫他二人監斬,自己坐了大堂,把這善化縣的二老爺、本衙門刑名師爺的少爺一齊提了上來,吩咐去了刑具,上綁登時綁好,一聲掌號就抬了出去。可憐那位刑名師爺,自己從東家退堂,就要求到監裡要同兒子見面,那管監的獄官同家人曉得,這位大人風廉,又是會匪要犯哪裡肯讓他進去,這刑名師爺坐在監門口哭,那善化縣打發來的人,也只在監外看,後來看見范臬台坐了大堂,把這兩人提了上去,曉得不好,這刑名師爺連爬帶跌的搶了過去,那邊已經綁好朝外抬了,父子兩個只彼此看了一眼,等到這刑名師爺趕到法場,已是身首異處,只好買棺收殮,這刑名師爺也就因此嚇成瘋玻那善化縣自然也把他兄弟的屍首收了回去。

  那二老爺的夫人,產後受這一嚇一痛,這血暈的病哪裡還會好呢?大家覺得這兩件事,也就慘不忍聞。范臬台還覺得辦的從寬,並且不是甚麼真正首要,不是報效國家,心裡還不愜意。

  後來,拿辦的也還不少。

  這天,又打聽得本省的一位孝廉,是在一個學堂裡當教習的,確是會中一個大頭目,凡有湖南入會的,都要在他那裡掛名註冊,那冊子也在他身邊。他家裡只有一個妻子,一個吃乳的小兒,打聽的實。這天,將交五更,就親自帶了兵,把他房子圍住,然後,領著人劈門而入。這孝廉夫婦尚在夢鄉,聽見聲音,連忙穿好衣褲,這位孝廉夫人最有心計,把那裡邊單褲腳子紮緊,套上一條敞腳的棉褲,剛剛下牀,這范臬台已帶人進了房裡,這孝廉夫人就在牀裡只拿了一卷布,朝褲襠裡一塞,一面抱了那小孩子,當他塞那捲布的時候,跟進來的人,也有看見的,也有沒有看見的,就是那看見的,也只當這女人家塞塊布,褲襠裡總不過是那些骯髒東西罷了。獨有這位范臬台眼快心靈,就叫人把這孝廉夫人緊緊帶住,不許他走開,一面把這位孝廉鎖起,翻箱倒籠搜了半天,雖有兩封含含糊糊的信,也沒有十分憑證,那掛號會黨的冊子並沒有搜到。范臬台吩咐且帶回去審了再說,又叫把這婦人也帶去,吩咐叫這婦人就在轎子面前,不准遠離。這范臬台上了轎,在轎子裡目不轉眼的看著,這孝廉夫人隨從的人,心裡想著:「大約我們大人看上了這個女人,其實家裡有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小二喬,怎麼還要想嘗這野味呢?」到了衙門,這范臬台下了轎,就坐上二堂公案,吩咐把這女的帶上來,略問了幾句,叫人在他身上搜,這些人就把他抱的那孩子奪了,甩在地上叫他去哭,在那孝廉夫人上身奶旁、胸口、袖管、背身、夾層、口袋都搜遍了,回說沒有甚麼。范臬台又吩咐搜下身,就有兩個上來一個淖著這孝廉夫人的腰扯著手,一個拉下這孝廉夫人的褲子,伸手在褲襠裡邊摩了一陣,也沒有甚麼,只好把手伸在褲腳管裡去摩,果然就在褲腳管裡搜出一個布包,呈到公案上。范臬台親手打開一看,果然就是那本冊子,心中大喜。這位孝廉夫人見這冊子已被搜了出來,曉得丈夫是保不住的了,自己在堂上被這些人抻手在褲襠裡亂摸,自問也是個讀書世家的女兒,怎能禁住如此出乖露醜,除死更無別法,就係好褲子望著階前石上,把那頭拼命撞去,只聽得撲通一聲,登時血液橫流,腦漿並裂,兩旁站堂,皆慘不忍觀。范臬台也沒有甚麼驚駭,只吩咐了一句「抬下去」,那些人就抬了這孝廉夫人,夾了那地下小孩子出去。范臬台又吩咐帶那孝廉,在大堂上看見他夫人渾身血污抬了出去,知道那冊子必已被他搜著,已把這性命付諸無何有之鄉,倒也心地坦然。聽見傳,就從從容容的走了上去,到了公案面前,也只得跪下,卻不等范臬開口,先仰著頭說道:「范承吉,你也是個中國的名士,黃農堯舜之子孫,怎麼這樣不顧廉恥,可憐我們中國數百年來,茅土被人踐食,財利被人侵分,你看那泰東、泰西各國的人民,皆有自得之樂,獨有我們中國,無論官僚士庶,皆同那牛馬犬豕一般,鞭策、宰割悉聽諸人,照這樣子再混下去,不想自強保種的法子,將來比那荷蘭猶太人的人種不如,我們這一班人也並不想做甚麼漢祖、康宗,不過要想叫這四萬萬同胞吐氣揚眉,享點天地生人之樂。這種事體,在這專制國裡,算是悖逆,你也是個很有見識、很有學問的人,從前在那上海演說兩次很有道理,那保皇、革命兩黨裡頭同你要好的人,真心佩服你的人也很多,你怎麼忍心下這辣手戕賊這些同志呢?你做臬司執法是你的義務,那不能來怪你,卻不應該投這些陰謀詭計害這許多善類。我也曉得,這也並不是你的本心,不過貪戀著富貴,希圖發財升官,博你那閨中妻妾的歡心,賺得些衽席雙棲的樂趣,為了這『財色』二字,卻就瞞心昧己,忘卻本來面目,不顧萬年唾罵,蹂躪種族以媚當道,我看你真正不值呢!我的妻子,今天殉節階前,我也準備著橫身東市,總算對得住支那同胞、五洲志士的了。我這一身的擔負,就此可以卸肩倒也很感激你,但願你從此陳臬開藩建牙入閣,烈烈轟轟的做那奴隸的奴隸去罷!」

  這一篇話,說的范臬台目瞪口呆,要罵他,要打他,卻也無從下手,只問了一句:「你共有多少黨羽,從實招來,免得吃苦。」那孝廉回道:好在只班皆是甘心流血的人,只看他們的造化,運氣低的,碰到你手裡也不過拼著一死,運氣高的,或者雖在你肘腋之旁,竟能鴻飛冥冥也未可知。我也沒有甚麼說的,你早點拿了我的頭請功討賞去罷!」范臬台還想收他,一想這種拼死的人,甚麼話都說得出的,再惹他說些不中聽的話,叫我又怎麼下臺呢,也只得吩咐釘鐐收禁退堂,到簽押房裡做那供折。不知還是照著這孝廉在堂上所說的話一句一句的實寫呢?還是要替他改動改動?做書的沒有在這湖南撫台衙門裡辦過文案,沒得看見,也只好略而不敘,自然也是批了下來一時正法。他那個小兒子有人收留沒有也不得而知,恐怕覆巢之下完卵難期了。

  依范臬台的意思,還要憑著這本冊子,去按圖索驥,幸虧那位長沙府保善,保太尊聽見了這個信,到范臬台那裡稟見說:「聽見大人在會匪頭目身邊搜到一本冊子,連本省候補的官員都有在裡頭,那真不成事體,卑府是個首府,有考察寅僚之責,若官場有這些人,卑府不能舉發,未免有虧職守,求大人把這冊子賞與卑府,自己抄出一份幫著大人查拿,也可略補疏忽之失。」范臬台想:這望立功升官的心,是大家相同的,我又何必獨自一人占盡了呢。就把這冊子交與保太尊,又囑咐他千萬秘密,不可泄漏風聲,保太尊連連答應。回到衙中,晚上在簽押房裡獨自一人把這冊子打開一看,只見裡頭有一半是學堂裡的學生;也有些舉人、秀才;也有些官場紳士的子弟;也有幾個現在本省的候補。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也有幾個已拿辦的。想這本冊子留著,照著這冊子一個一個的拿起來,不知要連累多少人。不如我拼著一官,救了這些人的急難罷,就把這冊子拿來燒了。第二天先到撫台衙門稟見,見了撫台就說:「卑府該死,特為上來求大帥參辦。」撫台聽了十分驚訝,問是甚麼事情。保太尊說:「卑府昨天見臬司,曉得臬司拿了個會匪頭目,搜出一本冊子,所有湖南省會黨皆在裡頭,卑府就請臬司發交查看,卑府晚間人靜在燈下細看,見裡頭學堂學生、世家紳士、官場子弟皆不少,約共有五百多人,卑府想這豈不要興了大獄,弄到闔省不安。正在躊躇,哪曉得那燭台放的不穩倒了下來,竟把這冊子燒了。所以,上來請罪的。」撫台聽了這話,曉得這位保太尊,是為消彌大獄息事寧人起見,故意燒了這本冊子,心裡也很以為然,就說:「已經燒了,那有甚麼說呢,你見過臬司沒有?」保太尊回道:「還沒有去。」

  撫台道:「你先去見見臬台再說。」保太尊答應「是」,退了出來,就到臬台衙門稟見范臬台,見面就問:「那本冊子子翁已看過了麼?須要自己密密的抄,不可假手於人。」保太尊連忙請了個安說道:「卑府該死,特來請罪的。」范臬台驚問道:「甚麼緣故?是不是裡頭有子翁關切的人,我們總好商量。」保太尊道:「這倒不是,只是卑府昨晚不小心在燈下看著,神思倦怠打了個磕睡,被燈花掉下來把這本冊子燒了,卑府驚醒已經搶救不及,實在荒唐萬分,要求大人參辦。」這范臬台急道:「這怎麼好,恐怕撫台已經奏了出去,這怎麼說呢!」

  保太尊道:「這是卑府自不小心,只可靜候治罪。」范臬台沉吟了一會說:「且回了撫台再說罷。」也就端茶送客。隨即上院見了撫台就回道:「前天署司搜出來那本會黨冊子,長沙府保守要了去看,哪曉得他竟不小心拿來燒了,實在荒謬,署司也不能辭咎,請大帥的示,應怎麼懲戒才是。」撫台道:「保守才來見我這話他也回過,卻是他荒唐大意。但是,我兄弟的意思,這種會匪的事體重在殮厥渠魁,若要把那些協從附和的人一一追分起來,必致弄到人人自危,萬一激出些變故,豈不倒反上勞宸廑,現在冊子既已燒燬,這保守也是出於無心,他立日做官也還好,不如記他個過,使大眾知道這本冊子已經被他燒去。那些被哄騙的也可以安心悔過。好在首要各犯,被星翁拿辦的不少。這湖南省仰仗大力,大約也可以保得平安,不必過為己甚,星翁以為何如?」范星圃是個隨風就轉的人,聽見撫台這麼說,又何肯故意違拗做那吃力不討好的事,況且曉得這位保子良心,是很有腳力的人,同他作對做甚麼呢?就連忙回道:「署司的意思也是想上來邀邀大帥的恩,不過因為事體重大,且這冊子是署司交與保守的,署司也有錯處,所以,不敢就替他乞恩。現在既蒙大帥格外寬寧,署司也感激不盡,署司下去就上詳請將保守無過。但是,署司也求大帥賞記一過,使同寅見得署司不是有功則居,有過則卸的撫台。」倒也答應了。范臬台出來回到衙門,就上了詳,撫台批了,將保守記大過兩次,范臬司也記過一次。那冊子裡的人曉得這本冊子燒了,俱各放心安業。范臬台也不再派人鎖拿,湖南省卻也虧他這麼一辦,才得四境平安。也不能謂為無功,撫台把先前拿辦的會匪的情形奏了上去,范臬台賞了二品銜。不多幾時,就有這升江西臬台的恩諭。湖南人編了兩句道:「可憐多少才人血染得猩三點紅,做官真不易也。」范星圃是初升臬台的人,自然要請陛見。這江西臬台的缺尚護訖還是同范帥商量著委署的,尚護訖曉得,這任天然是譚藩台,因為他需索三千銀子,他沒有送,把他撤任的。這事很不平正,卻好新建縣被參離任,就叫署藩司掛牌委他署事,做官的人聽見委了缺,那有不喜歡的,況且調首又是有面子的事。將來遇及升官皆可操券而至,安有不願意的道理。任天然也不是個甚麼高尚的人,若在平時早已欣然捧檄。但是,他近來因那位如夫人,新臨玉碎正抱朝雲之感,又兼聽得這位范星圃升了本省的臬台,想從前與他同班引見,同得明保又做過前後任,如今他已經做了本省的自台,自己還是個知縣,這回他來到任還須要腳靴手版的去參見,真應了近來一位大員謝思摺子裡聽說的「昔日鳴琴之侶盡作衙官了。」相形之下未免難以為情,而且曉得這位臬台做官的脾氣,同自己有點不大相投,萬一將來受他點磨折,那就更不合算。

  好在盤算盤算自己這幾年的宦囊雖不甚多,也還有四五萬的光景。前年停捐的時候,又趁著便宜捐了一個候選道在身上,不如趁此開缺過班,自己也還得過兩次明保,有一次也是送部引見,如果到京裡運動運動又何不可希翼放缺呢!

  心裡想定,就同和氏夫人商量,和氏夫人道:「我正因為可姨死了,你心裡說有些悶悶的,想勸你出去散散心,遇著有合意的,再討他一個在身邊服侍服侍,而且達兒、通兒,應講甚麼學堂也可以替他們打打主意。如今搞了科舉,將來不到學堂哪裡有出路呢?人家做官還有舒服的時候,像你做官,又是一天到晚的瞎忙,我看不但這知縣不必再去做他,就是連道台也在可做可不做呢!」任天然道:「我才四十歲的人,你叫我不做官做什麼呢?況且這兩個錢恐怕還不夠養老。」和氏夫人道:「以後的事你再說,這首縣我看總是辭掉的好,只不曉得上頭答應不答應。」第二天,任天然上院,尚護院一見就說:「天翁前回撤任,實在抱屈得很,兄弟那時候在臬司任內就頗為不平,但是,那藩台的事,天翁是曉得的,撫台那裡怎能同他違拗呢,兄弟說也無益,恐怕倒反要替天翁抱怨。所以,只得緘口不言。現在這新建被那華令糟到不堪,要借重天翁,好好的整頓整頓,將來總要酬勞兄弟,現在做了藩司到底比臬司有點作為了。」任天然答道:「大人的這番恩典,卑職實在感激不盡,自當竭誠圖報,但是,這首縣卑職向來短於肆應,萬難勝任,且不獨這新建縣不敢接事,就是卑職萬安的本缺,也還要仰求憲恩准予開缺呢。」尚護院忙問道:「這是甚麼緣故?」

  任天然道:「一來卑職自問才具有限,做了這幾年州縣,覺得越做越難,一點不能替百姓做事,虛糜厚祿,殊覺汗顏;二來新放的這位范臬司,卑職做過廬陵的前後任,彼此雖然沒有甚麼痕跡,然而周縣的前後任,總往往有些意見不同的地方,前任的事體,後任略有更易,前任心裡總有些不舒,這是人情之常,卑職正是後任,范臬司原不見得因此同卑職計較,萬一將來有點不能合范臬司之意的地方,豈不辜負了大人的這番栽培。卑職前年捐了個候選道,意思要求大人的恩典,准予開缺過班。大人是指日就要開府的,將來伺候日長,還要求大人提拔呢!」尚護訖又勉留了兩日,見他執意不肯,而且沒有攔阻人家升官的道理,也就只得答應,任天然請安謝了。回來又到司道首府那裡去了一去,自然也有些挽留的面子話,任天然回來就上了稟帖,呈請開缺,給咨赴部撥選,上司也就批准任天然在家收拾收拾。正在同夫人商量住在那裡好呢,江西是不想回來的了,卻見管家拿了一個帖子進來,說是王鶴王大人來拜,任天然就吩咐「請」。

  不知這王夢笙來做甚麼?等任天然會了他再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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檮杌萃編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並且於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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