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 明倫彙編 第一百二十五卷 |
欽定古今圖書集成明倫彙編宮闈典
第一百二十五卷目錄
宦寺部總論二
大學衍義〈內臣忠謹之福 內臣預政之禍〉
日知錄〈閽人寺人〉
宮闈典第一百二十五卷
宦寺部總論二
編輯大學衍義
編輯《內臣忠謹之福》
編輯
《春秋左氏傳》僖公二十四年,晉文公既入,呂郤畏偪, 將焚公宮而弒晉侯。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且辭焉。 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後余從狄君以田 渭濱,女為惠公來求殺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雖有 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猶在,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 入也其知之;若猶未也,又將及難。君命無二,古之制 也。除君之惡,唯力是視。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 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鉤而使管仲相君。若易 之,何辱命焉?行者甚眾,豈惟刑臣?」公見之,以難告。三 月,晉侯潛會秦伯於王城。己丑晦,公宮火。瑕甥、郤芮 不獲。公乃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
臣按:披可謂知君臣之義矣。方獻惠時,重耳為公子在外,公使伐焉,若披有二心於重耳豈得為忠?丁公為項羽將而私漢王,終以被戮,漢景帝為太子而召衛綰,綰不往,以此見褒。披惟知此義,是以事獻惠時知有獻惠而不知有文公,及文公既入即吾君也,有難而不以告,又豈得為忠乎?文公見之遂免於難。觀其言曰:「君命無二,古之制也。」 除君之惡,唯力是視。非賢而能之乎?此不惟內臣所當法,凡為人臣,皆所當法也。
漢元帝時史游為黃門令勤心納忠有所補益。
臣按:《漢藝文志》,「游有所著《急就篇》行於世。方是時,石顯以中人筦執樞機,肆為姦慝,而游乃勤心納忠,有所裨益,可謂賢矣。顯雖叨權竊寵,卒不免竄流以死,千載之下,讀其傳者猶唾詈之。而游於侍從之暇,優游翰墨,著為《小學》之書,有補世用,身保寵祿,名垂方來,豈不美哉!豈不美哉!」
順帝時中常侍良賀清儉退厚位至大長秋陽嘉中 詔公卿舉武猛賀獨無所薦帝問其故對曰:「臣生自 草茅長於宮掖既無知人之明。又未嘗交接士類昔 衛鞅因景監以見有識知其不終今得臣舉者匪榮 伊辱」固辭之。
臣按:晉文公得原難其守,問於寺人勃鞮以𢌿趙衰。夫衰,賢者也,舉而得賢則勃鞮亦賢也,後之議者猶以為譏,蓋中臣之職承侍左右,從容納忠可也,而薦引人才則非其職矣。良賀能以景監薦商鞅為非,自謂得臣,舉者匪榮伊辱,賢矣哉!後之中臣蓋有援引小人使預機政,相與表裏以成其姦者,皆賀之罪人也。
呂強,少以宦官為小黃門,再遷中常侍,為人清忠奉 公,靈帝時,例封宦者,以強為都鄉侯,強辭讓懇惻,固 不敢當,帝乃聽之,因上疏陳事曰:「諸侯上象四七,下 裂茅土。高祖重約,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勸戒 也。中常侍曹節、王甫、張讓等並為列侯,宦官祐薄,品 卑人賤,讒諂媚主,佞邪徼寵,疾妬忠良。而陛下不悟」, 妄授茅土,開國承家,小人是用,陰陽乖刺,罔不由茲。 又後宮綵女數千,衣食之費,日數百金,民有饑色,而 莫之卹。宮女無用,填積後庭,豈無憂怨?又今外戚四 姓、貴倖之家及中官公族無功德者,造起館舍,凡有 萬數,樓閣連接,丹青素堊,雕刻之費,不可單言。喪葬 踰制,奢麗過禮,競相放效。《穀梁傳》曰:「財盡則怨,力盡 則懟。」師曠曰:「梁柱衣繡,民無褐衣;池有棄酒,士有渴 死;廄馬秣粟,民有饑色。」此之謂也。又前召議郎蔡邕, 對問於金商門,邕不敢懷道迷國,切言極對。陛下不 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膏唇拭舌,競欲咀嚼,造作飛 條。陛下曲受誹謗,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離,豈 不負忠臣哉!今群臣「以邕為戒,上畏不測之難,下懼 劍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復聞忠言矣。太尉段熲,武勇 冠世,習於邊事,而為司隸校尉楊球所誣,一身既斃, 妻子遠播,天下惆悵,功臣失望。宜徵邕,更授任,反熲 家屬,則忠正路開,眾怨以弭矣。」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時帝多稸私藏,收天下之珍,每郡國貢獻,先輸中署。 強上疏諫,不省。黃巾賊起,帝問所宜施行,強欲先誅 左右貪濁者,大赦黨人,料簡刺史、二千石能否。帝納 之,乃先赦黨人。諸常侍人人求退,又各自徵還家親 子弟在州郡者。中常侍趙忠等遂共搆強,雲與黨人 共議朝廷,數讀《霍光傳》。帝不悅,使中黃門持兵召強。
強怒曰:「吾死亂起矣。丈夫欲盡忠國家,豈能對獄吏乎!」遂自殺。臣按:呂強雖處內侍之官而有直臣之節,使當時處以大長秋之任,必能振起綱維、肅清宮省,使同類者相觀而化,皆為忠良,而所事之主適皆昏庸,凡所開陳一不之用,乃以讒誣交締陷之刑網,觀其慷慨就死略無惴懼之意,可謂烈丈夫矣。或謂強之所職非諫爭也,而乃譊譊不已,毋乃侵官乎?是不然,古者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工猶可諫,況內侍乎?《巷伯》刺讒之詩,亦寺人所作也,特不當招權撓政,然後為侵官爾。強雖坐直言以死,而千載之下,仰其芬烈。視彼同時諸貂璫輩,賣弄威福,取快一時,終不免於大僇者,《鳳凰》、鴟鴞,相去遠矣。
唐劉貞亮,本俱氏,名文珍,冒所養父改焉。性忠強,識 義理。順宗立,淹痼弗能朝,惟李忠言、牛美人侍。美人 以帝旨付忠言,忠言授之王叔文,叔文與柳宗元等 裁定,然後下中書。忠言素懦謹,每見叔文與論事,無 敢異同,唯貞亮乃與之爭。又惡朋黨熾結,因與中人 劉光琦、薛文珍等同勸帝立廣陵王為太子監國。帝 納其奏。貞亮召學士衛次公、鄭絪等至金鑾殿草《定 制詔》。太子已立,盡逐叔文黨,委政大臣,議者美其忠。 憲宗之立,貞亮為有功,然終身無所寵假。
臣按:劉貞亮之忠不減呂強,至其排去姦邪之黨,請立英明之嗣,有功於唐之社稷,又非強所及矣。自昔人臣凡與援立者,莫不以定策元勳自詭,怙權徼寵,雖以霍光之賢有不免焉。貞亮,內臣也,既居近密,又著勳勞,而乃退然自處,委政廟堂無秋毫侵紊,豈不賢哉!帝之立貞亮有功而終身無所寵假,憲宗豈少恩者耶?霍氏之誅,正以寵過而驕之。故憲宗於貞亮無所假者,乃所以全之歟!君臣之道,於是乎兩得之矣。
馬存亮,元和時知內侍省事,進左神策中尉,軍所籍 凡十餘萬。存亮料柬尢精,伍無罷士,部無冗員。敬宗 初,染署工張韶與卜者蘇元明善,元明曰:「吾嘗為子 卜,當御殿食,我與焉。吾聞上晝夜獵,出入無度,可圖 也。」韶每輸染材入宮,衛士弗呵也,乃陰結諸工百餘 人,匿兵車中,若輸材者入右銀臺門,約昏夜為變。有 詰其載者,韶謂謀覺,殺其人,出兵大呼成列。時帝擊 毬清思殿,驚,將幸右神策。或曰:「賊入宮,不知眾寡,道 遠可虞,不如入左軍,近且速。」從之。初,帝嘗寵右軍中 尉梁守謙,每游幸,兩軍角勝,帝多欲右勝,而左軍以 為望。至是,存亮出迎,捧帝足泣,負而入。以五百騎往 迎二太后,比至而賊已斬關入清思殿,仗士拒之,不 勝。存亮遣左神策大將軍康藝全、右神策大將軍康 志睦等率騎兵討賊,射韶及元明皆死。遲明,盡捕亂 黨,左右軍清宮。車駕還,群臣詣延明門見天子。存亮 於一時功最高,乃推委權勢,求淮南監軍。
太和中,中尉王守澄誣宰相宋申錫謀立漳王湊,上 甚怒,守澄欲即遣二百騎屠申錫家,存亮固爭曰:「如 此,則京城自亂矣,宜召他相議其事。」守澄乃止,後致 仕。存亮逮事德宗,更六朝,資端畏,善訓士。唐世中人 以忠謹稱者,唯存亮、西門季元、嚴遵美三人而已。
《唐史臣》曰:「楚鄖公辛不敢讎君而忘父冤。昭愍之世,兩軍寵遇有厚薄,而卒用存亮夷難,功莫及者。自古忠臣出於疏棄不用蓋多矣,存亮豈通記書道理之人邪?何其識君臣大義明甚,不屍大勞,畏權處外,又愈賢矣。」
臣按:存亮以一身扞人主之難,可謂忠矣,又以一言全宋申錫闔門之命,不幾於仁乎?嗚呼,賢哉!
嚴遵美歷左軍容使嘗歎曰:「北司供奉官以胯衫給 事今執笏過矣。樞密使無聽事唯三楹舍藏書而已 今堂狀帖黃決事此楊復恭奪宰相權之過也。」蓋疾 時中官肆橫雲。後從昭帝遷鳳翔求致仕後徵為兩 軍中尉遵美曰:「一軍尚不可為況兩軍乎!」固辭不起 隱青城山年八十餘卒。
臣按:嚴遵美之為人,知分義、明去就,蓋賢者也。方其時,為樞密使、為中尉者鮮不以怙權寵致覆敗,獨遵美抗冥鴻之志、投簪紱、隱山林以壽考,終,非賢而能之乎?臣是以表而出之。
以上論內臣忠謹之福。臣按歐陽修作《五代史記》,敘後唐張承業本末,謂「其事甚偉,反覆稱道之,跡其本末如修言不謬,顧其時與事有不可為後法者,故略之。」
《內臣預政之禍》
編輯
《春秋左氏傳》僖二年:「齊寺人貂始漏師於多魚。」
杜預曰:「寺人,內奄官豎貂也。」 齊桓多嬖寵,內則如夫人者六人,外則幸豎貂、易牙等,終以此亂國。《傳》言貂於此始擅貴寵,漏泄桓公軍事,為齊亂張本。臣按:內臣之預軍政自此始。方其時,管仲相桓公,霸諸侯,功烈赫然,而禍亂之本已潛伏於閨闥中,曾莫之察,故聖人作《易》,以「勿用取女」 為戒,其有旨哉。
秦趙高者,生而隱宮。始皇聞其強力,通於獄法,拜中車府令,使教胡亥決獄,胡亥幸之。高有罪,始皇使蒙 毅治之,毅坐高法當死,始皇以高敏於事,赦之,復其 官。二世即位,趙高說以嚴法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 滅。大臣及宗室更為法律,務益刻深。
漢·《宦官傳序》曰:「《易》曰:『天垂象,聖人則之』。」宦者四星,在 皇位之側,故《周禮》置官,亦備其數。閽者守中門之禁, 寺人掌王宮之戒,其來尚矣。漢襲秦制,置中常侍官, 然亦用士人以參其選,皆銀璫左貂,給事殿省。及高 後稱制,乃以張卿為大謁者,出入臥內,受宣詔命。文 帝時,有趙談、北宮伯子,頗見親倖。至武帝,數宴後庭, 或潛游離館,故請奏機事,多以宦人主之。中興之初, 宦官悉用閹人,不復雜調他士。永平中,始置員,中常 侍四人,小黃門十人。和帝即阼幼弱,而竇憲兄弟專 總權威,內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惟閹宦而已。 故鄭眾得專謀禁中,終除大憝,遂享分土之封,超登 宮卿之位,於是中官始盛焉。委用漸大,而其員稍增, 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黃門二十人,改以金璫右貂,兼 領卿署之職。鄧後以女主臨政,不得不委用刑人,寄 之國命,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非復「掖庭永巷之職,閨 牖房闥」之任也。其後孫程定立順之功,曹騰參建桓 之策,續以五侯合謀,梁冀受鉞,跡因公正,恩固主心, 故中外服從,上下屏「氣,舉動回山海,呼吸變霜露。阿 旨曲求,則光寵三族;直情忤旨,則慘夷五宗」,漢之綱 紀大亂矣。若夫高冠長劍,紆朱懷金者,布滿宮闈,苴 茅分虎,南面臣人者,蓋以十數。皆剝割萌𥟖,競恣奢 欲,同敝相濟,故其徒有繁,敗國蠹政,不可單書。所以 海內嗟毒,志士窮棲,寇劇緣間,搖亂區夏。因復大考 鉤黨,轉相誣染,凡稱善士,莫不離被災毒。竇武、何進, 位崇戚近,乘九服之囂怨,協群英之勢力,而以疑留 不斷,至於殄敗,斯亦運之極乎!雖袁紹龔行,芟夷無 餘,然以暴易亂,亦何雲及。自曹騰說梁冀,竟立昏弱, 魏武因之,遂遷龜鼎。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信乎 其然矣。
和帝永元中,竇憲兄弟專權,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 憲,獨中常侍鄭眾不事豪黨,遂與定議,誅憲、鄭眾,遷 大長秋。帝策勳班賞,每辭多受少,帝由是賢之,嘗與 議論政事。宦官用權,自此始矣。
臣按:此東漢內臣預政之始。眾之為人雖賢於其徒,然開端作俑,終為漢世大患,豈非孝和之罪哉?
安帝永初元年,太尉徐防以災異寇賊策免。司空尹 勤以雨水漂流策免。
仲長統《昌言》曰:「光武慍數世之失權,忿強臣之竊命,矯枉過正。雖置三公,事歸臺閣。三公之職,備員而已。政有不治,猶加譴責。而權移外戚之家,寵被近習之儒,親其黨類,用其私人,內充京師,外布列郡,顛倒賢愚,貿易遷舉,疲駑守境,貪殘牧民,怨氣並作,陰陽失和。此戚宦之臣所致然也。反策讓三公,至於死免,可」 謂「噭號泣血」 者矣。昔文帝之鄧通,可謂寵愛,而猶展申屠嘉之志。見任如此,何患於左右小臣哉!近世戚宦,請託不行,立能陷人於不測之禍,惡可得而彈正哉?
二年,太尉楊震數論中常侍樊豐等罪,為所譖,罷為 庶人,飲酖卒。
臣按:是時宦官能譖殺大臣,其權又盛於永元矣。
安帝崩,閻太后臨朝,欲久專國政,迎北鄉侯懿為嗣。 濟陰王以廢黜,不得上殿親臨,悲號不食。未幾,北鄉 侯病篤,中常侍孫程謂濟陰王謁長者長興渠曰:「王 以嫡統,本無失德。先帝用讒,遂至廢黜。若北鄉侯不 起,相與共斷江京,閻顯,事無不成者。」渠然之。北鄉侯 薨,顯白太后,祕不發喪,而更徵諸王子,閉宮門屯兵 自守。程等聚謀迎濟陰王即位,收閻顯等誅之。封孫 程等皆為列侯,程食邑萬戶,是為十九侯。
臣按:宦官至是以立君之功封侯者十九人,則其權又盛於永初矣。
順帝陽嘉二年夏六月丁丑,洛陽宣德亭地折長八 十五丈。帝引公卿所舉敦樸之士,使之對策,及特問 以當世之敝,為政所宜。李固對曰:「《詔書》所以禁侍中、 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秉威權、容請 託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勢振天下,子弟祿 任,曾無限極。雖外託謙默,不干州郡,而諂偽之徒,望 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又宜罷退宦官,去 其權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 門五人,才智閑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事厭塞,升 平可致也。」上覽眾對,以李固為第一。諸常侍叩頭謝 罪,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宦官疾之,作為《飛章》,以陷 其罪,事從中下,久乃得釋,出為洛令。固棄官歸漢中。 四年春二月,初聽中官得以養子襲爵。初,帝之復位, 宦官之力也,由是有寵參與政事。御史張綱上書曰: 「竊尋文、明二帝,德化尤盛。中官常侍,不過兩人,近倖 賞賜,裁滿數金,惜費重民,故家給人足。而頃者以來無功小人皆有官爵,非愛民重器,承天順道者也。」書 奏,不省。
臣按:宦官權寵至此愈盛,李固言之而獲辠,張綱言之而不省,其漸將有不可制者矣。
桓帝延熹元年,帝召小黃門史唐衡、中常侍單超、小 黃門史左悺、中常侍徐璜、黃門令具瑗等五人共定 議誅梁冀。詔賞誅冀之功,封單超、徐璜、具瑗、左悺、唐 衡皆為侯。超食二萬戶,璜等各萬餘戶,世謂之「五侯」, 仍以悺、衡為中常侍。自是權勢專歸宦官矣。五侯尤 貪縱,傾動內外。時災異數見,白馬令李雲露布上言, 移副三府曰:「梁冀雖持權專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 誅,猶召家臣搤殺之耳,而猥封謀臣萬戶以上,高祖 聞之,得無見非?西北列將,得無解體?孔子曰:『帝者諦 也』。」今官位錯亂,小人諂進,財貨公行,政化日損,尺一 拜用,不經御省,是帝欲不諦乎?帝得奏震怒,下有司 逮雲。詔尚書都護劍戟送黃門北寺獄,使中常侍管 霸與御史、廷尉雜考之。時弘農五官掾杜眾傷雲以 忠諫獲罪,上書「願與雲同日死。」帝愈怒,遂並下廷尉, 皆死獄中。於是嬖寵益橫。
臣按:桓帝因宦侍而殺直臣,又併殺其論救者,於是亡國之兆見矣。
三年,尚書朱穆疾宦官恣橫,上疏曰:「按漢故事,中常 侍參選士人,建武以後,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來,浸 益貴盛,假貂璫之飾,處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 手,權傾海內,寵貴無極。子弟親戚,並荷榮任,放濫莫 能禁禦,窮破天下,空竭小民。愚臣以為可悉罷省,遵 復往初,更選海內清淳之士,明達國體者,以補其處, 即兆庶黎萌蒙被聖化矣。」帝不納。後穆因進見,復口 陳曰:「臣聞漢家舊典,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尚書 事,黃門侍郎一人,傳發書奏,皆用姓族。自和熹太后 以女主稱制,不接公卿,乃以閹人為常侍,小黃門通 命兩宮。自此以來,權傾人主,窮困天下,宜皆罷遣,博 選耆儒宿德與參政事。」帝怒不應,穆伏不肯起,左右 傳出,良久乃趨而去。自此中官數因事稱詔詆毀之。 穆素剛,不得意,居無幾,憤懣發疽卒。
臣按:桓帝寵宦孺而抑忠良,李雲、杜眾以此死於前,朱穆又以是死於後,亡國之政日促矣。
初,帝為蠡吾侯,受學於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為尚 書。時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當朝,鄉人為之謠曰:「天 下規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二家賓客」,互相譏 揣,遂各樹朋徒,漸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 之議,自此始矣。汝南太守宗資以范滂為功曹,南陽 太守成璡以岑晊為功曹,皆委心聽任,使之裒善糾 違,肅清朝府。滂尤剛勁,疾惡如讎。滂甥李頌素無行, 中常侍唐衡以屬資資用為吏,滂寢而不召,郡中中 人莫不怨之。宛有富賈張汎者,與後宮有親,又善雕 鏤玩好之物,頗以賂遺中官,以此得顯位。用勢縱橫, 晊勸璡收捕汎等,既而遇赦,璡竟誅之。小黃門趙津, 貪橫放恣,為一縣巨患。太原太守劉瓆使郡吏王允 討捕,亦於赦後殺之。於是中常侍侯覽使張汎妻上 書訟冤,宦官因緣譖訴璡、瓆。帝大怒,徵璡、瓆皆下獄。 有司承旨,奏璡等罪當棄巿。太傅陳蕃等共請璡、瓆 等罪,帝不悅。有司劾奏之。蕃乃獨上疏曰:「寇賊在外, 四支之疾;內政不理,心腹之患。前梁氏五侯,毒遍海 內,天啟聖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議,冀當小平。明鑑未 遠,覆車如昨。而近習之權,復相扇結。小黃門趙津、大 滑張氾等肆行貪虐,姦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劉瓆、南 陽太守成璡糾而戮之。雖言赦後,不當誅殺,原其誠 心,在乎去惡。而小人道長,營惑聖聽,遂使天威為之 發怒,必加刑讁,已為過甚,況乃重罰,令伏歐刀乎!昔 丞相「申屠嘉召責鄧通,雒陽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 帝從而請之,光武加以重賞,未聞二臣有專命之誅。 而今左右群豎,惡傷黨類,妄相交搆,致此刑譴。聞臣 是言,當復嗁訴。陛下深宜割塞近習,豫政之源,引納 尚書朝省之士,簡練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於上, 地洽於下,休禎符瑞,豈遠乎哉!」帝不納。宦官由此疾, 蕃彌甚,璡瓆竟死獄中。璡瓆素剛直,有經術,知名當 時,故天下惜之。
河內張成善風角,推占當赦,教子殺人。司隸李膺督 促收捕。既而逢宥獲免,膺愈懷忿疾,竟案殺之。成素 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頗信其占。宦官教成子弟牢 修上書告「膺等養太學遊士,交結諸郡生徒,更相驅 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俗。」於是天子震怒,班 下郡國,逮捕黨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案經三府。太 尉陳蕃郤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內人譽憂國忠公之 臣,此等猶將十世宥也,豈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 乎!」不肯平署。帝愈怒,遂下膺等於黃門北寺獄。其辭 所連,及太僕杜密、御史中丞陳翔及陳寔、范滂之徒 二百餘人,或逃遁不獲,皆懸金購募,使者四出相望。 陳蕃復上書極諫,帝諱其言切,託以蕃辟召非人,策 免之。永康元年,陳蕃既免,朝臣震慄,莫敢復為黨人言者。賈彪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乃入雒陽,說城門 校尉竇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未聞善政,常侍黃 門,競行譎詐,妄爵非人,伏尋西京,佞臣執政,終喪天 下。今不慮前事之失,復尋覆車之軌,臣恐二世之難, 必將復及。趙高之變,不朝則夕。近者姦臣牢修,造設 黨議,遂收前司隸校尉李膺等,逮考及數百人,曠年 拘錄,事無效驗。臣惟膺等建忠抗節,志經王室,此誠 陛下稷、卨、伊、呂之佐,而虛為姦臣賊子之所誣枉,天 下寒心,海內失望。惟陛下留神澄省,時見理出,以厭 人鬼喁喁之心。如此,咎徵可消,天應可待。」書奏,因以 病上,還城門校尉、槐里侯印綬。霍諝亦為表請,帝意 稍解,使中常侍王甫就獄訊。黨人范滂等皆三木囊 頭,暴於階下,甫以次辨詰曰:「卿等更相拔舉,迭為唇 齒,其意如何?」滂曰:「仲尼之言:見善如不及,見惡如探 湯。」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惡惡同其汙,謂王政之所願 聞,不悟更以為黨。「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 陷大戮。身死之日,願埋滂於首陽山側,上不負皇天, 下不愧夷、齊。」甫愍然為之改容,乃得並解桎梏。李膺 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懼,請帝以天時宜赦。六月, 庚申,赦天下,改元。黨人二百餘人,皆歸田裡,書名三 府,禁錮終身。
臣按:黨議之興,本由成璡殺張氾、劉瓆殺趙津爾。姦豪驕恣,為民蟊賊,二千石舉職奉法,按而誅之,亦何罪之有?桓帝以嬖近之譖,暴興大獄,舉天下善士一網而空之,使非宦官自為身謀,力請宜赦,則二百餘人者皆為東巿之鬼矣。然則帝非宥黨人,乃宥宦官也,然猶書名三府,禁錮終身,自古大無道之世所未「有也。」
靈帝建寧元年,以城門校尉竇武為大將軍,前太尉 陳蕃為太傅,與武及司徒胡廣參錄尚書事。己亥,解 瀆亭侯宏至,即皇帝位。初,竇太后之立也,陳蕃有力 焉。及臨朝,政無大小,皆委於蕃。蕃與竇武同心戮力, 以獎王室。徵天下名賢李膺、杜密、尹勳、劉瑜等皆列 於朝廷,與共參政事。於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頸想望 太平。而帝乳母趙嬈及諸女尚書旦夕在太后側,中 常侍曹節、王甫等共相朋結,諂事太后。太后信之,故 出詔命,有所封拜。蕃、武疾之,嘗共會朝堂,蕃私謂武 曰:「曹節、王甫等,自先帝時操弄國權,濁亂海內,今不 誅之,後必難圖。」武深然之,蕃大喜。武於是引同志尚 書令尹勳等共定計策。會日有食之,蕃謂武可因此 斥罷宦官,以塞天變。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黃門常侍 但當給事省內門戶,近署財物耳。今乃使與政事,任 重權,子弟布列,專為貪暴,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 誅廢,以清朝廷。」太后曰:「漢元以來故事,世有宦官,但 當誅,其有罪者,豈可盡廢?」時中常侍管霸頗有才略, 專制省內。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蘇康等皆坐死;武 復白誅曹節等,太后猶豫未忍。宦官反誣蕃、武奏「白 太后廢帝為大逆」,乃夜召所親歃血共盟,謀誅武等。 蕃、武皆死,遷太后於南宮。於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 喪氣。
臣按:宦官之惡至是極矣,然蕃武欲盡戮之,毋乃已甚乎?太后以為「但當去其有罪者」 ,斯言是也。使蕃等因管霸既死之餘,亟如太后指,擇其罪之尤者戮一二人,自餘或逐之外服,或許之自新,重整權綱,勿使內臣預朝政,則宮省穆然無事矣。不此之為而欲肆其屠翦,使逆孺得反其鋒而用之,豈天不祚漢乎?何蕃武之賢而為謀弗臧也?嗚呼悲夫!
初,李膺等雖廢錮,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穢汙 朝廷,希之唯恐不及,更共相標榜,為之稱號,以竇武、 陳蕃、劉淑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杜密 等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又有「八顧」、「八及」、「八廚」之 目。及陳、竇用事,復舉拔膺等,陳、竇誅,膺等復廢。宦官 疾惡膺等,每下詔書,輒申黨人之禁。侯覽怨張儉尤 甚。覽鄉人朱並素佞,為儉所棄,承覽意指,上書告儉 與同鄉二十四人共為部黨,圖危社稷,而儉為之魁。 詔刊章捕儉等。大長秋曹節因此諷有司奏諸鉤黨 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㝢、荀翌、翟超、劉儒、范 滂等,請下州郡考治。是時,上年十四,問節等曰:「何以 為鉤黨?」對曰:「鉤黨者,即黨人也。」上曰:「黨人何用為惡, 而欲誅之耶?」對曰:「欲為不軌。」上曰:「不軌欲如何?」對曰: 「圖危社稷。」上乃可其奏。或謂李膺曰:「可去矣。」對曰:「事 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巳六十,死生有命, 去將安之?」乃詣詔獄考死,門生故吏,並被禁錮。范滂 詣獄,其母與之訣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 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惡不 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凡 黨人死者百餘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傑及諸學有 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 眥之忿,濫入黨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嘗交關,亦罹禍 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郭泰聞黨人之死,私為慟曰:《詩》云:「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 「瞻烏爰止」,於誰之屋耳!
臣按:《易》之否,「小人道長,君子道消」 ,聖人以為「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無邦亡國」 之謂也。今黨人之死者皆忠良志義之士,而靈帝所與共國者不過十數,姦倖之人,雖欲不亡,不可得已,郭泰之慟不亦宜乎!
六年,鉅鹿張角反,以中常侍封諝、徐奉等為內應。中 平元年,帝召群臣會議,北地太守皇甫嵩以為宜解 黨禁。上問計於中常侍呂強,對曰:「黨錮久積,人情怨 憤。若不赦宥,輕與張角合謀,為變滋大,悔之無救。」帝 懼而從之,遂赦天下黨人,還諸徙者。是時,中常侍趙 忠、張讓等皆列侯貴寵,帝言:「張常侍是我公,趙常侍 是我母。」由是宦官無所憚畏,並起第宅,擬則宮室。上 嘗欲登永安侯臺,宦官恐望見其居處,乃使中大夫 尚但諫曰:「天子不當登高,登高則百姓虛散。」上自是 不敢復升臺榭。及封諝、徐奉事發,上詰責諸常侍曰: 「汝曹常言黨人慾為不軌,皆令禁錮,或有伏誅者。今 黨人更為國用,汝曹反與張角通,為可斬未?」皆叩頭 曰:「此王甫、侯覽所為也!」於是諸常侍人人求退,各自 徵還。宗親子弟在州郡者,趙忠、夏憚等遂共譖呂強 自殺。郎中張鈞上書曰:「竊惟張角所以能與兵作亂, 萬民所以樂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 弟、婚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掠百姓。百姓之 冤,無所告訴,故聚為」盜賊,宜斬十常侍,縣頭南郊,以 謝百姓;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須師旅而大寇自消。 帝以鈞章示諸常侍,皆免冠徒跣,頓首乞自致雒陽 詔獄,並出家財以助軍費。有詔皆冠履視事如故。帝 怒鈞曰:「此真狂子也!十常侍固當有一人善者不?」御 史承旨,遂誣奏鈞學《黃巾道》,收掠死獄中。
臣按:靈帝平時以閽寺為父母,以忠賢為仇讎,故雖知中常侍之與賊通而不能誅,知黨人之為國用而不能湔,祓任之也。惛亂之君無足譏者,特以為將來之監雲。
靈帝崩,皇子協立,何太后臨朝,改元光熹。大將軍何 進秉朝政。袁紹勸進悉誅宦官,太后未從。進用紹計, 多召四方猛將及諸豪傑,使並引兵向京城,以脅太 後。時并州牧董卓亦在召中,侍御史鄭泰諫曰:「董卓 強忍,志欲無厭。若借之朝命,授以大事,將恣凶欲,必 危朝廷。」尚書盧植亦言不宜召卓。進皆不從。卓聞召, 即時就道。進謀積日頗泄,中官懼而思變。張讓率其 黨數十人,持兵伏省戶下,詐以太后詔召進入,於是 斬進。紹引兵闕下,捕趙忠等斬之。遂閉北宮門,勒兵 捕諸宦者,無少長殺之,凡二千餘人,或有無鬚而誤 死者。張讓等困迫,將帝步出穀門,夜至小平津,公卿 無得從者,唯尚書郎盧植、河南中部掾閔貢,夜至河 上,貢厲聲質責讓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將殺汝。」因手 劍斬數人,讓等惶怖,投河死。
臣按:東漢宦官之禍起於鄭眾等之有功。夫人臣而有功,夫豈不善,而禍之起顧由此,何哉?蓋婦寺之職均在中闈,婉嫟淑謹,婦之善者也,柔順忠篤,寺之善者也。婦不貴於有能,則寺亦豈貴於有功哉?有功則寵,寵則驕,驕則橫,雖欲無禍,得乎?故安、順、桓、靈之世,寺人之寵日甚,寵盛則為害愈深,為害深則被禍愈酷。至於陳蕃、竇武圖之而不勝,漢以益亂;袁紹圖之而勝,漢遂以亡。曹節、王甫、趙忠、張讓之徒,最其魁傑,無一能全其首領者。然則寵而驕,驕而橫,是乃殞身喪元之招也,曷若史游、良賀之徒,優游終始,無所疵吝之為得邪?吁,來者其尚鑑諸!
唐·《宦者傳序》:「太宗詔內侍省不立三品官,以內侍為 之長,階第四,不任以事,惟門閤守禦,廷內掃除稟食 而已。武后時,稍增其人。至中宗,黃衣乃二千員,七品 以上員外置千員,然衣朱紫者尚少。元宗承平,財用 富足,志大事奢,不愛惜賞賜爵位。開元、天寶中,宮嬪 大率至四萬,宦官黃衣以上三千員,衣朱紫千餘人」, 其稱旨者,輒拜三品將軍,列㦸於門。其在殿頭供奉, 委任華重,持節傳命,光燄殷殷動四方,所至郡縣,奔 走獻遺至萬計。監軍持權節度,反出其下。於是甲舍 名園,上腴之田,為中人所占者,半京畿矣。肅、代庸弱, 倚為扞衛,故輔國以尚父顯,元振以援立奮,朝恩以 軍容重,然猶未得常主兵也。德宗懲艾泚賊,故以左 右神策、天威等軍委宦者主之,置護軍中尉、中護軍, 分提禁兵。是以威柄下遷,政在宦人,舉手伸縮,便有 輕重。至慓士奇材,則養以為子;巨鎮彊藩,則爭出我 門。小人之情,猥險無顧藉。又日夕侍天子,狎則無威, 習則不疑,故昏君蔽於所昵,英主禍生所忽。元宗以 遷崩,憲、敬以弒殞,文以憂憤,至昭而天下亡矣。禍始 開元,極於天祐,凶愎參會,黨類殲滅,王室從而潰喪。 譬猶灼火攻蠹,蠹盡木焚,詎不哀哉!跡其殘氣不剛, 柔情易遷,褻則無上,怖則生怨,借之權則專,為禍則迫而近,緩相攻,急相一,此小人常勢也。
范祖禹曰:「自古國家之敗,未有不由子孫更變祖宗之舊也。創業之君,其得之也難,故其防患也深;其慮之也遠,故其立法也密。後世雖有聰明才智之君,高出群臣之表,然未若祖宗更事之多也。夫中人之不可假以威權,蓋近而易以為姦也。明皇不戒履霜之漸,而輕變太宗之制,崇寵宦者,增多其員,自是以後」 ,浸干國政,其源一啟,末流不可復塞。唐室之禍,基於開元。《書》曰:「監於先王成憲,其永無愆。」 為人後嗣,可不念之哉!
高力士者,元宗在藩,力士傾心附結。先天中,以誅蕭、 岑等功,為右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於是四方奏 請,皆先省後進,小事即專決,雖洗沐未嘗出,眠息殿 帷中,徼倖者願一見如天人然。帝曰:「力士當上,我寢 乃安。」當是時,宇文融、李林甫、蓋嘉運、韋堅、楊慎矜、王 鉷、楊國忠、安祿山、安思順、高仙芝等雖以才寵進,然 皆厚結力士,故能踵至將相,自餘承風附會不可計, 皆得所欲。肅宗在東宮,兄事力士,他王公主呼為「翁」, 戚里諸家尊曰「㸙帝」,或不名而呼「將軍。」帝幸蜀,力士 從帝進齊國公。從上皇徙西內。居十日,為李輔國所 誣,除籍,長流巫州。初,太子瑛廢,武惠妃方嬖,李林甫 等皆屬壽王,帝以肅宗長,意未決,居忽忽不食,力士 曰:「大家不食,亦膳羞不具耶?」帝曰:「爾我家老,揣我何 為而然?」力士曰:「嗣君未定耶?推長而立,孰敢爭?」帝曰: 「爾言是也。」儲位遂定。天寶中,邊將爭立功,帝嘗曰:「朕 春秋高,朝廷細務付宰相,蕃夷不龔付諸將,寧不暇 耶?」對曰:「臣間至閣門,見奏事者言雲南數喪師,又北 兵悍且彊,陛下何以制之?臣恐禍成不可禁。」其指蓋 謂祿山。帝曰:「卿勿言,朕將圖之。」十三年秋,大雨,帝顧 左右無人,即曰:「天方災,卿宜言之。」力士曰:「自陛下以 權假宰相,法令不行,陰陽失度,天下事庸可復安?臣 之鉗口其時也。」帝不答。明年,祿山反。力士善揣時事, 勢候相上下,雖親昵,至當覆敗,不肯為救力,故生平 無顯顯大過,議者頗恨宇文融以來,權利相賊,階天 下之禍,雖有補益,弗相除去。
范祖禹曰:「明皇不監石顯之事而寵任力士,至使省決章奏,以萬機之重委之閽寺,失君道矣。其後李林甫、楊國忠皆因力士以進,跡其禍亂所從來者漸矣。《傳》曰:『存亡在所任』。人君可不詳其細哉!」 臣按:唐世中人預國政,自明皇任高力士始;中人預軍政,自明皇用楊思勉討安南蠻始,遂為後世無窮之患。惜哉!
李輔國以閹奴為閑廄小兒,肅宗為太子,得侍東宮。 陳元禮等誅楊國忠,輔國豫謀,又勸太子分中軍趨 朔方,收河、隴兵,圖興復。太子至靈武,愈親近,勸遂即 位,係天下心。擢家令,判元帥府行軍司馬,肅宗稍稍 任以股膂事,凡四方章奏,軍符禁寶,一委之輔國。能 隨事齪齪謹密,取人主親信,而內深賊未敢肆。不啖 葷,時為浮屠詭行,人以為柔良不忌也。帝還京師,拜 殿中監。宰相群臣欲不時見天子,皆因輔國以請,乃 得可。常止銀臺門決事,置察事聽兒數十人,吏雖有 秋毫過,無不得,得輒推訊。州縣獄訟,三司制劾,有所 捕逮流降,皆私判臆處,因稱制敕,然未始聞上也。詔 書下,輔國署,已乃施行,群臣無敢議,出則介士三百 人為衛,貴幸至,不敢斥官,呼「五郎。」李揆當國,以子姓 事之,號「五父。」李峴輔政,叩頭言且亂國。於是詔敕不 繇中書出者,峴必審覆,輔國不悅。時太上皇居興慶 宮,妄言於帝,因劫遷上皇於西內。輔國以功遷兵部 尚書。既得志,又求宰相,諷裴冕等使薦己。帝密摘蕭 華使諭止冕。張皇后疾其顓權。帝寢疾,太子監國,後 召太子,將誅輔國及程元振,太子不從,後更召越王、 兗王圖之。元振告輔國即伏兵捕二王囚之,而殺後 於他殿。代宗立,輔國以定策功,愈跋扈,至謂帝曰:「大 家第坐宮中,外事聽奴處決。」帝矍然,欲翦除,而憚其 握兵,因尊為尚父。事無大小,率關白群臣出入,皆先 詣輔國,輔國頗自安,又冊司空兼中書令。未幾,以彭 體盈代為閑廄、群牧、苑內營田五坊等使,藥子昂代 判元帥行軍司馬,賜大第於外。又詔進封博陸郡王。 自輔國徙太上皇,天下疾之。帝在東宮,積不平。既嗣 位,不欲顯戮,遣使者夜刺殺之,抵其首溷中,殊右臂, 告泰陵。然猶祕其事,刻木代首以葬。
范祖禹曰:「李輔國本非龍馬家皁隸之流,肅宗尊寵而任之,委之以政,授之以兵,明皇以憂崩,己以駭沒,張、後、二王以戮死,上不保其父,中不保其身,下不保其妻子,此近小人之禍也,可不戒哉!」 臣按:輔國有彌天之罪,肅宗不能誅,固可恥矣,代宗誅之而不顯其僇,亦不能無憾焉。夫以一閹尹之流而寵之以宰相,尊之以尚父,自有「中人以來,末之有也。」 其為可醜,不亦甚哉!夫明皇始壞太宗之法,以重中人,而已之幽鬱殂謝,乃出於中人之手。為「明皇」 者,固可戒矣。輔國顓恣兩朝,卒不免於
肢體殊分,「投首廁溷」 之慘,其亦何利耶?臣故書之,以為人君邇姦者之戒,又以為小人稔惡者之戒。
程元振,少以宦人直內侍省。張皇后謀立越王,元振 見太子,發其姦,與李輔國助討難,立太子,是為代宗。 拜右監門衛將軍,知內侍省事,判元帥行軍司馬,再 遷驃騎大將軍,盡總禁兵。不踰歲,權震天下,在輔國 右,凶決又過之,軍中呼「十郎。」裴冕與元振忤,貶施州。 來瑱守襄、漢有功,元振嘗諉屬,不應誣殺。瑱素惡李 光弼,數媒蠍以疑之。瑱等上將冕,光弼元勳,既誅斥 方帥,繇是攜解。廣德初,吐蕃、党項內侵,詔集天下兵, 無一士奔命者。鹵寇便橋,帝蒼黃出居陝,京師陷。於 是大常博士、翰林待詔柳伉上疏曰:「邊裔以數萬眾 犯關度隴,歷秦、渭,掠邠、涇,不血刃而入京師,謀臣不 奮一言,武士不力一戰,提卒叫呼,劫宮闈,焚陵寢,此 將帥叛陛下也。自朝義之滅,陛下以為智力所能,故 疏元功,委近習,日引月長,以成大禍。群臣在廷,無一 犯顏回慮者,此公卿叛陛下也。陛下始出都,百姓填 然,奪府庫,相殺戮,此三輔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諸 道兵,盡四十日,無隻輪入關者,此四方叛陛下也。陛 下視今日病,何繇至此乎?天下之心,乃恨陛下遠賢 良,任宦豎,離間將相而幾於亡,必欲存宗廟社稷,獨 斬元振首,馳告天下,悉出內使隸諸州。陛下持神策 兵付大臣,然後削尊號,下詔引咎,率德勵行,屏嬪妃, 任將相。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請赤臣族以謝。」疏聞, 帝顧公議不與,乃下詔盡削元振官爵,放歸田裡。帝 還,元振衣婦衣,私入京師,圖不軌。御史劾按,長流溱 州,行至江陵死。
臣按:代宗非英主也,然能殺李輔國以攄二帝之憤,逐程元振以紓四方與諸將之怨,其視肅宗之姑息蓋少瘉焉。方「二人之怙寵也,自謂無能孰何之者?及兵權既奪,官職既削,孤雛腐鼠坐待誅斥,亦何能為?以此觀之,姦夫憸人,苟非人主藉以聲光,未有能自跋扈者也,既長其燄,然後從而撲滅之,所傷多矣。曷」 若制之於初。俾臣主兩全之為得哉。
魚朝恩者,給事黃門。至德初,知內侍省事。乾元二年, 命郭子儀等九節度討安慶緒。肅宗以子儀、光弼皆 元勳,難相統屬,故不置元帥,但以朝恩為「觀軍容宣 慰處置使。」「觀軍容」之名自此始。明年,九節度之師六 十萬潰於相州。
范祖禹曰:「夙沙衛殿齊師」 ,殖綽、郭最曰:「子殿齊師,齊之辱也。」 夫以諸侯之師,使閹人殿之,猶以為辱,況天子之師而使宦者為之主帥乎?是辱天下之眾也。且慶緒窮鹵,郭、李不世出之將,使朝恩節制之,猶不免於敗,則庸人可知矣。肅宗初復兩宮,舉六十萬之眾棄之,其不亡亦幸哉!
代宗避吐蕃東幸,衛兵離散,朝恩悉軍迎華陰乘輿, 六師乃振。帝德之,更號「天下觀軍容處置使」,專領神 策軍,賞賜不涯。朝恩資小人,恃功岸忽無所憚。是時, 郭子儀有定天下功,居人臣第一,朝恩心媢之,乘相 州敗,醜為詆譖,肅宗不納其語,然猶罷子儀兵,留京 師。代宗立,與程元振一口加毀,帝未及寤,子儀憂甚。 俄而吐蕃陷京師,卒用其力,王室再安。朝恩內慚,乃 勸帝徙洛陽,欲遠夷狄,為近臣所折,乃止。朝恩好引 輕浮後生處門下,講《五經》大義,作文章,謂才兼文武, 徼伺誤寵。永泰中,詔判國子監。會釋菜,執《易》升坐,言 鼎有覆餗象以侵宰相。王縉怒,元載怡然。朝恩曰:「怒 者常情,笑者不可測也。」載御之未發,朝恩有賜墅,觀 沼澄爽,表為佛祠,為章敬太后薦福,即後諡以名祠, 許之。於是用度侈浩,乃壞曲江、華清諸宮館及將相 故第,收其材佐興作,費無慮萬億。既數毀郭子儀,不 見聽,乃遣盜發其先冢,子儀詭辭自解,以安眾疑。神 策都虞候劉希暹,魁健能騎射,最為朝恩昵信。希暹 諷朝恩置獄北軍,陰縱惡少年,橫捕富人付吏考訊, 因中以法,錄貲產入之軍,皆誣服冤死,故市人號入 地牢。朝廷裁決,朝恩或不預者,輒怒曰:「天下事有不 由我乎?」帝聞,不喜養息。令徽尚幼,為內給使,服綠,與 同列爭忿,歸白朝恩。明日見帝曰:「臣之子位下,願得 金紫在班列上。」帝未答,有司已奉紫服於前,令徽稱 謝。帝笑曰:「小兒章服大稱。」滋不悅。元載用散騎常侍 崔昭判京兆,厚以財結其黨皇甫溫、周皓。溫方屯陝, 而皓射生將。自是朝恩隱謀奧語,悉為帝知。希暹覺 帝指,密白朝恩,朝恩稍懼,然見帝接遇未衰,故自安 而潛計不軌。帝遂倚載,決除之。後因寒食宴禁中,縊 殺之,還屍其家。
臣按:朝恩之跋扈亦代宗獎成之也,既而圖之,布置張設如待敵國,僅能勝之,此可以為戒,不可以為法也。
竇文場、霍仙鳴者,始並隸東宮,事德宗,未有名。自魚 朝恩死,宦人不復典兵,帝以禁衛盡委白志貞,志貞 多納富人金補軍,止收其庸而身不在軍。及涇師亂帝召近衛,無一人至者,惟文場等率宦官及親王左 右從。至奉天,帝逐志貞,並左右軍付文場主之。帝自 山南還,兩軍復完,而帝忌宿將難制,故詔文場、仙鳴 分總之。廢天威軍入左右神策。是時,竇、霍權振朝廷, 諸方節度大將多出其軍,臺省要官走門下,丐援,引 者足相躡,藩鎮贈遺,累日鉅萬,略士妻女無所憚。久 之,置護軍中尉、中護軍各二員,詔文場為左神策,護 軍中尉,仙鳴為右中尉。護軍自文場等始。
臣按:宦官常主兵柄,自德宗之時開其端,又自明皇、肅、代始,四君者皆太宗之罪人與?
憲宗時,吐突承璀為神策左軍中尉。王承宗反,以承 璀為行營招討處置等使以討之。翰林學士白居易 上奏,以為:「國家征伐,當責成將帥。近歲始以中使為 監軍,自古及今,未有徵天下之兵專令中使統領者 也。今神策軍既不置行營節度使,即承璀乃制將也; 又充諸軍招討處置使,即承璀乃都統也。臣恐四方 聞之必輕朝廷,四夷聞之必笑中國。陛下忍令後代 相傳雲以中官為制將、都統自陛下始乎?」上不聽,後 果無功還,給事中段平仲等乞斬之。上罷承璀中尉, 降為軍器使,中外相賀。
臣按:以宦官掌征伐,此明皇、肅代之大失也。憲宗中興亦踵其覆轍,後世子孫謂憲宗之英武,猶以中人為制帥,我其可違?其後楊復恭、田令孜皆主軍律,趣唐於亡,由祖宗貽謀之失也。
憲宗末年,左軍中尉吐突承璀謀立澧王惲為太子, 上不許。及上寢疾,承璀謀尚未息。上服金丹,多躁怒, 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正月,暴崩於 中和殿。時人皆言「內常侍陳弘志弒逆」,其黨類諱之, 不敢討賊,但云「藥發」,外人莫能明也。中尉梁守謙與 諸宦官共立太子,殺承璀。
臣按:唐世宦官弒君,立君自此始。憲宗,英主也,不知《春秋》書「閽弒吳子餘祭」 之義而昵近刑人以殞其身,其失一;又不知顧命、呂伋等逆子釗之事而使嗣子之立出宦者之手,其失二。以是觀之,人主其可以不學哉!
敬宗即位,遊戲無度,狎暱群小,喜擊毬,好手搏,禁軍 及諸道爭獻,力士晝夜不離側。性復褊急,力士或恃 恩不遜,輒配流籍沒;宦官小過,動遭捶撻,皆怨且懼。 十二月,上夜獵還宮,與宦官劉克明及擊毬軍將蘇 佐明等飲酒。上酒酣,入室更衣,殿上燭忽滅,蘇佐明 等弒上於室內。劉克明矯稱上旨,以「絳王悟權勾當」 軍國事。克明等欲易置內侍之執權者,於是樞密使 王守澄、中尉魏從簡定議,以衛兵迎江王涵入宮,發 左右神策飛龍兵追討賊黨,盡斬之。江王立,是為《文 宗》。
臣按:唐世宦官弒君,立君於是再見矣。
自元和之末,宦官益橫,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權出 人主之右,人莫敢言。文宗太和二年,上親策制舉人, 賢良方正劉蕡對策,極言其禍,其略曰:「陛下宜先憂 者,宮闈將變,社稷將危,天下將傾,海內將亂。」又曰:「陛 下將杜篡弒之漸,則居正位而近正人,遠刀鋸之賤, 親骨鯁之直,輔相得以專其任,庶職得以守其官。奈 何以褻近五六人,總天下大政?禍稔蕭牆,姦生帷幄, 臣恐曹節、侯覽復生於今日。」又曰:「忠賢無腹心之寄, 閽寺恃廢立之權,陷先君不得正其終,致陛下不得 正其始。」又曰:「陛下何不塞陰邪之路,屏褻狎之臣,制 侵陵迫脅之心,復門戶掃除之役?戒其所宜戒,憂其 所宜憂。既不能治於前,當治於後;既不能正其始,當 正其終。」又曰:「陛下誠能揭國權以歸相,持兵柄以歸 將,則心無不達,行無不孚矣。」又曰:「法宜畫一,官宜正 名。今分外官、中官之員,立南司、北司之局,或犯禁於 南則亡命於北,或正刑於外則破律於中。法出多門, 人無所措。」又曰:「今夏官不知兵籍,止於奉朝請;六軍 不主兵事,止於養勳階。軍容合中官之政,戎律附內 臣之職。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讎;足一蹈軍門,視 農夫如草芥。張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 下以御英豪。有藏姦觀釁之心,無伏節死難之義。」又 曰:「臣非不知,言發而禍應,計行而身戮。蓋痛社稷之 危,哀生人之困,豈忍姑息時忌,竊陛下一命之寵哉!」 賢良方正裴休等二十三人中第,皆除官。考官左散 騎常侍馮宿等見蕡策,皆歎服,而畏宦官不敢取。詔 下,物論囂然稱屈。諫官、御史欲論奏,執政抑之。
胡寅曰:「蕡對策時,執政大臣裴度、韋處厚也。二公累朝舊德,因蕡有言,置之高第,請開延英,召會公卿、給舍、諫官、御史並貴常侍五六人,陳太宗故事及近代之失,咨訪厥中,公議既合,此五六人者必有自善之謀,納兵之請,因而處之以禮,則不出中吳,大計定矣。乃避遠小嫌,失於事會,其所繫豈小哉?蕡所陳,但欲」 復之於門戶掃除,非有章薙禽獮之意,事必可行,惜乎裴韋讀之不詳,思之不精也。
四年,上患宦官彊盛,憲宗、敬宗弒逆之黨猶有在左右者,中尉王守澄尤專橫,招權納賄,上不能制,嘗密 與翰林學士宋申錫言之,申錫請漸除其偪。上以申 錫沈厚忠謹,可倚以事,擢尚書右丞、同平章事。五年, 上與申錫謀誅宦官,申錫引吏部侍郎王璠為京兆 尹,以密旨諭之,璠泄其謀。鄭注、王守澄知之,陰為之 備。上弟漳王湊賢,有人望,注令神策都虞候豆盧著 誣告申錫謀立漳王守澄,奏之。上大怒,遣中使召宰 相至延英,示以守澄所奏,相顧愕眙。上命守澄捕豆 盧著所告晏敬則、王師文等,於禁中鞫之。師文亡命。 三月,申錫罷為右庶子。自宰相大臣無敢顯言其冤 者,獨京兆尹崔琯、大理卿王正雅連上疏,請出內獄 付外廷覈實,由是獄稍緩。晏敬則等誣服,上悉召師 保以下及臺省府寺大臣面詢之。左常侍崔元亮等 復請對於延英,乞以獄事付外覆按。上屢遣之,出,不 退。乃復召宰相入。牛僧孺亦言「申錫殆不至此。」鄭注 恐覆按詐覺,乃勸請止行貶黜,宋申錫開州司馬,湊 巢縣公。
臣按:文宗可謂不明矣,方與宰相謀以去宦官,宦官未去乃用其讒以貶宰相,蓋挾撼而誣之,其情有不難察者,文宗乃一不之察,人君不明,可與忠謀也哉?
初,宋申錫得罪,宦官益橫,上外雖包容,內不能堪。翰 林侍講學士李訓、太僕卿鄭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訓 因進講,數以微言動上。上見其才辯,意訓可與謀大 事,且以訓、注皆因王守澄以進,冀宦官之不疑,遂密 以誠告之。訓、注遂以誅宦官為己任。二人相挾,朝夕 計議,所言於上無不從,聲勢烜赫。注多在禁中,或時 休沐,賓客填門,賂遺山積。外人但知訓注倚宦官,擅 作威福,不知其與上有密謀也。上之立也,右領軍將 軍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訓注為上謀, 進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權。五月,以士良為左神策中 尉,訓注為上畫《太平之策》,以為當先除宦官。上以為 信然,寵任日隆。八月,以鄭注為工部尚書,充翰林侍 講學士。憲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陳弘志所為。時弘 志為山南東道監軍,李訓為上謀,召之至清泥驛,封 杖殺之。鄭注求為鳳翔節度使,李訓雖因注得進,及 勢位俱盛,心頗忌注,謀欲中外協勢以誅宦官,故出 注於鳳翔,其實俟既誅宦官,並圖注也。王守澄為左 右神策觀軍容使,兼十二衛統軍。訓、注為上謀,以虛 名尊守澄,實奪之權也。己巳,以舒元輿、李訓同平章 事,仍命訓三二日一入翰林講《易》義。訓起流人,期年 致位宰相,天子傾意任之,天下事皆決於訓。自中尉、 樞密、近衛諸將,見訓皆震慴,迎拜叩首。冬,十月,訓、注 密言於上,請除王守澄,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賜酖殺 之。於是元和之逆黨略盡矣。十二月,以大理卿郭行 餘為邠寧節度使,以戶部尚書、判度支王璠為河東 節度使,以京兆尹羅立言權知府事,以太府卿韓約 為左金吾衛大將軍。始,鄭注與李訓謀,至鎮,選壯士 數百,皆持白棓,懷其斧以為親兵。是月,王守澄葬於 滻水,注奏請入護葬事,因以親兵自隨。仍奏令內臣 中尉以下盡集滻水送葬。注因闔門令親兵斧之,使 無遺類。約既定,訓與其黨謀:「如此事成則注專有其 功,不若使行餘璠以赴鎮為名,多寡壯士為部曲,並 用金吾臺府吏卒,先期誅宦者。」行餘璠立言,約及中 丞李孝本皆訓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獨與是數人 者,與舒元輿謀之,餘人不「知也。」壬戌,上御紫宸殿,百 官班定,韓約奏:「左金吾聽事後,石榴夜有甘露。」宰相 率百官稱賀。訓、元輿勸上親往觀之,以承天貺,上許 之。百官退班於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軟輿出紫宸門, 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兩省官詣左仗視之,良久而 還。訓奏:「臣與眾人驗之,殆非真甘露。」上顧左右中尉 仇士良、魚志弘率諸宦者往視之。宦者既去,訓遽召 郭行餘、王璠曰:「來受敕旨。」璠股慄不敢前,獨行餘拜 殿下。時二人部曲數百,皆執兵立丹鳳門外,訓已先 使人召之,令入受敕,獨東兵入邠寧兵竟不至。仇士 良等至左仗視甘露,韓約變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將 軍何為如是?」俄風吹幕起,見執兵者甚眾,又聞兵仗 聲,士良等驚駭走出。門者欲閉之,士良叱之,關,不得 上。士良等奔詣上告變,訓見之,遽呼金吾衛士曰:「來 上殿」,衛乘輿者人賞錢百緡。宦者曰:「事急矣,請陛下 還宮。」即舉軟輿迎上,扶升輿,決後殿,罘罳疾趨北出。 訓攀輿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宮。」金吾兵已 登殿,羅立言帥京兆邏卒二百餘,李孝本帥御史臺 從人二百餘,皆登殿縱擊宦官,流血呼冤,死傷者十 餘人。乘輿入宣政門,訓攀輿呼益急,上吒之。宦官郗 志榮奮拳毆其胸,偃於地。乘輿既入,門隨闔,宦官皆 呼「萬歲」,百官駭愕散出。訓知事不濟,脫從吏綠衫衣 之,走馬而出。士良等知上預其謀,怨憤,出不遜語,上 慚懼,不復言。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劉泰倫、魏仲 卿各帥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閣門,逢人輒殺。李訓奔 鳳翔,未至,為人所禽,斬其首以來。王涯、王璠、羅立言郭行餘、賈餗、舒元輿、李孝本皆斬,獨柳下親屬,無問 親疏皆死,孩穉無遺時。數日之間,殺生除拜,皆決於 兩中尉。上不豫,知士良,使人齎密敕授鳳翔監軍,斬 注,滅其家,士良等各進階、遷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 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
開成元年,上自甘露之變,意忽忽不樂,兩軍毬鞠之 會,計減六七,雖宴享音伎,雜遝盈庭,未「嘗解顏。閒居 或徘徊眺望,或獨語歎息。」
四年十一月,上疾少間,坐思政殿,召當直學士周墀, 賜之酒,因問曰:「朕可方前代何主?」對曰:「陛下堯、舜之 主也。」上曰:「朕豈敢比堯、舜?所以問卿者,何如周赧、漢 獻耳!」墀驚曰:「彼亡國之主,豈可比聖德!」上曰:「赧、獻受 制於彊諸侯,今朕受制於家奴。以此言之,朕殆不如。」 因泣下霑襟,墀伏地流涕,自是不復視朝。
始,士良弘志,憤文宗與李訓謀,屢欲廢帝。崔慎由為 翰林學士,宿直夜堂,上謂慎由曰:「上不豫已久,自即 位,政令多荒闕。皇太后有制,更立嗣君,學士當作詔。」 慎由驚曰:「上高明之德在天下,安可輕議!」雖死不承 命。士良等默然久之,啟後戶,引至小殿,帝在焉。士良 等歷階數帝過失,帝俛首。既而士良指帝曰:「不為學 士,不得更坐此。」乃送慎由出,戒曰:「毋泄,禍及爾宗。」慎 由誌其事,藏箱枕間,時人莫知。將沒以授其子。引故 引惡,中官終討除之,蓋禍原於士良、《弘志》雲。
臣按:唐世宦官之禍,至太和中已成沈痼之疾,而訓、注又以毒藥發之,祇足以速禍亡而已。事至於此,明皇、德宗安得不任其咎?
僖宗之為晉王也,小馬坊使田令孜有寵,及即位,使 知樞密,遂擢為中尉。上時年十四,專事遊戲,政事一 委令孜,呼為「阿父。」令孜頗讀書多巧,數招權納賄,除 官及賜緋紫,皆不關白於上。上與內園小兒狎昵,賞 賜樂工伎兒,所費動以萬計,府藏空竭。令孜說上「籍 兩市商旅寶貨悉輸內庫,有陳訴者,付京兆杖殺之。」 宰相以下鉗口莫能言。
是年,冤句人黃巢反,聚眾為盜,攻州縣,橫行山東,民 之困為重斂者爭歸之。
廣明元年春二月,左拾遺侯昌業以盜賊滿關東,而 上不親政事,專務遊戲,賞賜無度;田令孜專權無上, 天文變異,社稷將危,上疏極諫。上大怒,召昌業至內 侍省,賜死。
《黃巢入長安》,《上幸興元》。
中和元年春正月,車駕至成都。上日夕專與宦官同 處議天下事,待外臣殊疏薄。左拾遺孟昭圖上疏曰: 「夫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 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盡可信, 南司未必盡無用,豈天子與宰相了無關涉,朝臣皆 若路人?如此,恐收復之期,尚勞宸慮,尸祿之士得以 宴安。」令孜屏不奏,矯詔貶昭圖嘉州司戶,遣人沉於 蟆頤津,聞者氣塞而不敢言。
臣按:是時巨盜方據國都,而僖宗疏遠大臣,惟宦者與處,諫官,言之職也。而侯昌業既死於前,孟昭圖復死於後,雖欲不亡,豈可得乎?
昭宗在藩邸,素疾宦官,及即位,楊復恭恃援立功,所 為多不法,上意不平,政事多謀於宰相孔緯等,勸上 舉大中故事,抑宦者權。復恭總宿衛兵,專制朝政,諸 假子皆為節度使、刺史,又養宦官子六百人,皆為監 軍,天下權勢,皆歸其門。其養子李順節既寵貴,與復 恭爭權,盡以復恭陰事告上,上乃出復恭為鳳翔監 軍,復恭慍懟不肯行,稱疾求致仕,以復恭為上將軍 致仕。或告復恭與假子守信謀反,上御安喜門陳兵 自衛,命李順節等將兵攻其第,不能克。復恭挈其族 走興元,與楊守亮等同舉兵拒朝廷。後為華州《韓史》 兵所獲,獻闕下,斬於獨柳。李茂貞獻復恭遺守亮書, 訴致仕之由云:「吾於荊榛中立壽王」,纔得尊位廢定 策國老有如此負心門生天子。
臣按:復恭以援立之功恣為不法,至其畔也,舉數鎮之兵以攻之,僅而能克。以家奴之賤,敢於拒捍如敵國然,自視為定策國老,而目天子曰「負心門生」 ,自古中人之橫未有其匹者,然卒不能免獨柳之誅,豈不足為後人之戒哉?
昭宗光化二年,以吏部尚書崔引同平章事,充清海 節度使;司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王摶,明達有度量, 時稱良相。上素疾宦官,樞密使宋道弼、景務修專橫, 崔引日與上謀去宦官,宦官知之,由是南北司益相 憎疾,各結藩鎮為援,以相傾奪。摶恐其致亂,從容言 於上曰:「人君當務明大體,無所偏私,宦官擅權之弊, 誰不知之?顧其勢未可猝除,宜候多難漸平,以道消 息。願陛下言勿輕泄,致速姦變。」引聞之,譖摶於上曰: 「王摶姦邪,已為道弼輩外應。」上疑之,及引罷相意,摶 排己,愈恨之。及出鎮廣州,遺朱全忠書,具道摶語,令 全忠表論之。全忠上言:引不可離輔弼之地,摶與敕 使相表裏,同危社稷。表連上不已。上雖察其情,迫於全忠,不得已復召引為司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摶 罷為工部侍郎,以道弼監荊南軍務,修監青州軍,又 貶摶溪州刺史,又貶崖州司戶。道弼長流驩州,《務修》 長流愛州,皆賜自盡。於是引專制朝政,勢震中外,宦 官皆側目,不勝其憤。初,崔引與上密謀,盡誅宦官,及 道弼、務修死,宦官益懼。上自華州還,忽忽不樂,多縱 酒,喜怒不常,左右尤自危。於是左軍中尉劉季述、右 軍中尉王仲先、樞密使王彥範、薛齊偓等陰相與謀 曰:「主上輕佻多變詐,難奉事,專聽任南司,吾輩終罹 其禍。不若奉太子立之,尊主上為太上皇,引岐、華兵 為援,控制諸藩,誰能害我哉?」上獵苑中,因置酒,夜醉 歸,手殺黃門侍女數人。明旦,日加辰巳,宮門不開,季 述帥禁軍千人,破門而入,訪問具得其狀。出謂引曰: 「主上所為如是,豈可理天下!廢昏立明,自古有之。」引 畏死不敢違。季述召百官陳兵殿庭,作引等姓名狀, 請太子監國以示之,使署名。引及百官不得已皆署 之。宦官扶上,與後同輦,嬪御侍從纔十餘人,適少陽 院,季述以銀撾畫地,數上曰:「某時某事,汝不從我言, 其罪一也。」如此數十不止。乃手鑰其門,鎔鐵錮之,使 人將兵圍守。上動靜輒白,季述穴牆以通飲食。上求 錢帛俱不得,求紙筆亦不與。時大寒,嬪御、公主無衣 衾,號哭聞於外,季述等矯詔令太子嗣位。季述等欲 誅崔引而憚全忠,但解其度支、鹽鐵轉運而已。引密 致書全忠,使興兵圖反正。有鹽州雄毅軍使孫德昭, 為左神策指揮使,自劉季述等廢,上常憤惋不平。崔 引聞之,遣判官石戩與之遊。德昭每酒酣必泣,戩知 其誠,乃密以引意說之。德昭謝曰:「苟相公有命,不敢 愛死。」戩以白引,引割衣帶,手書以授之。德昭復結右 軍清遠都將董彥弼、周承誨,謀以除夜伏兵安福門 外以俟之。天復元年春正月朔,王仲先入朝,至安福 門,孫德昭擒斬之。詣少陽院,叩門呼曰:「逆賊已誅,請 陛下出勞將士。」上與後毀扉而出,崔引迎上御長樂 門樓,帥百官稱賀。周承誨擒劉季述,王彥範繼至,方 詰責,已為亂梃所斃,薛齊偓赴井死,出而斬之,滅四 人之族,並誅其黨二十餘人。以孫德昭同平章事,充 靜海節度使,賜姓名李繼昭;崔引進位司徒,上寵待 引益厚。以周承誨為嶺南西道節度使,賜姓名李繼 誨;董彥弼為寧遠節度使,賜姓李,並同平章事。與李 繼昭俱留宿衛十日乃出還家,賞賜傾府庫,時人謂 之三使相。丙午,敕:「近年宰臣延英奏事,樞密使侍側, 爭論紛然,既出,又稱上旨未允,復有改易,撓權亂政。 自今並依大中舊制,候宰臣奏事畢,方得升殿承受 公事。」崔引以宦官典兵,終為肘腋之患,欲以外兵制 之,諷茂貞留兵三千於京師,充宿衛,以茂貞假子繼 筠將之。左諫議大夫韓偓以為不可,引不從。時上悉 以軍國事委翟引。每奏事,上與之從容,或至然燭,宦 官畏之側目,事無大小,皆咨引而後行。引志欲盡除 之,翰林學士韓偓屢諫曰:「事禁太甚,此輩亦不可,全 無,恐其黨迫切,更生他變。」引不從。引請上盡誅宦官, 但以宮人掌內諸司事,宦官屬耳。頗聞之,樞密使韓 全誨等涕泣求哀於上,上乃令引有事封疏以聞,勿 「口奏。」宦官求美女知書者數人,內之宮中,陰令詗察 其事,盡得引密謀,上不之覺也。全誨等大懼,每宴聚, 流涕相訣別,日夜謀所以去引之術。時朱全忠、李茂 貞各有挾天子令諸侯之意,全忠欲上幸東都,茂貞 欲上幸鳳翔。引知謀泄,事急,遺朱全忠書,稱被密詔, 令全忠以兵迎車駕。全忠得書,遽歸大梁發兵。韓全 誨等懼誅,謀以兵制上,乃與李繼昭、李繼誨、李彥弼、 李繼筠深相結,繼筠獨不肯從。冬,十月,全忠大舉兵 發大梁。韓全誨聞全忠將至,令李繼誨等勒兵劫上 幸鳳翔。全誨等令上入閣,召百官追寢。正月,丙午,《敕 書》如咸通以來近例。是日,開延英,全誨等即侍側同 議政事。朱全忠至河中,表請車駕幸東都。韓全誨等 陳兵殿前,言於上曰:「全忠以大兵逼京師,欲劫天子 幸洛陽,求傳禪,臣等請奉陛下幸鳳翔,收兵拒之。」上 不許。李彥弼已於御院縱火。是日冬至,上獨坐思政 殿,庭無群臣,旁無侍者,不得巳與皇后、妃嬪、諸王百 餘人,皆上馬,慟哭,聲不絕。出門回顧,禁中,火巳赫然。 朱全忠至鳳翔,軍於城東。上屢詔全忠還鎮,全忠乃 拜表奉辭,崔引、裴樞罷。二年四月,崔引自華州詣河 中,泣訴於朱全忠,恐李茂貞劫天子幸蜀,宜以時奉 迎,勢不可緩。於是全忠再舉兵至鳳翔,李茂貞堅壁 不出,全忠以譎計誘致之。於是茂貞悉眾攻全忠營, 全忠縱兵擊之,又遣數百騎據其城門。鳳翔軍進退 失據,自蹈藉殺傷殆盡。茂貞自是喪氣,始議與全忠 連和,謀誅宦官以自贖。遺全忠書曰:「禍亂之興,皆由 全誨,僕迎駕至此,以備他盜。公既志匡社稷,請公迎 扈還宮,僕以弊甲彫兵,從公陳力。」全忠復書曰:「僕舉 兵至此,正以乘輿播遷,公能協力,固所願也。」丁酉,上 召李茂貞等食,議與朱全忠和。上曰:「十六宅諸王以 下,凍餒死者,日有數人。在內諸王及公主妃嬪,一日食粥,一日食湯餅,今亦竭矣。卿等意何如?」皆不對。上 曰:「速當和解耳。」三年春正月,李茂貞獨見上,中尉韓 全誨等皆不得對。茂貞請誅全誨等,與朱全忠和解, 奉車駕還京。上喜,即遣內養帥鳳翔卒四十人收全 誨等斬之,遣使囊全誨等二十餘人首以示全忠曰: 「嚮來脅留車駕,懼罪離間,不欲協和,皆此曹也。今朕 與李茂貞決意誅之,卿可曉諭諸軍,以豁眾憤。」時鳳 翔所誅宦官七十二人,朱全忠又密令京兆搜捕致 仕不從行者,誅九十人。及還長安,全忠、崔引同對,引 奏:「國初承平之時,宦官不典兵豫政、天寶以來,宦官 浸盛。貞元之末,以羽林衛為左、右神策軍,以便衛從。 始令宦官主之,以二千人為定製。自是參掌機密,奪 百司權,上下彌縫,共為不法。大則扇搖藩鎮,傾危國 家;小則賣官鬻獄,蠹害朝政。王室衰亂,職此之由。不 翦其根,禍終不已。請悉罷內諸司使,其事務盡歸之 省寺,諸道監軍俱召還闕下。」上從之。是日,全忠以兵 驅宦官第五可範以下數百人於內侍省盡殺之,《冤 號》之聲,徹於內外。其出使外方者,詔所在收捕誅之, 止留黃衣幼弱者三十人,以備灑掃。自是宣傳詔命, 皆令宮人出入,其兩軍內外八鎮兵,悉屬六軍以引, 兼判六軍十二衛事。
司馬光曰:「宦者用權,為國家患,其來久矣。蓋以出入宮禁,人主自幼及長與之親狎,非如三公六卿進見有時可嚴憚也。其間復有性識儇利,言語辯給,善伺候顏色,承迎志趣,受命則無違忤之患,使令則有稱愜之效。自非上智之主燭知物情,慮患深遠,侍奉之外不任以事,則近者日親,遠者日疏,甘言悲辭之請」 有時而從,浸潤膚受之愬,有時而聽。於是黜陟刑賞之政,潛移於近習而不自知,如飲醇酒,嗜其味而忘其醉也。黜陟賞罰之柄移,而國家不危亂者,未之有也。東漢之衰,宦官最名驕橫,然皆假人主之權,依憑城社,濁亂天下,未有能劫脅天子,如制嬰兒,廢置在手,東西出其意,使天子畏之,若乘虎狼而挾蛇虺,如唐世者也。所以然者,非他,漢不握兵,唐握兵故也。夫寺人之官,自三王之世,載於《詩》《禮》,所以謹閨闥之禁,通內外之言,安可無也?顧人主不當與之謀議政事,進退士大夫,使有威福,足以動人耳。果或有罪,小則刑之,大則誅之,無所寬赦。如此,雖使之專權,孰敢哉?豈可不察臧否,不擇是非,欲草薙而禽獮之,能無亂乎?是以袁紹行之於前而董卓弱漢,崔昌遐襲之於後而朱氏篡唐,雖快一時之忿,而國隨以亡。是猶惡衣之垢而焚之,患木之蠹而伐之,其為害豈不益多哉!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 斯之謂矣。
歐陽修曰:「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於女禍、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蓋其用事也近而習,其為心也專以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心信而親之,待其已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雖有忠臣碩士列於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己疏遠,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為可恃也。故前後左」 右者日益親,則忠臣碩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勢日益孤;勢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帷闥,則嚮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疏遠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雖有聖智,不能與謀。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盛,則俱傷而兩敗。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姦豪得藉以為資而起,至快其種類,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 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於內,而疏忠臣碩士於外,蓋其漸積而勢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則禍斯及矣。使其一悟,猝而去之可也。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勢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矣。故曰「深於女禍」 者,謂此也。可不戒哉!
臣按:漢、唐之宦侍,其忠謹自持者未嘗不獲福,其驕恣預政者未嘗不罹禍,人主而知此則能全其國,國全則家亦全矣;內臣而知此則能全其身,身全則國亦全矣,故具著之雲。
日知錄
編輯《閽人寺人》
編輯
閽人、寺人屬於冢宰,則內廷無亂政之人;九嬪、世婦 屬於冢宰,則後宮無盛色之事。太宰之於王,不唯佐 之治國,而亦誨之齊家者也。自漢以來,唯諸葛孔明 為知此義,故其上表後主,謂「宮中府中俱為一體,而 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攸之、褘允三人。」於是後 主欲采擇以充後宮,而終執不聽。宦人黃皓終允之 世,位不過黃門丞,可以為行《周禮》之效矣。後之人君 以為此吾家事,而為之大臣者,亦以為天子之家事, 人臣不敢執而問也。其家之不正,而何國之能理乎魏楊阜為少府,上疏欲省宮人,乃召御府吏問後宮 人數,吏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 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然後知閽寺嬪 御之繫於《天官》,周公所以為後世慮至深遠也。 漢承秦制,有少府之官,中書、謁者、黃門、鉤盾、尚方、御 府、永巷、內者、宦者、八官令丞、諸僕射、署長、中黃門皆 屬焉。然則奄寺之官猶隸於外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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