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張、馮三派軍閥暗鬥之北方政局
北京政變成功,北方政局遂入於奉張、皖段、直馮三派北洋軍閥角智競雄的新時期。馮玉祥原先本想挾「和平」「停戰」四大字號召天下,制奉倒吳;殊知事出意外,吳佩孚率軍囘津而奉軍隨着長驅直入(參看本報八十九期),馮玉祥主宰中樞之地位無形爲之動搖,於是才屁滾尿流把曹錕攆走,而去捧段祺瑞的佛腳,迎他進京做什麼國民軍的大元帥,段祺瑞自然有他自己的算盤,他不僅不願意做馮玉祥的傀儡,同時也不願意做張作霖的傀儡,他的主意是要乘機造成自己強固的實力之後才入北京攬持政權。所以他不僅與吳佩孚暗結收拾吳之殘部爲己有,重要目的還在使吳糾合長江各省直系勢力棄曹擁己,所以他對於吳的態度始終只說「子玉擁戴非人」,這句話的反面意義自然是很明了的。
前此路透電及英字報紙常常散布段、張、馮暗鬥的消息,因爲路透電及英字報紙都是幫助直系的,所以閱者不甚注意。可是這種消息現在在日文報及日本各通信社所發的消息中,幾乎日不絕書。現在先把上海和文《日日新聞》(本月九日)論段、張、馮的外交戰一文介紹於下,以見此類消息之確實:
「段祺瑞之遲遲入京,蓋知在東南諸省形勢未定之前,而遽行輕動,將自陷於不利也。對於此次政變,段氏之聲望與活動間接固與有力,而直派失勢後直接之最大動機,則在奉軍之戰勝與馮氏之政變。今張作霖與馮玉祥,雖均聲明擁戴段氏,段系各省亦表示服從段氏,而不帶一兵之段氏,不造成強固之背後之勢力,而逕行入京,勢必仰承戰勝者之鼻息,或爲奉派之傀儡或作馮派之招牌,而供其急進政策實行之工具,均有爲北京城內高等俘虜之虞。此爲段氏之所已見到者,故段氏務遲遲入京,必將本系各省及舊有直系各省聯絡就緒,以消彌奉馮二派之隱患,且進而造成得號令天下之實勢力,而後入京主持。卽段氏之計畫,在利用張馮之武力威嚇,訴諸平和之手段,以支配天下,此段氏之所以不易動也。
至於馮派,甚冀段氏早日入京。馮等幸乘北京之虛,告厥成功,雖一時握有中央主權,而其支配區域,僅限於近畿地方,擁兵數萬,而無地方的地盤,知現狀難長久維持,乃求段氏出山,權依其名以號令天下,俾時局早日收拾,且由段氏負設施一切責任,故請段氏入京。又奉張之地位,與馮稍異其趣,張之目的,在殲滅直系勢力,不與吳氏以再起之餘地,因之於方法手段皆所不問,其所懼者卽吳氏糾合長江之勢力,出於擁戴段氏之態度,而貽留他日之禍根耳。段吳提攜之可能性,已爲數年來識者間之一問題,以其意氣人格之相近,較之張段之關係,僅由利害而結合者不同。在曹錕失勢之後,吳固不妨先行糾合長江各省,擁戴段氏,此亦奉張之所熟知也。要之馮等欲利用段氏以固本派之地位,奉張亦欲利用段氏以收戰勝之全功,而在段氏,亦欲乘張馮之擁戴,且免彼等之反感,而握天下之實權,表面均標榜和平妥協,而實則角智以競取權勢。由此以觀,目下京津間之形勢,可謂奉直、馮吳之戰爭已閉幕而入於段、張、馮之外交戰鬥時期。」
段祺瑞遲遲進京的原因,《日日新聞》固已論之甚詳;我們所更欲了解的,段氏這種老算盤不僅出自個人的心裁,而且是由於後台老闆日本政府的決定。如不相信,請再看上月底東京傳來的消息:
「電通社東京二十九日電:據東京人士之一般觀察,段合肥氏若果出就總理之職,而攝行總統職權時,當首開各省代表會議,而圖實行其聯省自治政策,且當此財政困難之時,或須對外募集善後借款,以濟急需,而其先時當寺內內閣時所成立之西原借款、電話借款等等,此際縱不能償還其本利,亦當有整理之希望。又日本若遇段氏爲實行其聯省自治計畫,而至仰給其經費於外債時,亦不惜與以援助,藉謀奠安中國之時局雲。又同日電:昨日日上院議員,曾往訪霞關外務當局,叩其對於中國時局意見,得其答復如次:『段氏雖終不免於出而收拾時局,但亦必審愼周詳,須至萬不獲已時而後出此,當決不如外間所傳之冒昧從事也。且現時段氏手無一兵一卒,若貿然出而肩任艱巨,恐不免爲馮氏所操縱,此固爲段氏及其左右所深慮者,而奉張此次自恃其功進兵京畿,以制馮氏,亦未可知。果爾,則今後北京政局,殊未易樂觀,而段氏對此自更不得不深加審愼其出處矣』。」
段祺瑞不冒然以赤手空拳進京受馮玉祥之操縱,及張作霖進兵京畿以制馮玉祥之二點,現在日本政府的代理人業已如法辦到不成問題。這三大軍閥間的暗鬥,一面是段張聯合以制馮,別面是段暗聯長江直系各省勢力以制張。蘇、皖、贛、閩、浙、陝、鄂、豫八省聯防擁段內幕,一面固然是吳(佩孚)、齊(燮元)、蕭(耀南)等保持直系勢力的政策,別面又是段祺瑞擴張自己地位的妙計。這種段吳默契的聯合政策不僅給馮玉祥及其所謂攝政內閣以大打擊,同時在奉張看來也是一個不堪容忍的眼中釘。所以任從段氏在天津怎樣高叫「吾對東南已有辦法」,馮氏在北京怎樣高叫和平會議,鬍大帥對之總是一聲不響,悄然提着十萬大軍進駐天津,馬上分部由津浦路南行向山東進發。據各通信社消息,張作霖對於東南決用武力剿滅直系餘孽,幷且以山東與東三省有深切之利害關係,將令張學良與姜登選軍繼李景林而入天津濟南方面,同時鬍大帥的先鋒吳光新宣言:「此時欲望澈底統一,無論如何不可不攻取南京而討伐西南」(見七日東方社北京電)。
現在三大軍閥間短兵相接的問題,第一是地盤的瓜分,第二是中樞政權的爭奪。關於第一問題,段祺瑞要以他的爪牙盧永祥任直魯豫的首席巡閱使,而以馮玉祥任蘇皖贛巡閱使,幷且急不擇時,便要求他所不慊意的攝政內閣頒發明令,可是奉張的主意完全與段相反,奉張老實不客氣地主張調開馮玉祥離北京去做兩湖巡閱使,而以蘇浙皖巡閱使俾盧永祥,至於首席的直魯豫巡閱使鬍大帥卻默而不言,好教善於參禪的段太師去領會領會。
至於第二問題,馮玉祥本屬捷足先登,所謂攝政內閣旣未仰承段氏意旨又未征取鬍帥同意,基督將軍斧柯在握獨出匠心,一時得心應手之樂自不待言。然他一方面,與段張之間的擵擦自然要加倍的增高。段祺瑞在天津不僅開府辦公儼然自立政府,而且更進一步擬議安福系之正式內閣(十二日天津電:庚電:段派集議,擬推王揖唐組閣,伍朝樞、曾毓雋、葉恭綽等爲閣員,但奉張方面尚未贊同);至於奉張,前此旣反對二王(永江,迺斌)就職而薦葉恭綽鐘世銘長交財二席,以現在奉張抵津後的兇勢看來,乃有完全排除馮玉祥於北京政權外之趨勢,請看下列消息:(一)東方社十二日天津電:奉天軍氣燄極盛,馮玉祥王承斌失蹤;(二)上海各報同日電:天津會議,張作霖請馮玉祥帶兵赴熱河,馮薦李景林,段未置可否;(三)上海《新聞報》同日電:張作霖與馮玉祥、王承斌爭權齟齬,王承斌逃避往英租界,馮玉祥被扣留,現象極爲紛亂;(四)連日上海各報電:京奉局長,奉張又委唐文高,未到任前以錦州站長吳藕塘代理,幷隨張來津,有路員二百餘人,沿途更換,查該局長京馮曾委任丁某,今張又委,不知如何決定去留;又攝政內閣新任長蘆鹽運使劉之龍,天津海關監督徐祖善,天津造幣廠長劉人傑,均被張作霖擋駕,不能到任。
從上面這些消息看來,馮張的決裂似乎卽在目前;但這種時間的問題,我們實無預言之必要,因爲段氏對馮的態度不必與奉張完全相同,則三大軍閥頭目的暗鬥局面自然還可延長到相當的時日;毫無疑義的便是這種暗鬥將日趨於嚴重。卽以直隸與天津的地盤而論,馮玉祥的攝閣旣已決定維持王承斌和李竟容的地位,而奉張則欲以直督地位與李景林,皖段則欲奪天津鎭守使地位與劉詢。這類的爭奪正在方興未艾,而總統制與委員制的暗鬥又近在眉睫;主張委員制最力的是馮玉祥,在目前段張之對馮自然常處於聯合的地位。
現在馮玉祥的地位業已入於危困時代,他介於段張兩大的壓迫之間,他除了自己的軍隊外沒有領袖直系勢力的希望,他所聯結的同盟只有孫岳與胡景翼兩個小軍閥,惟因他的地位如此孤危,所以迫得他不得不左傾一點而做些有利於己的投機舉動,如高唱中央政府改採委員制,高唱尊崇孫中山,實行取消宣統尊號改訂優待條件,急開中俄會議等等。馮玉祥這些投機舉動一面固然可博智識界多少同情,別面卻因此大招段張與日本方面的疑忌。現在請看下列幾項消息:
(一)東方社十日電:際此天津會議集中內外視線之時,加拉罕與王正廷在北京往來甚頻,一般人士推測,或係謀中俄會議之完成起見,但他方面盛傳,有人正在運動,將乘天津會議機會,在中國布類似蘇俄之委員制度,現內閣中一部分國民黨之有力者與加拉罕之間,正在努力進行,有所企圖雲。
(二)路透社十一日電:段祺瑞雖不以待遇溥儀之手段爲然,但力避自相分裂,惟大局頗伏危機,蓋馮氏在京所任諸人刻力圖固其應急政府之地位,張作霖段祺瑞二人則旣利用馮氏之叛吳,顯復謀圖推翻馮之機關以自定新政府基礎也。
(三)《申報》十一日北京電:《東方時報》(張作霖收買之機關報)論孫派太新,須迎合舊社會觀念,意在貫澈張作霖主張,而使段爲總統,此間官吏亦贊成段來,謂較能籌款發薪,惟北京智識界,均主張實行委員制,免卻今後爭總統之內訌,苟仍襲舊軍閥故轍,則改革徒勞。
三派軍閥間的暗鬥旣如上述,然則隱在他們背後的帝國主義的態度是怎樣?此爲最堪吾人注意之一問題。試分日本與英美兩方面言之:段張得勢,日本固然疇蹲滿意,然鑒於段張間目前與將來之衝突,以及長江直系勢力之難於覆滅,亦時常有所危懼而發出悲觀的論調,下列十二日東方社所發表的消息,最足以窺見日人之隱衷:
「某要人談收拾時局之難處如左:(一)張作霖聲稱推戴段祺瑞爲各省聯軍統帥,一切聽段指示,馮玉祥等不問段尚未允,卽以國民軍大元帥之禮待段,但內部實並非如此忠實於段氏。(二)王正廷承馮玉祥意,與赤色濃厚之國民黨及北京大學之一部通氣脈,爲迎合急進論者之施設,但如此,則根本上與段張等之主張不相容,北京一帶,旣爲馮之大兵所圍繞,段若能如預定之辦法,一俟受各方面之推戴,卽行入京,則如何能使戰勝之馮玉祥從北京附近撤兵乎?(三)張作霖自身,如能依有利之條件鞏固東三省之地盤,則其干涉中央政治之念或可淡薄,但其部下諸將藉戰勝之餘威,已成騎虎之勢,如李景林之窺直省,張宗昌之窺魯省,吳光新且有越徐州而更南下之傳言,彼等眼中已無馮玉祥,段將何以駕馭此驕橫之奉軍將士哉?(四)蘇齊、浙孫、贛蔡、鄂蕭等直系有力者聯名發擁段之通電,而從其裏面觀察之,則彼等表示團結鞏固,乃欲合力防阻北方勢力之南進,豈眞澈底服從段氏乎?(五)南方之形勢,尚在混沌中,孫文意見,不足以代表南方,縱孫段二氏之間已有接洽諒解,但國民黨員之北上,大有促成北京急進施設之慮。」總之,段氏身不帶一兵而欲與國民會議謀自己所主張之根本改造說,在未行之前,不可不先將此等錯綜紛擾之難題一一措置妥貼,段氏之任務,可謂重且大矣。然則日本帝國主義怎樣做呢?他的責任,第一是謀怎樣處置馮玉祥而鞏固段張的狄克推多;第二是調和段張,使吳佩孚無隙可乘,徐圖剿滅長江各省直系之勢力。
至於英美,此次因爲忙於國內的選舉競爭(美國代理公使又病死了),坐令日本勢力在中國獲得「如此奇異之發展」(倫敦《太晤士報》驚歎之詞),本已吃虧不少。但一俟英國保守黨內閣與美國共和黨政府鞏固之後,對於華事一定有積極之舉動,這在近日倫敦《太晤士報》及包爾溫的言詞中,已明白表現出來了。包爾溫本月十日對於中國時局的宣言是「如遇可用外人勢力以助中國之機會,則政府定卽商諸他國而爲之」;《太晤士報》七日的社論是「英國在華政策,今已屆應表示更大敏㨗與策略甚於許多年來所詳示者之時機,英國政府刷新後,今已有對於中國困難問題更爲活動注意之機會,合作固當維持,但他國之不活動,或方向不正的行動,未許爲英國不活動之理由,英國於保衛其利益與維持其觀念時,有更大的獨行之必要雲」。然則英美怎樣做呢?第一當然暗中維持長江各省的直系勢力,坐以觀馮、段、張之變;第二是經過必要的旁觀時間後,採取積極的干涉態度。軍閥的和平會議也許要到這時候才能召集。
綜觀以上種種事實與消息,我們可以得到下面的結論,卽繼曹吳而起的北方政情,仍然爲北洋軍閥三派餘孽爭奪宰割的局面,舊戰爭未了,新戰爭的種子正在胚胎萌芽;不僅眞正的和平邈不可得,卽各軍閥間暫時妥協的分贓會議亦相隔尚遠。在這種形勢之下,人民除了靜待軍閥及列強的新犧牲外,只有準備上革命的道路;若還希望軍閥頭目出來收拾時局,簡直是夢裏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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