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集/卷十六
墓誌銘
編輯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領議政、兼領經筵弘文館藝文館春秋館觀象監事ㆍ世子師、文簡李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領議政、兼領經筵弘文館藝文館春秋館觀象監事ㆍ世子師李公墓在富平府下梧亭高里之原。公諱天輔,字宜叔,其先延安人也。曾祖諱嘉相,擧及第,以孝死之,贈弘文館修撰。祖諱重朝,以禮曹判書文肅公諱一相子,爲修撰後,贈左贊成。父諱舟臣,沃川郡守,以司僕寺僉正諱成朝子,爲贊成後,贈領議政。
公家世皆能文章,自文忠公諱廷龜,文靖公諱明漢,至文肅公,仍三世爲大提學。而公母夫人光州金氏,文忠公諱萬基之女,文淸公諱鎭圭之弟也。文淸公,父子相繼執文柄,以名論聞,嘗稱公曰:「眞英才也。」
公少卓犖有大志,不好讀書,及旣長,能自折節爲文章,名論最高。卿大夫聞公之風,造其門者甚衆。雖時俗異趣之士,一見其面以爲榮。故公自其少賤時,名重當世。
初,擧生員,補內侍敎官。年四十二,中乙科,拜侍講院兼說書。明年,選入弘文館,爲正字,纔三月,遷副修撰。又明年,轉侍講院司書、司諫院正言,爲文學、吏曹正郞,遂拜校理,兼東學漢學敎授,改司諫院獻納,兼校書館校理。
明年正月,以兼司書,充御史,案沃川獄,入爲修撰、副校理、兼文學。九月,遷成均館司藝、司憲府掌令。十二月,以司僕寺正,兼弼善,已而選爲副應敎。明年春,轉侍講院輔德,改司諫院司諫、司憲府執義、兼輔德。
又明年,冊世子嬪,以都廳勞,擢承政院同副承旨。二月,改司諫院大司諫、參知兵曹,九月,遷成均館大司成。又明年,兼承文院副提調,由掌隷院判決事,移兵曹、禮曹參議。
明年二月,出爲黃海觀察使,城海州。歲餘,召爲副提學,以城事,仍觀察使。又明年,城成,復爲副提學。閏七月,授吏曹參議,坐事,斥守古阜郡,未行,擢吏曹參判,兼同知義禁府事、藝文館提學、世子右副賓客。明年免,由刑曹參判,復入吏曹爲參判,兼同知經筵事、備邊司有司提調。
明年二月,擢判兵曹知義禁府事,十二月,移判吏曹。後明年,復判兵曹,夏六月,進議政府右議政,纔五月,轉左議政,未盡三年,拜領議政。
公爲人開廓簡平,能虗心,勇於遷善。爲政寬大,不喜更張。其臨事,思慮高遠,能見人之所不能見。嘗與人言曰:「李天紀等一二人以布衣,與贊大策,立功績。然其所處與諸大臣不同矣。」已而大悟曰:「獄一也,士之死者,何以異於大臣之死者邪?」其爲修撰,上疏言:「一二人如納於逆,則其獄猶有所不誣也。」或讓公曰:「議論何變之遽也?」公謝曰:「吾求其是而已矣。」
初,朝廷燒睦虎龍誣告書,而國史猶未改修。公以獻納,上疏曰:「大義伸於一時,而不載史冊之中,則後世何所考焉?自古實錄,或正其謬,或補其闕,所以重實錄也。宜開局,別爲一錄,藏之石室。」言雖不行,而廷中皆服其識。
公嘗謂:「往者國是未定也,士大夫棲遲農畒而不肯仕,義當然也。今國是旣定於上,士大夫皆可仕也,而用人曾不廣焉,適足以養一淫朋也。」及入吏曹爲參議,具疏論之。或曰:「廣之則小人雜進,奈何?」公愀然曰:「人之任職,其惡著然後錮之。安能以未著之惡,先錮其人哉?君子之心,不如是爾。」
其後公所擧擬者,爲李光佐、趙泰億,擅停國論。於是錮之,一不擬侍從之職。趙顯命建均役議,上命公三月直宿備邊司,指畫條目,遣均稅使榷江海魚鹽之利。公上書曰:「自古征利,何嘗不自魚鹽始乎?臣恐不出十餘年,聚斂之臣,左右幷進,而國家受其病矣。」由是朝廷不復委公以均役事矣。
公爲相,務持大體,未嘗以好惡恩怨存於心。少時與故大提學趙公觀彬不相能。及趙公論和敬淑嬪竹冊事,上盛怒,將親鞫之,大臣召見涵仁亭。上顧公曰:「卿爲予作竹冊文。」公曰:「觀彬過於謹愼,匪以竹冊爲不可也。今殿下以竹冊文命於臣,臣何敢辭?」上意稍解。公又言:「觀彬無罪,年又老,不當施刑。」上曰:「竹冊事急,卿可退。」公曰:「殿下不許觀彬免於刑,臣不敢退。」上曰:「予當爲卿不施刑,豈欺卿邪?」由是趙公免於刑。然謗公者,反謂公激上之怒,公大笑,終不自辨。
初,高大成以異姓從叔之女爲公妾,而公之婢,大成妻也。後大成坐盜祭器,死捕廳。未幾,持平趙宗溥劾公幽殺姜氏子,而奪其妻。上命刑曹案其事,刑曹啓言:「某妾實非大成妻,而大成亦非姜氏。」是時修撰趙榮順詆公益力,以大成事爲䵝昧,幷劾公從兄鼎輔、從弟益輔。公上疏請覆案之,上諭曰:「此獄,非姜而高,非夫而戚,何以問乎?雖然,卿心可諒矣。」乃命刑曹覆案之,其事旣白,公上疏乞免相職,終不許。
明年,上遣都承旨特召之。公入見,乞免益懇,上許之。其後賓客言榮順詆公時事,公笑曰:「吾已忘之矣。然治朝,豈宜錮棄趙修撰邪?」及上殿請用榮順,聞者嗟歎,始知公有大臣量。
公在上前,不面諛於名論,侃侃自守,雖得罪,終不能屈也。吳瓚上書論國誣,上如懿陵,叩頭而泣,曰:「予誣未雪,則不還矣。」公流涕固請還都,倉卒失辭而不自知。
及上旣還,遂自引。上怒曰:「大臣自引,廷中必有誹謗者。」乃下敎索誹謗者。或以謂:「公不直陳,非事君無隱之義也。」公正色曰:「吾爲大臣,其可告誹謗者邪?」卒不告,上不得已罷公職。
始,上追尊毓祥宮,封昭寧園,議者曰:「禮當告廟。」公曰:「嗣王以私親追尊之禮,告於太廟,吾未之聞也。」遂不上請。上大怒曰:「國有典禮,而大臣不請告廟,此其心欲諱其事也。」乃罷公職。
初,上以事,久不怡。嘗幸孝章世子廟,公請進見,怒不許,戒中貴人閉宮門,無納羣臣。公排門直入宮庭,中貴人遮公語曰:「有敎無納羣臣,雖相公,亦不可入。」公瞋目叱中貴人曰:「大臣進見,中貴人其可拒邪?」上在帷中,望見之,下敎曰:「大臣不待君命而入宮門,甚不敬也。」公泣曰:「自古人君使宦官深鎖宮門,固拒大臣,而國不亡者,未之有也。」上大怒,立罷公職。已而寢,爲遣近臣敦召之,下敎曰:「予將躬臨。」公終不就,命削黜,未盡一月,輒復拜爲左議政。
初,金相度、李彥衡言事得罪,公上箚曰:「赤子饑饉於下,而災異數見於上。然今日罪一言者,明日罪一言者,數日之間,言者得罪相隨屬,甚非殿下所以遇災驚懼之道也。」上怒曰:「大臣上箚,論救黨人而欲自脫焉,烏在其爲股肱也?」乃罷公職,下敎削黜。旣七日,敘拜領敦寧府事,數月,復爲領議政,固辭不就。會貞聖王妃徐氏與仁元王妃金氏,相繼而薨,公爲山陵總護使,詣山陵,疾篤遂免。
明年八月,上不怡,中外憂懼,不知所出。公以爲:「吾不造朝,無以安中外之情。」卽扶病入見便殿,上閔其病,命中貴人護上殿。公泣曰:「社稷存亡之機在於民心,民心一散,則社稷雖欲不亡,不可得也。今殿下不怡日久,民心皇皇,如是而社稷不亡誠難矣。逆家親屬怨國者,不可勝數,安知其不扇亂也?」上益不怡,乃下敎罷公之職,未幾,召判中樞府,明年,復爲領議政。上旣禫,有司求對,引故事請冊繼妃。公以病,不與有司偕上殿,遂坐罷職。
公旣退,作六化亭於江上,與賓客逍遙自適。居未幾,召拜領中樞府事。其明年,公病益篤,上遣太醫往視之,賜藥存問。以今年辛巳正月乙巳,卒於家,享年六十四。其葬則三月甲子也。
公將卒謂家人曰:「吾死無憾,惟永違闕庭,是遺恨也。」命左右草遺疏,以戒聖躬,言不及其私。公旣卒,輟朝三日,賜弔祭,謚曰文簡。嗣子文源上遺疏,上惻然爲賜批答,遣近臣讀於殯前。
公淸癯,風儀嶷嶷。善談論,與人嬉笑,不矜飾。神氣疎爽,志曠如也。至有所爭,奮髯長跪,其目燁然,見者爲之改容。治身儉約,家人請爲公斂衣,公止之,曰:「吾喪先妣,吾家貧,斂衣不能盡吾心也,吾何忍預爲斂衣乎?」及公卒,斂無一衣,至匃貸然後乃斂。
其文章奇偉佚蕩,長於論辨,詩尤遒警,有遠韻。三淵先生金公昌翕嘗語人曰:「李某之詩,非今人之所能及也。」公自號曰晉菴,有文集十卷,藏於家。
其配曰貞敬夫人恩津宋氏,順興府使相維之女,禮曹判書奎濂之孫。無子,以公族弟珍山郡守國輔子爲之後,卽文源也。女三人:長適趙㻐,次適吳載純,次適徐有防。庶子一人,幼。
公在相府,務進淸流,李台重、南有容、李存中,皆公所進。及旣老,樂善不懈。見人一能,則喜心達於容貌,惟恐人之不知也。其閒居,名論益高,以當世賢士大夫進退榮辱爲其憂樂,豈公志不忘王室,其將有所施爲歟!悲夫。銘曰:
李公休休,疏中坦外。無方不廓,而度孔大。
有偉文章,何知之達。聞義輒服,曾不踰日。
公立王庭,則忘軒冕。如鶴在樊,其思甚遠。
公居相位,旣廉且潔。曠然自虗,不滯一物。
衆皆察察,獨誕其節。衆皆睮睮,獨正其笏。
王曰元輔,予知之晩。人雖百訿,恩猶不損。
以予轛軫,與予輪軌。衡之從之,元輔是倚。
公曰明主,曲全臣身。得不離尤,明主之仁。
榮祿匪福,令終惟福。今公之終,終於榮祿。
卬卬其氣,烈烈其神。銘以晰之,告於無垠。
贈朝奉大夫、弘文館正字、兼經筵典經ㆍ春秋館記事官李君墓誌銘幷序
編輯上之二十有四年冬,上閱文純李先生滉《聖學圖》,取所謂「兼夙夜」者,試諸生,至君望賦,上大悅曰:「讀其文,可知其人之有學識也。」乃以御筆手批之,擢置第一,近臣無不爲上賀。於是君望之名聞於四方。後二年,將賜及第,先一月,君望終焉,朝廷惜之,贈弘文館正字、兼經筵典經ㆍ春秋館記事官。
君望諱鎭國,姓李氏,全州人也。父曰塤,承政院右副承旨。娶長水黃氏,慶尙道觀察使忠烈公諱璿之妹,贈淑夫人,夫人端潔好禮法。君望五歲,喪其母,忠烈公見君望貌,謂乳者曰:「吾甥之貌,與吾妹無以異也。」君望旣長,嘗執鏡泫然而泣曰:「吾不識吾母之貌,而舅氏嘗謂吾貌如吾母。」宗族聞之,亦皆流涕。
君望多病,不能力學。然頗喜古禮節文,尤精於深衣之制,爲袂之高下與袪之長短,一以人身爲之度,方圓平直皆自合於規矩繩衡,袼袷旣成,不違尺寸。其燕居,朝夕服之,人不見其不稱於身也。
陶菴先生李公縡講道丘園,君望踵門,請爲弟子,進退跪坐甚有禮,李公喜謂學者曰:「是黃忠烈公之甥也,其英才豈易得哉?」君望歸告其友曰:「李先生,眞儒宗也。吾得賢師矣。」已而疾篤,不得從李公以學。李公卒,君望終身思李公,若親弟子。嘗以爲:「陶山,吾母之所葬也;陶菴,吾先生之所居也。」因名其室曰陶齋。
及病少間,始中第,僅十六月,竟以病,終於家,卽庚午二月十五日也,享年三十六。其四月某日,葬於楊州石室之原。君望旣歿,士大夫爲深衣者,求君望所傳袵法以裁之,皆嗟歎曰:「今之深衣,非禮也。」
李氏出於莊憲十一子諱琛。承旨之考諱廷亮,官至府使;祖諱某,不仕;曾祖諱某,官至縣監。君望爲人明秀靜雅,事父母,必盡其愛。承旨公事無巨細,詢君望,然後乃決。
君望繼母韓夫人,雖無子,君望在側,猶嬰兒,能順其志,韓夫人爲之怡愉,而忘其無子也。明於譜牒,自父母而廣之,達於無服,以致其敬。又嘗著《家禮酌通》,行於家。
配曰令人延安金氏,振威縣令相說之女,懿愍公悌男之五世孫也。生男三人、女一人:男長心淵,次兢淵,次齊淵,女嫁金魯翼。
余於君望,爲內兄。嘗愛君望所爲深衣,悲其多病而不能從師學禮也。乃爲之銘曰:
深衣之繢兮,其純不差。
深衣之縫兮,其袵不衺。
嗚呼君望,愷悌以爲衷兮,耿介不瑕。
齊之要之,以昭其禮者邪。
通訓大夫、司諫院獻納、兼春秋館記注官蔡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恭僖王二十八年,大學生陳宇上疏言:「金安老姦邪可烹。」安老怒,立繫宇獄,遂殺之。蔡公無逸與宇善,坐竄南海。安老,公之姑婿也。朝之士大夫相與語曰:「蔡某不附安老,而乃與陳生友善,誠烈士也。」居三年,公始赦還,恭僖欲將褒顯之,不幸疾卒,豈不惜哉?
公字居敬,仁川人也。王氏時,尙書寶文以文章,進大學士。後九世,弼善諱倫入國朝,事莊憲爲名臣,卒贈參議。參議生諱申保,官至南陽府使,贈吏曹參判,公之曾祖也。祖諱壽,禮曹參判、兼弘文館提學,謚襄靖。父諱胤權,典牲署參奉。
公幼明敏,襄靖公常置懷中,與之聯句。嘉靖元年,擧國學生員第一,安老用事。公嘗冬,適安老所,手扇搖之,安老笑曰:「天大寒,何以扇爲?」公曰:「貴人家甚熱,不知其寒也。」安老大恚。及公發解,安老不悅曰:「此子若中第,則吾曹必盡殲矣。」乃竄之。
及安老敗,始登第,補承文院正字,選拜承政院注書,遷司諫院正言、司憲府持平。明年,出監扶安縣,居歲餘,入爲禮曹正郞,改司諫院獻納,兼春秋館記注官。由奉常寺僉正,陞漢城府庶尹,充嶺南檢田御史,未復命,奔母之喪,以病卒,某年某月某日也,享年五十一。某月某日,葬咸昌縣承統山某原。
配淑人星山裴氏,司憲府監察實之女也。生子二人、女四人:子曰有隣,司憲府監察;曰有光,贈僉正;女長適高允緖;次適金希慶;次適宋連慶;次適印自信。
公好學,兼通星曆、卜筮、音律、篆隷,皆極其妙。又工於畵,嘗承命畵王御容,然未嘗以畵求知也。爲人高簡。從祖兄無擇陰附安老,爲羽翼。公諷刺之,卒以是幾陷於死,而其志猶不挫也。
崇禎十年,公曾孫平市署令以恆上疏,斥和議,與文正公金先生尙憲逮瀋陽獄,卒不屈。後四十年,公玄孫生員河徵上疏,訟文正公宋先生時烈,坐竄北邊,其有公之遺風乎!銘曰:
其守也介,其言也厲。三歲之黜,榮及後世。
通政大夫、刑曹參議魏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始,昭敬中興之時,甄拔處士,而湖南魏氏二人,最有賢名。孝子德毅,自閭里徒步,勤王二千里,召見行宮,及還都,選爲知縣,辭不赴。公以遺逸擧於鄕,與文烈公金千鎰、忠毅公崔慶會誓復王室。故湖南忠志之士,倚以爲重。
公諱大用,字景行,其先中國人也。新羅中,鏡始來仕,賜食邑於懷州。懷州今爲長興府,其後子孫因家焉。至王氏世,大學士溫爲名臣,公大學士十二世孫也。曾祖曰由貞,生員;祖曰元忠,郡守;父曰億文,副正。
公少好學,有文辭。嘉靖三十有四年,擧進士,名重大學,與文靖公尹斗壽相友善。未幾南歸,治六經,不赴貢擧,逍遙於丘園之中。
平秀吉亂,公時年六十三矣,寢疾病,不能從軍。乃貽書湖南義士,勉以死事。金文烈公、崔忠毅公薦於行朝,王嘉之,下敎特除刑曹佐郞,辭不就。
萬曆二十五年,敎曰:「魏某,養志林泉,義問尤著,其陞爲通政大夫。」明年,授刑曹參議,又不就。三十八年四月初二日,卒於家,享年八十一。某月某日,葬於府南介孫之原。
配淑夫人光州金氏,承文院校理浹之女也。生子一人,曰弘宙,軍資監正,贈戶曹參議。參議生子三人、女二人:子長曰山寶,僉正;次曰廷寶,縣監;次曰國寶,通德郞;女長適主簿鄭敬一;次適將仕郞崔渙。縣監生子四人:曰天機,曰天樞,曰天杓,曰天枓。女三人:長適白漢羽,次適府使宋後璟,次適李松龍。通德郞生子四人:曰天耈,曰天奎,曰天會,曰天相爲內乘。
秀吉之亂,昭敬西遷,公儒者,猶遣家僮,具弓矢、餱糧,以助戰士,嗚呼仁哉!公七世孫榮國等請爲之銘。銘曰:
大人友之,烈士擧之。爵下大夫,而守不移。
汭水湯湯,以泝以沿。維公之風,永世其傳。
贈通政大夫、承政院左承旨、兼經筵參贊官黃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公諱坤載,字載謙,長水人也,議政府領議政、謚翼成公諱喜之八世孫也。康靖之際,翼成公玄孫吏曹參判孝獻與其兄吏曹正郞汝獻,皆能詩,賜暇湖堂,黃氏文章,自此始。
至恭僖時,大夫恬與其弟博,又以文聞於當世,入弘文館爲正字,世所謂兄弟南床也,於孝獻爲族從子。昭敬時,恬從兄子文貞公諱廷彧承二叔南床之後,文章益高。由檢閱,進大學士,遂執文柄,學者稱芝川先生,公之祖也。父諱奭,權知承文院副正字,出爲伯父參議諱廷式後。光海時,竄死興陽,贈司諫院司諫、兼春秋館編修官。母曰李氏,贈淑人,判官諱緇之女也。
公生三歲,遭倭奴淸正之亂。司諫公父子、兄弟從王子,入會寧府,爲賊所執,女奴負公,走深山,受草葉露以乳之,竟得不死。及旣長,工於文章,人以爲才思敏達,雖王子安不能及也。當是時,文貞公位大司馬,與崔立之掌辭命,蔚然爲文章之宗。司諫兄弟襲其美,並耀詞林。故一時騷人學士,日造於文貞之門。
公自幼時,從父兄,與遊於翰墨之塲,金馬諸公,莫不奬歌詩之妙、學識之邃也。嘗赴貢擧,諸生輩質問題解所由出,試官輒曰:「何不叩問於黃某也?」由是諸生操筆硯,環公之座而質問之。公端坐左對右應,不少倦,風采動人,諸生竦立而觀之,以先覩面目爲幸。
光海二年,成進士,後三年,別試發解,以其年二月初八日,未赴會圍而遽卒,享年二十三。安東權韠聞公之卒,爲之傷悼曰:「璧月沈矣,文星霣矣。」乃作詩,以致其哀。
然公旣卒之六十五日,司諫伯氏承旨公被仇人申慄誣告,與其孫裳,死於獄中。司諫坐逮,而公已卒,不被繫。傳曰:「桎梏死者,非正命也。」黃氏禍作,公能先六十五日,終於衽席,不死於桎梏之中,嗚呼!可謂命也已。
公爲人明純朗和,好讀書,雖馬上吟哦不輟,馬入他家,而公猶未之覺也。配孺人慶州金氏,議政府左議政命元之孫,別提守仁之女也。有子一人曰裒,全州判官。判官有子三人、女三人:子長曰爾中;次曰爾明,擧進士,官至府使;次曰爾章,禮曹參判;女長適李義著;次適金尙鉉,知事;次適任弘望,知事。曾孫以下若干人。
公之在殯也,司諫安置鍾城府,孺人金氏亦坐逮,已而被釋,以某月某日,葬公於金蠅之原。公玄孫兵曹正郞處浩狀公之行,屬余爲銘。銘曰:
有玉於斯,其白瑳瑳。不受乎刃,不入乎火。
天降文章,與玉齊光。卿雲覆之,俾不罹殃。
公先家難,六十五日。居然令終,免於斧鑕。
墓門永靜,其樹有蔚。英英不滅,文章之氣。
嘉善大夫、咸鏡道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度使ㆍ巡察使ㆍ咸興府尹黃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上之二十七年,北方大饑,人將相食,廷中皆曰:「漢城府右尹黃某以廉潔,號爲循吏,如授之節,使往撫之,則北方二十三州之民可活矣。」於是大臣擧公爲咸鏡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度使ㆍ巡察使ㆍ咸興府尹。
公將行,召見便殿,下敎曰:「北方連歲飢饉,古未之有也。予每思救菑之策,夜不安寢。今得卿爲觀察使,予其忘北顧之憂矣。」公遂感激。
及旣至,請移嶺南郡縣粟,予民爲糴,又出庫錢,送嶺南,以易粒米。又請貸嶺南緜布之屬備邊司者,易之粟,得萬餘石,皆下於海,輸之關南北諸郡。
先是,朝廷猶不知北路饑荒之甚,或以爲請粟過多,上曰:「黃某謹簡愼約,必能知予憂勞之意,不使予元元之民塡於溝壑也。」乃命嶺南觀察使督船轉輸,由東海達於六鎭。風不利,公有憂色,雖中夜正衣而坐,輒問風從何方來,彷徨不寐。
當食,蹙然曰:「民將盡斃,吾雖食不能下咽。」爲損其膳。至春夏,輒進麥飯,不食粱米,雖尺布不與其家,曰:「民饑如此,吾不敢卹我妻子。」悉以其俸,振諸民。度州縣緩急與民口多寡,爲之差等以哺之,凡米鹽微細之事,必殫心,不敢少忽。賓客諸將或諫曰:「何勞之甚也?」公喟然歎曰:「鐵嶺以北二十州,赤子將盡矣,吾爲觀察不能濟,則何以歸報我聖上乎?吾雖病,而赤子少蘇,是吾願也。」民聞之,無不感泣。
是時北人多無牛不得耕作。公爲買牛,勸民耕田,秋大熟,北方之民,得免流亡,野無餓莩者,公之力也。然上未及召公以歸,而公已病矣,竟以明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卒於北方,享年六十四。
北方之人,無少長,莫不奔走號哭。或爲之疏食,曰:「吾等不饑而死者,皆公之賜也。今公在殯,吾等何忍食肉乎?」父老士女持酒食而來奠者,絡屬不絶。旣又相與鑱諸崖,曰:「黃公之德,不可忘。」
公諱晸,字陽甫,幼明秀,警悟出人。與諸兒游榛莽中,遇蝮蛇,一兒被傷。諸兒驚,皆避蛇走,獨公不去,輒呼兒父母以救,然後廼去。年二十九,擧進士。肅廟四十五年,中丙科,權知承文院正字,忤賊臣金一鏡意,出爲察訪麒麟道。景廟二年,入侍講院,爲說書,由成均館典籍,遷兵曹佐郞、兼春秋館記事官,與修《肅廟實錄》。三年,拜司憲府持平、兵曹正郞,充書狀官,赴燕都。
四年,復入侍講院,爲司書。是時今上在東宮,公請裁抑中貴人,今上褒納,公之見奇,自此始。移司諫院正言,出監牙山縣。縣有貢津倉,歲漕湖左諸州粟,縣民所負糴米至數千石。公爲上疏,遂蠲之。
今上三年,授文學,以都廳郞,與修《景廟實錄》。四年,由掌令,陞執義。丁父憂,選入弘文館,服除,遂拜副修撰,爲湖南暗行御史。
七年秋,上如長陵,以副修撰,從至坡州,爲畿輔暗行御史。冬,爲湖西別遣御史。累遷修撰、校理、獻納、應敎,兼東學、中學敎授,轉執義,陞司僕寺正,備邊司啓,差爲郞。八年,以和順翁主嘉禮都廳勞,陞通政,拜承政院同副承旨。
九年,薦授義州府尹。公至則大修兵械,謹守約束,吏畏之,不敢犯法,居十月,邊境肅然。白金、錢財羨餘者,積於府中,悉與民以紓繇役。淸御史至鳳凰城,語譯者曰:「府尹之廉簡公明,吾所心服也。欲以不腆之幣遺府尹,以彰其賢,而府尹必不肯受,是以不敢也。」公在州,常飮米飮,及將歸,義人手錢遮馬首而擲之,曰:「乞以是歸具米飮。」公皆不受。有丐者來獻麥餠,曰:「流丐之民,亦賴公而得生焉。今公歸矣,請以此爲餞。」公笑而受之。
十年,由右副承旨、兵曹參知,擢拜忠淸觀察使,會仍舊觀察,改禮曹參議。夏,出爲安東府使,辭行,上召見諭曰:「府使在予左右久,予固知府使之材不當止於百里也。然府使宜悉予意,作成人材無忽也。」公旣至,大興儒學,選子弟,授以經術。士有不孝於父母者,公爲餽膳羞與米,因手書以與之曰:「供孝廚。」及其來謝,益勉以人子之道,其人感服,卒能改行,爲孝子。
十三年,遷司諫院大司諫。安東民詣觀察使言:「吾州之俗,未嘗有去思碑。然黃侯治化卓異,宜立碑於鳥嶺,以示後人。」觀察使以無故事,不許。
十四年,出牧安州。安卽公皇考參判公所嘗出守之州也。其父老聞公之來,歡迎相語曰:「是故黃侯少郞君也。」公於是益勵民政,未盡九月,州以大治。其後關西御史啓言:「義州前府尹黃某淸愼有異政,邊民至今以爲德。及爲安州,以惠愛得民心,旣去而州人猶思之。」上曰:「黃某之廉謹,予已知之矣。」入爲刑、禮二曹參議。
十七年,除延安府使,其爲政,如治他州。北關饑,議遣御史以振之,大臣擧從官數人。上顧謂大臣曰:「予得一人,黃某是也。」大臣曰:「古者有三品御史,而今無之。且黃某方任延安府矣。」上乃止。居三年免。明年,由兵曹參議,出爲淸風府使,治民簡易,民大悅,去愈思之,至鑄鐵爲碑,以紀其愛。
二十一年,召爲大司諫。明年,以禮曹參議監修義陵勞,陞嘉善,拜工曹參判。初,左議政宋寅明言:「黃某以廉潔聞,誠可謂恬雅之士也。居下大夫十有五年,才不見用,豈不惜哉?」上曰:「予在東宮時,黃某以僚屬,請敕中官,近世士大夫請敕中官,獨黃某一人而已。」又明年,授寧邊府使。
二十五年,以病罷,上特命調理察任,蓋異恩也。秋,召拜戶曹參判,以副使,又赴燕都。明年,爲海西、畿輔均稅使,公單車行海上,視魚鹽虗實薄厚、舟楫大小,身自考覈,以平其稅,寧損於上,無虐於下。以故有司見兩路稅入之數,心少之,往往誚公。然畿、海之民無一人怨公之法者。十二月,除刑曹參判、兼五衛都摠府副摠管ㆍ承文院提調。公嘗進見,上顧世子曰:「是予東宮時舊僚屬也。其才可用,而未得一試,甚可惜也。」
明年,以右尹觀察北方。又明年,正言尹得養以微事,論罷,大臣從容爲上言:「黃某在北關,荒政甚善,今遽罷去,臣竊惜之。」兵馬評事南泰會歸自北方言:「黃某惻怛救菑,幾廢寢食。北人安集,得不流散者,皆某之功也。」上喜曰:「予固知黃某能如是矣。」卽下敎仍公觀察,顧世子曰:「黃某必上書辭,以予意,善爲慰諭也。」公固辭,終不之許。
及訃聞,震悼,下敎曰:「觀察使某以東宮時舊僚屬,予知之熟矣。晩登宰列,誠可謂沈且屈也。及授北藩,予心以謂得人矣,何遽卒邪?」命有司賻卹有加。
公爲人英粹淸和,子諒豈弟,與人言,仁心藹然,未施恩而人感之。平居儉約,無所好,食不兼味,雖處卿宰,蕭然若寒士。歷守七州,而田宅不增於前,持身潔廉以自刻,所至皆有淸名,雖不悅公者,亦不敢疵議。
事親孝謹,與諸兄友愛甚篤,恤兄之孤如其子。仁於宗族,盡分其所得俸祿,家無餘粟。其在朝,持議寬平,而臨事通敏,人不可及。
侍讀經筵凡三年,論思剴切,多所補益。屢上箚,極言君德,卒以是遇知於上,而公不喜與人徵逐於名利,泊然無進取之意。以故祿位不光顯,白首始居北藩,竭誠盡瘁,竟以柩歸,嗚呼欷矣!
黃氏世家長水縣。翼成公諱喜事莊憲王爲名臣,配享廟庭。後六世,生文貞公諱廷彧,以文章顯,昭敬王世,位至兵曹判書、兼大提學。生諱奭,承文院正字,贈司諫院司諫,出爲伯父吏曹參議諱廷式後。公司諫之玄孫也。曾大父諱坤載,少擧進士,能文章,贈左承旨。大父諱裒,全州府判官,贈吏曹參判。父諱爾章,禮曹參判。母貞夫人安東金氏,江華府經歷世輔之女也。
公夫人曰全州李氏,大司諫彥經之女,柔惠端恭,事皇舅能盡婦道。公家貧,衣食不給,而夫人勤苦,自治以取足,不使公知也。及公旣貴,未嘗以侈靡爲意,撫妾御寬而有恩。先公六十四日卒。生女六人,無子,以公之兄安陰縣監某次子處龜爲後,處龜早死,又取從子處斗子瑗爲處龜後。女六人嫁韓師一、趙漢源、柳漢箕、李運喆、鄭益儉、洪聲漢。處龜一女嫁李翼。公有側室子一人,曰處洙,女二人幼。
公卒之明年三月二十二日,葬交河郡金蠅之原,夫人祔焉。景源於公爲族曾孫。然公以子弟視景源。其在北方,聞景源爲吏曹參議,亟致書,勉以淸愼。嗚呼!此公之所以自勵也,其所至顯名於時,有以也夫!銘曰:
黃列顯姓,文貞維哲。爰曁厥兄,忠我王室。
其光烈烈,公實繩之。面折賊臣,而不牽隨。
賊臣方橫,遂黜驛置。世弟仁聖,公以僚侍。
謂彼寺人,驕不可長。世弟曰咨,知爾之莊。
及其卽位,寵之經帷。三試御史,及尹西垂。
淸人行徼,亦謌其廉。周流七州,何德之潛?
北方告饑,命公作伯。蔥旂金戚,往勞惸獨。
船粟東南,海水千里。風逆公憂,風順公喜。
其粟旣至,北人蹈舞。爲饘爲粥,若子有乳。
呴之濡之,俾樂厥生。士曰我田,將伯偕耕。
女曰我麻,與子同漚。北人載安,璽書以優。
公車不南,胡復其衣?豆江洋洋,北人之思。
公心豈弟,其潔如氷。小子作銘,以告無窮。
興祿大夫、東陽君墓誌銘幷序
編輯公諱㭻,字思奭,以贈吏曹參判諱家碩之子,爲全安君諱潢後。故於朗原君諱偘爲孫,於昭敬別子仁興君謚靖孝公諱瑛爲曾孫也。公旣長,授東陽守,後十一年,進封爵爲東陽君,時年二十有八。
景源始爲童子時,與公同學。然景源昏鈍無能,又不強記,公明達,臨事精敏。於文字不求辨解,而一見靡不穿穴,凡經史百家之言,久而不忘。容貌耿介,無纖毫驕吝之氣。
嘗謂景源曰:「士生斯世,旣不得行其道,又不能全其身,雖有文章,亦何所用哉?吾將隱而不出,以終其世也。」未幾,公以東陽守,列於宗臣。
今上三年,校正御牒,加明善,階陞正。六年,用宗簿寺講第一,加明義。明年,兼五衛都摠府副摠管。二十七年,進中義。明年,懿昭世孫卒,差守墓官。及葬,下敎加崇憲。明年小祥,加承憲,已而臨墓,召見之,又加嘉德。又明年,特加綏德,大祥,復命加興祿陞正一品。然公居位三十年,足未嘗一出門外,卿士大夫無一人識公面者,豈其志將以宗臣而隱者邪!
公爲人端方雅潔,所居舍不蔽風雨,而泊然不以爲意。事父母以孝謹聞。於所後母平山郡夫人申氏,能致其愛,申氏歎曰:「有子如此,吾不知不出於己也。」及申氏歿,善居喪,朝夕饋奠,必躬行,處於倚廬,雖大暑,不脫衰服也。從母窮居無所歸,輒母事之,與妹子同室以居,而恤之如其子焉。
以甲戌五月十一日,卒於家,享年五十二。其年七月某日,葬楊州金谷之原。
公位在宗臣之列,不爲世用。然恩遇終始不衰。初,差守墓官也,病甚篤,上命太醫往視之,爲賜珍膳,其後又遣太醫往視之。居三年,公病益篤,上臨墓,命中貴人賜酪粥。及訃聞,遣使弔祭,賻恤甚厚。
公初娶驪興郡夫人閔氏,生一子,曰彥藎,縣監。再娶高興郡夫人柳氏,無子。三娶彥陽郡夫人金氏,生一女,適尹靖烈。側室有一子幼。
公少時,明邵氏《易》,嘗飄然有遺世之志,雖不爲宗臣之後,必隱居以沒其齒也。其疾革,顧謂彥藎曰:「知我者,惟黃某乎。」及旣卒,彥藎以狀,屬景源而爲之銘。銘曰:
公後朗原,昭敬之孫。齒彼朱芾,其德溫溫。
於奕東陽,維爵之尊。淸愼之容,不與衆渾。
退食閒閒,庭無一喧。左圖右書,如在丘園。
隱於宗臣,其介則存。精於邵《易》,洞曉玄源。
自余幼時,從公講論。辱知者深,銘此墓門。
處士權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湖西之韓山郡有處士焉,曰權公諱尙,字渭叟。少慷慨,應有司擧不得志,一朝拂衣歸鄕里,與其妻孺人李氏,養所後母,以孝聞。仁於宗族,篤於故舊,韓之人高其行誼,皆以爲隱君子也。
公以處士諱悌次子,出爲仲父奉事諱惕後。祖諱謙,曾祖諱偦,皆隱德不仕。公所後母曰宜人驪興李氏,縣監晦叔之女也。公少孤,事李宜人如嚴父,每夕跪告曰「明日將墾某田,將漑某水」,宜人可之,然後行焉。非有疾,未嘗頃刻去於側,宜人喜曰:「吾雖自生,顧何以加焉?」
公有二甥,宜人之外孫也。幼喪其母,公憐之,鞠養於家。嘗病痘,手自爊藥,立則負之,坐則抱之,連九夜爲廢寢食,一不使婢妾攝之。宜人喜曰:「兒能愛吾女之子如其子,吾雖死亦無憾矣。」故宗族見宜人之喜而信公之有行也。
公於書,最好《大學》,朝夕諷誦,而孺人能通《孝經》及《列女傳》,夫婦間與相講說。嘗夜讀《史紀》,至孝子、忠臣、烈女之事,輒相視泣下霑襟。公旣勤力農畆,而孺人閉戶治繭,不踰閾,終日織紝,而杼聲聞於戶外。故宗族見孺人之賢而信公之有道也。
公於親黨,有恩義,族子搢孤貧不學,爲給衣食置傅而敎之。及公卒,搢欲喪三年,以無於禮而止。與人交,不苟合,見人之過,雖卿士,必面折之。樂施與,家有名騾日行數百里,立與其所與游者,無所惜。公平生急人之難,雖千金,猶不惜也,予人一騾,不足多。然朋友交遊之際,其氣義,亦可觀也。
權氏之先安東人觀察使諱擘,賢而有文章,與尹潔、安明世游,嘗稱疾,不出門巷,賓客至,默默不言。二人死,觀察獨免。有子曰韌,公高祖也,官至松禾縣監,與其弟韠,俱有名。韠尙氣節,好議論,松禾歎曰:「吾弟必不免矣。」卽棄官,之韓山郡,其子孫因家焉。權氏世有隱君子,何其奇也!
公爲人魁偉卓犖。遇事敏達,能懸斷人之善惡、物之成毀,鮮不中。有志於世,而未之仕也。公以肅廟四十三年戊戌四月十七日,卒於家,享年五十九。初葬林川郡龍谷之原,後三十八年某月某日,改葬韓山郡斗門之原。
李孺人,承旨益泰之女也,今上八年壬子五月丁丑卒。初葬韓山郡圓嶺之原,後二十四年,祔於公墓。公無子,以其弟霱之子援爲之後,賢而又無子,以族子爲嗣。公有一女,嫁黃公諱曼。援之妻朴氏使曼子處斗爲狀,屬余誌之。
朴孺人爲舅傾貲,旣刻石立於墓,又將求銘而納諸壙,嗚呼!權氏有婦矣。余於是知權氏不獨世有賢子,又能世有賢婦,可謂盛矣。而卒皆無子,豈非其命也哉!銘曰:
子之於父,天之屬之。子人之子,人之續之。
然朞衰之親也,功緦之族也。
變以繩纓,移以苴服,終不若由性而生戚也。
嗚呼權公!敬事所後。曰考曰妣,隆於父母。
孺人從之,婦道是守。謹謹繼孝,吾姑吾舅。
凡天下之爲人後者,行如權公,則夫何不孝之有哉!
通訓大夫、淸州牧使、淸州鎭節制使安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故世子侍講院文學李公嘗謂景源曰:「瑋有友三人:其一金君山,其一申正甫,其一卽安朝卿也。君山、正甫,先我死,獨朝卿與余往還。余朝暮又將死矣,將託孤於朝卿。朝卿必不負余矣。」李公旣卒,景源復從安公游,聞室中有讀書聲,問之,乃李公之孤也。安公泣曰:「余敎李公之子,能有立,則歸見李公可無愧也。」景源於是知李公之能有友也。
安公諱宗海,朝卿其字也。曾祖諱縝,禮曹參判。祖諱相億游文正公宋先生浚吉之門,以儒學,徵爲世子翊衛司副率。父諱允廸,贈承政院左承旨。公幼,侍副率之側,尺寸不敢有所違。副率喜曰:「眞順孫也。」
肅廟四十一年,擧進士,今上二年,補光陵參奉。中貴人嘗求檀木,公以爲:「陵樹嚴重,豈爲宦者擅伐之邪?」遂格不許。中貴人恚而上聞,上曰:「陵官擧職,勿問也。」遷濟用監副奉事,由尙瑞院副直長,陞司䆃寺主簿,改刑曹佐郞,未一月,司僕寺辟爲判官。會有言者論其驟,公卽棄去。
久之,拜漢城府判官。丁大夫人憂,服除,薦監公山縣。公於湖左最難治,歲又大饑,閭里蕭然,無人煙。公歔欷曰:「民將盡矣。」乃爲饘粥,集饑民,躬自饋之。時大疫,死者相續,而公出入癘氣中,視賑自若。自冬至夏,所濟活,凡九千餘口。賑旣畢,悉出粟米贏餘者,以予饑民。或曰:「羨餘留縣中,別備兵荒可也。」公曰:「別備以干時譽,是余羞也。」居一年,坐漕後期,下獄,免,尋授工曹正郞。
是時國中連三歲大饑,朝廷爲置賑民所,命朴文秀主其事。又選郞僚之可以任事者,公在選中,以勞進監錦城縣,與統禦使有親嫌,未赴而免。已而出守沃川郡,居未幾,正言洪啓裕以前事劾公。上問筵臣,遂無實乃寢。自沃川歸,旣三年,以義禁府都事,入刑曹爲正郞,陞司䆃寺僉正,坐事罷。明年,起拜司憲府監察,辭不就。
已而出守沔川郡,郡有豪黨,武斷州閭,公曰:「此民之蠧也。」乃以法痛繩之,豪黨切齒。公在沔川凡三年,陞淸州牧,爲獻納權賢所劾。及旣歸,御史尹得載過沔川,聞豪黨言,啓論之,公遂繫獄,命觀察使按其事,卒不得,以微罪,配龍田驛。五月,釋還。自是屛居,不復仕。
以甲戌八月二日,卒於家,享年七十四。始,公疾革,謂其子曰:「吾聞死生有命,何以醫爲?」遂卻藥,三日而終。十月某日,葬於楊州海村之原。
公爲人夷曠疏亮,有遠慮,容貌闇如也。其事父母,以孝稱,與弟同居,弟已死,爲鞠其孤,甚有恩。樂易愛人,未嘗爲深刻之言。然賊臣柳鳳輝弟爲公友婿,公嘗言:「鳳輝逆節最著,豈可以友婿之兄,不請討乎?」乃與太學生鄭楺等上疏,論鳳輝之罪,人以爲難。
安氏之先,竹山人。良孝公諱孟聃尙莊憲王女貞懿公主,封延昌尉,公其後也。公配曰淑人坡平尹氏,杆城郡守夏敎之女。生子二人:長曰栻,生員;次曰杓,弘文館修撰。女四人:長適府使金述魯;次適佐郞黃公,卽景源叔父諱瓛;次適趙浚慶;次適進士南公輔。內外孫曾若干人。
景源少時,嘗從公登飛來峰,公甚樂。已而酒酣誦李公《飛來峰詩》,泫然泣下,曰:「吾游於此,而李公已亡矣。今誦其詩,如見其爲人也。」因爲景源道李公風流甚詳。
嗚呼!朋友道喪久矣,又安能恤其遺孤,至死而不忘哉!李公旣死,公悲之如喪兄弟,豈其心篤於人倫者邪!銘曰:
義能存朋友之孤,惠能振㷀獨之饑。
剛能絶姻婭之親,莊能斥宦寺之私。
而蜚語乃反中傷,庶百世考玆銘詩。
進士李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公諱泰齡,字大叟,恭定別子靖孝公諱補之九世孫也。高祖曰卿雲,光海君時,以司諫院獻納,劾李爾瞻,遂坐黜,名振一世。仁廟靖社,公已卒,仁廟歎曰:「直臣亡矣,惜乎!予未及用之。」因特贈禮曹參判。曾祖曰光泌,景陽道察訪,贈司憲府執義。祖曰頤賢,擧丙科,以文學聞,忤許積,不得選入藝文館,官至相禮。父曰萬堅,好學不仕。
公生於顯廟七年,出爲伯父諱萬基後,幼孝謹,步趍中禮,搢紳長者皆重之,知其有學也。及旣長,造文正公宋先生時烈之門,氣和色莊,應對恭敬,先生目之,曰:「李氏子誠遠器也,若能專意爲學問,則成就不可量也。」公退而喜,曰:「泰齡始得依歸矣。」
肅廟十有五年,宋先生流於濟州,已而賜死,公族父布衣萬亨將上疏,直先生屈,言於宗族曰:「欲辨先生之寃,非大叟,不可草疏。」乃呼公,以筆屬之。公於是爲正衣冠,立草疏,悲憤泣下,一座無不改容。明年春,公成進士,以其年八月癸酉卒,享年二十五。初葬金浦胎藏山,今上三十有八年五月辛丑,改葬富平遠浦之原。
公爲人淸純敦固,喜經術,明於《周易》、《春秋傳》,考校箋註,以窮其微言精義。處一室,終日危坐,不少怠,學者敬之,皆以爲:「大叟修己,非諸儒之所能及也。」
配曰孺人淸風金氏,縣監晉明之女,忠簡公權之玄孫也,慈惠明淑。今上十二年九月己未卒,祔於公墓。子曰顯陽,有潔行,不幸早世。生子一人、女二人:子曰興宗,擧乙科,今爲承政院右副承旨;女長適兪漢采;次適趙遠慶。銘曰:
不艾而折,謂之不幸。勉勉篤修,惟志之永。
通訓大夫、和順縣監、羅州鎭管兵馬節制都尉沈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陶菴先生李公縡,爲景源言:「安素沈公有學,守內行修潔,縡伯父判吏曹時,薦於朝,遂除齋郞,而伯父猶恨其晩也。」景源未及見沈公,然李公推重如此,則沈公質行之美,可知也已。
公諱元浚,字善長,靑松人也。少好學,師事南溪朴文純公,力行不懈。朴公嘗謂人曰:「善長勇於求志,其成就不可量也。」乃告以道德淵源、陰陽性命之理。公由是,日夜沈思,久然後有得於心。故造養日益精粹。與故世子贊善金公榦,相友善,朝夕切磋以爲樂。家甚貧,藜藿不給,而閉門二十餘年,不求人知。
嘗自號曰安素齋,每夜斂衣,誦《孝經》、《啓蒙》諸篇,聽者爲之忘寢。性至孝,母恭人朴氏疾革,公斮指出血以進。及居憂,廬墓三年,有猛虎至公廬下,公端坐,容貌不變,讓虎曰:「汝至靈之獸也,有如害我,使不得終母之喪,是我至痛也,汝有知,何不退歸?」虎感動搖尾而去,終三年,不敢復至公廬下。
肅廟十八年,以經明行修,薦補齊陵參奉,坐事罷。四十二年,拜慶基殿參奉,改長寧殿,由繕工監奉事、尙衣院直長,遷歸厚署主簿、義禁府都事。
景廟元年,出監和順縣,縣民好訟,不遵禮敎,公爲頒《呂氏鄕約》,諷勸之,縣中大化,士至今頌公之德。居四年,以甲辰五月二十三日,卒於官,享年六十二。其八月某日,葬於楊州妙寂山南德水之原。
公爲人仁亮恭介。與人言,必本孝悌以開之,或言人過,則默然不應也,平居嚴敬無褻容。嘗過海西,見橫民與其母相爭,輒止馬,杖而責之,橫民感服,卒改其行,爲孝子。
沈氏之先曰德符,封靑城伯。後六世翼孝公鋼,以後父顯明廟時,公於鋼爲五世孫。其曾祖諱愉,進士;祖諱廷直,縣監;父諱柱,通德郞。
公初娶坡平尹氏,琇之女,生子一人、女一人:子曰澈,參奉;女嫁府使李弘植。後娶完山李氏,時蕃之女,生子一人、女二人:子曰�,女長嫁李國珍,次嫁尹萬東。參奉生子一人、女二人:子曰亮賢,進士;女長爲景源夫人;次嫁李寅白。府使所後子曰宗珍,生女二人:長嫁安相五,次幼。李國珍子曰景曾,尹萬東子曰誼烈。
參奉將歿,謂景源曰:「子爲史官,如誌吾先人之墓,則吾目可瞑矣。」景源流涕不忍辭。後十九年,進士君狀公之行,以參奉臨歿之言,請爲誌。乃書李公推重者,以詒後世。銘曰:
曰仁不昭,胡能馴猛虎之性。
曰義不達,橫民何改其行。
道旣修矣,靡物不正。君子稱之,惟德之盛。
通訓大夫、唐津縣監、洪州鎭管兵馬節制都尉宋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公諱悌,字維則,南陽人也。少慷慨,嘗讀《唐書ㆍ張巡傳》,喟然歎曰:「張中丞,忠義之士也。大丈夫豈不能爲張中丞事乎?」平秀吉叛,昭敬王西幸義州,公以訓鍊院僉正,從乘輿,遂特拜唐津縣監,有惠政,縣民爲立遺愛碑。
後數年,秀吉復叛,淸正進兵陷州縣,公遂倡義往禦之。將行,誓衆曰:「倭奴徧於四境,吾爲知縣,雖不能斬將搴旗,以酬國恩,又安能坐守孤城乎?」諸將士莫不流涕。公於是馳入晉州,與結城縣監金應鍵,十日嬰城,竟戰死。
公爲人剛方好義。城將陷,寄書其子曰:「豺狼充斥四方,余旣以身許國矣,誓當與此城俱亡。聞汝輩寄身山谷,待晉州匡復之日,來收吾骨於矗石之下。」及城陷,淸正縛公,欲降之,公厲聲罵曰:「爾雖鱗介,豈不聞張巡之言乎?吾頭可斷,義不可屈。」遂死之,丁酉七月某日也,享年四十七。淸正亦感其義,埋其屍於城門之南,表之曰「朝鮮義士宋悌之墓」。
公曾祖曰某,祖曰某。父承周以孝義聞,特除參奉。公配淑人綾城具氏,聞公死節,乃作詩,囓指出血,題於壁,絶粒而死。有子一人,曰德駿,濟州判官。孫曰緯南,擧武科。今年冬,公八世孫啓舜,爲公來乞銘。銘曰:
鶴朝翔兮猿夜啼,矗石高兮與天齊。
侯之劍兮七尺,臨大江兮揮斥。
王出狩兮在西方,孰荷戈兮掃豺狼。
侯百戰兮有餘勇,蹈白刃兮曲踴。
余作銘兮納墓門,亘萬世兮長存。
通訓大夫、三登縣令、成川鎭管兵馬節制都尉張君墓誌銘幷序
編輯申之姓張氏,諱錫履,文忠公維之五世孫也。高祖諱善澂,禮曹判書,謚正莊;曾祖諱楦,天安郡守;祖諱震煥,高城郡守;父諱至中,司饔院奉事。申之幼時,爲伯父徽陵參奉諱至大後。年二十四,補長陵參奉,由義盈庫奉事、司饔院直長、掌樂院主簿,入司憲府爲監察,陞平市署令。
今上三十七年,出爲三登縣令,明年秋,病免未歸。十二月二十五日,卒於官舍,享年三十二。
初,文忠公以大學士,退居江上,治月波亭。及旣卒,子孫零落,而亭址入忠勳府。申之傾貲而贖之,時從賓客,登亭上,以望湖山。鄰里皆曰:「文忠公有孫矣。」
申之爲人端潔孝謹。事本生母李孺人,能盡其誠,養弟妹之未嫁娶者,以至成人。其居家,躬自儉約,未嘗有侈靡之容。在平市時,上召見,顧近臣曰:「雖爲官擇人之時,何以過此?」
其爲縣,謹於獄訟,旁郡民服其明斷。申之平居,多疾病,不喜仕宦。嘗謂人曰:「吾誠得一丘一壑,使妻子欣然自得,如陳季常足矣。」未幾而卒。其明年癸未二月十二日,葬安山郡先人之兆。申之臨歿,作遺命,以戒其子「槨毋厚,祭饋毋豐」,宗族皆稱其達。
申之世爲德水人。其配曰延安金氏,集之女。生子三人,一曰鴻,其二皆夭。始,余以罪流嶺外,朋友故舊皆惴惴不敢相問,獨申之自三登縣,能致書絶海之外、叢棘之中,意甚厚,何其賢也!銘曰:
純以雅,世其德。令一縣,何疾亟。
志丘壑,歸不得。瘞銘辭,昭無極。
處士李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忠穆李公時稷之兄曰時益,少從沙溪文元公金先生游,知名鄕黨。萬曆末,與忠穆公入懷德深山之中,因家焉。後徙安陰,居五年,又徙居昌,年七十六,卒於家。文正公宋先生時烈、文正公宋先生浚吉,皆稱其賢,而世人未之信也。
崇禎九年,瀋陽兵陷江華府,忠穆公與文忠公金尙容、忠肅公李尙吉、忠烈公沈誢、忠憲公尹烇、忠顯公宋時榮,引節死之。忠穆公常以弓弦置懷中,謂家人曰:「吾將以是殺吾身。」死之夕,出懷中,弦以自殺,鄕黨皆曰:「忠穆公能抗大節而不屈,則其兄之義,可知也。」
南漢圍時,處士泣謂子恂曰:「吾雖布衣,豈忍見社稷之亡而不救乎?」恂曰:「子當擧兵,死於社稷。」乃收鄕里敢死士三百餘人,踰鳥嶺而入援焉,鄕黨又曰:「子擧兵以衛社稷,則其父之忠,又可知也。」
處士好學有賢行。最深於《易》,至陰陽消長之際,未嘗不反復擊節也。先時,瀋陽遣使者來,洪忠正公翼漢上疏,請斬瀋陽使者。處士聞之,歎曰:「洪公之義,誠可與日月爭光矣。巖穴之士,亦豈無蹈海而死者邪?」及虜兵陷江華時,處士曰:「生可恥也。」遂憂憤不食,久之,疾遂篤,以崇禎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卒。明年正月某日,葬於居昌縣東某原。
處士字聖欽,延安人也。六世祖文康公石亨,以文章顯。曾孫巙,由弘文館正字,官至楊州牧使,於處士爲曾大父,贈議政府左贊成。大父廷顯,出爲叔父司憲府監察嶬後。父賓,官至靑巖道察訪。處士娶全州李氏,斗壽之女,生子二人、女二人:長卽恂也;次某,察訪;女長適崔轔;次適崔震華。處士有文集四卷,旣卒之三年,爲火所燒,惜哉!
處士爲人純信,事父母能盡子道。及居憂,不離倚廬終三年,能致其毀。忠穆公嘗曰:「吾伯氏隱居篤學,有古明哲君子之風。」處士避地嶺南者十餘年,足未嘗一入京師,人稱其介。銘曰:
汧出不流,而上爲砠。寤斯寐斯,樂此禽魚。
雖雲不仕,敎則行矣。弟爲忠臣,子爲烈士。
處士李公墓誌銘幷序
編輯崇禎九年,瀋陽兵圍南漢,處士時年四十八,慷慨流涕,告其父曰:「小子請赴行在,戰死於南漢城下。」其父許之。處士乃收鄕黨宗族之有氣義者,得三百人將踰嶺,衆皆曰:「李處士寬厚忠信有大節,眞所謂三軍之帥也。」乃推處士爲義兵將。行至鳥嶺,瀋陽兵已解圍矣,以故處士不果行。
當是時,自都元帥金自點以下,皆擁兵不肯勤王。而處士以一布衣,不顧強弱,率三百餓羸之卒,千里赴難,欲死於王家之事,故義聲震於四方。嗚呼!大夫死國之難者,固少矣;而士之死難者,加少矣。當城圍未解之時,使處士不率義兵赴行在,是嶺南無一士也,世以爲「處士之義,於嶺南有光輝」者,不爲過也。使城圍四日不解,則處士所將義兵三百人,可抵南漢矣,三百人雖不足以抗虜騎,而必能一死於白刃之下矣。孟子曰「捨生而取義」,處士之謂也。
處士諱恂,字君信,延安人也。曾祖廷顯,天安郡守;祖賓,靑巖道察訪;父時益,承義副尉。處士性至孝,父疾革,焚香禱天,乞以身代。及居憂,廬墓三年。其平居,日省家廟,雖風雨莫或廢也。嘗讀《春秋》,輒泣曰:「吾不復見『春王正月』矣。」以顯廟十二年辛亥二月二十三日,卒於家,享年八十三。其四月某日,葬於居昌縣東金龜之原。
娶碧珍李氏,慮之女,生子三人、女四人:子曰德輿,曰德宇,曰德基,長適河海宇,次適張宇翰,次適鄭有宗,次適金慶泰。文肅李公一相謂其宗族曰:「聖欽有高世之行,使其子倡義赴難,而其弟死於江都,人所難及也。」吏曹以處士之孝義,將擬齋郞,處士歎曰:「吾無孝義之實而有虗名,甚可恥也。」固辭乃已。銘曰:
奮於遠,趣於危。蹈仁不疑,復天常。章父敎,是以爲孝。
李毅父墓誌銘幷序
編輯景源屛居,有跛者立於門外,執贄而言曰:「思弘,故韓山伯文靖公穡之十三世孫也。幼好兵法,日走馬以習劍術,若將荷戈而轉闘大漠之外也,不幸足跛,不能行,卽棄兵法,始閉門爲古文詞。聞先生深於《史記》,長於議論,善敎人。故思弘踵先生之門,而請執弟子之禮,先生烏可無誨哉?」景源固辭,君對曰:「爲人弟子,雖百工技藝之學,必束脩而見其師者,所以尊其學也,今先生何以辭焉?」於是景源,乃受贄敎以文章。不期月,君能力學,若有惰氣萌於心,則必免冠自解其袴,命童子撻之,流血而後止。
嘗登高樓,去其屨,客從樓下,仰而責曰:「客來不見何也?」君笑曰:「主人著書,客雖來,不可登樓。」終不顧,客怒而去。
君學文章凡九年,其材益進,而跛益甚。未幾沒,壬戌五月二十三日也,時年二十七。初葬公州榛谷原,戊寅四月,改葬日新原。
君姓李氏,字毅父。以通政大夫、敦寧都正諱秀輔之子,爲嘉善大夫、司憲府大司憲諱秀得之後。祖諱萬稷,通政大夫、江原道觀察使;曾祖諱泰淵,嘉善大夫、平安道觀察使。君娶淸州韓氏,進士宗朝之女,又無子,以其兄參奉思重第四子奎應爲後。奎應生二女,長適徐有膺,次幼。
君果敢,目光如電,有戰國奇士之風。然內行能自修潔,事所後父母至孝,於宗族篤厚有恩。所著詩文若干篇,與古作者不殊也。惜乎!以跛不見用於當世也。銘曰:
吁嗟毅父兮,跛不上堂。長爲窮人兮,猶不悲傷。
馳騁文章兮,將以行遠。一足雖跛兮,庶幾無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