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隱集/詩藁卷十四

牧隱詩藁
卷之十四
作者：李穡
1484年

君子愼所趨

君子愼所趨。歧而卒難正。紛紛物慾中。耿耿有天命。毫釐謬千里。條理當自整。狂風卷洪濤。微瀾生古井。動處審其機。施功先自靜。威儀有三千。只在毋不敬。且看物之變。冥冥一虛淨。

糶米行

去冬乞米頻作書。今春糶米還有餘。老翁九年憂患中。宰相䘏乏哀窮廬。病馬曾從象輅後。錦幪照耀黃金輿。論功稱德賜粟米。一食一石眞非虛。如今氣衰瘦骨聳。無由竝駕群騊駼。尙蒙異恩在天廏。臨風一嘶畫不如。會須振鬣快餘憤。春風芳草滿郊墟。

犀帶行_{烏犀紅鞓二腰。益齋，松亭所傳。}

犀牛有角能通天。火燃下燭窮深淵。刻魚入水劈三尺。磨石作象橫秦川。垂紳金銀魚鬣動。朝儀煥赫分萃聯。中朝白玉最弟一。東國班列無居先。是知犀也是異物。質黑文黃輕且堅。僧家授受有衣鉢。儒林盛事初誰傳。文風所重在主擧。座主門生恩義全。所以座主幸無恙。門生掌試非偶然。天而不與敢竊取。如我豈望連三年。益齋眼見落雙淚。松亭久已登神仙。益齋作書曰此物。悅軒得之忠烈經筵前。曰汝是我天場元。我今賜汝惟汝賢。松亭子孫親抱送。帶之所出權醴泉。兩家玉筍照東國。文章政事相磨肩。獨荷榮華非我能。稼亭流慶方綿綿。

卽事

病廢身如退。憂居眼已枯。天時元不定。吾道本來迂。雨雪春猶冷。江山日欲晡。梅花開又落。回首憶林逋。地僻棲身穩。墻暄炙背頻。詩書宜老境。門卷絶行塵。末路蹉跎甚。中原制度新。他年如起廢。稽首謝明神。

柳巷見和。有走險之語。用其韻賦鹿詩。

食野呦呦春草深。賓興當日共謳吟。姑蘇臺下曾游處。誰料飛龍向此潛。〈因鹿鳴及鹿游。俯仰古今。痛哉痛哉。〉

森森兵衛望夷深。天下蒼生政苦吟。熏腐公然指爲馬。鮑魚那得海中潛。〈因鹿游又念及爲馬〉

朝歌不入意彌深。細考輿圖一一吟。誰向鹿門曾上蒙。自來高致在幽潛。〈因亂臣又及高士。卒致其意焉。〉

柳開城歸利川別墅。聞之晚。不及有所諮訪。吟成短篇。

卜居難似卜遷都。鸞鵠由來峙碧梧。已見平原春動盪。尙憐陰壑雪糢糊。荒涼松菊開三徑。縹渺煙波泛五湖。莫笑牧翁終縮坐。驪興江水浴雙鳧。

復作絶句

絶壁飛湍雪灑矼。氷消春水漲驪江。高人獨坐扁舟去。無數靑山自滿窓。

歸夢天台踏石矼。又乘明月過長江。西隣一箇長松樹。風送寒聲到病窓。

松舟向晚繫苔矼。落日微風滿一江。詩興浩然收不得。更呼明月倚蓬窓。〈自註。兪思廉尙書。赴官驪興。始至。有一葉舟中客。三年樓上人之句。時人曰。此罷歸詩也。聞者笑之齒冷。今僕受賜田。歸計決矣。故於吟詠之間。托興不淺。此未至而如在於其間。與始至已有三年之句者。無以異也。可笑之甚。故自志其過。且告同輩。知僕之能知其過雲。〉

思鄕

苦恨當年早起家。老來衰病步欹斜。江流溶溶連天際。田野每每竝水涯。肯與蚍蜉搖大樹。喜從鷗鷺占平沙。如今卻訝夢中事。雪盡野梅開遍花。

馬邑文章獨我家。題名碑上樹陰斜。庚寅分學灤川上。丙戌頒春滄海涯。不向沈香添樂府。何曾宣室召長沙。由來草木欣欣耳。只被東風翦作花。

文章軌範幾名家。淨幾焚香點筆斜。赫赫神明如在上。茫茫物慾自無涯。淡煙牧笛橫春野。落日漁竿下晚沙。此是殘生歸宿處。不須庭院更栽花。

連州歌_{公卿別墅所在故歌之}

連州連山擁平野。田多自古稱多稼。春風綠浪漲瀰漫。秋日黃雲屯罷亞。桑陰漠漠夏風涼。蠶箔層層滿堂舍。夫勤婦苦營生理。促織又吟明月夜。小兒牽牛將出欄。大兒牧馬能縱靶。里中父老迭相邀。醉飽何曾更辭謝。自知風俗尙純厖。不恨容儀無醞藉。桃花流水安在哉。直與朱陳相上下。白頭牧隱思一游。擊壤謳歌美風化。

聞幻菴入城

雪盡城中物色新。扶疏山翠淨無塵。安心敢忘君恩重。六十年來對主人。

妙用無窮逐日新。張皇佛事遍微塵。誰知幻老元無念。有念無非祝一人。

少日驅馳跡尙新。老年多病避風塵。光巖來往成疏闊。且問如吾有幾人。

有感

優鉢華開竟蔓延。尼丘山聳卻蕭條。茫茫天地無窮盡。未必重逢舜與堯。

南村

白頭東海一陪臣。對面誰知意甚眞。入侍東宮廣寒殿。忠肝義膽動簪紳。

奉謝韓政堂，朴簽書來訪。兼述鄙懷。

同志同門半死生。一樽相對若爲情。九年憂病如雲散。萬里長空月獨明。

獨行攜影歎吾生。五十餘年只此情。不是稼亭門下客。一尊誰復慰幽明。

半醉新詩眼底生。恍然忘勢復忘情。他年點檢吾年譜。兩箇先生照座明。

濟濟稼亭門下生。何人曾改細時情。正朝忌席無由赴。尊酒相過意自明。

吾生已過半浮生。一曲驪江適我情。話別祗憂春夜短。高燒銀燭到天明。

憶西京李東秀

同年自古喜參商。一日何曾座主忘。臥病九年頭盡白。幾回西望立斜陽。

朝天石下結層氷。氷底纖鱗雪自凝。何日滿盤飛縷細。引杯頻倒酒如澠。

獨七同游已渺然。松亭碧草鎖寒煙。人間俯仰成今古。浩蕩春風又一年。

從朴密直。聞鄭先生受門生祝壽。齋狀之會。喜其有先輩遺風。謹成拙詩。寄呈座下。幸資一笑。

桃李春風滿九街。先生晚景儘開懷。今年三十三年耳。更數他年祝壽齋。

坐數斯文半九原。先開試席獨公存。玄陵一代幾人在。我病年來長掩門。

近世無雙只益翁。滿門桃李幾春風。先生似是傳衣鉢。主饋無人更在中。

卽事

少日從游不待招。老年親舊亦難邀。東風定是無情物。又向門前吹柳條。

秉燭當年肯解攜。朝吟直至欲鷄棲。如今寂寂南窓下。獨坐更聞春雁嘶。

少年行

少年綴文我最工。落筆往往驚諸公。存心養氣力未徹。光焰不復摩蒼穹。黃河之水天上來。震蕩宇宙雷喧豗。行潦無根涸可竢。華敷實碩須栽培。窮鄕僻地歲雲徂。崢嶸洞壑氷糢糊。白頭苦吟對黃卷。欲令陶謝愁枝梧。晚年所得無一物。枵然腹空徒矻矻。有時感激吐心肝。欲吐未吐還閣筆。回思少年不再來。短檠墻角生莓苔。縱欲讀書那可得。兩眼昏黑年光頹。

述懷

春氣方生物。天心儘愛君。四方均雨露。千載會風雲。撥亂將垂統。持盈重守文。猶餘犬馬齒。或是贊華勛。

天命開新主。人心屬舊君。金陵輝白日。氈幕鎖黃雲。塞北今趨質。江南舊尙文。他年修信史。誰立蓋時勛。

卽事

老妻早起親湯藥。小婢長嚬擁帚箕。斜倚屛風蓬鬢白。牧翁題出一篇詩。

偶記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莫不尊親之語。作四詠。

日

晅物無餘地。垂光自配天。南牕明潑眼。視蔭祝堯年。

月

藏形晝避日。流影夜行天。祗欲君王見。中秋蓋一年。

霜

秋氣淸無際。嚴霜滿一天。豐山鐘自動。感應是年年。

露

銀河淨如洗。一滴墜玄天。賴有金仙掌。君王億萬年。

卽事

籠山收太半。土國及三單。處泰詎爲易。守成方甚難。松京春氣早。柏岳曙光寒。吾道自迀闊。經營有百官。

柳浦屯營頭目求官

官爵如今賤似泥。不分牛卷與鷄棲。戌樓風雨難成夢。白髮長腰欲帶犀。

廟堂列位盡元戎。竝海屯營視掌中。尺寸功勞無不錄。箇中難得白頭翁。

年年種得稻苗希。甔石輸來欲落暉。歲歉左倉科不足。可憐妻子幾時肥。

伯仲隨行側百官。一雙白玉照東班。朝衙夕直非難事。君子由來恥素飧。

卽事

雪盡溪聲隔壁喧。雲收日色照牕溫。春風已足驚人眼。牧隱先生獨掩門。

人間無地不風塵。寂寂門庭又一春。驅使小詩籠物像。絶勝廊廟儼垂紳。

得同甲開天曇禪師書茶

開天渺渺在天涯。南望年來兩鬢華。自訝夢耶非是夢。數行書札一封茶。

因憶無說

遊遍湖湘到海涯。歸來詩句滿京華。如今臥病無他事。問道人來只喫茶。

自詠

憂病侵尋歲月闌。東風浩蕩怯春寒。雪消門外莓苔路。日照床頭苜蓿盤。頭痛不禁仍齒痛。身安未必便心安。燒來白木香熏壁。坐數當年行路難。

同年李夢游。年六十二求官。因賦此。

辛巳進士翹群英。松亭提衡無私平。當時李氏秀班列。老年蹭蹬心如裂。李氏有兄大浮圖。往往游戲詩書途。大家爭送子與姪。學成不日躋華秩。或來謝恩師卽辭。自有哲命初生貽。我今敢竊造化力。傲然自處爲己德。李氏從之游其中。講習掖誘多陰功。雲泥勢絶自疏闊。氣熖橫行頗挑撻。自甘屛縮不往參。白頭尙爾無官御。不仕致仕古無格。下批歲月今懸隔。鼎沈泗水取之難。又況郞舍呈琅玕。舊時批判束高閤。無由出謝心不樂。君其無躁幸少留。說選不待今年秋。

卽事

持斧觀風屬正郞。庭趨牧伯汗如漿。承流宣化非難事。周召如今坐廟堂。

夜吟

世事年來逐日生。自憐無地可忘情。惟其風月爲人用。是以江山招我行。絶句長篇何草草。浮雲流水亦營營。尙嫌餘習全消未。時向南陽憶孔明。

東海西涯寄此生。呑聲哭罷更含情。唐虞渺渺時逾降。孔孟區區道不行。一代斯文殊寂寞。四方今日政經營。春風浩蕩催花柳。無數靑山照眼明。

白髮蕭蕭一老生。眼看興廢幾傷情。似聞海內風塵靜。政喜天中日月行。制古寧容叔孫禮。令嚴方重亞夫營。他年束帶觀光去。爲謝年來視遠明。

曉起

性命鴻毛誰重輕。幾回苦極欲捐生。曉來牙齒猶微痛。坐聽家童掃地聲。

柳條和雨弄柔輕。水北山南草自生。春夢欲回朝日上。耳邊時有鳥啼聲。

寂寥庭院曉風輕。獨坐沈吟謝此生。當日耐寒趨合坐。黃裾引道寂無聲。

賣粉者

紙裹分開雪一堆。傍門雲自定遼來。老妻多病忘膏沐。蛛網橫遮明鏡臺。

有感

浮漚世界去來今。萬丈黃埃一寸心。他日獨游江上路。白波靑嶂暮雲深。

近來淪喪半斯文。放逐尤憐楚屈原。獨向病中驚歲月。韓山牧老掩柴門。

半月東風料峭寒。十分春意動毫端。菜園肯使羊來踏。父子傳家一味酸。

偶題

一詠螽斯羽。百年君子心。正家先正己。惕若惜分陰。

有象應千變。無鄕只一心。養成從寡慾。白日破重陰。

我學無他術。平生檢此心。一毫何敢肆。袞袞是光陰。〈君子之道。在於正家。欲正家。先正心。欲正心。先收放心。收放心。一毫不敢肆是已。三章備矣。觀者幸無忽焉。〉

眠魔行

欬嗽夜深發不止。臥而復起起又倚。肝腎翻動痰上逆。肺受橫侵胸膈否。有否有通氣之勢。終夜相激疲吾體。中間靈臺方寸赤。神明赫赫是天子。平時擧動儘從容。亦復受制聊爾耳。眠魔與我爲敵讎。使我腹中少文字。磔而去之肆我怒。嘗欲放流去千里。今夜忽念眠魔功。招之使來慰其志。肌膚豐潤精神壯。盡是公功功出類。使我少年似今夜。身不自持欲何恃。我今更謝眠魔功。天下非渠絶人紀。至日閉關晦宴息。大易垂訓深有旨。

書樵隱銘後

京山樵隱登仙去。獨鶴渺渺空中擧。光巖雲煙慘無色。遼野何人更聞語。當年隨後一童子。多病多憂今老矣。強拈敗筆銘幽堂。祗爲他年有良史。斯翁直欲追古風。遠跨千載文章宗。當時碑誌一二篇。字古義邃摹鼎鐘。祗是愛惜自祕多。深嗔兩手徒摩挲。人間到處有具眼。應須吐出如懸河。或是才高氣力短。心煩往往膚流汗。或是避卻讒夫口。恐有譏評出狂豎。平生眼前無一人。李杜韓柳爲比隣。誰知牧隱幸又幸。參掌國典陪文茵。如今前輩盡凋落。白首孤吟向寂寞。知公九原應大笑。久矣吾曺束高閣。

賦靑魚

斗米靑魚二十餘。烹來雪盌照盤蔬。人間雋求應多物。白浪如山擊大虛。

賦生栗

窖藏霜栗托黃祗。玉質彌堅色不移。漸見芽生眞味減。圍爐細嚼自知時。

夜詠

夜深欬嗽又如前。坐臥欹傾摠不便。崖蜜啖來初肺潤。燈花落盡只心煎。漸覺聲音失淸濁。卻驚支體更拘攣。何當復似見童日。唱罷群鷄爛熳眠。

雪

夜深颯颯灑柴扃。夢罷仍疑是雪聲。急喚小娃開戶視。最宜病客隔窓聽。年年冬煖心猶熱。夜夜春寒骨自淸。何日驪興江上去。孤舟蓑笠歿吾寧。

朝來湯藥淨心腸。開戶飛花勢似狂。鬱鬱長松頭欲白。茫茫平野面猶黃。殘生幾度驚銀海。奮夢頻回入玉堂。只恨西湖游不到。尙疑疏影暗浮香。

上永嘉君權皐

東方三達尊中傑。菊齋侍中獨前列。道德在躬信淵深。文章照世仍玉潔。振振諸子盡高官。吉昌府院臨三韓。白眉豪氣少無敵。鵬程不見纖塵隔。少年宰相尹鷄林。蒲鞭不用人自格。至今遺愛淪心肝。風流盛事傳衣冠。流光荏苒飛電滅。頭上空添數莖雪。詩談每喚淡庵翁。白日琴尊無暫輟。人間歲月如跳丸。獨詠往往交悲歡。韓山牧子學末徹。虛名敢望陪先哲。或蒙折簡侍淸娛。吐出詩章忘巧拙。邇來臥病倍辛酸。跛牉無路登巑岏。春花如錦我所折。秋月如波我所悅。氷峯竹簟我所坐。雪水茶甌我所啜。甚願從公共盤桓。奈此鵬鷃難同觀。公乎期頤作人瑞。我今知命忘酸寒。

仲孫孟畇。歸左倉洞。因過其外祖宅。

孟畇一夜宿吾家。親愛情深喜莫涯。宅相必成眞可竢。文風復振幸無訛。左倉洞遠雲松暗。三峴門高夕照斜。老境兒孫宜數見。歸來須及未開花。

讀唐賢花詩

花心是春色。春色是花心。造物自無語。令人空若吟。

卽事

東方雲錦卷。紅日射窓櫺。痛後身猶困。吟餘志自寧。簡篇堆几案。洞壑擁門庭。漸覺忘機事。光陰似迅霆。

有懷鄭道傳

憂讒初避地。愛靜遂忘機。郞署無司直。天原獨發微。世情依舊薄。吾道至今非。他日相從處。禪窓與釣磯。

書默軒文集後

牡元文集壯元序。東國文章儘可傳。最喜兩孫謀不朽。驪珠粲粲照雲天。

文章未必盡榮身。華國由來勢絶倫。最恨靑春虛老句。當年默默暗傷神。

古風

浮雲動滿盈。寒日翳復吐。門巷寂無喧。幽人自深阻。慕道或趨歧。爲儒孰非腐。乾坤日寂寥。箕穎埋煙雨。老衰尙自寬。沈憂摧肺腑。

淵明千載人。達道諒無匹。奈何苦心思。醜拙寄於筆。所以杜陵翁。一語敢相詰。詩人恨枯槁。今古用一律。樂天是眞情。我膝當爲屈。

二月一日。二郞家饋粘飯。

粘米如脂石蜜和。更敎松栗棗交加。千門萬戶擎相送。曙色蒼涼欲起鴉。

用前韻

東風淡蕩動陽和。已信陰邪不復加。卻向筆端分造化。春雲靄靄字如鴉。

醉掃蘭亭想求和。一時情景有誰加。舞雩風詠吾家事。回首茂林應滿鴉。

卽事

東風日夜動孤吟。吟去吟來淺復深。畢竟只留泥上跡。鴻飛杳杳更誰尋。

窓外風聲似怒號。窓間客病政無聊。不知群動何時已。恰向殘生守寂寥。便覺欣欣已向榮。朝來庭樹得風聲。不待十分紅綠遍。祗今情景自難評。

有感_三首

身從浮世寄。病向老年成。苦痛忘妻子。安寧有友生。山深廻俗駕。水淨濯塵纓。坐對無情物。還慙見未明。

老去病爲敵。興來詩自成。江山少眞隱。藥物半浮生。班子曾投筆。終童亦請纓。有懷徒耿耿。夜坐到天明。

蕭然文事廢。久矣武功成。自幸用三傑。無從致兩生。寥寥舞干羽。汲汲惜繁纓。好古終安用。蒼顏鏡裏明。

卽事

靜坐自生千古愁。翻雲覆雨未曾休。誰知浩蕩春風裏。獨倚元龍百尺樓。

風光流轉使人愁。點檢吾生走不休。屈指胸中傾磊落。黃驪江上有高樓。〈因樓字韻。不覺動驪興興。作此以志予過。〉

鎭浦雲煙萬疊愁。海天烽火幾時休。日光控引全羅境。絶頂懸崖一小樓。〈因驪興樓。念及日光小樓。〉

外舅花原君忌旦。柳靈光夫人設齋。適大風作。且寒甚不能赴。

花原仙去幾回春。子壻如今只數人。病不出門仍縮坐。曉風吹急漲街塵。

花原雨露自長春。內外諸孫數十人。楊柳天街映桃李。鳳城風日淨無塵。

天地無私萬物春。彝倫秩秩是名人。莫爭生產忘恩義。縱使山堆竟作塵。

東風

東風吹倒人。草木方甲拆。造物本冥冥。鼓盪微有跡。往來從爾思。可憐百代客。袞袞催韶光。俯仰卽今昔。悠然觀我生。頭髮已半白。

東風何習習。君子將有行。氷雪鶯難至。山崖尙崢嶸。逆旅冷無火。夜長難爲情。朝暾照林壑。久矣天已明。蓐食甚草草。四方當經營。

東風兮東風。爲我驅春陰。君子遠行邁。道途泥濘深。江山白日照。禽鳥貽好音。遇險亦易涉。探奇宜沈吟。聊以寫情性。樂哉君子心。

卽事

小婢雖頑卻太癡。無由是是與非非。祗緣一片良心在。試問所歸知所歸。

我老還如小婢癡。回看平日夢耶非。苦嫌猶未忘天下。目送天涯鴻鵠歸。

雖然稟性本來癡。小黠時時巧飾非。人見肺肝逃不得。卻如姸醜鏡中歸。

聞風聲

日日東風吹滿天。小窓香篆欲銷煙。前身或是山中衲。四面松聲獨坐禪。〈言其似也〉

峯頭屋角迥摩天。雪滿門庭不見煙。爲問老僧盤兩膝。何時坐斷祖師禪。〈言其迂也〉

帆大如雲欲蔽天。海波無際望如煙。柂樓有箇長年在。兀坐眞同一味禪。〈言其難也〉

將訪朴挺執義有作

有意尋人梨峴東。春寒料峭更顚風。閤門同列應無幾。當日少年成老翁。

漢江北岸華山東。茅舍高低大野風。匹馬往年曾過此。不知中有柏臺翁。

還笏中朝老海東。白頭門巷又春風。人生難得桑楡景。晚歲功名憶恥翁。〈恥菴子故及此〉

卽事

寫我春愁欲出門。東風浩蕩柳搖村。自憐病勢方持久。誰識詩腸已省煩。兀坐席溫身頗適。高吟筆落眼猶昏。老年有味無人會。漸似淵明日涉園。

遼東衛使者還歸

掛榜通衢錄姓名。流離瑣尾可傷情。遼東未必無羊祜。桑塢煙沈麥壟靑。

豪傑由來重爵名。小人懷土亦常情。眞如欲雨方耕者。所願還乖刈欲晴。

藥爐書榻久藏名。漸喜白頭忘世情。只是國恩猶未報。年年歲後數陰晴。

奉寄李開城

別墅優游野趣長。忽聞行色過康莊。只緣上馬有疏數。不是待人多抑揚。鐵洞流芳驚歲月。松亭積翠傲氷霜。閉門固拒門生謁。座主威靈轉渺茫。

海安蔡首座來過

平康蔡氏配安東。內外諸孫滿國中。最喜瑜珈數相見。病床勞苦守衰翁。

自詠

兀坐書床歲月長。春秋開卷讀桓莊。道根索寞心猶苦。病骨摧頹氣不揚。虛室獨吟淸似水。小牕危坐冷如霜。悠悠情興捋誰托。一箇冥鴻入杳茫。

幸哉歌

我欲鍊石補天缺。圓象沈沈星宿列。我欲直道扶君危。師尹赫赫朝廷煕。天無缺兮君無危。幸哉我生當此時。我當與淸風明月共婆娑。我當與靑山白雲同吟哦。春風桃李政爛熳。馳我紫騮鳴玉珂。看花遊遍鳳城中。兒童拍手笑老翁。倒著接籬日欲落。歸來半酣雙頰紅。形容太平好氣像。童冠暮春沂水上。當時曾點老而狂。舍瑟起居今可仰。

卽事

畏寒不出聳雙肩。日照南牕興杳然。魏晉淸談雖自絶。程朱道學竟誰傳。茫茫韓土望寧海。膴膴漆原歸醴泉。敢道一家天地位。本支百世儘綿綿。

早春卽事

敲氷金谷善烹煎綺席春風轉浩然已見黃雲收紫塞行看白日照靑天名臣翰苑翹鸞彩壯士軍門割彘肩唯有病餘東海客夢中時復歎高堅

自詠

面無慙色對簪紳。理學空疏未見眞。流水潺湲思妙道。浮雲變滅寄彝倫。反聽自厭生三耳。贖死誰能願百身。掃去悲歡惟有酒。誰知一味最爲醇。

有感

人間貧富摠相煎。今古亡羊一齗然。肥馬公西仍益粟。蹇驢子美敢朝天。積讒自是能銷骨。謟笑由來更䝱肩。點檢此身終腐爛。心如金石要當堅。

尋人不遇

爛醉眠初熟。高吟興未收。山南難邂逅。水北儘優悠。地僻宜拖杖。風寒懶上樓。誰知病中客。有夢向炎州。

自詠_二首

畏寒困病骨。述古憫孤蹤。生意庭前草。貞心澗底松。春風吹大野。曉月掛危峯。夢破行藏決。時聞唐寺鐘。

人生須自重。吾道本來乖。何處托深契。有時開好懷。高風思五柳。舊德慕三槐。漸見幽棲僻。苔痕欲上階。

驪江

歸夢驪江數疊山。仙家縹渺白雲間。多生濁氣自難盡。一片苦心猶未閑。浮世最艱飄素髮。流光無計駐朱顏。何時三角峯前路。匹馬孤舟獨往還。

狂吟

剗卻君山湘水平。斫卻桂枝月更明。放翁此語儘豪放。只恐千載傳狂名。狂者進取聖所許。鏗爾舍瑟其眞情。風雩詠歸維暮春。氣象自是唐虞人。三子區區守禮樂。有如朝菌與靈椿。簞瓢陋巷春草生。時雨一來隨發榮。語之不惰退省私。夫子日月天中行。七十速肖侁侁中。誰謂魯者傳其宗。沈吟必也狂者乎。夫子之志與天同。爲山九仞一簣始。君子功夫先立志。嗚呼立志無自小。堯舜塗人無少異。

題眞觀寺道樹院記後

鷄林參天金海闊。英氣所儲出豪傑。益齋先生集大成。川蜀吳越皆題名。文章頡頏姚牧菴。泰山自可齊巖巖。仲子少年擢高第。華藻敷陳內外制。又探筆法寶晉齋。妙處直與曺娥偕。眞觀重新道樹院。高文大筆煙塵埋。怪底集中不收入。一讀眞知不可及。不可及。雙目滂沱悲感集。他年拾遺編秩多。豈有寶物逃搜羅。浮雲滿谷古院靜。龜趺何日輝山阿。

卽事

鷄聲柳巷日將斜。寂寂門庭雀可羅。睡起南窓風更急。數篇詩句擬東坡。

城南一逕遶村斜。山鳥高飛避罻羅。雪盡柳林春欲動。松齋西畔是陽坡。

送客靑郊官柳斜。春衫猶未翦輕羅。鳳城日夜東風急。草色遙連雨後坡。

偶念辛巳同年有感

松堂寂寂碧山隅。當日風流絶世無。門下諸公能有幾。牡丹花落鳥相呼。

少年學未反三隅。中歲全然所得無。白髮獨居心更苦。樽前問舊幾驚呼。

述懷

夢破骨酸天欲明。鐘聲才罷又鷄鳴。身如木朽名難朽。心似衡平物自平。孔孟著書誠汲汲。伊周行事苦營營。寂寥千載知音少。愧殺當時魯兩生。

憶山中

山中野老掩柴扉。地拆天分摠不知。甚欲相從聊卒歲。卻慙無計可忘機。猿偸園菓雲連樹。鶴宿庭松月滿枝。記得當年聞此熟。何時老牧掛冠歸。

小心行

文王翼翼歌於詩。敬止敬止於緝煕。高欽舜恭是根祗。二老歸矣惟其時。羑里忠心貫日月。天王聖明終不疑。三分有二守臣節。方寸赤肉堅如鐵。上帝臨汝敢或貳。疾風豈怕高岡裂。平生幾度渡孟津。敬上聘儀無暫輟。明窓靜幾無塵埃。獨歌淸廟賡靈臺。靑天白日亙萬古。一毫纖翳無從來。昌黎琴操不可繼。泰山表海何崔嵬。

浩歎

浩歎乾坤窄。孤生銖兩多。時時發狂興。事事觸悲歌。物慾如鋤草。年光似決河。悠然樂天命。終日眄庭柯。

孤征

孤征欲何往。直道少人行。渺渺山川闊。淒淒霜露淸。忠肝空自苦。病骨有誰驚。孔席無由煖。文王不復生。

卽事

負暄簷下手攜兒。相語嬌音尙自癡。最是一團和氣在。依然揖讓作歌時。

四海分崩問幾年。舊游情興墜茫然。中原近日無消息。一箇書生出日邊。

詩道由來寫性情。誰敎口吻卻爭鳴。靑山隱隱滿樓下。白髮老翁雙眼明。

奉謝宗伯開城見訪

春風浩蕩日初長。寂寞幽居似野莊。忽聽跫音垂顧問。便敎喜氣欲飛揚。公年方壯腸如鐵。我病猶深髮似霜。但願從今勤秉燭。邇來人世更茫茫。

卽事

鷄未鳴時坐擁衾。悠悠身世付微吟。靜觀夜氣生虛室。忽見朝暉上遠岑。視己固應如見肺。忘形何必更論心。白頭莫恨過從少。六馬猶知善鼓琴。

記事

寫出名銜尺許長。他年政案亦生光。了無一事干公錯。白首歸來魚稻鄕。

太倉紅腐散千官。夕直朝衙不暫閑。況値四郊多壘日。不如躬稼老田間。

封君受祿儘優游。十萬腰錢又鶴州。病裏國恩深莫報。華封三祝不能休。

深巷

深巷砧聲急。空庭山氣侵。高吟已遺世。獨立更冥心。翻影鴉投暮。揚翎鶴在陰。無因奏流水。絃斷伯牙琴。

日午

日午陰初散。春寒地轉幽。野橋宜著屐。江岸欲行舟。信命仍深坐。無心更遠遊。高幹時或枉。便覺散千憂。

朝陽

朝陽上東壁。病客向南牕。身與頑童比。心如老將降。春雲低鵠嶺。雪水漲驪江。渺渺思無極。孤蹤自絶雙。

病軀

病軀無處著。坐臥摠非便。食息皆關命。呻吟敢怨天。巖崖餘臘雪。墟落鎖寒煙。他日焚遺草。浮游似蛻蟬。

君子

君子無他術。唯知守道眞。幾年曾養氣。萬物自含春。愼勿虧家法。還如秉國鈞。到頭天在上。禍福莫艱辛。

有感

強項近自大。折腰近自卑。縣令不易爲。何況居台司。丞相辱近臣。中使持節馳。誰知呼吸頃。漢鼎山不移。奈何群進退。媕婀圖自私。浮雲鬱嵯峨。流水何逶迤。君子守素志。樂哉方順時。

因族子來訪賦此

同姓古所敦。矧叔伯弟兄。有子是子行。可知親愛情。移居旣曠遠。勢疏難合幷。貴賤各有命。非力可經營。服田苟自給。亦足終吾生。往來愼無闊。彝倫從古明。

古意

山月入潭底。老龍抱之眠。雷霆久不作。林谷圍重淵。寂寂向千載。神化終不愆。一朝澤天下。潤物功配天。玄機不可測。自然非自然。

麟也出不時。其靈何足雲。聖人在下位。天未喪斯文。棲棲適侯國。行止如浮雲。刪定有餘力。筆削方集勳。哀公幸西狩。千載流淸芬。

姜用鯉尙書來訪

髯姜少相善。久別白無餘。乍見欲敍舊。眉目照窮廬。怪我亦頭白。色變爲欷歔。人生幾會合。歲月方雲徂。老病吾已矣。壯哉方上書。意在靖海寇。帖然安里閭。請子自策勵。鼎也非柱車。

絶句

少年詩酒但狂馳。頭上跳丸摠不知。老去良辰頻屈指。依然又近踏靑時。

中歲詩書驗此心。眞如履薄與臨深。病餘自識工夫減。氣力摧頹物慾侵。

老去悠然得喪齊。五更端坐聽隣鷄。今朝又是東風急。吹盡飛雲日欲西。

靑山吟

靑山有約長當戶。坐背居庸撫廬阜。三條縱橫勢莫一。未知何處眞天府。東溟西岸長白山。有如泰伯逃荊蠻。從敎五嶽尊中州。獨跨遼海聯靑丘。散在三韓占形勝。峯峯聳起神仙樓。樓下流川走東海。蓬萊雲氣如天蓋。有眼不見纖塵生。駕鶴歸來亦何害。低頭且作靑山吟。恰似枯楊便馬疥。

病中吟

老翁偃袵席。小娃踏肌肉。肌肉自酸辛。血氣無斷續。湯藥補正脈。針石攻邪毒。神聖立妙術。專心能致曲。誰知有踏法。快慰我慘酷。神志旋淸明。身輕如初浴。攝生豈難事。汝且先寡慾。

紀事

文殊野衲道情濃。平壤諸城老一冬。家斗戶升成重負。歸來盤腳日高舂。

病餘幾度欲遊山。情興悠然水石間。卻被多生塵念重。一身難逐白雲閑。

入雲無路上崔嵬。絶壁削戌垂紫苔。仰面十年空跂立。遙聞笙鶴下天來。

君子

君子有所懷。大可朝諸侯。苟或一不義。棄去如毛輶。所以身與國。一體無他求。淸風吹浮雲。白日照中州。粲粲彝倫敍。三德行六疇。何當申禹範。帝訓無疆休。

胡不歸行

胡不歸胡不歸。汝旣老矣胡不歸。汝所天兮賓於天。汝獨留兮鼎湖波遠明斜暉。斜暉欲墜不可駐。風聲悲號天地亦爲之依依。獨榮華兮衣蓋膚而不露。獨醲鮮兮食充腸而不饑。有子一雙逐群彥。紅鞓金魚垂紫衣。胡不歸胡不歸。無不足兮奚所希。靑山隱隱水鏡淨。我膝所屈唯漁磯。

柳學官親送春丁膰肉

仲春十日又逢丁。助祭千官集大庭。夜氣尙寒餘積雪。天光如濕耿殘星。蒼生共荷乾坤惠。明德何如黍稷馨。病裏忽驚膰肉至。白頭無力更窮經。

卽事

夜眠不著曉方濃。不覺朝暉上遠峯。弱水渺茫三萬里。故山迢遞幾千重。燒來又長原頭草。蔭了猶高澗底松。始信坐忘深有味。一瓢顏巷綠苔封。

粥面不如歸意濃。宦情赫日爍氷峯。長風破浪自千里。疊巘入雲知幾重。嗜酒病餘方種秫。待陰老去始栽松。悠悠身事今何似。道引留侯亦受封。

有感

忘恩大不祥。棄舊尤不良。自不保家室。常軒九原下。未必徒茫茫。假手於海賦。威靈我曾受東坡。至今銘心腸。況渠數學。綴文捷科場。寅緣鄭班主。華要登省郞。盡出婦翁力。忍哉其可忘。禍福信自取。頭上天蒼蒼。

寄崔安東

普濟王師潤筆菴。名山到處鎖煙嵐。先生老境無他望。鑿翠何妨置一龕。

崔大司成請僕入學。因述鄙懷。

病深無復望成功。萬卷書亡腹自空。已恨當年徒倚席。更憐衰骨似飄蓬。文風振世諸儒盛。聖道如天萬古同。莫誤老生重鑄錯。乞身方欲學爲農。

驪江

驪興江上雪消初。欲坐扁舟向草廬。病骨酸辛春又半。奈何猶未賦歸歟。

春風澹蕩曉陰垂。白髮衰翁坐詠詩。江上綠波連竹嶺。泝流何日望南陲。

天地無涯生有涯。浩然歸志欲何之。驪江一曲山如畫。半似丹靑半似詩。

說食飢夫口帶涎。腹中無物只心煎。牧翁歸興難兄弟。謾與詩家作好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