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皇甫湜書
作者:李翱 
本作品收錄於《全唐文/卷0635

辱書,覽所寄文章,詞高理直,歡悅無量,有足發予者。自別足下來,僕口不曾言文。非不好也,言無所益,眾亦未信,祇足以招謗忤物,於道無明,故不言也。僕到越中,得一官三年矣,材能甚薄,澤不被物,月費官錢,自度終無補益,屢求罷去,尚未得,以為愧。僕性不解諂佞,生不能曲事權貴,以故不得齒於朝廷,而足下亦抱屈在外,故略有所說。凡古賢聖得位於時,道行天下,皆不著書,以其事業存於制度,足以自見故也。其著書者,蓋道德充積,阨摧於時,身卑處下,澤不能潤物,恥灰泯而燼滅,又無聖人為之發明,故假空言,是非一代,以傳無窮,而自光耀於後。故或往往有著書者。僕近寫得《唐書》,史官才薄,言詞鄙淺,不足以發明高祖、太宗列聖明德,使後之觀者,文采不及周漢之書。僕以為西漢十一帝,高祖起布衣,定天下,豁達大度,東漢所不及。其餘惟文、宣二帝為優,自惠、景以下,亦不皆明於東漢明、章兩帝。而前漢事跡,灼然傳在人口者,以司馬遷、班固敘述高簡之工,故學者悅而習焉,其讀之詳也。足下讀范蔚宗《漢書》、陳壽《三國志》、王隱《晉書》,生熟何如左邱明、司馬遷、班固書之溫習哉?故溫習者事跡彰,而罕讀者事跡晦,讀之疏數,在詞之高下,理之必然也。唐有天下,聖明繼於周漢,而史官敘事,曾不如范蔚宗、陳壽所為,況足擬望左邱明、司馬遷、班固之文哉!僕所以為恥。當茲得於時者,雖負作者之才,其道既能被物,則不肯著書矣。僕竊不自度,無位於朝,幸有餘暇,而詞句足以稱讚明盛,紀一代功臣賢士行跡,灼然可傳於後代,自以為能不滅者,不敢為讓。故欲筆削國史,成不刊之書,用仲尼褒貶之心,取天下公是公非以為本。群黨之所謂為是者,僕未必以為是;群黨之所謂非者,僕未必以為非。使僕書成而傳,則富貴而功德不著者,未必聲名於後,貧賤而道德全者,未必不烜赫於無窮。韓退之所謂「誅奸諛於既死,發潛德之幽光」,是翱心也。僕文采雖不足以希左邱明、司馬子長,足下視僕敘高湣女、楊烈婦,豈盡出班孟堅、蔡伯喈之下耶?仲尼有言曰:「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己。」僕所為,雖無益於人,比之博弈,猶為勝也。足下以為何如哉?古之賢聖,當仁不讓於師,仲尼則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又曰:「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孟子則曰:「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安能使予不遇乎?」司馬遷則曰:「成一家之言。藏之名山,以俟後聖人君子。」僕之不讓,亦非大過也。幸無怪。某再拜。

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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